第46章

元午在老碼頭這邊待了兩年, 但除了東灣,他基本沒太到處逛過,也就附近還熟點兒,再遠他就不認識路了。

這邊兒有一片草地, 草都已經枯黃了,不過還是很厚,坐上去幹燥而鬆軟,挺適合野餐的。

大頭沒有野餐過, 興奮得很,林城步把籃子裡的食物拿出來放到草地上時,他一直在旁邊圍著一圈又一圈地轉著。

但讓林城步有些吃驚的是,他都興奮成這樣了, 居然一直沒有出聲。

「可以啊, 這小錢串子, 」林城步拍拍他腦袋,「為了十塊錢真能憋得住啊……」

「想說話麼?」元午看著他。

大頭用手按住嘴, 搖了搖頭, 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元午拿出錢, 放到了他口袋裡:「行了,想說話說吧。」

「真開心啊!」大頭鬆開手, 很大聲地說。

「等你長大了,也可以跟朋友去野餐, 」林城步說, 「來看看, 想吃什麼就自己拿。」

「嗯,」大頭坐到了他倆旁邊,拿起了一個餡餅,「小午叔叔,十塊錢我怎麼用啊?」

「一天一塊。」元午說。

「哦……」大頭點了點頭,咬了一口餡餅之後頓了頓,突然喊了一聲,「哇!」

「怎麼了?」林城步嚇了一跳,趕緊瞪著他。

「真好吃啊!」大頭舉了舉手裡的餡餅,「比我媽媽做的好吃多了。」

「嚇我一跳,」林城步笑了笑,「那餡餅都給你吃了。」

「我還沒吃呢。」元午躺在草地上,枕著胳膊說了一句。

「這個給你,」大頭馬上把手裡咬了一口的餡餅遞到了他嘴邊,「我只咬了一口的。」

元午轉臉看了看他:「大頭。」

「嗯?」大頭很認真地也看著他,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迅速轉身重新拿了一個遞給元午,「你吃沒咬過的吧。」

「乖。」元午接過餡餅。

雖然有一個燈泡在,而且這個燈泡話還挺多,不光話多,還來回跑,一會兒挖草根兒一會兒挖個坑種草根兒地折騰。

但是林城步還是覺得心情不錯。

老碼頭的水清,在深秋季節來往的船少了的時候尤其清,藍天白雲映在水裡,盯著看久了有一種自己腦袋衝下的錯覺,很爽。

這樣安靜的環境,他基本可以忽略大頭的存在。

餘光裡能看到躺在一邊的元午,還能聽到他拆袋子吃零食的聲音,心裡靜得很。

這樣的時光挺難得的,林城步覺得自己要好好享受,接下去他就得上班,元午也得回18號了,再接下去天兒就該冷得沒法到郊外待著了,而過完這個冬天,開春的時候,元午會不會再跟他出來……他還真拿不太準。

他轉過頭看了看元午。

元午正攤了個大字在草地上閉著眼睛,他伸手過去在元午手心裡輕輕摳了摳。

元午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瞅了瞅他:「我以為大頭呢。」

「不是我。」大頭在一邊拿著根樹枝刨一塊半截兒埋在土裡的石頭。

「你回18號以後,」林城步說,「我要是還是每次都去看你,你會彆扭嗎?」

「不會,」元午說,「我為什麼要彆扭,想到你那八千多張照片麼?」

林城步笑了起來:「差不多吧,我的小秘密都被你知道了。」

「不彆扭。」元午說。

「那……」林城步想了想,「你表演的時候,會看到我嗎?以前一晚上你基本上看不了我一眼。」

「你就是個跟著別人一塊兒起哄的觀眾,」元午說,「看不到你也正常,我一般就能看到我認識的人,服務員啊,承宇啊……」

「我靠你是想說你以前不認識我麼!」林城步提高了聲音。

「認識你,不過,」元午轉頭看了看他,「還真是把你歸在不認識那撥裡的。」

「我有意見。」林城步瞪著他。

「以後有空我就找找,看能不能看到你。」元午閉上眼睛。

「我會招手的,」林城步說,「我還會尖叫。」

招手和尖叫。

林城步站在酒吧門口的時候就覺得大概他只有脫光了站到桌子上,元午才有可能看到他。

今天是元午回歸18號的日子。

酒吧的廣告打出去也就三天時間,門口沒有洗剪吹易拉寶,也沒有貼什麼大海報,沒有元午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別的提示。

只是用暗藍色的光在黑色的牆上打出了他挑出來的元午的那張照片,照片已經處理成了一個簡單的剪影,看上去略帶粗糙又透著跟元午很貼合的酷。

林城步站在18號對面的街邊,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動。

以前對元午那種癡迷的狂熱感覺又回到了他身體裡。

他果然還是一個,稱職的迷弟。

林城步過了街,走進了18號的門,雖然還沒到時間,但大廳裡音樂已經有些沸騰。

雖然江承宇總說元午不來了之後他生意很受影響,但實際上18號的生意一直還挺不錯的,在這條街上,是年輕人的首選。

而今天的人,估計有平時的兩倍還不止,九點剛過,酒吧裡已經幾乎沒有空桌了。

吧檯前坐滿了人,離吧檯近一些的桌也全都坐滿了,林城步用腳趾頭都能判斷得出來,這些,都是他的同類,元午的迷弟迷妹們。

他嘖了一聲,穿過大廳,順著走廊走到了江承宇的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開著,江承宇正背對著門接電話。

林城步停下,站在門外等著。

江承宇一轉身看到了他,衝他招了招手:「進來啊。」

「元午呢?」林城步進了辦公室,用口型問了一句。

江承宇又說了兩句之後掛掉了電話:「他怎麼會這麼早來,哪次不是壓著點兒才到。」

「弄得不錯啊。」林城步指了指外面。

「廢話,我親自盯著的,能錯麼,」江承宇笑笑,「全新打造,樂隊我都重金新請來的。」

「換樂隊了?」林城步問,「我沒注意。」

「除了元午你還能注意到誰?」江承宇歎了口氣,給他倒了杯飲料。

「我不渴。」林城步說。

「我倒都倒了你廢什麼話,」江承宇說,「沒下藥,放心喝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城步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看著他,「承宇哥。」

「叫這麼甜,什麼陰謀說吧。」江承宇點了根煙。

「給我留桌了沒。」林城步問。

「跟我一個桌唄,嫌遠了你自己站吧檯那兒去,」江承宇說把煙盒扔給他,「不解恨你還可以爬吧檯上去,我跟保安打個招呼,不拖你。」

林城步點了煙,笑了半天:「我沒那麼瘋狂。」

江承宇叼著煙盯著他看了挺長時間,然後往他臉上噴了口煙:「我看出來了。」

「什麼?」林城步扇了扇煙霧。

「我這是徹底沒戲了啊?」江承宇說。

「你快得了吧,」林城步歎了口氣,「就你這樣,別說是我,就換個別人真喜歡你的,你這話也沒人敢信。」

江承宇嘖了一聲:「不要總把我解決生理需求的事兒跟我的感情混為一談。」

「我反正從來不需要找別人解決。」林城步說。

「你能一樣麼小處男,」江承宇笑了笑,想想又靠近他,放低聲音,「既然我在你這兒沒戲了,我也不多說……今兒晚上幫我看個人。」

「嗯?」林城步愣了愣。

「我盯這小子挺長時間了,」江承宇彈了彈煙灰,咬著牙惡狠狠地說,「居然敢耍老子。」

「怎麼了啊?」林城步有些吃驚,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江承宇這種有文化的臭流氓這個樣子。

「上完床就不接我電話了,操。」江承宇說。

林城步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哦。」

大廳太亂,林城步每次來18號的目標都只有元午,元午沒在,他寧可待在江承宇辦公室裡。

跟江承宇瞎聊了一會兒,辦公室的窗戶外面傳來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

「來了。」江承宇掐掉了手裡的煙。

林城步起身過去打開了窗戶。

這窗戶開在18號的後面,員工的車都往這兒停,從後門進去。

一打開窗戶,林城步就看到了正摘頭盔的元午,一條腿撐在地上的樣子,讓他猛地一下回到了兩年多以前的記憶裡。

就是這樣的元午。

在迷亂的夜色裡,在慵懶的午後的陽光裡,帶著點兒不耐煩和囂張的元午,對別人的目光完全無所謂的元午。

「來這麼早?」元午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沒嚇你一跳麼?」林城步笑了笑,「我突然站在這兒。」

「你不站在這兒才奇怪,」元午把頭盔往車斗裡一扔,「我來早了吧。」

「嗯,」林城步點點頭,「比以前早。」

「有點兒沒底。」元午下了車。

「不怕,」林城步從窗戶裡伸出手,「有我呢。」

元午看著他的手,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伸手跟他握了握:「哦。」

「誰要跟你握手了,」林城步笑了起來,「我是給你點兒力量……」

「你要不要出去?」江承宇在後面推了他一把,「直接爬出去得了。」

元午把窗戶關上了。

林城步靠在江承宇的辦公桌上,看著元午從門外進來。

還是他看慣了的裝扮,紮起的頭髮,口罩……口罩換了一個,灰藍色的外套,裡面的T恤林城步倒是沒見過,估計新買的,跟口罩居然能配上,圖案都是一個豎起的食指。

這樣的打扮讓林城步莫名就有些激動。

只是江承宇還在旁邊,他不得不按下了身體裡蠢蠢欲動的迷弟之魂,只用眼睛盯著元午。

「有個開場,」江承宇給元午倒了一小杯酒,「先跟你說一下,應該不用排練。」

「開場?」元午把口罩拉到下巴上,「你開演唱會呢。」

江承宇拿起電話按了一下:「叫大齊過來。」

「大齊?」林城步愣了愣,大齊他們都認識,從18號開業就在,只是到現在這麼多年了都還是服務員。

一個很有個性的把吧檯服務員做為終生職業的吧檯服務員。

大齊進了辦公室,一看到元午,立馬走到他跟前兒:「小午哥,我緊張。」

元午看著他沒說話,又看了看江承宇:「你讓他幹什麼了?」

大齊退後幾步,背在身後的手突然一揚,一個帶著藍色螢光的東西往元午面前飛了過去。

「什……」元午條件反射地一抬手接住了,「麼東西?」

「看看這反應,」江承宇在旁邊拍了拍手,「一點兒都沒變。」

「我就緊張這個,」大齊說,「承宇哥說你先不出來,我拿這個往旁邊一扔,你伸手接住,然後開始。」

「行啊,」林城步看清了元午接在手裡的是個帶螢光的瓶子,他想了想,「挺酷的。」

「那你緊張什麼?」元午看著大齊。

「我怕砸著你……」大齊扯了扯衣服。

「……我就坐這兒讓你砸你都未必能砸得准,」元午喝了口酒,「你就只管扔,你只要不扔反了方向就行。」

「好,」大齊像是給自己打氣似地點了點頭,「主要是很久都沒有過吧檯這個點兒就被圍上的情況,我才有點兒……」

「沒事兒,」江承宇拍了拍他的肩,「這麼多年杵吧檯那兒,什麼場面沒見過啊,去吧。」

大齊轉身出了門,沒兩秒鐘又回來了,看著元午:「小午哥,歡迎你回來。」

元午衝他舉了舉酒杯。

林城步回到了酒吧大廳,跟江承宇一塊兒坐在角落的那個桌子後面,就是元午很喜歡的那個桌,今天照例是留出來了。

吧檯已經有調酒師在,跟著音樂隨意地表演著。

服務員拿了點心小吃和果盤過來,還有瓶不知道是什麼的酒。

「還有一會兒,」江承宇倒了杯酒放到他面前,「一會兒大齊過去你就可以擠吧檯旁邊兒開始尖叫了。」

林城步笑著看了他一眼:「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挺好的,」江承宇說,「年輕人嘛,厚臉皮都應該是標配。」

沒等林城步說話,他又往綠植縫裡指了指:「操,就是那小子。」

「誰啊?」林城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全都是人,坐的站的走著的,昏暗迷離的燈光裡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七號桌,」江承宇說,「今兒晚上我弄死他。」

說七號桌林城步倒是馬上就知道了,看過去的時候卻嚇了一大跳,一個魁梧得如同門板一樣的背影把七號桌連桌子帶人全都擋掉了。

林城步覺得受了驚嚇,轉過頭瞪著江承宇:「承宇哥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熊了?」

「什……我說的是熊對面的!」江承宇說。

林城步終於在熊欠身叫服務員的時候看到了他對面坐著的那個人,接著再次驚呆了:「常語?」

「你認識?」江承宇也挺吃驚。

「見過,」林城步轉回頭,「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是,」江承宇招手,一個服務員跑了過來,他指了指七號桌那邊,「讓人盯著點兒,那小子今兒晚上不管從哪個門走,都給我攔下來,打一頓也得給我攔住了。」

「好的承宇哥。」服務員點點頭。

「你要幹嘛啊?」林城步看著他,江承宇雖然開個酒吧,混了這麼多年應該也幹過不少混事兒,但林城步還是第一次當面看到他安排人劫道的。

「我要干他啊,我要幹嘛。」江承宇拿了根煙叼著。

林城步沒出聲兒,只是又往七號桌那邊看了一眼,對於江承宇這種狂野的愛好,他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了。

時間過了十點,在吧檯表演的調酒師沒看著人了,林城步正想問問是不是差不多了,江承宇推了他一把:「去吧,到點兒了。」

林城步站起來的時候,看到大齊拿了那個螢光瓶子從走廊往吧檯走過去,他也顧不上矜持了,趕緊跨過凳子往吧檯那邊擠過去。

今天晚上人還真是很多,反正天兒冷了,擠一塊兒喝酒暖和。

林城步在吧檯正前方的一個木頭架子前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吧檯那邊大齊已經就位,居然很熟練地開始拋瓶子。

林城步有些意外,認識大齊這麼些年,還真沒看出來,玩得還挺順手。

「林哥。」有人在他耳邊招呼了一聲。

「嗯?」林城步轉頭,看到一個有些面熟的服務員。

「這個,」服務員遞過來一根挺粗的螢光棒,「承宇哥說這個給你,顯眼。」

「……我操,」林城步頓時有些無語,接過螢光棒塞到了褲兜裡,「讓你們老闆消停待著別老擠對我。」

就在說話的這一瞬間,吧檯的燈光暗了下去,一束光從頂上打在了吧檯旁邊的一根方柱上。

吧檯四周先是一片安靜,接著就響起一片尖叫聲。

光束在方柱上打出來的是元午的那張剪影。

林城步的呼吸跟著頓了頓。

大齊手裡的螢光瓶子突然被高高拋起,劃出了一道弧線,往吧檯的側後方飛了過去。

黑暗裡伸出了一隻手,接住了這個瓶子。

緊接著就看到瓶子在黑色的背景裡翻轉騰起落下,螢光閃得讓人眼花繚亂。

當瓶子最終落在了吧檯上,燈光重新慢慢亮起,元午站在了吧檯後面。

冷淡的眼神,前額垂落的幾綹頭髮,遮掉了表情的口罩……

林城步在一片尖叫裡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從兜裡掏出了那根堪比大號火腿腸的螢光棒,舉過頭頂晃了幾下。

《我就是來借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