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貴妃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 把車窗關好,打開了車門:「走,吃飯去。」

那辰也沒再說話,捧著存錢罐也下了車。

「這個不用拿著了吧, 」安赫看著他手上的存錢罐,「放車上。」

「忘了。」那辰把存錢罐放到車座上笑了笑。

這家燒烤店裝修得很好,乾淨整潔,也沒有油煙, 生意很好,現在已經過了飯點, 但店裡還是坐得很滿。

進門的時候, 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要走,安赫準備過去,那辰一把拉住了他:「坐窗邊。」

「窗邊沒位置了。」旁邊領座的小姑娘說了一句。

那辰沒理他, 看著安赫又說了一次:「窗邊。」

「那等。」安赫有點兒無奈,他挺餓的, 進了店暖乎乎的香味撲面而來, 更餓了,但那辰這架式似乎是非窗邊不坐, 他只得停下了腳步。

服務員大概覺得他倆有點奇怪, 看了好幾眼才上一邊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有什麼不同麼?窗邊還是不窗邊的有什麼區別。」安赫扭頭看了看那辰。

「咱換個地兒。」那辰沒回答他的問題,突然轉身就往門外走。

「哎!」安赫愣了愣趕緊跟上去, 「怎麼了?」

那辰沒說話, 一直埋頭往前走, 走回車邊上了才停下說了一句:「看到我二姨了。」

「你二姨?」安赫回過頭,從街上隔著玻璃往店裡看,一片熱氣騰騰,看不出誰是那辰二姨,「你不想見著她啊?」

「她大概也不想見著我,」那辰笑笑,「大過年的。」

那辰的笑帶著一絲不屑,安赫其實沒太明白,但他沒多問,猶豫了一會兒,他拉開了車門:「那你說去哪兒吧。」

「我們去那種街邊的燒烤吧,」那辰伸手往路前方指了指,「那邊一直過去,不是有那種有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麼?我想吃那個。」

「行。」安赫上了車,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

安赫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去吃,一幫窮學生大冷天兒的擠成一團鬧哄哄地就著從旁邊縫裡灌進來的北風裡吃燒烤挺有意思,但畢業之後他就沒再去過了,何況這種場合得人多,現在就他和那辰倆人,吃一半估計就凍透了。

但那辰看起來興致挺高,這頓飯本來也算是補給他的生日飯,所以安赫沒說什麼,開車直奔大棉被燒烤攤兒。

「我爸去年剛死,」那辰坐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摸著小豬存錢罐的鼻子說了一句,「我姨他們覺得不吉利。」

「有什麼不吉利的。」安赫皺皺眉。

「我爸……」那辰往安赫那邊看了一眼,聲音很低,「是車禍,大白天的,對著人家停路邊的貨車就撞過去了,都說他瘋了。」

安赫沒說話,那辰的手指在車窗上輕輕一下下地敲著,笑著說:「我舅媽說,跟精神病呆久了,人會受影響……沒準兒我也是,我還能遺傳呢。」

安赫還是不說話,那辰轉過頭來衝他呲了呲牙:「怕麼?」

「怕什麼,」安赫轉過臉也衝他呲了呲牙,「我這兒專治各種神經病。」

那辰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捧著存錢罐笑了很長時間才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這是安赫第一次聽到那辰歎氣,這聲包含了太多他分析不出來情緒的歎息讓他再次沉默了。

燒烤攤兒很熱鬧,邊喝酒邊扯著嗓子聊天吹牛是特色,掀開棉簾子進去就能被裹著熱氣兒的喧鬧聲給埋了。

他倆找了個角落裡的小桌坐下,挑菜的時候那辰興致很高,拿了不少肉,安赫發現他對穿成串的各種肉都不認識,每拿一串都得問問安赫這是什麼。

「你是不是沒吃過燒烤啊?」安赫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那辰點點頭,又拿了一串扔到安赫拿著的小筐裡,「沒怎麼吃過,這是什麼?」

安赫看著那辰手裡拿著一串東西沒說話,那辰又研究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的尾巴?腸子?跟彈簧似的。」

「你嘗嘗吧,挺脆的。」安赫忍著笑。

「是什麼啊?」那辰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吃就放過來,問屁啊。」安赫把小筐遞給他。

「是什麼?」那辰很執著地問著。

「豬鞭。」等著他倆挑菜的大叔笑著說。

那辰盯著手裡竹籤上繞成一圈圈的豬鞭頓了頓,跟被紮著似的扔回了桌上,有些感歎:「豬鞭就長這樣?」

「你以為什麼樣。」安赫笑著把挑好的東西給了老闆,回到了座位上。

「這麼細?」那辰坐到他身邊小聲問。

安赫一直樂,沒出聲。

「你吃過吧,」那辰嘖了一聲,「要不怎麼知道還挺脆的呢。」

安赫還是笑著不說話。

那辰也沒說話,瞇縫著眼盯著他看了半天,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要不要嘗嘗……」

「你的麼,」安赫打斷了他的話,「脆麼?」

「靠!」那辰拉著椅子往旁邊躲了躲,「你還是老師呢!」

「你都沒個學生樣,還指望我這會兒想著自己是老師?」安赫笑笑,「喝點兒什麼?啤酒白酒?」

「你開車呢。」那辰很嚴肅地提醒他。

「車扔這兒就行,離我家很近了,你打車回去就行。」安赫說。

那辰沖老闆打了個響指:「紅星二鍋頭!」

吃東西的時候安赫話不多,那辰也不太說話,只是悶頭喝酒吃肉。

一直到那辰開始喝酒的時候,安赫才看到了之前自己印象當中的那辰,跟今天始終帶著幾分稚氣的開心笑容完全不同的那辰。

那辰的酒量很好,喝酒的時候不需要人配合,不跟人碰杯,也不找話讓人喝,只是拿著杯子一口口往下灌。

安赫酒量也不差,不過得慢慢喝,像那辰這樣灌,他最多三兩就得趴下,但那辰面前的一瓶二鍋頭被喝光了之後,依然看不出醉意。

「怎麼不喝。」那辰看了看安赫的杯子,裡面還有大半杯。

「喝著呢。」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怕自己喝多了壞事兒。」那辰勾了勾嘴角,拿了串板筋慢慢咬著。

「不喝酒不也壞事兒了麼。」安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後悔,自己雖然沒喝大,但估計也已經進入說話不經大腦的階段了。

那辰卻出乎他意料地沒有接這句話,只是笑了笑,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倆人從大棉被燒烤攤兒出來的時候,喝了不少,安赫把車鑰匙給了老闆,讓老闆幫把車開到了旁邊的停車位上,然後拉著那辰去路邊打車。

那辰站在他身後,一隻胳膊摟著他的腰,一隻胳膊抱著存錢罐,半靠著他低聲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

「站直。」安赫推了他一下。

那辰摟著他沒動,還在他耳邊唱著:「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

「那貴妃,」安赫拽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拉開,「你這跟醉得立馬就要吐了似的,司機見了我們都得踩油門。」

「你走回去麼?」那辰終於鬆了手。

「嗯,我走回去就十分鐘路了。」

那辰想了想:「是上回我去接你的那個小區麼?」

「是。」安赫揚了揚手,一輛出租靠了過來。

「啊!」那辰喊了一聲,手往旁邊燈柱上一撐,彎下了腰,「等我……」

「要吐?」安赫有些吃驚,那辰從出來到剛才都很清醒,連步子都沒打飄,這會兒突然就要吐了?

「嗯。」那辰皺著眉一臉痛苦。

靠到路邊的出租車還沒停穩,司機往他倆這邊看了一眼,一腳油門就竄開了。

「真不講究,」那辰直起身,臉上帶著笑,衝出租車屁股豎起中指,接著又把手放到嘴邊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就跑了!」

「那辰,」安赫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有點惱火,「你什麼毛病?」

「我今兒晚上不回去,」那辰靠著燈柱看著他,迎著光的半張臉被淡黃燈光勾出漂亮的輪廓,「我去你那兒。」

「我過兩天開學了,得早點休息,沒法招待你了。」

「我要去。」那辰說得很簡單,語氣有些生硬。

安赫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那辰有時候挺乖,有時候卻讓人覺得無法正常交流,他沒說話,轉身繼續揚手打車。

那辰過來抓著他胳膊按了下去:「我說了我不回去!」

「那你別回去。」安赫抽出胳膊順著路往前走,那辰語氣裡的霸道讓他很煩躁,要換了平時,他可能不會太在意,但現在他喝了酒,情緒挺飄逸,沒功夫壓著自己的。

「你至於麼!」那辰很大聲地在他後面說,「跟我在一塊兒這麼煩你就別叫我過來啊!」

安赫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完成任務呢你!」那辰聲音低了下去,「是不是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過來送個禮物帶我吃個飯,然後就跑!」

「過意不去?」安赫停下步子,轉過頭,「我有什麼可過意不去的?我欠你的該你的啊?」

「那你別叫我過來啊!說什麼生日快樂啊!」那辰晃了晃手裡的存錢罐,之前扔進去的幾個硬幣在裡面叮叮噹噹地響著,「這錢能倒出來麼,開心個屁,全抵消了,能拿出來麼!」

安赫沒說話,看著低頭一個勁兒晃著存錢罐的那辰。

「你逗我玩兒麼?」那辰的聲音更低了,透著鬱悶,「你存了多久的快樂,存了多少?開心完了就生氣,這還算開心麼……」

安赫抬起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身邊是偶爾從空蕩蕩的街上駛過的汽車,看著那辰擰成一團的眉頭,他輕輕歎了口氣,走回了那辰面前,伸手拿過了存錢罐。

「你喜歡別人叫你什麼?」安赫看著手裡的存錢罐問了一句。

那辰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什麼?」

「那辰?小辰辰?」安赫繼續問。

「不知道。」那辰回答。

「小辰辰,誰這麼叫你?」安赫把存錢罐放回他手裡,接著問。

那辰沉默了一會兒:「我媽。」

「你喜歡她這麼叫你麼?」

「……不知道,」那辰對於安赫的問題有些不明白,但還是回答了,「就是會想起她。」

「你媽媽什麼時候病的。」安赫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往前走。

那辰猶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後:「小學的時候,四年級吧,記不清了。」

「你媽病了以後,還記得你麼,我是說,她知道你長大了嗎,不是八歲十歲,是二十歲。」安赫聲音很輕,語速很慢。

那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安赫為什麼要問這個,他自己都從來沒想過,但這突然被問起的細節,卻讓他一陣難受。

「發作的時候不記得,偶爾清醒的時候大概會知道。」那辰回答得有些吃力。

安赫沒有說話。

那辰媽媽在久遠的小學時期對那辰的稱呼,讓那辰一直到現在還會牢牢抓著不放。

安赫不清楚他對媽媽是什麼樣的感情,依戀還是渴望,或者是害怕,也許是迷茫,這些東西跟這個稱呼一起,把他困在那段日子裡。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家。

「那辰,」安赫停下了,從那辰手裡又拿過那個存錢罐,「生日快樂。」

那辰愣了愣:「謝謝。」

安赫把存錢罐重新放回他手裡:「生日快樂,大七。」

「謝謝。」那辰笑了笑。

「是不想回去對麼?」安赫看著他。

「嗯。」

「想去我那兒?」

「嗯。」

「跟著我說,有些話你得好好說,」安赫轉身跟他面對面站著,「安赫,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麼?」

那辰皺皺眉,猶豫了一下:「安赫,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麼?」

「這不結了,」安赫笑笑,「走吧。」

一路走回安赫那兒,倆人都沒再說話,安赫是因為冷,全身都被吹僵了,上下牙都跟被粘上了似的分不開,那辰倒是看不出冷不冷,安赫只覺得他有些走神。

一直到走出電梯,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安赫才覺得稍微暖了一點,他推開門,屋裡所有房間裡都開著的燈讓他一下踏實下來了:「沒收拾,有點兒亂。」

「你怕黑啊?」那辰進了屋,站在客廳裡往四周看著。

「不怕,你坐。」安赫進了廚房,轉了一圈兒又出來了,他本來想找點喝的招待那辰,結果發現除了涼白開,什麼也沒有,他只好拿了個杯子問那辰,「喝水?」

「有牛奶嗎?」那辰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沒有。」安赫舉著杯子。

「啤酒?」

「沒有。」

「咖啡?」

「沒有。」

「那有什麼?」那辰坐到沙發上靠著。

「水,」安赫指指涼水壺,「而且是涼水。」

那辰看著他,笑了起來:「你這日子怎麼過的?」

「要不……」安赫突然想起來上回買來做果茶的材料還有多的,「你弄壺果茶?我這兒有材料。」

安赫把果茶原料都擺到了桌上,看著那辰:「齊麼?」

「齊,」那辰手撐著桌子看了半天,最後慢慢抬起頭,一抹笑容從嘴角慢慢泛起,「安赫,你是不是想我了?」

「煮不煮?」安赫指著原料。

「煮,」那辰笑著點點頭,往廚房走,「拿過來。」

安赫站在那辰身邊,這是他買了這套房子以來,廚房裡第一次有人這麼熟練地用著他那些加一塊兒沒用過十次的刀具和成套的玻璃碗。

在安赫刀下大小不一的菠蘿們從那辰手裡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漂亮整齊的小丁,看上去很可愛。

「放壺裡。」那辰指揮他。

安赫洗了手,把菠蘿丁都捧起來放進了壺裡:「這麼點兒就夠了?我上回放了倆。」

那辰看著他的手:「安老師你手真漂亮。」

「謝謝,」安赫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都這麼說。」

那辰笑了:「會彈琴麼?」

「會彈小星星算麼。」安赫把菠蘿丁都放進了壺裡,把手指放嘴裡舔了舔。

那辰沒說話,盯著他看,眼神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光芒。

「幹嘛?」安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別勾引我,」那辰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頭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在他指尖上繞了一圈,又輕輕咬了一口,「我會發情的。」

滑過指腹的柔軟舌尖讓安赫平靜的呼吸猛地一緊,心裡暖暖的像是被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包裹住了。

《帥哥你假髮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