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文康納

裡斯很有耐心地等了聶川十幾秒,終於側過身來,替聶川將安全帶繫上。

當他低下頭傾向自己的那一刻,聶川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脖頸,那是與女性的纖細全然不同的美感。

充滿張力,彷彿隨時要崩開聶川的視線。

聶川不動聲色倒抽一口氣,將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

他們開車離開了學校,一路上聶川都很忐忑,他很想開口問裡斯要把他帶去哪裡。

該不會是到什麼荒郊野外直接毀屍滅跡吧?

從學校到市區的路上,風景大同小異,聶川很快就開始犯困,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中午的日光有些刺眼,聶川抿了抿嘴唇,迷糊之間,好像有一隻手伸過來,將他面前的遮陽板打了下來。聶川舒服地睡著了過去。

睡了沒多久,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叫,而裡斯將車停在了路邊的一個快餐店。

「下車,吃點東西。」

聶川再一看,他們竟然上了公路了!

這是要上演《末路狂花》的節奏嗎?

聶川這下連逃都沒地方可逃了!

聶川只能跟在裡斯的身後,進了路邊的快餐店。

排隊點餐的時候,裡斯低下頭來問:「吃什麼?」

聶川本來想隨便點一個,不想要裡斯等他選擇,但是沒想到裡斯竟然開口說:「看清楚了再選。選好了就要吃完。」

聶川忽然有一種對方似乎在說「自己選擇的路就是跪著也要走完」的感覺。

將近二十多秒過去了,點餐的服務員都有點不耐煩,裡斯卻仍舊很有耐心地在旁邊等著。

「那個……芝士培根雞肉漢堡配可樂。」

他還想要個檸檬雞塊……

「你能吃飽?」裡斯揚了揚眉梢。

「檸檬雞塊。」聶川忽然覺得自己在裡斯的面前真的成了小孩了。

當他們端著餐盤回到了桌前,聶川默不作聲開始吃東西。

他一口咬下漢堡,芝士擠了出來,留在了臉頰上。

聶川剛要用手去擦,一張餐巾紙就被對面的人摁在了臉上。

聶川一抬眼,就看見裡斯微微垂下眼簾張開嘴咬漢堡的樣子。

他可以從他的唇間看見他若隱若現的舌尖,但是這一幕很快就過去了,裡斯緩慢咀嚼著漢堡,撕開番茄醬的小包。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普通得不得了得動作,在聶川看來卻顯得很氣派。

雖然「氣派」這個形容詞用在這裡有點奇怪。

吃完了漢堡,檸檬雞塊只吃了一半,聶川就飽了。但是他想起裡斯那句「選好了就要吃完」頓覺壓力山大,只能硬生生又吃了兩塊下去。

「你吃那麼多,小心一會兒在車上吐出來。」

裡斯涼涼地開口,聶川瞪圓了眼睛。

所以不是必須吃完的?

裡斯起身了,聶川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當他路過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時,看見她正將巧克力紙拆開,把糖送進孩子的嘴裡,頓時覺得心酸無比。

他好像有兩天沒有吃巧克力了,怪不得總覺得人生如此不完整。

裡斯揣著口袋,停下來轉身,看著聶川一副要將別人的小孩吞進去的模樣,眉梢微微一挑:「走了。」

迫於裡斯的武力值,聶川只能跟上去。

當他們回到路虎上時,裡斯忽然伸長了手,從後車座上取出了一個袋子,打開來裡面竟然有一小包巧克力豆。

雖然已經被開了袋,但聶川還是覺得很驚喜:「你給我吃?」

「嗯。」

他們再度上路。

聶川一邊含著巧克力豆一邊眉開眼笑。

裡斯開著車,看向後車鏡的時候目光正好掃過聶川。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說了聲:「小孩。」

他們來到的是臨近的一個城市,裡斯將車開進了一家醫院,停車之後,他帶著聶川走在醫院的庭院裡。

今天的日光很好,有不少病人出來散步。

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正在聽著音樂的少年。他戴著棒球帽,巧克力的膚色,和著節奏,他的下巴一點一點。

聶川注意到,裡斯就是看著他。

「他的名字叫做斯蒂文康納。曾經是我們UDK籃球隊的正選球員,也是我們籃球隊裡最好的組織後衛。」

「他病了?」

「嗯,是癌症。他在這裡接受化療。」

「哦……」聶川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通常情況下他應該說「我很抱歉」,但是這樣的話並沒有意義。

「卡洛、尤因還有黑山並不知道康納的病情。」裡斯說,「他們只以為康納放棄了籃球,和父母去了另外一個國家。」

「為什麼?」聶川不明白。

「因為康納太出色,和我們太有默契了。所以,如果他是因為癌症而離開球場,那麼在所有人的心裡,他將是最優秀最完美的,從情感上沒有人能夠替代他。卡洛他們將很難接受另一個控球後衛,哪怕對方再優秀。但是如果康納是自動放棄籃球的,就不一樣了。大家會想要找到另一個人,向他證明,即便沒有你,我們一樣可以很出色。」

「所以他一個人在這裡,卡洛、尤因還有黑山他們也從未曾來看過他?」

「是的。所以對我而言,康納的位置最終一定會被其他人替代,但如果這是注定的,我希望這個人就算不是最優秀最有能力的,但至少他比所有人都珍惜康納留下的位置。」

那一刻,聶川的心臟被撐得很滿。

「卡洛在他的facebook裡提到了你。康納看了之後,就聯繫我,他說他很想見到你。」

聶川向後退了一步,皺著眉頭很認真地看向裡斯:「可是我覺得自己不該去見他。他想要見的是那個可以被隊友信任的人,而不是我。我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我會讓他失望的。」

「他並不想要見到另一個自己,他想要的也許只是有人和他談一談籃球。如果是我,他是不會和我談籃球的。」裡斯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去和他說兩句話,然後帶你回學校。」

「不……我去吧。」

「你不需要同情康納。」

「他比那麼多人都堅強,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聶川吸一口氣,走向康納,來到了他的面前。

此時的康納手中抱著的是Ipad,點開了一場籃球比賽,而聶川則安靜地在他的身邊坐下,陪著他看了十幾分鐘的比賽。

當康納轉身看見聶川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跳:「哦,天啊!」

「不好意思嚇到了你,我是聶川。裡斯帶我來,他說你想見見我。」

康納的眼睛很大,牙齒被他的膚色襯得很白,笑起來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暖。

「哦!你就是艾倫對吧?你好,我是康納!」

雖然聶川還是很不習慣別人叫自己的英文名,他點了點頭。

兩人很快就聊開了,康納說話很快的時候聶川有些跟不上,特別是一些籃球術語就更加生疏了。

康納手舞足蹈的比劃,聶川隱隱明白卻又無法完全明白,直到站在不遠處守望著他們的裡斯將一個籃球扔了過來。

碰到籃球的康納異常興奮,在聶川的面前施展了一個非常漂亮連貫的胯下交叉步運球過人。

那種節奏感,像是敲擊在聶川的大腦裡。

「你看,就是這樣!」

聶川被康納觸碰籃球的喜悅所感染,接過球,跟在康納的身邊學著他的動作練習了起來。

起初,聶川的動作很笨拙,但是越來越快,越來越靈活。

康納在一旁拍著手,和著節奏說:「對!對!就是這樣!你的身體會記住!當你的身體記住的時候,就沒人能攔下你了!」

也許是康納本來就比裡斯要有親和力,又或者康納向聶川展現出的球技實在太有吸引力,聶川就這樣陪在康納的身邊跟著他學了兩三個小時的運球。無論是麥迪交叉變向步還是馬布裡的胯下背後雙變向運球,這些在NBA賽場上看起來流暢華麗的動作一旦被康納分解給聶川看之後,就像被解碼一般變得平凡無奇。

「吶!很有趣吧,艾倫?」康納笑著問。

「真的很有趣!」當聶川下意識回答之後,發現有什麼被改變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籃球嗎?」康納說問。

聶川搖了搖頭。

「因為這裡有無數的組合。你可以做胯下變向運球晃過你的對手,你也可以胯下接背後運球過人。所有防守隊員是不同的門,而你就是那把開啟所有門的□□。沒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聶川在康納的眼睛裡看見了一個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它遙遠,華麗,變幻莫測。

「當你通過一扇又一扇的門,你會覺得自己在燃燒,從腳尖到指尖,從指尖到髮梢,所有的一切都在沸騰。沒有什麼能束縛你,沒有什麼能壓制你,那就是無限可能。」

聶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像我這樣熱愛籃球。但我想告訴你,裡斯也好,卡洛或者尤因還有黑山,他們真的真的是很棒的球員和隊友。當你發現自己的頭頂上方被封死的時候,卡洛和黑山會為你撕裂出亮光來,當你發現左右無法突圍的時候,裡斯總能為你開闢更廣闊的空間,當你覺得籃筐離你很遠的時候,尤因會站在你的身後起跳,遠距離三分球,一劍封喉。我愛死了和他們在一起的感覺。」

康納的眼睛紅了。

聶川的耳邊彷彿響起了觀眾沸騰的呼喊,球鞋在地面上摩擦發出的聲音,籃球與地面撞擊應和著心臟的節奏。

《強勢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