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舟VS凌睿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洗錢?」江婕小聲說。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的學歷是假的啊?」

「那你知不知道藝術品交易是洗錢的一大途徑?」

「我當然知道。藝術品沒有明確的價格。一幅畫, 買來的時候可能就幾百塊。賣出的時候,可以是上百萬, 這裡面的價格差, 就能被洗錢分子所利用。」

「你不覺得梁玉寧那六個學生的畫,成交量和成交金額不正常嗎?我跟你講, 我懷疑,布裡斯先生就是替違法分子收錢的,而那些買畫的人, 就是替違法分子洗錢的。這些所謂的購買方把黑錢用正當理由存入銀行之後, 再通過買畫這個理由,把洗白後的錢都支付給了布裡斯。這樣布裡斯就能以書畫交易的正當名義擁有這些黑錢了!」

寧韻然愣在那裡,她還在想著老大到底查到了哪一步?他能出手, 是不是這個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了?

剛才是莫雲舟陪著凌睿來查案的, 難道他也牽涉其中了?

不過多久, 警察就來將畫廊的法務部和財務部的所有電腦和資料全部搬走了, 所有主管的資料也被帶走。

江婕和幾個同事紛紛湧到了窗台, 看著警方離開。

「我的媽!感覺惹上大事了!」江婕開口道。

「估計明天我們就上頭版頭條了!得了得了!趕緊發簡歷找工作了!」

「我今晚就寫簡歷!」

整個畫廊人心惶惶。

寧韻然站在窗台上, 看著坐上警車的莫雲舟的背影,有點落寞, 有點心酸。

此時的高峻正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他正在和布裡斯通話。

「高先生!你給我打這個電話到底出了什麼事?」

「剛才畫廊裡的秘書給我打電話,說經偵和刑偵都來畫廊裡,把所有資料都帶走了!」

「什麼?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去機場的路上!還好我早就準備了另一個護照!我只是不明白, 你那邊才剛剛收到賣畫的錢, 我這邊就立刻被查!感覺警察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這就要問你了!我特地大費周章舉辦畫展, 就是為了讓這些畫的升值顯得合情合理!而且到你們畫廊去買畫的也有十幾個人,怎麼還能被警方盯上!你那邊一定有人洩露交易了!」

高峻愣在那裡,十幾秒鐘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我知道了!是蔣涵!是蔣涵!有一次蔣涵打了我這個電話,問我為什麼不捧她了!然後就提到了大老闆……老天,不是她的電話被警方監控了,就是她向警方告密了!」

「那你還用這個手機給我打電話!」

布裡斯立刻將電話掛斷了。

高峻拖著行李箱,來到了海關。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機早就被定位,他才剛排上隊,警方就趕來將他拘捕了。

而莫雲舟也被要求接受調查。

門外,是正在喝著茶的老呂和凌睿。

「凌隊,不知道為什麼,我見到這個莫雲舟的第一眼就有種直覺,他沒參與高峻洗錢。」老呂摸著下巴說。

「你是老經偵員了,所有直覺其實都是累積在經驗的基礎上。」凌睿笑了笑,「大概是因為這個莫雲舟和我們之前所有打過交道的嫌疑人相比,氣質不大一樣。」

「對!就是氣質!身上每一點銅臭味。他不像是在乎錢的人。」老呂點頭道。

「不在乎錢的有兩種人。第一種,就是真正的聖人,品性高潔,是金錢如糞土。第二種,就是錢多到花不完的,不在乎一個畫廊洗的那點錢。」

老呂笑了笑,又問:「那凌隊,我們屬於什麼人?」

「我們啊,是俗人。」

「那凌隊,我們什麼時候進去和這位莫雲舟聊一聊?我看他一直很淡然自若,和什麼胡長貴還有消失的高峻……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要麼就是這個莫雲舟真的跟這個案子沒關係,要麼就是我們遇到對手了。」

凌睿揚了揚下巴,示意老呂陪他進去。

打開門,坐在桌前靠著椅背的莫雲舟微微點了點頭:「凌隊長,你好。」

凌睿細細觀察著眼前的男人。

他有著清俊的五官,眉眼精緻但並不陰柔,甚至於隱隱透露出一絲魄力。

他的身型挺拔,因為穿著西裝所以看不出到底有多少肌肉,是不是經常鍛煉身體,但是單從莫雲舟的坐姿,凌睿就能看出很多。

「凌隊長觀察我很久了,不知道有什麼結論嗎?」莫雲舟淺笑著看向凌睿。

凌睿也笑了:「莫先生從小的家庭教育很好。」

「這是必然的。您請我來這裡,應該至少對我的背景有所瞭解。」

「是啊,新加坡的莫氏,是東南亞有名的華商家族,實力雄厚,而且很有號召力。」凌睿頓了頓,「但我的意思並不是說莫家給您提供的教育,而是指您的父母對您的談吐以及待人接物方面的影響。」

「謝謝。」

「以及,您很自信,也很自律。」

「自律的人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所以我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告訴凌隊長,畫廊的洗錢案和我沒有關係。因為是事實,所以凌隊長也找不到任何證據來拘捕我。」莫雲舟說。

每一個字都清晰,而且毫無急迫感。

老呂看了一眼凌睿,因為莫雲舟說的是事實,他們至今沒有任何證據能將洗錢案指向莫雲舟。

如果莫雲舟真的有問題,這個傢伙就是一個難以攻破的硬骨頭。

凌睿也笑了笑,不急不緩地回答:「確實,就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所有與洗錢案件有關的書畫交易,您都沒有直接參與,合同上沒有您的簽字,進出帳也和您無關,您只參與了畫展《萌發》的策劃和執行而已。但是有一點——布裡斯先生是經由您介紹給畫廊的。現在您應該很清楚,布裡斯就是利用你們的畫廊來開畫展,抬高那些沒有名氣的畫作,然後賣出這些畫,將黑錢收回來的吧?」

「之前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莫雲舟點了點頭。

「那麼,您可以解釋一下,您是怎麼認識布裡斯先生的?既然是您將他介紹給畫廊的,可到了後面為什麼所有交易又都和您無關了?這實在匪夷所思。」凌睿的目光看似帶著笑意,實則充滿壓迫感地湧向莫雲舟。

而莫雲舟卻保持原本的坐姿,巍而不動。

「我認識布裡斯先生是在青島的帆船俱樂部。當時他的帆船出了一點問題,我幫他解決了,於是我們成為了朋友。後來他得知我入股了蘊思臻語畫廊之後,就主動聯繫了我,告訴我說想要給他的太太梁玉寧女士辦畫展。」

老呂在一旁記錄著,而凌睿依舊觀察著莫雲舟的表情。

從他的眼神到他說話的語氣,凌睿感覺不到一絲在說謊的跡象。

「後來蔣涵的畫展很成功,這也堅定了布裡斯先生和蘊思臻語畫廊合作的想法。我將布裡斯先生介紹給高峻之後,讓我比較驚訝的是,高峻不僅答應了幫助梁玉寧宣傳畫作,甚至將炙手可熱的蔣涵的畫展後置,把梁玉寧的畫展排到了前面。梁玉寧的畫展成功之後,高峻對我說,因為除了畫廊我還有其他生意,怕我顧不過來,他表示要親自接待布裡斯夫婦。於是,這個客戶就轉接到了高峻的手上。」

「那麼當你看到白響、陳朝聲這些默默無名的畫家不過開了一個畫展之後,從幾百或者幾千元的單幅價格飆升到幾百萬,就沒有覺得奇怪嗎?」凌睿扯起唇角。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這樣完全不符合市場規律的價格上漲,莫雲舟就沒有絲毫起疑?

莫雲舟歎了一口氣,回答說:「我當然起疑。為此我曾經去過高峻的辦公室裡質問過他。」

「那麼他是怎麼回答你的?」

「他當時說的是,這些買家都是布裡斯先生的朋友,他們只是在幫助布裡斯先生以高額成交這六名年輕畫家的作品,這樣就能炒高這六位畫家的行情。三個月後,布裡斯先生就會帶著這六名畫家其他的畫作去歐洲拍賣,到時候就能拍出高價。」

「所以高峻的意思就是這些不合常理的成交價格,只是炒作的手段?」凌睿問。

「對。雖然我不欣賞他的這種手段和炒作藝術品價格的方式,但是高峻是商人,布裡斯也是商人。他們這麼做無可厚非。作為畫廊的股東之一,我是不可能對其他人說『你們不要相信這六個畫家的成交價格,那都是炒作』,在沒有高峻違法證據之前,我必須要維護畫廊的利益和聲譽。」

「然後呢?你對高峻就再沒有任何懷疑了?」凌睿繼續問。

「當然有。因為在那之後,基本上梁玉寧有關的書畫交易,高峻幾乎將我摒除在外。我除了對畫展本身有決策權之外,但是涉及真正的交易,基本不會從我這裡過手了。不從我這裡過手那就不過手,我名下的產業也並不是只有這個畫廊而已。」

「既然您名下的產業……我想掙錢的產業那麼多 ,為什麼莫先生還要朝九晚五地到畫廊來坐班,還要花力氣幫高峻辦畫展呢?回家坐等分紅不好嗎?」

「因為我家族的生意正打算向大陸全面推進,T市是一個重要的海港城市,我們將會從這裡起步,所以我需要融入T市的商界。而蘊思臻語這個T市最大的畫廊,是最好的交際圈。」

老呂又看了凌睿一眼。

不得不說,莫雲舟的答案無懈可擊。

而且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凌睿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心底深處他很明白,如果要攻破莫雲舟,必須要有絕對的證據證明莫雲舟參與了高峻的灰色交易。

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事無鉅細地回答了他,但是卻絲毫沒有顯山露水。

如果他是對手,他比凌睿見過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厲害。

「凌隊長。」莫雲舟的手指微微撩起自己的西裝袖口,看了一眼他的表,「如果我要洗錢,一個小小的畫廊對於我來說是不是規模太小了?以我的實力,一旦外貿生意就能洗上億,而且絕對文件齊全賬目清晰,經得起考驗。」

莫雲舟眼底的笑意讓做筆記的老呂整個都怔住了,兩秒之後才嚥下口水。

這個男人看似儒雅,但是一旦起意,氣勢驚鴻。

凌睿笑著點了點頭:「莫先生說的確實有道理。」

這時候,一個警員敲門進來對凌睿說,上面有電話找他。

凌睿點了點頭,對老呂說:「你在這裡陪一陪莫先生,我去去就回來。」

「哦,好的。」

老呂卻在心中呼喊,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單獨和莫雲舟待在一起。

總有一種段數不夠,分分鐘被對方擊中的錯覺。

莫雲舟只是對他微笑了一下,抬起手邊的紙杯,喝了一口水。

那姿態,和老呂這輩子審過的嫌犯和談過話的涉案人員完全不同。

凌睿拿起電話,就聽見局長的聲音傳來:「我聽說你們把莫雲舟帶過來瞭解情況了?」

「是的。高峻跑了,我們的人正在偵查他的行蹤,不會讓他有機會過海關的。但目前莫雲舟是畫廊除了高峻之外的負責人了。」

「凌睿,如果問清楚了就早點讓莫雲舟離開。要知道雲晟集團集團很快就要來華投資了。莫雲舟是他們定好的CEO,他如果一直被你留在局裡,造成商界沸沸揚揚亂七八糟的消息傳來傳去,對以後其他外商投資影響很不好。」

「我知道。但是蘊思臻語畫廊的案子涉及到大毒梟秦氏兄弟,緝毒的兄弟們也很希望我能給他們提供線索,所以……」

「凌睿,你是最優秀的經偵隊長,你的懷疑都有道理。但是我不想你在不對的人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我就這麼跟你明說吧……在蘊思臻語畫廊裡,誰都有可能和高峻合作幫大毒梟秦耀洗錢,唯獨莫雲舟不可能。所以,該問的問清楚了,就讓他離開。」

凌睿的眉頭蹙了起來。

「還有,我對你說的話必須保密。」

掛了電話之後,凌睿並沒有馬上回去,而是來到窗邊,瞇起眼睛思索了片刻。

當他回到莫雲舟所在的房間時,老呂正很尷尬地問莫雲舟要不要喝茶。

「莫先生,我想我需要從你這裡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非常感謝您的配合。您可以離開了。」

「謝謝。」莫雲舟起身,微微拉了一下衣角,就走了出去。

當他路過凌睿身邊的時候,莫雲舟停下了腳步:「哦,忘記說了。高峻有除了平時工作和他太太聯繫的手機之外,還有另一個手機。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用的,但是那天我進他辦公室質問的時候,他在用另一台手機打電話。我本來以為是他換了手機,然後我又發現,他還在繼續用舊手機和其他的畫家聯繫。」

「謝謝你,這條線索很重要。」凌睿點了點頭。

老呂看著莫雲舟的背影呼出一口氣,然後不解地問:「就這麼讓他走了嗎?」

「房間裡我故意把空調關掉了,溫度大概在28到30度。莫雲舟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沒有出一點汗,也沒有顯得焦躁,這表示他內心很平靜。」凌睿回答。

「因為他肯定我們找不到他參與洗錢的證據?」老呂抓了抓後腦勺,「但是凌隊,他說的那句如果他真的要洗錢,以他手上的資源,絕對有金額更大但是更隱蔽的方法。畫廊的格局對他而言太小了。」

「嗯……」凌睿微微蹙著眉頭,並沒有將上面的通話內容透露給老呂。

「不過高峻有另一個手機號的事情,上次我們通過監聽蔣涵打電話給高峻的時候不就已經知道了嗎?」老呂覺得這條信息已經沒價值了。

「不,莫雲舟暗示的是,高峻的那個手機裡一定有其他的秘密內容。比如說照片,比如說衛星定位的地址等等。」

「這個莫雲舟……還真讓人摸不透。」

「確實。」凌睿若有所思。

晚上七點多,原本這個時候還會有一些員工在加班,但是財務和法務所在的樓層燈已經滅了。

寧韻然的小組相約去喝一杯,順帶聊一聊他們未卜的前途。

「小寧,一起去嗎?」江婕問。

寧韻然搖了搖頭:「不了,我想回家睡覺。」

「那你明天還來上班嗎?聽說高總都跑路了!」

「來吧,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還發工資呢?我們的財務和法務的人都被帶走了!聽說莫總都被要求在案件被調查清楚之前不允許離境了。」

「高總不在了,不是還有莫總嗎?」

「我看莫總都自身難保啊!」江婕歎了一口氣,和寧韻然擁抱了一下,「還好你來畫廊時間不久,對這裡沒那麼深的感情。你學歷好,英語好,不愁找工作的。」

「哦……」寧韻然的眼睛紅了起來。

她來到這裡之後,江婕是對她最好的人了。

「好了,好了,別哭鼻子了。你剛工作不久,肯定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以後回想起來,還會覺得別有意思呢。」江婕抹開寧韻然臉上的眼淚,「早點睡。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好。」

寧韻然整理好她的背包,最晚一個走出了畫廊。

她站在門口,抬頭望向頂樓。

心裡面很惆悵。

這個畫廊彷彿一瞬間滅頂坍塌下來一般。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門口,一聲「小寧」從她的身後響起。

寧韻然一回頭,就看見了莫雲舟。

《靠近你,淹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