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神納伽

「我強烈要求撤掉傑修這個副隊長!」胡森在牧師屋裡不停地走來走去,揮動著手臂,情緒很激動,他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地方,臉上手上也都是傷,「我還要求關他禁閉反省自己這種行為!」

屋裡有不少人,都是戰鬥隊的骨幹,還有幾個自由城的元老,他們見證了自由城幾十年來的一切,現在面對怒氣沖沖的胡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牧師坐在桌子後面,沉默了一會,看了看靠在牆邊椅子上低著頭的傑修:「傑修,為什麼不啟動釘牆?」

「不能啟動。」傑修沒有抬頭,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為什麼?」一個元老開了口,傑修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一向沉穩冷靜,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因為沒到最需要的時候。」傑修皺了皺眉,他右腹部很疼,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撞到的。

「什麼才是最需要的時候?」胡森衝到他面前,戰鬥隊今天損失慘重,黑巖地上的戰鬥設施也被破壞了不少,他帶隊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慘烈局面,「他們的飛翼根本沒有辦法拖著車越過釘牆,如果我們啟動了釘牆,就不會死這麼多人!還讓他們搶走了人順利逃跑!這還不是最需要的時候嗎!」

傑修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聲音依然很堅定:「他們飛起來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能飛,也不知道能飛多高,就算事先知道,我也不同意啟動釘牆。」

「今天你害死了多少弟兄你知道嗎!」胡森指著他,手有些顫抖。

「那是我們目前最有效的阻止他們衝進黑巖地的屏障,」傑修終於抬起了頭,慢慢站了起來,看著胡森的眼睛,「在設計出更合理的阻擋工具之前,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道屏障!我們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轉移平民,如果這次用了,下次他們真正想要清掃自由城的時候,這道釘牆就會成為廢品!」

傑修轉身看著牧師:「我願意接受懲罰,為今天死的弟兄,但我不認為我的決定有錯,這個險我們必須冒。」

屋裡的氣氛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著牧師的決定。

釘牆的確是他們最強大也是最後的一招,釘牆能承受得住撞擊,爆炸,必要的時候能還可以通電,如果對手不具備飛躍的能力,這道牆能把他們阻擋在黑巖地之外很長時間。

「還有要補充的嗎?」牧師問傑修。

「他們的飛行翼並不成熟,肯定還會花精力改進,但今天的實戰之後,把車帶離地面向前的時間長短對他們行進的速度有直接影響,他們肯定首先想的是帶車飛行的距離,而不是高度,」傑修咬咬嘴唇,「起碼不會首先研究怎麼能讓車離開地面五米高,而且如果他們不知道釘牆的存在,從正常起飛拉升,到升空五米,那個距離也不夠,在夠高度之前就已經撞在牆上了。」

「好的,」牧師輕輕在桌上敲了兩下:「辛苦大家了,還有很多善後的事要做,都去忙吧,傑修,關禁閉三天。」

沙左上島沒幾天時間,暈過去的次數倒是不少,但這一次,他睜開眼的時候,不太確定自己是死了還是醒了。

他還記得自己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眼,看到是向他撲面而來的山谷底部嶙峋的怪石和奇異的植物。

而且現在,他基本可以確定自己在山洞裡,洞口不大,透進來很暗淡的光線,洞口有個人側坐著,靠著巖壁。

「我死了?」沙左對著那人問了一句,開口之後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啞。

「嗯。」那人點點頭。

「好吧,」沙左笑了笑,慢慢地坐了起來,身上軟得厲害,還有點想吐的感覺,上島之後他似乎一直被想吐的感覺圍繞著,「那你是誰?」

「死神。」那人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轉過了頭。

「死神就住山洞裡麼?」沙左坐起來的時候摸到了身下墊著的東西,是厚厚的乾草和枝條樹葉什麼的,死神納伽的這個窩比上個窩差太遠了。

「這是德拉庫的窩。」納伽的語氣突然有些失落,他從身後摸出個照明器,弄亮了扔到了沙左身邊。

「是那天……的那只德拉庫嗎?」暖暖的黃色光芒照光了山洞,沙左坐在草堆上突然有點傷感,這些草被照亮之後,他發現草都碼得很整齊,長短都差不多,德拉庫居然會這麼精心地佈置自己的巢穴。

「嗯。」

「你不是說它還有三個孩子嗎?」

「嗯,」納伽往他身後指了指,「你後面。」

沙左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後面?他猛地轉過頭,頓時呼吸都有些混亂,他身後跟排排坐吃果果似地蹲坐著三隻黑乎乎的小號德拉庫!中間的那隻,長長的喙都快頂到他鼻子上了,三隻都瞪著黃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看。

「老……天……」沙左迅速轉頭,以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速度手腳並用的就往前爬。

這三隻德拉庫雖然一看就還是幼鳥,但個頭卻還是很嚇人,而且還是三隻!沙左剛爬了兩步,就覺得腿被什麼東西按住了,他回過頭,發現一隻小德拉庫的爪子正踩在他腿上,翅膀輕輕地撲著,眼神殺氣騰騰。

這場面立刻讓沙左想起了在供給站平台上按著卡倫腿的那只德拉庫,他頓時有些發慌,用力抽了兩下腿,但卻沒有抽出來。

「喂!你不管嗎!」沙左衝著納伽大聲喊,聲音都不穩了。

「它們吃不了你。」納伽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連動都沒動一下,更沒有阻止德拉庫的意思。

「那它現在要幹什麼?」沙左鬆了口氣,但腿還是被牢牢按著,開始有些生疼。

「學習捕獵。」納伽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嘲弄,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

沙左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德拉庫們練習捕獵的工具很鬱悶,納伽的的意思似乎還覺得他這個工具挺合適。

他沒再說話,轉身回手對著小德拉庫的腦袋就是狠狠一拳揮了過去,結結實實在它頭上砸了一下,趁著它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沙左咬著牙抬起沒被踩著那條腿對著它的脖子一腳踹了過去。

小德拉庫發出了一聲尖嘯,鬆開了爪子,撲著翅膀往後退了一步。

這聲音在狹小的山洞裡震得人頭皮發麻,沙左跳了起來,衝過去對著這隻小德拉庫連踢帶擂地一陣打。

「我讓你學!讓你學!」沙左又在它長長的喙上連著扇了好幾巴掌。

看著小德拉庫被他扇得一個勁晃腦袋,他覺得挺解氣。

但很快他就後悔了。

另外兩隻小德拉庫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打了,同時尖嘯了一聲,向他撲了過來。

德拉庫的長喙,翅膀,還有爪子,這些部位都異常有力,沙左沒兩下就被它們的翅膀拍倒在地,接著就感覺到它們的爪子全踩到了自己身上,連帶著長喙在他身上狠狠地叮啄著,隔著衣服都感覺到一陣陣疼痛。

場面一片混亂,從他單挑德拉庫變成了德拉庫群毆他,他實在沒辦法再反抗,只得抱著頭團成一團趴在地上,他不想再求納伽幫忙,這人就喜歡看熱鬧。

那你就看吧。

納伽輕輕打了個響指,三隻在沙左身上蹦來蹦去的小德拉庫同時停下了動作,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老實地排到了洞壁邊上蹲坐著。

沙左趴在地上沒動,只是咳嗽了一聲,德拉庫掉毛,他覺得自己嘴裡全是毛。

「我送你上去。」納伽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彎下身直接往他腰上一摟,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沙左站穩之後推開了納伽的胳膊,低頭往地上吐了半天毛,然後才問了一句:「我們現在在谷底?」

「嗯。」

「我為什麼沒摔死?」沙左扶著洞壁走了出去。

「下次吧。」納伽在他身後說。

山谷很深,寒風從中間狂呼刮過,吹得人眼睛都些睜不開,傍晚本來就已經很昏暗的光線到達山谷底部的時候已經沒剩多少,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影影綽綽,怎麼看都像是站滿了人。

沙左回到洞裡把照明器拿了出來,周圍十幾米的區域被照亮了,那些像人影一樣的東西一下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讓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不在地球上。

那些黑影全是一人多高的柱狀岩石,頂端都錯落尖利,不規則地分佈在他四周,像一個巨大的捕獸陷阱底部豎直向上的把把利刃。

沙左抬頭往上看,從谷底看上去只能看到灰濛濛的一條天空,他沒想到這個斷崖會有這麼高:「怎麼上去?」

「爬上去。」納伽說得很輕鬆。

「你是從哪裡得出我也能爬得上去這個結論的?」沙左有點無奈。

「我背你上去,」納伽站到了他面前,背對著他,「上來。」

沙左猶豫了一下,把照明器插到自己靴子裡,扶著納伽的肩蹦到了他背上,再猶豫了一下,把腿抬起來夾住了納伽的腰:「好了。」

「你不要勒著我。」納伽輕輕躍上了旁邊的一塊岩石。

「不勒著你我會摔下去。」沙左還是用胳膊勾著納伽的脖子沒松勁。

納伽沒說話,開始攀著岩石向上爬,或者說,在沙左看來,這不是爬,這基本就是用手扶一下巖壁,然後順著岩石間的凸起向上跳躍。

沙左很吃驚,沒有任何人能完全這樣的攀爬動作,這不是有強壯的身體就能做到的,何況他之前坐車時抱過納伽,現在又用腿夾著他的腰,他能判斷得出,納伽只是普通人的身材,頂多算結實。

在納伽輕鬆地向上攀躍了十幾米之後,沙左實在是忍不住:「納伽,你有空說話嗎?」

「嗯?」納伽的聲音甚至聽不出有氣喘。

「你不是人吧?」沙左想起了那些原住民,也許納伽也跟他們一樣,身上有因為輻射而變異了的基因,只是沒有鼓包,也許他的臉始終不全露出來就是因為臉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是魚怪。」納伽回答。

沙左沒再追問,他不知道該怎麼問了,只好盯著納伽的手看。

納伽的手跟普通人倒是沒什麼區別,皮膚白皙,手指很長,摳著巖縫使勁時,手指顯得很有力,如果不是因為身後就是深谷,他可能會伸手去摸摸納伽的手指,檢查一下裡面是骨頭還是金屬。

又向上了十幾米之後,沙左開始覺得自己胳膊和腿有些發酸,本來他上島之後就沒好好休息過,體力透支得厲害,加上納伽向上的速度很快,巨大的慣性拉得他必須要使勁才能讓自己不從納伽身上掉下去,沒多一會就累得不行了。

「停一下,」沙左勒了勒納伽的脖子,「我沒力氣了。」

納伽又攀住崖壁往上跳了一下,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停下,把沙左靠著崖壁放了下來。

這塊岩石很小,只剛夠兩個人筆直地站著,納伽轉過身之後,兩人基本就是面對面貼著了。沙左發現在這麼近的距離的時候,他能看到看到納伽的鼻尖。

這個發現讓他對納伽的臉再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很小心地彎起腿,把照明器從靴子裡抽了出來。

剛想把照明器往納伽臉上湊的時候,納伽突然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捏,沙左覺得手一陣難以忍受的酸麻,照明器從他手裡掉了下去。

「啊……」沙左抽回手,皺著眉甩了半天。

「你幹嘛。」納伽低下頭湊到了他眼前。

沙左看不清納伽的臉,但已經能感覺到他掃在自己臉上的呼吸,他輕輕歎了口氣:「就想看看你臉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要遮著?你越這樣我越好奇,人都是這樣的。」

「下次吧,」納伽轉過身,「別再用那東西照我,我討厭強光。」

沙左扶著他的肩往下按了按:「你蹲一下吧,這裡我不敢跳,我怕跳歪了摔下去。」

納伽沒說話,蹲下了身,沙左趴到他背上,他有時候有點想不通納伽這個人,一面覺得他冷漠甚至冷血,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不是這樣的人。

回到斷崖頂上的時候,沙左聽到了遠處有很嘈雜的人聲,他頓時有些緊張:「怎麼回事!又打過來了?」

「在廣場聚會吧。」納伽往廣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聚會?為今天的這場戰鬥嗎?沙左往那邊看了過去,自由城裡沒有什麼亮光,但廣場那邊卻有很亮的跳動著火光,看著像是一個龐大的篝火晚會。

「你現在去哪?」沙左回過頭看著納伽。

「回海裡。」納伽挑起嘴角,露出個微笑。

「你真記仇,我就氣極了隨口說的魚怪,」沙左歎了口氣,心情有些不太好,「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麼不救人,就那樣看著他們把人抓走。」

「不關我的事。」納伽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聲音有點冷。

又是這句,不關我事。沙左並不是一個熱血的人,但也絕對不冷漠,他無法理解納伽的想法。

「但你救了我。」

「牧師讓我去救。」

「……他沒點名讓你救的人你就不管?」

「我做我願意做的事,」納伽有些不耐煩地轉過了身,順著崖邊的小路往前走,看樣子是要離開,「自由城和龐卡的人,沒有區別,都一樣。」

「你什麼意思?」沙左愣了愣,這兩方在他看來,就是壓迫與壓近,邪惡與反抗的對立存在,納伽居然說他們都一樣?

「自己去看。」納伽沒回頭,身影很快地隱進了黑色的濃霧中。

《獵狼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