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在乎他們

寧韻然不解地看著他。

顧長銘為什麼是你的對手?

「有些較量, 男人本來可以放手一搏。女人掉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寧韻然抱著粥, 身體前傾, 看著莫雲舟那雙輪廓優雅,很深, 似乎也很遠的眼睛。

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對她說什麼話,這是第一次。

「莫雲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莫雲舟似乎對她的秘密很感興趣。

「我不是女人。」寧韻然一本正經地說。

「……我給你叫醫生來看看腦子吧。」

「你見過哪個女人會打拳?」

「……」

「你見過哪個女人能比我吃的多?」

「……」

「你見過哪個女人面對你這樣的高富帥跑來看病還送白粥的不會認為你喜歡我?」

「垃圾。」莫雲舟輕笑了一聲, 起身了。

當莫雲舟離開, 整個病房裡安靜的要命。明明是四人病房,寧韻然卻連一個室友都沒有。

寧韻然一共請了五天的病假,前兩天要生要死, 到了第三天開始, 就是翹著腿抖著腳尖, 想睡到幾點就幾點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

還沒逍遙幾下, 就收到凌睿的短信:根據上游線報, 近期下游將有行動, 注意目標動向。

寧韻然瞇起眼睛。

她回復一條短信:你們看住小紅帽了嗎?

因為蔣涵總是塗著紅色指甲油,穿著紅色的裙子, 所以寧韻然在凌睿那裡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紅帽」。那位幕後洗錢莊家就是大灰狼。

小紅帽會被大灰狼吃掉,但大灰狼無論怎樣偽裝,最後都會被獵人幹掉。

他們就是那個獵人。

老大的回復很快:小紅帽至今沒有去看狼外婆。

寧韻然摸了摸下巴, 也許狼外婆很快就會派人來了。

洗錢一般是毒品、走私等違法活動的下游犯罪。大多數情況下, 洗錢交易就算被偵查機關掌握了動向, 也會由案到人,逆查上游犯罪。

本來以為胡長貴落網會讓高峻和幕後莊家消停幾日,但沒想到近期又要有交易了。看來最近那位幕後莊家很缺錢用,或者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準備改頭換面,所以才會急著甩干黑金。

如果是跟黑錢有關的,寧韻然猜想就算高峻再沒有腦子也不會在電話裡跟對方談生意,現在他多少已經知道自己被警方懷疑,公安機關如果監聽了他的手機,等於不打自招。

所以他們一定會選在某個地方商談交易的操作細節。

「寧小姐,你拿著手機在想什麼呢?」略帶調侃的笑聲響起。

寧韻然心中一顫,立刻將那條短信刪除。

抬起頭的那一刻,她對上了趙嫿栩含笑的眼。

「趙……趙總,您怎麼來了?」寧韻然立刻放下手機,正要起身,就被趙嫿栩按住了肩膀。

「我是來看病的,寧小姐坐著就好。」

寧韻然雖然不算商界人士,但是也聽過趙嫿栩的大名。她跟著顧長銘白手起家,雖然不是什麼名牌大學出身的財務總監,甚至於沒有讀過大學,但她的經驗豐富,對數字極其敏感,二十五歲的時候就拿到了國際註冊會計師。

她和一般獲得成功再去用學歷給自己燙金的人不同,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本科學位,但卻是許多企業願意出百萬年薪挖掘的翹楚。

面對這樣一個女人,寧韻然並不緊張,更多的反而是好奇——她來醫院病房裡找自己做什麼?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好奇我怎麼會來看你。」趙嫿栩的笑容很知性,也很沉穩,「一般情況下,顧總派秘書來送束花或者營養品,就算盡了禮數。讓堂堂財務總監來看一個無名小卒,確實很奇怪。是我個人,對你很感興趣。」

「我……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有什麼能讓您感興趣的呢。」

「我看過你的學歷,哥倫比亞商學院畢業的碩士生,卻在畫廊裡面做策劃?這好像真的有點大材小用吧?」

寧韻然握著被子的手指緊了緊,臉上卻笑著回答:「現在,很多人大學畢業以後所從事的,都和原先學的東西沒有太大的關係。比如學新聞的卻到銀行裡去做會計主管的。而且學校交給我們的更多是思維方式還有眼界。我這個還算好的,留學的外語用上了,而且這個領域也挺有意思的。」

「其實我向高總借閱過你對梁玉寧作品的前期投資分析。當然,這是在畫展之後。你對價格波動還有對市場很敏感,而且分析的很透徹,甚至於和同類型畫家的作品價格走勢也進行了對比,分析了差異的原因,挖的很深。只是可惜,高峻不會看的那麼仔細,但是在我們縱合萬象卻不一樣。你挖掘的深,我能看得比你更深。」

趙嫿栩的目光相當有力度,彷彿一層一層將寧韻然剝開,讓她無處掩飾。她的眼中是對寧韻然的讚賞,但是寧韻然知道,以趙嫿栩今時今日的地位,是不會因為自己策劃的一個畫展而注意到她,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

「趙總,我沒跟上您的思路。您告訴我分析太多市場和價格並不是高總想看的……是要我少做這方面工作不要搞錯方向和工作重點嗎?」

趙嫿栩始終看著寧韻然的眼睛,她緩緩靠近,那種冷冽的氣息彷彿要將寧韻然的思維凝固。

「你聽明白了我是什麼意思,裝糊塗而已。來縱合萬象吧,跟著我,比跟著高峻有前途。而我能教你的,遠比跟著高峻要多得多。」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有才華,有能力的人,您卻特地來跟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我們是相似的人啊。」

「相似?」

「你沒有聽說過嗎?我的老家在一個很窮的鄉下,我的父母外出打工。後來我父親因為工地的意外去世了,母親改嫁之後才把我接到城裡來。後來我的繼父又去世了,我母親再嫁,那時候我高中還沒畢業,繼父不願意供我讀書,我就休學,跟著顧長銘出來掙錢養自己了。」

寧韻然愣住了,她沒有想到趙嫿栩會和自己說起她的過去,還是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

「而你,寧韻然——八歲那年,親生父母就因為意外去世了。之後你在舅舅家被寄養到了九歲,然後把你送到了鄉下外婆家。你外婆有點重男輕女,喜歡孫子,不大喜歡你這個外孫女。」

寧韻然臉上的表情沉了下來。

她沒有想到,趙嫿栩竟然會調查自己。這些事情,連甄晴都未必知道得有趙嫿栩那麼詳盡。

「你十歲那年,你母親的高中同學會上有一對夫妻知道了你的事情,他們沒有孩子,而且在你小時候還在你家對面住過,和你父母關係很好。與其收養不認識的孩子,不如收養你。他們栽培了你,甚至支持你出國留學。但是你的碩士學位還沒有畢業,你的養父捲入非法集資案件,被騙走了一生的積蓄抑鬱自殺,沒過多久你的養母也因病去世。你勤工儉學完成學位,真的很不容易。」

寧韻然的心跳得厲害。

趙嫿栩到底查了多少?

是不是連自己在進入畫廊之前投過哪些公司的簡歷,和什麼人有過接觸都一清二楚?

「小寧,經歷了這麼多,我相信你明白——到了今時今日沒有人會在乎你跌倒了疼不疼,也沒人看見你付出了多少,又流了多少眼淚……」

寧韻然的神經在趙嫿栩的目光中如同被勒起來一般,彷彿掙扎反抗著什麼。

趙嫿栩的雙手伸過來,按住了寧韻然的臉頰,令她不得不看著自己。

「他們只會在乎你現在在什麼位置。」

一字一句,很有力度,同時還帶著極度的蠱惑意味。

寧韻然在趙嫿栩的眼睛裡看見了掌控欲和凌駕欲。

它們如同深海湧來,彷彿隨時將她吞沒。

那股浪潮滅頂而來,她卻忽然平靜了下來。

「可是我不在乎他們。」寧韻然直落落地回視趙嫿栩。

那一刻,趙嫿栩的腦海深處有什麼被撥亂了。

眼前的女孩坦蕩到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矯情,也不是清高,更不是自我保護。

她是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你現在有點怕我。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事情像電影一樣放給別人看,但我沒有惡意。好好考慮一下,跟著我,你的價值會得到最大化的實現。」趙嫿栩站起身來,輕輕笑了笑,將一張名片壓在寧韻然的床頭桌上,「考慮好了就給我打電話,隨時歡迎你。」

趙嫿栩離開了,寧韻然卻保持著這個坐姿足足半分鐘。

她確定趙嫿栩離開了,這才拿出手機,給凌睿發短信:老大,趙嫿栩查了我的身世,還要我離開畫廊跟著她幹。怎麼辦,誘惑好大,我不想跟著你了。

老大:靜待。

寧韻然要發飆了,她回復說:靜待個毛線啊!她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了!

這條短信她發出去不到三秒,老大的電話竟然打來了。

「被調查的感覺怎麼樣?」

凌睿的聲音很沉,雖然語氣有點像是開玩笑,寧韻然知道他很嚴肅,而且在擔心自己。

「我本來心中有陽光,腳下有力量,對理想能堅持不放棄,準備創造無愧於時代的人生!可是被她回顧完我的前半生之後,我覺得自己簡直是悲慘世界的女主角!你們怎麼也不給我偽造一下過去的履歷!什麼有錢人家大小姐!」

寧韻然抱著手機在病床上翻了兩翻,差點沒摔到床下面去。

「少廢話了。你以為拍電影嗎?你覺得她發現你的身份了嗎?」

「她只說到我拿到碩士學位為止。」

「上面已經封存你們幾個的檔案了,知道你進過隊裡的也只有劉雨。」

劉雨就是那個用了發光眼影之後,被寧韻然說「你的眼屎竟然會發光」的同期實習生。

「劉雨應該和趙嫿栩沒什麼交集吧?」

老大說過,劉雨調去其他城市了。

但是老大卻像是在思考什麼一般,遲遲沒有回復。

「老大,你再不說話我就要去上廁所了,我腸胃炎住著院呢,你也沒發個紅包安慰一下我。」

「你給我聽好了,趙嫿栩那邊我會確定情況。看她到底只是因為你在畫廊的表現對你感興趣了,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在我確定之前,你要盡力避免和趙嫿栩的接觸。」

「明白。」

手機掛斷了。

「喂,等等我!紅包呢?」她真想狠狠把凌睿咬下一塊肉來解恨!

從老大的話裡寧韻然能感覺到似乎趙嫿栩也有問題。

但這個問題僅僅是趙嫿栩這個財務總監的,還是也包括了她一直跟隨著的顧長銘?

想起那天顧長銘的手伸過來,覆在她的額頭上,寧韻然抱著膝蓋歎了一口氣。

她將手機往桌子上一扔,拉起被子,繼續睡覺。

本來還指望甄晴下班後能給自己帶點好吃的,但這個女人去外省出差去了。

「小寧,真的對不起啊!我給你叫了百度外賣!你好好吃飯,不要偷偷叫油膩的東西。」

「知道啦!回來我檢查你的流量啊!」

「你查我流量幹什麼?」

「看你是不是真的去外省出差啊。」

「滾!」

很快,百度外賣到了。甄晴給她叫了普通的白粥,和白灼的生菜,看著就沒有食慾,但還是得吃。

吃完了晚飯,寧韻然翹著腿,抱著手機玩起了遊戲。

手機音樂開到最小,寧韻然全神貫注,第一輪通關的時候,她吹著口哨樂了一會兒,側過臉想要拿水杯,驟然發現自己床邊的椅子上坐了個人,驚得差點沒從床上翻下去,對方倒是抬起長腿,將寧韻然給擋回去了。

一抬眼,看見對方毫無表情的臉,寧韻然的小心肝兒都要蹦躂出來了。

「莫……莫總,您又來看我了?」

怎麼又是這樣悄無聲息!

「我進病房,拉開椅子,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所以就想說等你打完遊戲好了。」莫雲舟的語氣完全的理所當然。

可是,來看我好歹得帶點東西吧?

花花草草那些沒用的東西就算了,水果牛奶什麼的總可以有吧?

「這個……我才住院第三天,莫總你已經是第二次來看我了,這多麼讓人誤會啊!」

「是嗎?你做的讓我誤會的事情都不少,我做一點,算是禮尚往來。」

「莫總,你看我好好的,您可以不用擔心我了,回去之後該幹啥幹啥。」

不要總這麼關注我,總這麼盯著我,你這個抖M,被人誤會我是你的小S可怎麼辦!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一大碗粥都能喝進肚子裡,腸胃稍微注意一下應該沒問題了。明天回來上班吧。」

鬧了半天,莫雲舟是來查崗的!

「可是我還有兩天病假呢!」

莫雲舟看著寧韻然,他的沉默有種高深莫測。

「縱合萬象的趙總什麼時候來看你的?」

莫雲舟這麼一問,寧韻然就愣住了。

他怎麼知道趙嫿栩來過?

這時候,莫雲舟輕輕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抬了起來,指尖是一張名片,他的手指靈活,名片在他的指縫間游移,接著他停了下來,名片的一角在寧韻然的床頭桌前敲了敲,發出輕輕的磕碰聲。

神經被紙片刮過一般,寧韻然驟然醒過神來。

自己忘記把趙嫿栩留在床頭桌上的名片收起來了!

「就今天來了一下。」

「哦,她看見你這麼生龍活虎,沒感歎一下年輕就是好?」莫雲舟的笑容淡淡的。

「趙總也很年輕啊。」

莫雲舟就那樣看著寧韻然。

這個男人安靜的時候很有力量,彷彿醞釀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早已知曉。

他越是什麼都不說,寧韻然就越是莫名的忐忑。

他喜歡聽她說實話。

而且,他總有分辨她真話和假話的能力。

「她想挖我過去,覺得跟著她更加能夠發揮我這些年在學校所學的東西。」

「那麼你會去嗎?」

還是那樣平緩的聲音,彷彿它不僅僅存在於她的身邊,而是流淌在她的腦海裡。

原本想要就這麼扯皮著把一切都混過去的寧韻然,也跟著認真了起來。

「莫總,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安。」

「我的不安是什麼?」

他並沒有否認,或者掩飾,似乎只是在確認寧韻然是不是真的瞭解他。

《靠近你,淹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