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熔岩隧道

納伽帶著沙左開始下山,路很不平,顛得很厲害,沙左覺得如果納伽的車不是四個輪子,他們早就得直接翻到山下去了。他很老實地閉著眼,用臉頂著納伽的背,別說是納伽不讓他看路,現在就算是讓他看,他也看不清。

離開了龐卡的城堡之後,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島上的夜似乎格外漫長,以至於讓人覺得永遠不會有天亮的時候。

而且他現在眼睛都睜不開,寒風刮得他覺得自己如果睜眼,眼珠子都會被吹掉。

開了一會,他聽到了有碎石的沙沙聲,車沒有之前那麼顛簸了,像是走上了比較平的小路。

幾分鐘之後,沙左突然發現風停了,或者說,他們到了一個沒有風的地方,不僅沒有了風,氣溫都不像之前那麼低了,沙左甚至能感覺到有微微的暖意。

他實在沒忍住,悄悄地睜開了眼睛,發現納伽把車開進了像是山洞一樣的岩石通道裡,很黑,只有車燈照亮了前方,而身後是一片漆黑。這裡跟原住民把他帶進山谷時的那個甬道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在那個甬道裡他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腿幾次都蹭到了鋒利的岩石邊緣。

而眼前這個甬道但卻明顯不是岩石,雖然同樣是坑窪不平,質地卻跟火山表面很像。

「想下去麼。」納伽冷漠聲音突然響起,車速也猛地慢了下來。

沙左嚇了一跳,趕緊閉上了眼,他不知道納伽是怎麼在沒回頭的情況知道他睜開了眼睛,這人很奇怪,像他的臉一樣神秘。

車沒開多久就停下了,納伽下了車,沙左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閉著眼還是該睜開,因為他能感覺到他們還在那個通道裡。

納伽的胳膊往他腰上一摟,直接把他從車上抱了下來,往地上一扔:「行了。」

沙左踉蹌了一下,在睜開眼睛的同時往身邊扶了一下,摸到了粗糙的巖壁,在車光的映射下,他清楚地看清了這裡面的巖壁的確跟原住民那裡的黑色岩石不同,這是灰白色的,而且是濕潤的,有水不斷地從岩石裡滲出來。

讓他更驚訝的是,他們現在站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了路,而是一個外小內大類似山洞的空間。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隱約能看到一條橫著的通道,這麼說來,這個地方就是通道的一個岔口。

納伽把車燈關了,身邊立刻一片濃黑,完全沒有任何光源,只能聽到有很細小的滴水聲。沙左聽到納伽的腳步聲往裡走去,他猶豫了一下:「我看不見,太黑了。」

納伽的腳步停了停,又走回到了他面前,他感覺到手被人拉起了,納伽拉著他的手把他往裡帶,他跌跌撞撞地跟著,納伽的手很暖,全身都凍麻了的他拉著有點捨不得鬆開。

奇怪的是他們走進這個洞裡之後沒有停下,而是往右邊轉了一下,又走了一小段,納伽才停下放開了他的手。

沙左能聽到納伽走開到了一邊,接著聽到「卡」地一聲,眼前出現了光亮,納伽把一個照明器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這是……」沙左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你家?」

這是一個之前的那個洞差不多大小的山洞,但不同的是,這個洞很乾燥,而且裡面有很多東西,不少箱子,毛毯,衣物,和……武器,很多武器,單□□,長刀,短刀,還有槍。

「家?」納伽的語氣又透出了嘲弄,他指了指洞的一角直接在地上用厚毛毯鋪著,看上去幹燥舒適的床,「休息吧。」

「這是什麼地方?」沙左的身體漸漸暖和過來之後,疲憊和各種說不出原因的疼痛也慢慢浮了上來,他沒客氣,往厚厚的毛毯上一撲,沒力氣再動了。

「我有時候住在這裡。」納伽從一個箱子裡拿出了一塊毯子扔到了他身上。

「這是山洞嗎?看著不太一樣。」沙左看著納伽,照明器扔在地上,由下而上的光亮照在納伽臉上,雖然還是看不到他隱在帽子下面的臉,但能清晰地看到他緊緊抿著的嘴和很冷淡的表情。

「熔岩隧道,」納伽把身上的那條銀色的鏈子取下來,拿了塊布細細地擦著,「這個島下面全是。」

沙左覺得納伽是不是有點傻,說是不讓他看路,像是怕他知道了他下山的路線,但卻又告訴了他這裡是熔岩隧道:「我之前閉眼睛不是白閉了麼……」

「你找不到入口。」納伽頭都沒往他這邊轉,很簡單地回答。

沙左笑了笑,別說找入口,他估計還沒靠近就已經先沒命了,他覺得自己二十多年來的所有自信都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被打得粉碎,他引以為豪的一切,在這另一個世界裡全都沒有一點用處,他的生存技能也許都比不上一個下等平民區的犯人。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沙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納伽也沒再理會他,只是很仔細地擦著他的鏈子。

沙左趴了一會又睜開了眼睛,他不想麻煩看上去很專注的納伽,但他真的餓得有些受不了:「納伽。」

「嗯。」納伽始終站著,現在總算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過身來面對著沙左。

「有吃的嗎?」沙左撐著胳膊坐了起來,但只堅持了一秒,又迅速地調整成了跪著坐在自己腳跟上,被常飛弄傷的地方只要稍微有一點觸碰就會一陣尖銳的疼痛。

「有。」納伽轉身走出了洞口,沒有拿照明器。

沙左發現納伽在黑暗中可以毫不費力地看清東西,這個照明器就只是打開了給他用的。

過了一會納伽拿著個小皮袋子進來了,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圓形的東西遞了過來。

沙左接過來發現是個挺硬的褐色的圓形餅子,他湊過去聞了聞,很香,肚子被這香氣勾得叫了一聲,這讓他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咬了一口。

這一咬讓他愣了愣,沒咬動。

「用力。」納伽嘴角那種他很熟悉的嘲弄的笑容又不明顯地挑了出來。

沙左狠狠地對著餅子咬了下去,咬下了一個小角,他嚼了幾下,這東西意外地很好吃,他抬起頭看著納伽:「這是什麼?是天然材料做的嗎?」

「芋餅,」納伽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裝著水的瓶子遞給他,然後靠著巖壁坐在了他對面,一條腿屈著,另一條腿很隨意地伸得老長,「不是合成食物。」

「芋餅?」

「嗯,芋頭做的。」

沙左不知道什麼是芋頭,也沒聽說過,但這個芋餅除去很硬之外,吃起來的確味道不錯,比濃縮營養液之類的東西強多了:「你自己做的?」

「牧師以前給我的。」納伽往後仰了仰頭,胳膊搭在膝蓋上,語氣很淡。

「以前?」沙左停止了正嚼著餅子的動作,「以前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一年,或者兩年。」

沙左拿著這個被他吃掉了一半的芋餅,整個人都呆住了,兩年?天然食物?在他的認知裡,只有合成食物才可能有以年計算的保存時間,他頓時覺得有些想吐,這個一年或者兩年前做出的芋餅,被他吃下去一半了,他還覺得挺好吃!

「納伽,」沙左都不知道是該把嘴裡還含著的那一塊芋餅吐出來還是該嚥下去了,「你帶著一塊兩年的餅子,是紀念品嗎?還能吃?」

「AS白癡。」納伽冷冷地吐出一句,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沙左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納伽一直很冷淡,但對他說話始終都還算和氣,但這句話卻突然變了語氣,從內往外散發出來的寒意讓人非常壓抑。

現在的納伽看上去很不高興,沙左把芋餅嚥了下去,他有點害怕,納伽完全沒預兆的情緒轉變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殺氣。

這種殺氣不是針對什麼人,什麼事,而彷彿是與生俱來,就在這一瞬間包裹住了納伽整個人,連空氣似乎都有些凝固。

「對不起,」沙左不知道納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還是道了歉,至少他從口感上能判斷出這個餅子並沒有變質,只是因為聽到這是一兩年前做出來的東西而相當吃驚,才會那麼問,他低下頭繼續吃,「很好吃。」

「三年都不會壞的。」納伽開了口,語氣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裡恢復了平靜,整個人又回歸了之前那種淡漠的狀態。

沙左拿過瓶子喝了一口水,發現這瓶子不是普通的玻璃瓶,造型很特別,細長的瓶頸,圓形的瓶身,在照明器光芒的映射下,發出了奇異的彩色光芒,他轉動了一下瓶子,瓶身折射出的光斑在洞壁上留下了美麗的軌跡。

「水晶?」沙左晃了晃手裡的瓶子,如果是天然水晶,在AS是A級身份的人都很少能擁有的,一切天然的東西,礦物,植物,食品,不能被人工合成的一切東西在AS都是奢侈品。

AS是通用語中樂土的縮寫,但那一片陸地,在幾百年的不斷被索取之中,已經變成了一塊完全只能靠人工合成和各種科技手段才得以繼續存在的「樂土」。

「不知道。」納伽靜靜地靠牆坐著,回答得很簡單。

沙左也沒再多問,吃完那塊餅之後把瓶子裡的水也喝光了,這裡面的水應該是島上自然狀態下的淡水,有一股淡淡甜味。

他把瓶子放到身邊的一個箱子上,納伽一直沒動,也看不到他是在發呆還是睡著了。沙左側身躺下,肚子填飽之後,腦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一片混亂,他開始把今天經歷的事細細地理出來。

「納伽,」沙左伸手在納伽面前晃了晃,「你為什麼救我?」

「牧師叫我救你。」納伽還是那個姿勢,只是稍微抬了抬頭,靠著洞壁。

「牧師是誰?」這個詞讓沙左的腦子裡立刻浮現了自己在家玩全息遊戲時穿著金色長袍拿著杖的角色。

「自由城的牧師,不想活了的人可以找他。」

「他為什麼讓你救我?」

「不知道。」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

「自由城。」

「自由城是什麼地方?」

沙左覺得大概是自己這一連串的問題讓納伽有些煩躁,他用手指夾著帽簷往下拉了拉,不再說話。儘管沙左想要問的問題還沒問出十分之一,也只能閉了嘴,他不想惹急納伽,這人脾氣似乎不太好。

「納伽,」沙左在厚厚的毛毯上躺好之後猶豫著又說了一句,「你的德拉庫……對不起。」

「沒關係,還有別的。」納伽提到德拉庫時,一直冷淡的聲音終於有了變化,帶著些鬱悶。

沙左想起了常飛對著德拉庫射擊的時候,納伽沉著聲音罵的那句「混蛋」,對於納伽來說,那只德拉庫應該是很重要的夥伴。

「你有很多只德拉庫嗎?」沙左其實不想再多說話,但腿上和屁股上的傷一直疼得厲害,他如果不靠說話來分散注意力,會扛不住。

「三隻,它的孩子。」

「它是媽媽?」

「都是。」

「什麼?都是?」沙左愣了。

「雌雄同體,」納伽說完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疼。」

「……是,」沙左歎了口氣,他對於納伽知道他疼的事並不吃驚,在背後睜個眼都能被發現,「傷口一直很疼。」

納伽沒說話,低頭掀開了自己的衣擺,從腰上又拿出個小袋子,從裡面捏出了一棵綠色的草,掐了一半遞到了他面前:「嚼。」

這帶著草香味的小半截草讓沙左瞬間聯想到了之前那個薩朗圖給自己聞的那株植物,頓時有些汗毛倒立:「這是什麼?」

「不一樣的,」納伽的嘴角挑出了個嘲弄的笑容,「這個止痛。」

沙左捏著這半棵草看了一眼,心一橫放進了嘴裡嚼了兩下,味道不怎麼樣,一股鹹腥味:「要咽嗎?」

「嚼到沒有為止,」納伽把小袋子收好,坐回了他對面的牆邊,「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嗯。」沙左側著躺好,這應該是某種有麻醉作用的植物,納伽沒有把一整棵草都給他,估計是效果很強?

沒過幾分鐘,沙左漸漸覺得傷口不再像之前那麼火辣辣地疼,再過了一會,疼痛便完全感覺不到了,他伸手輕輕按了按自己腿上的傷口,的確是不疼了。

這島上居然有這麼多神奇的植物?麻醉,催情……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

身上莫名其妙地舒服了很多,沙左閉上眼睛,得好好休息一下,天亮的時候納伽應該會帶他去自由城,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會是個太糟糕的地方,至少……有牧師。

而龐卡的那個城堡,應該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那裡更可怕了吧。

儘管很疲憊,沙左卻一直睡不著,腦子裡各種紛亂的片段不斷地閃過,父母,朋友,始終有危機卻一直平靜的AS,這個沒有希望的島,沒有希望的原住民,沒有希望的龐卡城堡裡的人。

他想起了卡倫,卡倫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還有程侃。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個小吊墜,這一番折騰下來,這個小東西居然還一直在他脖子上掛著,也算是結實了。

如果只算他被納伽救了的這件事,程侃的這個護身符也湊合能算稱職了。

想到程侃,他更睡不著了,這個半夜裡突然扔下他和卡倫不所蹤的人,到底去了哪裡?還活著嗎?

沙左睜開眼看了看靠著牆一動不動應該是已經睡著了的納伽,也許納伽知道,他跟程侃認識。

「納伽?」沙左坐了起來,很低地叫了一聲,他很猶豫,程侃的那句話還在他耳邊迴盪,有些事知道了對你們沒好處。

納伽沒有回應,也沒有動,沙左也沒再出聲,他打消了打聽程侃下落的念頭,程侃的背景肯定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也許正像程侃說的,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打聽太多不該自己知道的事。

他瞪著納伽的下巴發了一會愣,另一個念頭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強烈——這人到底長什麼樣?

他很輕地往納伽那邊挪了挪,等了一會,納伽沒有反應,看起來的確是睡著了。沙左咬了咬嘴唇,胳膊撐著身體,屏住呼吸慢慢地爬到了納伽面前,再緩緩地抬起手。

他很小心地用手指勾住了納伽的帽簷,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發抖,一點點地往上挑。

《獵狼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