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蕭謠?」殷無羈蹙眉,瞬間明白了蕭謠的意思。慕容聽風雖然年紀輕輕,但是武功修為深厚。能將慕容聽風氣海震碎,此人的內力修為超凡,能夠做到的手指都能數出來。

一葉禪師和花堡主已經各自回了定禪寺和嶺南花家堡。如果葉逸要借蕭紫風殺慕容聽風的話,在鏡水教裡就應該做了,不用非到慕容山莊的地盤上行兇。

而恰恰這裡就是慕容山莊的後山,慕容凌日卻是最有可能的人。

「慕容莊主畢竟是他的父親,沒有哪個父親會這樣對自己的兒子的。」殷無羈在想是不是蕭謠多心了。

「師父……剛才聽風說他教我的便是最後十招千鈞劍訣,而這十招能克制千鈞劍訣剩下的所有招式。如果不是為了提防慕容凌日,聽風不用刻意告訴我這些。」蕭謠此刻雙眼木然,週身涼意蔓延。

殷無羈心下顫然,「你……想為他報仇嗎?」

蕭謠的額頭在聽風的額上輕輕一碰。

「他不想我為他報仇,我怎麼可以讓他不開心呢?我要帶他回去清塵築。」蕭謠收起了所有的眼淚。

她曾經問過葉逸要不要陪她回去清塵築,他說他願意,但終究還是選擇了報仇。

她問慕容聽風,他笑如輕風,而此刻蕭謠明白,其實無論去到哪裡,只要心緒平靜斬斷塵羈,哪裡都是他們的清塵築。

「我們走。」蕭謠將慕容聽風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殷無羈伸手要去幫她,終究還是收回手來。

蕭謠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夜遊神的破廟裡見到慕容聽風。那時候他年少輕狂,眉間的憂傷可以撫平,心中卻裂痕斑斑。

她要帶他,離開這困了他一生的慕容山莊。

那一刻,蕭謠忽然覺得身上沒了重量,山風陣陣,她似乎就要帶著慕容聽風行雲之上,看盡紅塵花落。

遠遠的,一雙陰蟄的眼眸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慕容凌日牙關咯咯作響。他一直覺得慕容聽風背叛了他這個父親,盛怒之下震碎他的氣海要他好好體會死亡來臨的感覺,他將他生到這個世界,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應該是屬於他慕容凌日的,但是沒想到慕容聽風卻偏偏總能跳出他的掌控之外。既然如此,這樣的兒子對他而言就只是阻力而已。但是慕容凌日忽然想到,慕容聽風的死其實是可以好好利用的。如果他告訴蕭謠聽風是被蕭紫風暗算死的呢?這樣不就能將殷無羈拉進來同自己一起對抗蕭紫風嗎?

只是回來這一刻,他才明白蕭謠不止猜到了慕容聽風就是死在他的手上,而且恐怕早就知道八年前血洗藥王谷也要他慕容凌日一份!

想到蕭謠是花游雲的乾女兒,背後又有殷無羈這個靠山,他只覺得自己已經退無可退了。

「逆子——你竟然將我逼至此,就不要怪我心太狠!」

蕭謠與殷無羈將慕容聽風帶到了山下,他們沒有投宿而是趕著馬車離開了慕容山莊的範圍。

直到下一個城鎮,他們才找了個客棧住下。蕭謠將慕容聽風背下馬車,小二隻以為這位公子病的不省人事卻想不到他已經死了。

夜裡,慕容聽風躺在床上,蕭謠替他擦乾淨了臉,身上衣物也整理的妥妥當當,然後便坐在床邊發呆。

殷無羈坐在桌邊望著她的背影。

「師父……你看他那個樣子,好像一點痛苦都沒有……其實是不是只是睡著了?」蕭謠握上慕容聽風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卻怎麼也不能溫暖他。

殷無羈無法回答她。

「我摘了幾朵丁香花就應該趕緊回去找他的,那樣他就不會被……」

「這不關你的事情。」

「那次葉逸裝死,讓我痛不欲生。按道理這一次我應該也懷疑一下,聽風是不是又騙我了……可我卻知道那是真的……」

「因為慕容聽風從不騙你。」

蕭謠的肩膀顫抖了起來,無力地垂下頭。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從來沒有離開過清塵築就好了。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了,葉逸可以毫無顧忌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與師父仍然在島上過我們想過的日子,而聽風此時不知道泛舟在哪片湖上小酌著一杯美酒,身旁倚著柔麗女子,夜色繾綣……」

「然後……他會心中空空如也,終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尋找的是什麼。蕭謠,我其實很羨慕聽風。他被世俗所縛,卻又從不妥協。比起空虛地活著,他寧願拿所有的一切來換片刻逍遙。不要用生死來衡量聽風,那從來不是他活著的意義。」

蕭謠的指尖劃過他眉骨的形狀,他鼻樑的起伏,他的唇角是淺淺的凹陷。

那時候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將手搭在蕭謠的身上。他們一起走在起伏不平的山道上,夜涼如水,他的表情卻不驕不躁。

她說,你眼睛都瞎了,怎麼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你不急嗎?你不惱嗎?

她不記得他的表情了,只覺得他的聲音那樣好聽。

「我倒覺得這樣挺開心的。不想看的東西就不用看了。而且眼睛是很有迷惑性的,太依賴眼睛了,就不記得要用耳朵自己去聽,用鼻子去細細品聞了。」

那便是慕容聽風的真性情。他的享受從來無關奢侈,卻又那般自在。所有的痛苦,他都能拿來盡興。

他對她說過想念的三種境界。

第一種,是心中所想,口中所念。任由那些美好的回憶來折磨自己。

所以蕭謠告訴自己,不要用這種方式去想他。

「第二種嗎?心中所想,無處所念。」慕容聽風聲音猶然在耳。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把那些失去的放在心底,不需要用眼睛去看過去的幻象,也無需將它放在嘴上唸唸不已,只需要珍藏起來。那就是你的,誰也拿不走。這個時候,你的想念不再是令你傷心,反而會令你開懷。」蕭謠將他那時說的話輕輕念出。

那一次葉逸死去,蕭謠曾經痛不欲生。

而這一次慕容聽風離去,蕭謠明白她不能輕言生死,因為那從來就不是聽風想要的。

慕容凌日,你的名聲你的權欲,再不關聽風的事了。這武林崢嶸,江湖跌宕,都屬於你了。

「我不想火化他……我捨不得。」

他是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她怎麼忍心讓他化作灰燼呢?從此以後看不到,摸不著,光想著蕭謠就覺得痛徹心扉。

「聽風只是想隨你回去而已。不用火化也行。」殷無羈拿出一粒瑩白色的藥丸,放入了慕容聽風的口中,「這粒藥丸本來是用來養傷去惡毒的,讓他含在口中能夠令他屍身不壞。只是我們這次回去清塵築,只怕要坐船了。」

蕭謠明白,殷無羈的百鳥車根本沒辦法承載三個人渡海而去。所以乘船是最佳選擇。

「好,明天我們就起程去海邊吧!我只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既然如此,今晚就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怎麼有精力上路?」

「師父,你去睡吧。我想在這裡陪著聽風。我會睡的,也不會做傻事的,你別擔心。」蕭謠趴在聽風的身邊,似乎就要這樣守著他睡過去。

殷無羈沒有起身,仍然坐著。直到看著蕭謠一動不動的樣子,殷無羈以為她睡著了,起身為她蓋上一件外衣,這才發覺她的雙眼睜的大大的,在這黑夜之中顯得彷徨而迷茫。

而他知道,這種傷痛會持續很久很久。即使蕭謠沒有哭天搶地,即使她表現的那樣堅強,殷無羈明白慕容聽風帶走了蕭謠心中最重要的東西,誰也彌補不了。蕭謠也許有一天可以坦然面對這場離別,卻永遠會感覺到疼痛。

此時,慕容山莊內,謝玉芳叫來賀小梅。

「小梅啊,你回來山莊內也有一些日子了吧。」

賀小梅撇了撇嘴巴,心想少夫人要是想為難我不如直截了當。

「我想了想,聽風這會兒和蕭姑娘在一塊兒,兩個人都年輕著呢,不知道怎麼照顧生活。聽風自在慣了,但是蕭謠是個姑娘家。你不如去找你家公子,好好照顧他們兩個吧!」

謝玉芳這番話倒是說的懇切,挺有主母風範。賀小梅聽了則是如蒙大赦,她早就不想跟著謝玉芳了,這位少夫人規矩太多,她吃罪不起。

「可是我怎麼去找公子啊?」

「有人來了消息,說看見聽風他們在離莊子不算太遠的鎮上投宿了,你現在若收拾行李趕去還來得及。」

「好啊!小梅這就去收拾行李!」賀小梅興高采烈就要離開。

「回來!這麼咋咋呼呼的!」謝玉芳拽住她,「我還有事囑咐你!」

「少夫人請說!」賀小梅的心早就飛遠了。

謝玉芳拿出一塊玉珮,上面雕刻著雲旖月盈,質地清透,一看就是快上等白玉。

「這是當年聽風送給我的。既然聽風已經選擇了蕭姑娘,你幫我將這塊玉交給蕭姑娘,替我對她說,我祝她與聽風白頭偕老,恩愛無雙。」

謝玉芳將那塊與收進紅綢錦緞裡包好,放到賀小梅的手中,「一路小心,別將它摔碎了。告訴蕭姑娘,這塊玉在定禪寺開過光的,可以趨吉避凶。」

《塵世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