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隔世

陸遠握著胸前的墜子, 盯著孟凡宇看了半天:「你給我解釋一下吧,你不是好多這方面的書嗎,這事我理不明白。」

「我也理不明白,」孟凡宇發動車子,「先找到地方再說吧。」

孟凡宇把著方向盤, 手指輕輕地敲著, 他不是敷衍陸遠, 他自己也有些混亂。

這些事,那個洞是否存在, 陸遠得到瓶子的方式, 都是他不知道的,或者說,這是他洗掉的記憶裡的一部分。他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陸遠拚命要找到的過去,拚命要揭開的真相, 卻正是自己曾經拼了命要洗掉的。忘掉的越多, 他就越自在,他只要還能記得自己要做的事就好, 至於別的,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投入的感情越多, 陷得就越深。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陸遠把墜子拿到眼前, 對著光來回看。

「一個很多人都想要的東西。」

「看來的確是, 肖雨為什麼也想要, 剛才那個人說的,因為我不給她這東西,還挨打,給關起來?」陸遠很自然地說出肖雨的名字,而不是「媽」,他無法將自己代入那段記憶,他有記憶的日子裡,沒有家,沒有父母。從檔案上看到,從別人嘴裡聽到這些過往的時候,他也同樣找不到代入感。

孟凡宇沒有出聲,靜靜地開著車,離陸有利說的那個路口越近,他能感受到的東西越多,他心裡一陣陣翻騰,有些眩暈,看來那個洞是真的存在,能讓他有這麼強烈反應。

「這是個工具,」陸遠還在分析,「而且是個主動工具,我戴著它這麼多年了,如果它是被動工具,不可能一次特殊變化什麼的也沒有……」

孟凡宇突然把車停在路邊,陸遠看了看窗外,前面是一個岔路口:「是這條路吧?怎麼停車了?」

「我找地方上個廁所。」孟凡宇打開車門。

「要我幫你放哨麼?」陸遠笑了。

「我怕你偷看……」孟凡宇下車,咬牙忍著陣陣眩暈回了一句。

這是他們十幾年來沒有變過的對話,每次找不到廁所方便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對話。陸遠笑著把坐椅放低,靠著椅背閉上眼。

孟凡宇走進路邊的一片桃林裡,確定陸遠看不到他了之後靠到一棵樹上:「出來。」

「太亮了。」沙啞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別廢話。」孟凡宇滑坐到泥地上,汗順著臉頰滾落。

一陣黑霧從樹影裡像被風過般地顯現出來,慢慢聚成一個人形,看起來沒有實體,如同一個幻影,飄忽著靠近了孟凡宇之後,傳出了他熟悉的那種拉風箱般的笑聲:「你居然敢到這裡來,主人。」

「主人」二字加重了語氣,帶著戲謔。孟凡宇沒有理會,只是閉上眼睛:「我敢不敢,你最清楚,進來。」

黑影貼近孟凡宇,漸漸失去了形狀,黑霧包裹住孟凡宇。不一會,就像被吸收了一般,黑霧消失在他的身體周圍。

孟凡宇睜開眼,眩暈的感覺沒了,他看看左手掌心上慢慢退去的黑色線條,舒了一口氣,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小樹林。

「拐過去就應該到了吧,」陸遠看著坐進車裡的孟凡宇,「你臉色不好,不舒服麼?」

「沒事了,早上沒吃東西。」

孟凡宇的車跑鄉下的路的確是不方便,在公路上時還好,拐上黃土小道上之後,十分鐘之內刮了四次底盤。

「要不下車走得了。」陸遠伸頭到車窗外看了一眼路,前面的路坑坑窪窪得更厲害。

「不知道還有多遠,沒事,刮幾下就刮幾下吧。」

這條路是通向陸家嶺唯一的路,開了20分鐘一個人也沒有碰到過,路兩邊都是荒地,偶爾會有幾棵樹,更多的是黃土和雜草,看起來陸家嶺的居民遷到鎮上已經有些年頭了。

車顛簸著開了近一個小時,一條小河出現在他們眼前,河並不寬,叫小溪也可以,也就十米不到的寬度,水倒是很清。河面上架著一坐木橋,孟凡宇下了車,走到木橋前。

「得走路了,」陸遠跟著走過來,看著眼前的橋,「就算車過得去,開一半估計也會塌了。」

孟凡宇回頭把車開到樹蔭下停好,陸遠蹲在河邊對著河水發愣。河水泛著粼粼波光,折射在水底的石頭上,看起來非常漂亮。

「理論上說,我應該在這裡玩過吧……」陸遠伸手捧了一捧河水洗了洗臉,「我完全沒有印象,連一點特殊的感覺都沒有。」

「找到老房子再說吧,」孟凡宇站在橋上,微微有些起風,掠過他的身體,有久違的熟悉氣息,「催眠的時候你也只回憶起了房子裡的事。」

陸遠站起來,走到橋上,和孟凡宇並排站著,看著通向前方的荒涼小路:「出發。」

陸家嶺是個靠山而建的小村子,規模並不大。

陸遠和孟凡宇用了十幾分鐘走完進村的路,站到一個土坡上時,看到了這個已經沉睡了很多年的村落。

「就是……這裡了。」陸遠看著眼前這個在陽光下扔然充滿了莫名的悲涼氣息的村子,輕聲說。

沿著小路走進村子,對面著這個完全保持著最初原貌卻又靜謐得讓人窒息的地方,陸遠有一種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的感覺,恍如隔世。

他低頭看了一靜靜垂在胸前的墜子,想了想,把吊墜塞進衣服裡面,開始尋找陸勁東和肖雨的住處。

他們完全沒有目標,所有的房子看起來都差不多,而陸遠對房子的外部並沒有記憶,只記得屋子裡的情況,他們不得不從窗戶裡一戶戶看過來。

大半個村子都掃遍了,也沒有找到。

「不會是檔案出錯了吧,還是那房子已經……」陸遠邊說邊順著路往村子靠山的那邊走過去,沒走幾步,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來,打斷了他還沒有說完的話。

這種熟悉的感覺,陸遠卻想不起來究竟是為什麼,他愣在原地,看著腳下的路。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回過頭對孟凡宇說:「好像……是這邊……這是……」

這是我每天回家都要走的路。

孟凡宇沉默地跟在陸遠身後,跟著他熟練地穿過交錯的土路,來到一座看起來和別的房子沒有什麼區別的小院前。

「這裡嗎?」他在陸遠身後問。

「感覺上……應該是。」陸遠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看了看門鎖,已經壞了,輕輕一推,門便無聲無息地打開來。

一股帶著陳年霉味和濃重灰塵氣息的味道撲了過來,陸遠皺著眉退了一步,用袖子捂著鼻子站在門外。

屋裡很暗,窗戶上掛著的窗簾已經破成了條,陽光從破口灑進來,幾條細細的光柱並沒有讓屋子變得有活力一些,反而讓沒有陽光的地方顯得更陰暗。

陸遠的眼睛用了一小會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他向前一步,邁進了屋子。

就在他腳落地的一瞬間,眼前沒來由的一片閃光,刺得他眼睛一陣巨痛,他下意識地抬手擋著眼睛,回過頭吃力地睜開眼睛:「這是什……」

身後剛才還陽光遍灑的村子竟在這一轉頭之間陷入了一片黑暗。

「凡宇!」陸遠手扶著門框,一種說不上來的恐懼感向他襲來,孟凡宇不見了。

陸遠站在門口,手指狠狠地握住門框,幾乎要將門框捏碎,心裡的絕望讓他呼吸變得很沉重。孟凡宇在他進門的時候都還站在身後,只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裡居然就消失了,陽光明媚的一切都消失了。

這個村子是另一個空間,這是他在進村子時的第一感覺,只是轉念之間的想法,現在卻越來越強烈。

「混蛋!」陸遠大吼一聲,手上用勁,門框上「喀」地一聲被捏碎了一塊。

「告訴媽媽,你哥哥呢?陸傑呢?」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在屋裡響起,陸遠猛地回頭看向屋裡。

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摔倒在地上。

破舊的傢俱,陳舊的地板,碎成條的窗簾……全都不見了。

屋裡灑著暖暖的黃色燈光,一個女人背對他坐在餐桌前,輕聲對著面前的一個小男孩說著話:「你告訴媽媽好嗎?媽媽很想哥哥啊……」

陸遠看清這個女人的時候,全身都有些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這個女人他見過,他認識這條說得上熟悉的老式連衣裙,他在驗屍間裡見過,在許佳音的監控錄像裡見過。

只是他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女人,研究是誰。

「你為什麼不說話?」女人背對著他,繼續輕柔地說,「你如果不肯說,媽媽會打你哦,你也不可以吃飯哦……」

陸遠的目光越過女人的肩膀,落在一言不發的孩子身上。這是張他在混亂的記憶中見過的臉的,他自己的,或者是,陸傑的。

屋裡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似乎並沒有發現陸遠的存在,甚至在陸遠想移動一下看清這女人的臉時碰到放在旁邊的凳子發出了不小的聲響,兩人也沒有任何反應。

「小遠這麼不乖呢,」女人的聲音始終溫柔而輕緩,她從餐桌上拿過一把小餐刀,抓起孩子的手,「你說話好不好?不說話媽媽要罰你哦。」

「哥哥和我在一起。」稚嫩的童聲讓陸遠心裡猛地抽了一下,哥哥和我在一起。

「可是媽媽看不到哥哥啊,」女人輕聲說,沒有一絲猶豫地拿著刀在他的手臂上一刀劃了下去,「你把哥哥藏在哪裡了?」

這一刀割得很深,血在幾秒鐘之後才慢慢湧了出來,隨著鮮血湧出,陸遠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上相同位置傳來的巨痛,這一刀如同割在自己身上。

陸遠抓著自己的手,這一刀就是割在自己身上了,那個孩子就是他。

「你為什麼不哭呢?」女人的指甲掐進他手臂上的傷口中,「哥哥不在,你不是很愛哭的嗎?為什麼不哭呢?痛不痛啊,告訴媽媽,哥哥在哪裡?」

小男孩臉色蒼白,卻沒有掙扎,只是定定看著女人,任由她將指甲一個一個地插|進傷口裡,血不斷地滴落在地上。

「你為什麼不說話!」女人尖叫起來,突然站起身,將孩子往地上一掄,「陸傑呢!陸傑呢!媽媽要殺了你,殺了你!」

《鬼影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