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

他臉上帶著笑, 手上的力氣卻很大,剛鬆開寧韻然的手, 就摁住了她的肩膀, 來到了呆若木雞的甄晴面前。

「你是小寧的好朋友甄晴對吧?」

「嗯。」甄晴傻傻地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小寧第一次抓我那裡的時候,你也在。」莫雲舟唇角一勾, 甄晴的臉都紅透了。

臥槽?莫雲舟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抓到你那裡!」寧韻然立刻反駁澄清。

莫雲舟卻反問:「我並沒有說那裡是哪裡。不知道你說的那裡是哪裡呢?」

寧韻然憋著氣,不說話。

甄晴卻一臉幸福地說:「莫先生!沒想到你既然還記得我!」

「那一天我終身難忘。」莫雲舟若有所指地回答,「其實我現在很期待小寧能像那天一樣豪放, 可她現在偏偏婉約起來了。」

寧韻然簡直想要掀起一幅畫把自己遮起來!

甄晴沒心沒肺地跟著笑了起來。

「她永遠走不了婉約路線的啦!」

寧韻然很想搖晃她的肩膀,問她記不記得到底誰才是她的朋友!

但是她沒有忘記今天來畫廊的目的,想要看一看郭笑到底在哪裡。

這時候, 莫雲舟卻低下頭來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那個男人會想要看你的胸針?」

「為什麼?」

難道莫雲舟知道胸針的秘密了?

「因為那個胸針和你今天穿的衣服很不搭配。」

莫雲舟靠她靠得很近, 神態間又帶著一絲親暱,看得甄晴滿眼粉紅泡泡。

寧韻然忽然明白為什麼郭笑會注意到自己的胸針了。她今天這一身都很幹練利落, 偏偏那個胸針太有少女風了, 確實不搭!

自己出門前沒想太多別上胸針就走了,根本沒想到它和衣服搭不搭這一茬。

唉, 杜師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糙漢子風, 為什麼要給個那麼blingbling的胸針給她啊!

「如果你穿我送給你的裙子, 那就相配了。」

寧韻然心想, 好像確實是。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的思路被莫雲舟, 立刻瞪圓了眼睛:「相配個鬼!」

還下雨天, 巧克力和音樂更配呢!腦子有坑!

這時候, 郭笑已經離開了畫廊,坐進了自己的車裡,開口對自己的司機說:「幫我跟小黃說一聲,今晚叫上顧長銘和趙嫿栩一起吃個飯。」

「是的,先生。」

這天晚上,莫雲舟答應了甄晴的要求,請她去吃一家她想了很久卻一直捨不得去的西餐廳。

莫雲舟幾乎滿足了甄晴所有的要求,而甄晴則把寧韻然大學時候的老底都說出來了。

什麼下雪天出去打水,只穿了件羽絨服,結果在台階上滑倒,背上摔出了三道劃痕。什麼T恤曬出去一個月都忘記收回來,想起來的時候上面都是一層黃色的沙土,寧韻然自己都沒認出來。

寧韻然剛抬起腿,在桌子下面要踹甄晴,一旁的莫雲舟就伸出長腿,輕而易舉將寧韻然擋了下來。

寧韻然想要繞過莫雲舟,但是對方卻緊緊地抵住她,直到甄晴一股腦把所有的話都說完。

「哈哈哈,你知道有一次我們宿舍去唱KTV,晚上回來的時候宿舍的鐵門都鎖上了!大家想的都是從鐵門上翻進去,只有寧韻然和別人不一樣!」

寧韻然立刻伸手要摀住對面甄晴的嘴,誰知道莫雲舟卻不動聲色將她還沒來得及抬起的左手摁了下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這樣一來,她是既不能踢甄晴,也不能摀住她,而莫雲舟卻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

「小寧不是翻過去的嗎?這比較符合她的性格吧。」

「她嫌翻過去麻煩,因為她得先把我們這些女生托上去,然後再爬到另一邊,把我們接下來。她說要試試看能不能直接從鐵門的欄杆縫隙之間鑽進去!」

「然後呢?」

「然後,她……她是太平公主嘛!身子很輕易就鑽過去了,但是腦袋過不去啊!哈哈哈哈!卡住了!你看她平日裡心大得狠,但她那天晚上是真的嚇壞了!臉都白了!一直問『我是不是要這樣到天亮啊'!」

莫雲舟垂下眼簾,笑了。

他的笑很淺,但是寧韻然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聽這些東西。

「不會真的卡到天亮了吧?」莫雲舟問。

「哪能啊!我跟她說你別著急,換個角度。她自己脖子僵得要命,我伸手幫她掰了掰,就過去了!過來之後這死丫頭還說『原來這麼簡單,早知道就不瞎著急了'!她還叫我們都學她,從鐵欄杆縫裡鑽進去,她以為人人都像她那麼平坦呢!」

寧韻然哼了一聲:「不如這樣吧,你們倆在這兒吃,隨便聊,我回家泡麵去!」

「你是不好意思了?覺得影響到你在我心裡的形象了?」莫雲舟側過臉來,笑著看著她。

那一刻,寧韻然覺得這個一直距離自己很遙遠就像小說裡一樣的男人從很高的地方走了下來。

他或許一直嚮往著的是她的生活。

「其實你在我心裡本來就沒形象。」莫雲舟補了一句。

寧韻然真的沒有食慾了。

「還有嗎?」莫雲舟又問。

「沒有了。」寧韻然冷冷地看了甄晴一眼。

甄晴不說話了,低下頭來安靜地吃東西。

莫雲舟又說一句:「再說點別的吧。長假請你去新加坡玩。」

甄晴一聽,眼睛一亮。

寧韻然心中大叫不好:「甄晴,你再說下去,我就和你絕交!」

「我們絕交好多次了。」甄晴回答。

「說吧。我的大學時光和你們不一樣,所以聽著覺得很有意思。」

寧韻然這才想起,莫雲舟的大學時光也是在哥倫比亞商學院,住的應該是單人公寓,不會有這種幾個同學住在一個臥室裡的經歷。

儘管莫雲舟讓甄晴說,甄晴還是有所顧忌地看了看寧韻然。寧韻然無奈地呼出一口氣,徹底放棄治療了。

「就是……幾乎所有的大學生宿舍都是不能用電熱杯的。但是嘛,越是不讓用的東西,大家就越是忍不住用。有一次,小寧用電熱杯煮泡麵,裡面還放了火腿腸和鹵蛋,那香味都飄到宿管那裡去了!宿管阿姨就尋著香味來找到底是誰在用電熱杯!到了我們宿舍,桌子上面沒有,床下也沒有,宿管阿姨只好走了!你知道小寧把電熱杯藏哪裡去了嗎?」甄晴眨了眨眼睛問。

莫雲舟側著臉,燈光讓他的額頭和鼻樑都很明亮,而他的眼窩顯得很深,帶著一種神秘感。

「她是不是坐在床上蓋著被子,電熱杯就在她的被子裡?」莫雲舟問。

「誒?你怎麼知道!」甄晴睜圓了眼睛。

「我想像了一下,感覺這麼做比較符合她的邏輯。」

「對!她就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副睡午覺的樣子,電熱杯就在她的被子裡!虧她想的出來!結果她的被子裡一個晚上都是方便面和火腿腸鹵蛋味兒!第二天她主動把被子拆了洗了!」

莫雲舟就這樣一直笑著。

寧韻然忽然覺得,如果自己過去的事能夠讓他高興,那麼丟臉一點,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夜已經深了,莫雲舟將甄晴和寧韻然都送了回去。

到了南山公寓的門口,莫雲舟的車停了下來。

寧韻然等了好一會兒,發現莫雲舟也沒有把鎖打開的意思。

「那個……莫雲舟,我到了。」

莫雲舟的手還是輕輕扣在方向盤上,側著臉看著她。

「怎麼了?」

「雖然你以前稱呼我莫總,背地裡叫我抖M先生,心情好會稱呼我一聲莫先生,現在直呼我的名字莫雲舟……」

「你要是覺得不禮貌,我下次叫你莫先生。」

車子裡的空間這麼小,只有他們兩個人,寧韻然總覺得不自在,好像手和腳無論放在哪裡都不對勁。

莫雲舟緩緩靠向她,一隻手鬆開了方向盤,撐在寧韻然的身邊,笑裡面有點壞:「你什麼時候叫我一聲『雲舟'?」

寧韻然的心臟被卡在那裡,不上不下,卻蠢蠢欲動渴望掙脫某種束縛。

「我沒有叫你給我晚安吻,你不用這樣小氣吧?」

莫雲舟繼續靠向她。

明明那個姿態,真的就像要吻上來。

寧韻然繼續向著車門縮去,莫雲舟唇角的笑意更壞了。

「還是你很想我親你?」

寧韻然真的不知所措了。

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男人用這樣的方式對她說話,用這樣的方式靠近她。

「你知道甄晴說起你藏電熱杯的事情,我想到什麼了嗎?」莫雲舟問。

「什麼?」

隨著莫雲舟的靠近,寧韻然的喉嚨開始發燙,說話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發出聲音。

「我和你躺在被子裡,抱著煮麵的鍋,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吃麵。」

寧韻然愣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你才不會在被子裡面吃東西呢!」

「那要看和誰。」莫雲舟輕輕一摁,車子發出聲響,鎖打開了。

寧韻然下了車,走進公寓裡,回頭的時候,還能看見莫雲舟笑著看向她的方向。

那一整個晚上,寧韻然止不住地想像自己和莫雲舟靠在床頭,依偎在一起,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抱著一個小鍋吃著煮好的方便麵。

「啊……簡直瘋掉……」

她很想敲昏自己。

而在一個私人會所的包廂裡,坐著四個人。

顧長銘、趙嫿栩、黃秘書以及剛來到她T市的郭笑。

桌面上的菜品很精緻,紅酒散發著醇芳。

趙嫿栩落落大方地向郭笑舉杯。

「郭先生來了T市應該第一個通知我們,也好讓我們早一點一盡地主之誼。」

郭笑點了點頭,與趙嫿栩碰杯。

「你們也不用多想,我時隔多年回到T市,也很想感受一下這裡的發展速度。」

「聽說郭先生還去了洪淵畫廊看畫展。您是什麼時候對書畫開始感興趣了?」黃秘書笑著問。

「讓我感興趣的並不是書畫,而是那位讓你們在梅沙倉項目上吃盡苦頭的莫雲舟。」郭笑放下酒杯,手指在杯口上敲了敲,「而且畫廊,也是交際的好地方。在那裡我能聽到不少T市的商界消息。」

「那麼郭先生見到莫雲舟了嗎?」顧長銘問。

他的眼底沒有情緒的起伏,反倒事讓郭笑多看了他兩眼。

「見到了。雖然只說了一兩句話,但是這個年輕人倒是很有氣度。我問他是不是這麼輕易就退出了梅沙倉的爭奪,他很坦然地回答我說有時候,不爭就是爭。他不在乎我是誰,我站在什麼角度,我是誰的人。他能這麼回答我,說明他對梅沙倉有十分絕對的把握。」

「可是現在已經是我們和遠程宏大集團之間的競爭了。莫雲舟給了遠程宏大百分之十的梅沙倉股份,他現在手中所持有的股份根本……沒有太大的意義。而且遠程宏大要繼續吃入梅沙倉的股份,這就是一場拼家底的消耗戰。遠程宏大未必有那麼大的胃能繼續吃這塊蛋糕。我覺得這個就是看誰能忍。」

郭笑點了點頭,又看向顧長銘:「顧總,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覺得應該到此為止,盡早退出梅沙倉的爭奪。」

顧長銘的聲音很平穩,趙嫿栩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顧長銘,而黃秘書也有些驚訝。

「哦,理由呢?」

顧長銘看了一眼趙嫿栩的方向,從容地回答:「有時候,我們僅僅是看到我們要得到什麼,卻看不到我們失去了什麼。嫿栩,你準備了那麼久營業流水、經營活動的空殼公司這一次基本上都要用完了吧?」

趙嫿栩看向郭笑,很認真地解釋說:「我所準備的用於過賬的公司,絕對不是普通的公司。就好比在國外,一個ID所對應的有出生證明,他幼年時期的疾病記錄,小學、中學、大學到就業的各種記錄等等。而我所準備的公司,也是我從它出生到現在為止一直都在培養的能夠證明它真實存在的公司。就算有相關部門,無論是稅務稽查還是經濟偵查,都不可能找到絕對的證據來證明這些公司以及和這些公司的交易有問題。」

「是的,就像養大一個孩子一樣,這些公司你花了數年的時間讓它們看起來真實可靠,然而卻一朝全部用完了。」顧長銘回答。

「只要能拿下梅沙倉,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但問題是,這不是最合適的時候。」顧長銘還是那樣淡淡的表情,「現在這些公司應該都在經偵部門的特別監管之下。無論你之前是怎樣養大它們的,我們的對手都會不遺餘力地深入挖掘,一個一個把它們連根拔起。而你把它們全部都搭上,未必你能拼過遠程宏大。」

「為什麼?我調查過遠程宏大的財務現狀,他們的可用資金已經不夠了。」

「他們可以和莫雲舟聯手。」顧長銘回答。

他的聲音不大,卻又一種莫名的震懾力。

「他怎麼可能和莫雲舟聯手?莫雲舟能得到什麼好處?」

「拿回他給遠程宏大集團的百分之十的梅沙倉股份。你們別忘記了,莫雲舟是華洋銀行的股東,他可以說服華洋銀行在短期內批復遠程宏大集團大金額的貸款。另一方面,黃秘書你上次派人去要把莫雲舟撞下橋,不管你的目的是要擾亂雲晟集團的高管決策層,還是要給莫雲舟一點警告,這無異於是在挑釁莫家。這樣的老牌華商家族,在東南亞一呼百應,你還怕遠程宏大沒有融資資源嗎?」

顧長銘的話說完,趙嫿栩和黃秘書的臉上都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郭笑搖了搖頭,指著黃秘書說:「小黃啊!你看看你,自作主張。莫雲舟不是路邊的小貓小狗,你想碾死就碾死。現在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真要是莫家認定你們為了梅沙倉想要搞死他們家的人,人家肯定也要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啊!」

趙嫿栩知道顧長銘說的是對的,抿了抿嘴唇,不再爭辯。

「嫿栩,小黃,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因為什麼質疑顧總的判斷。但是到現在為止,在我看來顧總比你們兩個都清醒啊!」

郭笑顯得倒不是那麼著急,吃了幾口菜,又喝了湯,這才又開口問:「顧總,就同意你說的,我們退出對梅沙倉的爭奪,不要再把這盤棋越下越大,收不了手。」

「我會好好善後的。」顧長銘點了點頭。

「對了,我在畫展上還見到了小黃你說過的那個寧韻然。」郭笑一邊說,一邊抬眼看向顧長銘的方向。

顧長銘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繼續喝著湯。

「她好像和莫雲舟的關係很親密?」郭笑看向黃秘書的方向。

「確實是襄王有夢,神女應該也有意。」黃秘書回答。

「其實這本來是挺好的一件事。和莫雲舟鬧的不愉快對我們沒有好處,正好讓寧韻然去緩和一下關係。不過,嫿栩和小黃都對她有保留意見,這是怎麼了?這些懷疑到底是有道理的,還是因為之前那個混進來的劉雨讓你們疑神疑鬼?」郭笑收起了笑容,有幾分認真地看向趙嫿栩和黃秘書。

「梁玉寧的事情,郭先生還有印象吧?」趙嫿栩問。

「當然記得。梁玉寧的本名是肖雨,算是秦耀先生的弟妹了。上次畫廊那個案子鬧得那麼大,雖然秦先生和弟弟的關係破裂了,但怎麼著血濃於水。梁玉寧出事直接導致秦冕也被抓了,我們的秦先生很憤怒。」

「梁玉寧墮樓的時候,據說是當著莫雲舟和寧韻然的面。雖然說身份暴露了逃也逃不掉了,梁玉寧要報仇的話,為什麼要去找寧韻然和莫雲舟?這點不是很有意思嗎?」趙嫿栩說。

「這是個疑點。但是也有可能梁玉寧要去找的是畫廊的老闆高峻,高峻又跑了,畫廊裡只剩下莫雲舟了。莫雲舟也有可能接觸到高峻的灰色交易細節,也有可能是警方的洩密者。梁玉寧退而求其次要殺莫雲舟,正好寧韻然也在。」黃秘書看了顧長銘一眼,雖然這個男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黃秘書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得罪顧長銘了。

「黃秘書的說法也很符合邏輯。還有一點,就是趙謙趙老闆的夢幻星空樂園出事。我相信黃秘書已經向郭先生說過了。我懷疑是寧韻然記下了流水,並且通知了警方。但是黃秘書覺得這是電影裡才會發生的事情。」

黃秘書吸了一口氣:「趙總萬分小心,她也設計了一場車禍來試探寧韻然,寧韻然把資料和U盤都安然交給了趙老闆。周暖在U盤了裝了病毒,一旦打開就會觸動警報。寧韻然沒有看過U盤。」

「顧總呢?你有什麼想法?」郭笑看向顧長銘。

「既然懷疑她,那要麼找個理由讓她離開縱合萬象,要麼派她去其他分公司。我其實不明白嫿栩和黃秘書花那麼多心思去證明她有問題的意義何在?」顧長銘的表情還是很平淡。

郭笑摸了摸下巴:「顧總說的有道理啊,也不知道你們幾個從早到晚的折騰什麼。不過,現在讓寧韻然離開縱合萬象有點可惜了。因為我很想知道,她對於莫雲舟來說,到底有多少份量。」

一時之間,整個包廂忽然安靜了下來。

幾秒之後,顧長銘開口說:「郭先生想要怎麼掂量都可以,只是不要太顯眼就好。」

郭笑點了點頭。

《靠近你,淹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