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知道了

柯陽到護城河邊上的時候,早鍛煉的點兒已經過了,大批的老頭老太太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這還成。

以前有過幾次被罰跑,正趕上早鍛煉,人很多,本來要就那麼繞著跑也就算了,就當自己是來跑步健身的,偏偏師父還騎個自行車在後面攆,攆也就算了,過癮似的非得吆喝——走著!別東張西望!腿邁起來嘿!走!

怎麼聽柯陽都覺得自己是頭拉貨的驢,不夠丟人的。

今天師父騎車跟在身後,一直不出聲,沒跟趕大車吆喝驢那麼衝他嚷嚷,但明顯追他的速度比以往要快,還時不時會用車輪撞他腿,幾次撞到他後腿彎兒上差點跪下去。

他有點惱火,但一直壓著,師父這大早上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要這麼整治他,他也不開口問,不就是跑麼,那就跑唄!

柯陽加快速度跑著,繞護城河跑對於他來說不是難事兒,跑個兩三圈的他還撐得住,邊跑邊看風景。但今天不同,跑了四圈之後,師父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加上比平時跑的要快不少,柯陽有點扛不住了。

第五圈跑到一半的時候,柯陽猛地停了下來,回手一把按住了師父的車把,勁很大,差點沒把師父從車頭上折出去。

「師父,給個痛快兒死法唄,」柯陽喘著氣,按著車把不鬆手,「我哪塊兒沒做對,您一句話,我就從這兒跳河裡去都行。」

柯涼山看著柯陽滿頭滿臉的汗珠子,從車上下來了,把車往柯陽身上一推,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昨兒你上哪了?肯定不是同學家,最近認識什麼新朋友了?」

柯陽推著跟在後面,聽起來師父的話並不嚴厲,他想了想:「就為這事兒?」

「先回答。」

「認識了個警察,昨天上他家玩去了,晚了沒車就沒回來。」

「警察?」柯涼山停了下來,回想起了柯陽之前那挺得筆直的背影和臉上嚴肅的表情,是個警察,他轉過身看著柯陽,「怎麼認識的。」

柯陽猶豫著是要說實話還是現編……師父知道他體質不同,他怕師父擔心,但又隱隱覺得師父這樣的表現應該是知道了什麼。

「說實話。」柯涼山接了一句。

「師父,」柯陽跨到車後座上趴著,腿在地上劃拉著慢慢往前走,「……我碰上個怪事。」

「嗯。」柯涼山應了一聲,沒說別的。

柯陽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師父估計是知道了,於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說的時候他一直留意著師父的表情,但除了他緊皺著的眉頭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事兒就是這樣,」柯陽說完之後做了一下陳詞總結,「我想找線索,但除了那句什麼錯了回去的話,也沒別的……」

「找線索?」柯涼山一聽這句話突然像是被蟄了一下似地猛地回過身,甩手就是一個巴掌拍在了他腦袋上,「你還找線索!你找什麼線索?啊?你想找什麼線索!」

柯陽被拍蒙了,半天沒出話來,大早上被連甩倆大巴掌,擱誰誰得愣。柯涼山甩完這個巴掌之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調整情緒,好一會才慢慢說出一句:「這事兒你不要管。」

「不要管?」柯陽摸著臉上火辣辣的那塊,師父真有準頭,兩次都打同一個地方,「我怎麼不管,換來換去的是我,不是別人啊……」

柯涼山頓了一下,柯陽這話沒錯,要說是別人的事,不管就不管了,可這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要說不管……怎麼才能不管呢?

「我想想,這事你別急著去研究。」柯涼山轉身背著手往前繼續走。

柯陽看著他的背影,師父對於這事兒的奇怪反應不同於以往,不由得他不多想,他咬了咬嘴唇:「這事……不會是跟我爸我媽有關係吧。」

「你閉嘴!」柯涼山回過頭一聲暴喝,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我告訴過你不准提他們的事!」

「知道了。」柯陽沒再出聲,跟著師父圍著護城河又轉了一圈,才回了家。

傻三兒居然還蹲在院子裡,看到柯陽進來也沒動,只是等柯涼山進了自己屋,他才仰起頭看著柯陽的臉:「又挨一耳光?」

「嗯。」柯陽打開院子裡的水龍頭洗臉。

「我靠,老頭兒這是怎麼了啊……」傻三兒壓低聲音,「你不會是偷摸去找你爸媽去了吧,老頭兒從昨兒晌午起就陰著個臉了。」

柯陽正捧了涼水往臉上潑,聽到傻三兒這個話,手停了一下:「三兒,你不傻啊。」

「廢話,還有什麼事兒能讓他這麼火大,小時候你問過一次不是還讓他吊房樑上好幾個小時嗎,」傻三兒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蹲麻了的腿,「放下來的時候我都覺得你給吊長個兒了……」

柯陽沒回話,看了一師父緊閉的房門,這事他不打算讓傻三兒知道,雖然傻三兒不會說出去,但說白了他也幫不上什麼忙:「走,陪小爺出去遛鳥去。」

傻三兒樂了:「走著!」

小時候師父對他倆出門總要問個理由,理由不能讓師父滿意就不讓出去。傻三兒有一次被問急了,看到院兒外邊一個拎著鳥籠的老頭兒經過,張嘴就說:「我倆遛鳥去!」

師父眼睛都不抬,鳥呢?柯陽看傻三兒沒話了,很義氣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褲襠,這兒呢。

他倆這一出給師父逗得夠嗆,樂了一宿,第二天一看他倆就忍不住樂。

打那以後,柯陽想出去轉的時候都會跟傻三兒說,走,遛鳥去。

倆人剛出胡同口就碰上了胡大爺的兒子開著摩托車拐了進來,皺著眉,臉上表情不怎麼好看。

「胡哥,來看老爺子哪。」柯陽打了個招呼。

「嗯,老爺子這兩天不好。」胡大爺的兒子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開著車過去了。

柯陽猛地想起了那天碰上胡大爺時他身後跟著的人影,心裡沉了沉:「走,去胡大爺家看看。」

傻三兒沒說話,跟著他又轉回頭往胡大爺家去了。要說胡大爺,那是看著他倆長大的,平時又總上他們院兒來喝茶,倆人都覺著胡大爺親。

「你們師父昨兒才來過,沒事兒,」胡大爺看到他倆進了屋,躺床上笑了,臉色發暗,一看就病得不輕,「我這一輩子沒病沒災的,這點小病扛得過去。」

「那是,陽哥還等著你過去喝茶呢,你不來,他給我師父泡著都沒勁,是不陽哥。」傻三兒到胡大爺床頭坐下。

「嗯,明兒好點了,讓我師父把那套捨不得用的紫砂拿您這兒來玩玩,」柯陽笑笑,他看到了上次的那人影正站在門後的陰影裡,兩眼直勾勾地瞪著他,柯陽沒多看,轉過臉看著胡大爺,心裡有點發酸,「別看他摳門兒,您說要玩,他一準能拿出來。」

「可別,他準得盯著我手,」胡大爺笑了起來,跟著又咳了一會,「我再不小心給他摔一個,他不得背後念叨我半年啊。」

倆人陪著胡大爺聊了一會,看老頭有點累了,才出來了,在屋外邊碰到了他兒子,傻三兒湊過去小聲問了一句:「胡哥……」

他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就進屋去了。

傻三兒本來想問柯陽是不是看到了什麼,看看他臉上黯淡的表情,也就什麼都不問了,這明擺著的事,胡老爺子不行了。

「陽哥。」傻三兒用胳膊碰碰他。

「說。」

「你要哪天看到我邊兒上有什麼,千萬別告訴我,我膽兒小,別再給提前嚇死了……」

柯陽順手推了傻三兒一把:「你丫有病吧,說他媽什麼呢。」

「我是說老了以後,沒說意外什麼的。」

「你還沒完了是吧,」柯陽火了,瞪著傻三兒,過了一會又咬了咬牙,「要真有,小爺幫你做了它,沒二話。」

「夠哥們兒!」傻三兒過來摟住他的肩,「你怎麼做?」

「……不知道。」

葉勳在家睡了一天,就好像一輩子沒睡過覺似的,一覺醒來的時候差點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裡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沒有在柯陽那張都快讓他有了心理陰影的床上醒來。

手機上還有一條徐超發過來的短信,他看了一眼,只有四個字,你要保重。他哭笑不得地回過去給徐超,姐姐,您抽什麼瘋。

你昨天給我說的,要出錢給人家念大學的事,不靠譜,千萬別犯傻,咱賠了感□□小,再搭上錢就太不合算了!

徐超的邏輯讓葉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半天只發出去一句,您再睡會吧。

柯陽昨天拒絕他的時候很乾脆,他在那一瞬間對這個孩子有了新的認識,和以往接觸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說實話,他對於自己一番熱情的提議被柯陽毫不猶豫地拒絕並沒有什麼不爽,相反,柯陽身上隱藏很深的這種說不出是傲氣還是淡漠的氣息,讓他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但到了所裡,跟秦偉一塊吃早餐的時候,他還是問了秦偉同樣的問題:「大偉,你覺得出錢給個孩子念大學這種事,我能幹出來嗎?」

「不能。」秦偉想也沒想就回答了。

葉勳有點好笑:「為什麼我就不能啊?」

「你不是那樣的人,不是說你不是好人,你就不是那樣的人。」

這周還在繼續考核,所以秦偉和葉勳還是決定下片兒,但不能溜號,就當是散步了,老呆所裡也沒意思。

剛要出門,秦偉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居委會的李大姐,秦偉的電話居委會都有,這會直接打到他手機上,肯定是有事了。

「怎麼了李姐?」

「秦警官你們快來看看吧,」李大姐的聲音充滿了驚恐和焦急,很大聲地從聽筒裡傳出來,站在一邊的葉勳都能清楚地聽到,「出事了,城中村醫院這邊打起來了,全是鐵棍刀子啊!」

「多少人?」秦偉拔腿就往警車邊上跑。

「看不清啊,幾十上百的!你們快來!」李大姐這幾十上百的話一出來,葉勳忍不住看了一眼秦偉,李大姐這不知道說是真的還是被傻糊塗了,這麼大規模的械鬥可不是他們派出所出個警就能解決的。

「到底多少人?給個准數,幾十,還是上百?」秦偉追問,那邊李大姐卻已經把電話掛掉了,他只得看著葉勳,「先過去看看情況。」

葉勳給所裡匯報了一聲就跟秦偉帶著另外一個組的同事上了車,直奔城中村。

城中村在東城區稍靠北一點的地方,是他們派的轄區,外來人口眾多,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平時就各種治安事件不斷,所裡的人一提城中村就都頭大。

「這幫孫子,」秦偉車開得飛快,「就沒一天消停的。」

「我還說出街口吃點東西呢,」後座的小張按著肚子,「這下也沒戲了……」

「吃個屁,一會吃了這幫孫子得了。」

到了地方的時候,葉勳心裡沉了沉,眼前的情景嚇了他一跳,李大姐沒被嚇傻,她說的是真的。葉勳跳下車看了一眼,這不是械鬥,這是圍攻……

上百人把醫院大門圍了水洩不通,全都拿著傢伙,情緒都很激動,對於他們這輛警車的到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葉勳聽到人群裡有人喊,把人交出來,一命抵一命……

「馬上通知防暴隊,」葉勳回身扒著車門沖秦偉喊了一聲,「叫所裡派人增援,人太多了。」

《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