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寵物

窗外一掛鞭炮響過之後,房間裡顯得格外安靜,兩人起伏的呼吸聲裡還纏繞著沒有完全退去的興奮。

安赫閉上眼睛,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裡,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受,放肆發洩過後的那種舒適的疲倦感讓他全身發軟。

一直到那辰從他身上撐起身體,他才睜開了眼睛,看著那辰脖子上的項圈,皮帶還在他手裡,他拉了拉皮帶:「小豹子你現在還聽話麼?」

那辰撐著床看他:「聽的。」

「給我倒杯水。」安赫拉拉皮帶。

「嗯,果茶行麼?」那辰下了床,走到小桌前。

「行,」安赫坐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皮膚上有不少紅色的小斑痕,「你咬我了?」

「不知道,」那辰笑了笑,把杯子遞給他,又湊到他耳邊,「你哼哼的聲音特別好聽,每次聽到都想咬你。」

安赫也笑笑,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裡壓不住的那種臊得慌的感覺差點從耳朵眼兒裡噴出來。

「摘了吧。」他用手指彈了彈那辰脖子上的項圈。

安赫拿著那辰的睡衣走進浴室裡的時候,看到了鏡子裡自己臉上還沒完全消失的紅暈,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擰開淋浴,小聲說了一句:「爽麼?興奮成這樣。」

暖暖的水流從頭到腳地爬過,安赫低頭閉著眼,胳膊撐著牆不想動,連轉圈沖沖都提不起勁來,就想趴著。

不知道這麼沖了多久,他聽到臥室裡傳來了吉他聲,聽了幾耳朵,聽出是天空之城。

安赫挺喜歡,有段時間老在屋裡單曲循環來著。

他閉著眼聽了一會,轉身靠著牆開始跟著吹口哨。

門外的吉他聲頓了頓,很快又接上了,轉成了伴奏。

安赫本來吹了兩聲就打算停,一聽那辰這麼捧場,只得堅持吹完了一段才停下。

那辰的吉他沒有停,一直在間奏循環,似乎在等他繼續下一段,他聽了半天,過去敲了敲浴室門:「沒氣兒了。」

那辰沒出聲,吉他轉回了之前的旋律。

兩個人都洗完了澡躺到床上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安赫衝著牆,卻沒有了睡意。

那辰從身後靠過來,胳膊摟著他:「困麼?」

「你要聊天?」安赫想起了那天在小區門口那辰讓他陪著聊聊天時間的情景。

「你困了就睡吧,」那辰的臉埋在他背,聲音有點發悶,「明天你要回家給你爸媽磕頭麼?我叫你起床。」

「不用。」安赫閉上眼。

「我也不用。」那辰聲音很低。

「過年不去看看你媽?」安赫翻了個身側過臉看了看他。

「今天去看過了,」那辰勾著嘴角笑笑,「被踢了一腳趕回來了。」

那辰說得很輕鬆,安赫聽著卻有點不是滋味兒:「踢哪兒了?」

「脖子,」那辰摸了摸自己脖子側面,「我媽這些年在醫院肯定盡練下盤功夫了……」

安赫撐起胳膊藉著夜燈的光看了看那辰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暗紅色的劃痕,他之前就看到了,以為是項圈勒的,還回憶了一下自己扯皮帶的時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勁兒。

「踢得夠狠的。」安赫躺回枕頭上,有點感慨。

從小到大,他挨揍的次數也不少,老爸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但回了家拿他撒氣兒揍一頓是常事,老媽打他沒規律,主要取決於牌桌上手氣的好壞。

「大概覺得我給她下毒了想毒死她,」那辰笑著說,語氣很平靜,「所以先下手為強,不過不總這樣。」

跟提起他爸的時候不同,那辰提起他媽媽時總是很平靜,安赫甚至能聽出他聲音裡的包容和依戀。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那辰那句先下手為強,讓他想起了去舊車場時那辰說的那句話,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腰上那個傷,是……」

「嗯,我媽捅的。」那辰輕聲說,摟著安赫的胳膊緊了緊。

安赫覺得胸口一陣堵,很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抬頭的時候就看到星星了,」那辰在他耳邊說,聲音聽著有些發飄,「睡吧,晚安。」

「晚安。」

大概是因為跟寵物玩了一場,安赫沒幾分鐘就睡著了,不過他有點兒擇席,睡得不踏實,夢也多。

很久不見的老爸出現在他夢裡,還保持著他上學時的樣子,跟老媽吵著他上學時聽過的那些架,但內容他卻聽不清了,只是孤獨地坐在門邊的小凳子上等著他們結束戰鬥。

戰鬥級別在提升,他有些害怕地退到牆角,怕他倆看到自己會順手一凳子砸過來。

但老媽還是衝了過來,他頓時覺得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什麼堅硬的東西包裹著,透不過氣來,心裡滿是驚慌。

他想要掙扎,但卻動不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叫一聲媽媽,也出不了聲。

「媽……」他聽到了有人在叫媽媽,但不是他的聲音。

這讓他很害怕,努力地掙扎著。

「媽我錯了……我錯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但除了我錯了這三個字,別的都很含糊,聽不明白內容,安赫猛地睜開眼睛時,發現那辰的胳膊壓在自己胸口上,耳邊是他模糊不清的嘟囔:「我錯了……」

「大七?」安赫把他的胳膊從自己身拿了下去,輕輕推了推他,「那辰!」

那辰擰著眉,說什麼已經完全聽不清了,變成了低聲地哼哼,聽上去是做惡夢了。

「喂,」安赫又推了他一把,「你做夢呢?」

那辰皺著眉翻了個身,慢慢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窗外已經有些亮了,安赫藉著透進來的光看到那辰腦門兒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你做惡夢了?」他問。

「怎麼了?」那辰摸了摸自己的臉。

「聽到你說夢話了。」

那辰的手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沉:「說什麼了。」

安赫想了想:「沒聽清,大概是媽我錯……」

話還沒說完,那辰突然猛地坐了起來。

安赫嚇了一跳,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那辰突然掀開被子跳下了床,聲音變得很冷:「你睡吧,我九點叫你。」

安赫沒說話,那辰轉身走出了臥室,關上了門。

又抽了?

安赫歎了口氣躺回枕頭上,摟著被子翻身衝著牆。

他很睏,心情也不怎麼好,那辰這種他已經不再意外的反應沒有太影響他的瞌睡,閉上眼沒多大一會兒他就重新進入了睡眠狀態。

而且沒有再做夢,這讓他在朦朧之中相當感動。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讚歌……」

音樂在安赫耳邊響起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剛重新入睡沒有多長時間,嘹亮動情的女聲讓他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安赫總算聽明白了這是那辰扔在床頭的手機在響,他歎了口氣,伸手拿過手機看了一眼。

五院陳醫生。

「那辰!」安赫喊了一聲,從半睡半醒的狀態裡清醒過來,拿著手機跑出了臥室。

二樓的走廊上沒有人,幾個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他又喊了一聲,沒有那辰的回應,他只著跑下了樓。

剛下樓就看到了坐在客廳寬大的紅木沙發正中間的那辰。

「你電話。」安赫說。

「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那辰叼著煙跟著手機鈴聲開始唱。

「五院的。」安赫把手機遞到他眼前。

那辰低頭看了一眼,繼續唱:「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安赫沒再說話,把手機扔到他身上,轉身往樓梯走,客廳裡的落地大鐘敲響了,鐺鐺鐺的聲音打在人心裡一陣發堵。

八點半,該回去了。

「喂,陳醫生過年好。」那辰接起了電話。

安赫停了腳步,回過頭看著他,那辰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沒事兒,您說……嗯……什麼?我知道了……嗯,我馬上過去……」那辰一直低頭盯著地板,電話打完了他才慢慢抬起頭往安赫這邊看了看,「本來想給你做早飯的,不過我要出去一趟。」

「去醫院?」安赫點點頭,想要往樓上走去換衣服,但看到那辰的臉時,他又停下了,那辰的臉色蒼白得厲害。

「嗯,我媽早上割脈玩呢。」那辰的聲音聽著還算平靜,但走上樓梯時的步子卻很重。

安赫有些吃驚,精神病院裡還能讓病人拿到刀?但他沒多問,跟在那辰身後回了臥室,換好衣服之後那辰說了一句你回去吧,然後快步走出了臥室。

「我送你過去吧。」安赫拿著外套,他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人,但眼前那辰這狀態,他不可能就這麼走人。

「不用,我自己的事。」那辰回答得很乾脆。

「我送你。」安赫也很乾脆。

那辰猛地轉過身,盯著他的臉:「我說了,我自己去。」

「你當我很想送你去麼?」安赫皺了皺眉,也盯著他,「就你現在這樣子出去,撞個人翻個車我還怕警察找我問話呢!」

小區裡這會兒很安靜,地上都是紅色的炮仗碎屑,空氣裡還瀰漫著沒有散去的火藥味兒。

「每次過年,」那辰坐在副駕靠著椅背往車窗外看著,「我都從年前就開始發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慌,沒著沒落的,這種感覺你有過嗎?」

有過。

安赫沒說話,眼睛盯著路上的紅色,多麼喜慶的顏色。

「大家都往家趕,回家多暖和,還有好吃的,人都聚一塊兒,」那辰似乎並不需要安赫的回應,只是看著窗外一直說,「我看著這些人,就覺得他們都走了,都回家了,外面的人越來越少,誰也顧不上看你一眼……」

安赫沉默地開著車,今天街上幾乎沒有車,也沒下雪,他踩了油門,往五院的方向加快了車速。

那辰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消失了。

不過今天他的話前所未有的多,安靜了沒幾分鐘,又開始說了。

「我討厭接電話,」他說,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那辰你媽今天又犯病了,那辰你媽今天把鄰居的車砸了,那辰你媽瘋了,那辰你爸出車禍了,那辰你爸死了……」

「別說了。」安赫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煩麼。」那辰說。

安赫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爸說我很招人煩,他說,那辰,每個人都討厭你。」

「別說了!」安赫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

那辰終於不再開口,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盯著前面的路。

這種說得停不下來的狀態,讓安赫清楚感覺到那辰心裡的不安和緊張。

「我不討厭你,也沒覺得你煩。」安赫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

「謝謝。」

五院門外很乾淨,沒有鞭炮屑,只有門外的對聯表示這裡的病人也在過年。

安赫把車停下,準備下車的時候那辰按往了他:「在車裡等我。」

「嗯?」安赫愣了愣。

「別進去,在這等我。」那辰看著他。

「行,」安赫沒再多問,他知道為什麼,「有要幫忙的叫我。」

那辰跳下車跑進了醫院大門。

安赫隨手塞了張CD聽著,看著五院門外已經掉光了葉子的大樹發呆。

儘管不願意,但那辰之前那些停不下來一直說著的話還是開始在他腦子裡循環,這讓他心情很不美好。

大學他學的是心理學,但現在除了學生之外,他不願意分析任何人的心理,自己一堆不怎麼樣的情緒還沒地兒排解呢。

他不是個太容易被影響的人,但那辰有些陰暗的過去還是讓他感到了壓抑,他一面想要擺脫這種感覺,一面又習慣性地想要分析更多。

安赫輕輕歎了口氣,點了根煙叼著,盯著前方五院的牌子出神。

這段時間夠出格的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

但夠了吧,這種什麼都可以扔到一邊的瘋狂,比寂寞更讓人不安。

還是……離這個人遠點吧。

《帥哥你假髮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