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我也会爱上别人的 > 第十三章 和平里的黑暗料理,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

第十三章 和平里的黑暗料理,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1

北京的风很大。

被吹出摇滚发型后,苏青觉得今天的皇历说的是对的,宜沐浴理发,忌出行婚嫁。

三里屯太古里人潮如织,苏青和刘恋站在广场的大屏幕下,等着Ethan。

“咱们能不在这里当红旗被吹着吗?”像是要去拍杂志封面的刘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显得苏青狼狈,她不停地以刘恋为原点踱出或大或小的圆圈,像卫星一样。

“你今天有点儿怪……是被辞退了,还是跟时一鸣分手了?”

苏青堆出一脸不自然的笑:“连手还没拉,怎么分啊?”

“也该挑明了,你这战线拉得有点儿长,也得主动点儿,再晾下去,这关系就凉了。感情就跟冰激凌一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时间长了,看上去再坚定不移,也会化成一汪水。”

苏青望了望几步之遥的三里屯苹果店,时一鸣现在可能露着一张小白脸朝顾客卖笑呢。

谁说她最近没主动呢。

这段关系的初始,苏青是女王,但她稍微上心一点儿,对方意识到了,主动权就握在对方手里了。

以前都是时一鸣约苏青,三顾茅庐后才能约上一次,现在换苏青当被动的刘备了。

怎么办?在这个时候,苏青性格中的便冒了出来,时一鸣偶然发来一条短信就能让她高兴好一阵子,情绪完全被对方掌控。

苏青今天也要邀请时一鸣一块儿过来,见见Ethan什么的。

苏青想得挺好,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承认,也是一种暗示:咱俩的关系该定下来了?

不过,时一鸣没来,简单地说了一句有事儿。

一切前景都没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但愿是时一鸣真有事儿,苏青想。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

苏青看表,已经下午四点零三分了,她心里“哎哟”一下,惊得汗都出来了。

她从包里掏耳机戴上,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让刘恋看出来了:“你干吗呢?”

此时,屏幕摔成花纹的手机依然顽强地接收到了一条微信,是Ethan给苏青发来的:ACTION。

眼角纹都快笑出清明上河图了,不知道如何应对,此时广场大屏幕的图像突然暗淡下来。一个男人站在屏幕下,开始拉小提琴。

北京冬天的下午四点,风促使着人们没有耐心,尽管有人短暂停驻,但这位小提琴手的生意并不好。

苏青皱眉岔话题,问刘恋:“他拉的是什么啊?”

刘恋知道小提琴声在苏青这个糟老娘们儿耳中,不亚于刮铁声:“说了你也不懂。”

穿着燕尾服戴着领结的小提琴手看来也是专业的,正深情地拉着呢,大风一吹,单薄的身体快被大风刮走了,手一滑,一个刺耳的划音。

苏青笑了起来。

小提琴手很不好意思,假装很不在意地继续演奏完毕,如果在演奏大厅,应该掌声如潮,有人大声喊Bravo(好极了),可惜没人理,雪上加霜的是一个塑料袋随风飘啊飘,还一不小心套在了他头上。

小提琴手一手琴一手弓弦,脑袋使劲晃悠试图将这塑料袋晃悠下来,刘恋看不过眼,走过去伸手帮他摘了下来。

尴尬二字力透脸皮,刘恋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放在地上的琴盒里,笑笑,走了。

在十块钱放进琴盒的一刹那,刮铁声仿佛有了重奏,另外一个小提琴手拉着琴走到苏青旁边。

然后是大提琴手、小号手、鼓手……

最后凑成了仿佛是没赶上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的一个乐团,刘恋顿时化身飞机晚点被群众围攻的机场柜台小姐,被一圈乐器包围着。

以刘恋为原点,外圈是一堆乐团成员,再外面是一群围观的群众,苏青都挤不过去了,有人拍她:“护送我过去!”

拍她的不是人,而是一人半高的人偶熊。

苏青连忙扒开一条血路,在刮铁声之中高喊:“别碍事,让开让开。”

这才把熊塞了进去,因为用力太大,苏青长久没运动的后背仿佛抻到了。

一头人偶熊吹着口吹琴挤了过来,对着刘恋吹了一首曲子,因为地方太挤,苏青特别碍眼地站在刘恋旁边。

旁边有群众问:“哪个是被求婚的啊,长得好看的,还是长得难看的?”

北京变成了一个越来越没有传奇的城市,围观的人群被这不易出现的街头乐队擦亮了眼睛。

人多了,风也不大了,苏青揉着后肩膀的肌肉,第一次觉得这刮铁声也挺好听的。

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苏青看大屏幕。

专业的多角度切换,人偶熊摘掉了熊脑袋,满头大汗的Ethan单手跪地,拿着一个戒指盒,对着刘恋说了一堆英文。

苏青听不懂英文,但第一次觉得英文这么好听。

情绪随着Ethan流利的英文越发浓烈了,苏青眼底的那块皮肤开始酸酸的,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看Ethan身上的那个人偶装。

屎黄色,衣服厚厚的,单膝跪地的那块已经蹭黑了,熊的脑袋被扔在了一边,很孤独。

这身衣服还真不是谁都能穿呢,孩子气面孔的壮汉白凯南适合穿着人偶装,他嘴也甜……

冰冰身上的肉感倒是跟这熊和谐得浑然天成,但五五分的小短腿穿不上去……

要是让胖子穿呢,估计得有把AK-47在旁边要挟着他,不过也难说,要是小天好这口,他可能会不收藏美国军服,改收可爱人偶装了……

至于李文博……太了解他了,别看平时未语先笑,但眉眼里都是掩饰起来的骄傲和棱角,任何人都无法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

也许只有李川最适合,春天来了,一头憨憨的小熊说你好小姐,我可以抱着你在草地上打滚吗?嗯,可以,两个人抱着滚下了山坡,碾碎了满地的三叶草,小熊摘掉头套,然后李川笑得那个山清水秀哦,全世界的老虎嗤笑着变成黄油化掉了。

要是摘下头套,露出的那个人是你,我该多欢喜。

然而只是想一想,时间隔得太久了,连白凯南的孩子气现在看都那么可贵,何况是你呢。

单膝跪地的那头熊没有继续说话,呆呆地看着刘恋。

苏青以为Ethan说到卡壳了,正想着怎么帮他,刘恋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鼻涕。”

接过面巾纸,感动的眼泪和鼻涕刚刚制止住,刘恋此时冷静地说了一句“我愿意”,苏青的眼泪和鼻涕又止不住了。

哎呀,刘恋可真幸福。

周围人一阵欢呼,Ethan跪在地上腿麻得站不起来,刘恋这时特别有大哥的风范,自己戴上戒指,捧着Ethan那张脸要亲。

Ethan腿麻支撑不住,两个人摔倒在地上,大家又哄笑起来。

还有比求婚更让人感到这个世界还有美好存在的事情吗?

2

苏青觉得一张纸巾已经不够擦鼻子的了,而在距离刘恋同意嫁给Ethan的一小时后的求婚庆祝party上,她的鼻涕依然像山地的泉水,喷流不止。

刘恋嫌弃地看着苏青脚下的一堆鼻涕纸。

苏青的鼻头红红的,眼睛肿肿的,身上穿着那件三个月房租的黑色裙子,头发乱乱的,两颊的雀斑更显得粗糙,像一只情绪低落的小狗。

她摸了摸苏青乱乱的头发:“Ethan的朋友问我,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女孩,是暗恋我,还是暗恋Ethan,我说当然是明恋我,在遇到Ethan前我是女同性恋。”

苏青继续擤鼻子,嘟哝着:“精神上我跟你能在一起,但你知道我需要男性的肉体。”

“那我把Ethan让给你吧?他肉体还挺有手感的。”

苏青想了一下,特别认真地说:“我英语不好,床上沟通不了。”

刘恋给了苏青一拳:“哭成你这样,好意思在这里装没节操吗?我嫁人,你这么激动干吗?”

“以前周围有人嫁人,那是传说,听听就算了。今天终于见到一个活的准已婚妇女,那是切身之痛……我该祝福你吗?你一个人幸福地嫁人,把我一个人扔在大龄女青年万劫不复的队伍中。”

Party不断有新人进来,场地是Ethan一个朋友开的酒吧,虽然就在三里屯,但地点很不好找。

灯光特别暗,Ethan站在一角,环顾整个场子,每个人都开心得不行了。

作为整个party的女主角,刘恋一边跟苏青说话,一边不断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中文、英文、粤语,混在一起用,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只要想好了,你也可以明天结婚啊。不过你不能将就,你怨谁呢。”

苏青听到这话,突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在北京,只要性格和长相没惊天动地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谁的情感选择题里都有几个左右为难的选项。

如苏青这种只会守株待兔的女人,都有段可以说上一清明小假期的过去,何况刘恋呢?

但就是和她认识这几年,苏青还真没在她身上发现太多男人的痕迹。

招蜂引蝶的确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盛世也误打误撞地看到过,但刘恋就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考察着几个备选对象,其实真正有开始的,并不多。

与此同时,一个叫Ethan的美国华裔好青年正在跟朋友说:他去台湾探望外公,外公说现在大陆满是机会,结果他来到群魔乱舞的上海,后来意外认识了叫刘恋的中国女生,最终为了她来到了北京……哦,多好的恋爱故事。

但刘恋说这是将就?

“你……不喜欢Ethan?”

刘恋看了看这个她是女主角的场子,眼睛里带着笑意:“妞儿,这个世界除了喜欢、不喜欢之外,还有很多复杂的情感,如果按照你的标准,我算是喜欢Ethan的。”

这句“算是喜欢”,让苏青毛孔里分泌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侵蚀感,让苏青无法淡定。

跟白凯南见最后一面时,苏青就被他那种“我算是跟你谈恋爱”的态度激怒。

在爱这件事情上,爱憎分明比起成熟权衡,要更荡气回肠一些,虽然在现实的社会中往往更容易伤痕累累。

可苏青是坚定不移的爱憎分明派,她觉得刘恋也是。

“你别跟我开玩笑,怎么还算是喜欢啊?你不确定喜不喜欢他,干吗要答应他求婚啊?”

你来我往,不停地有人拿着酒杯跟刘恋说话,那种social(应酬)的笑容像是假面一样嵌在刘恋脸上。

时间久了,一层疲惫感透着有点儿浮的脂粉显露出来,不再年轻的刘恋显得有点儿不为人知的苍老,此时此刻。

刘恋活动一下脖子:“苏青,你对男人有自己的标准,就是吴彦祖腾云驾雾拿个戒指单膝跪地,你也是一根筋似的喜欢属于你的认知范围内的费玉清。喜欢就是喜欢,绝对不转移。但我是随时会调整自己对男人的认知的,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感情,Ethan恰好可以给我。我不敢说结婚后他不会出轨,但我能预想到十年后我俩还在一起,这种能控制的感情,多好。”

噎着,胃不舒服,仿佛有一大堆话堵在嗓子眼,但倒不出来。

苏青咽了一口吐沫,努力想理顺自己的思绪。

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也许此时就是刘恋人生的分岔口,若是自己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刘恋也许就不会这么孤注一掷地走下去。

心底的那个小人儿几乎是在朝着刘恋喊:不能这么放弃,身后的压路机要把你压成粉末,让我们携手往前逃。前面就有你期待的感情,别说跑不动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那个人就在前面。

然而一切思绪飘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能这样!这是结婚啊,怎么能将就!”

刘恋像是摩挲着自己的身体一样,摸索着苏青的脸:“以前,我也是这么想,感情是不能将就的,就是受伤,也被伤得很爽。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没那么好的运气……”

刘恋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看着某一处,思绪却像是飘向了旧日的时光:“我也曾信誓旦旦地爱一个人,你不爱我,那我爱你好了。你不肯向前,那我朝着你走九十九步,你迈一步就好了。我无数次幻想着以后我跟他的美好生活,但最后……即使到现在,我也经常做一个梦,他在前面慢慢走,我从后面紧紧追,一边追一边哭,可总是追不到,他连头也不回。我恨不得拿把刀捅死他,问他为什么那么对我。可是分手后,老天连一次让我见他的机会都不给……”

说着说着,刘恋都觉得太可笑了:“苏青,我心里也有一个李川,他带给我的伤害,比你那个李川要多多了……”

刘恋不说话了,咬住嘴唇突然抓住苏青的手,一股战栗传到了苏青的身上,刘恋颤抖地说:“快送我到卫生间……”

苏青知道,在特别伤心的时候,刘恋不会哭,她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她赶紧护送刘恋去卫生间,抱着刘恋,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刘恋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刘恋补了一个妆,又是那个明艳无坚不摧的她。

苏青真不知道该干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尴尬,刘恋拉了拉苏青的手,笑了:“哭丧着脸干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样。”

“我害怕,每次你这样,我就害怕,你都不能百毒不侵,那我这种又蠢又笨的该怎么办?”

刘恋拥抱一下苏青:“就继续这么又蠢又笨地爱下去吧,我坚持不住了,学乖了,你替我好好爱下去。”

很多年后,苏青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这其实是她和刘恋的告别。

小行星不停地撞击地球,恐龙们有灭绝的危险,有的恐龙学乖了,从食草恐龙变成了食肉恐龙,又变成了杂食恐龙,最后学着进化成鸟类。

有的恐龙,依然坚持初衷,即使冒着遍体鳞伤被灭绝的危险。

刘恋随着聪明的恐龙,融入了进化的队伍中。

而苏青留在原地,一意孤行地继续挑食,她朝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喊,说回来啊,坚持就是胜利,后来却发现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坚持有点儿危险,怎么能说服别人?只好再挥手,说别忘记我啊,变成鸟类也要记得我!

轰隆隆地进化队伍开始朝着新大陆迁徙,路途中也许被饿死,或者被陨石砸中,但终究有一线生机,而留在原地呢?不知道。

Party上,女主角刘恋和Ethan依偎在一起,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和善意的调笑,一对璧人。

而角落里,苏青看着这一切,喝着一杯又一杯不知道名字的调酒,喝到眼眶发酸。

为什么这么难过?

苏青也会自问,继续这么等下去,真的有那个对的人来爱自己吗?

前途凶险,何其凶险!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只能认命了。

苏青翻着手机,看着时一鸣的号码,突然想好好跟他说一说。

我不是不喜欢你,请你等等我,别因为我的无动于衷而灰心、放弃我。

请让我好好放空一下,我心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释放,才可以进入一个新的人,才可以全心全意爱他。

桌子一旁,存放着一大堆求婚用的玫瑰花,求婚已经散场,没人再理这些美丽的花朵,有些都蔫了,花束也散了。

这些花一定很伤心,玫瑰不是应该送给喜欢的人吗?不能这么被冷落。

酒精的作用让苏青决定冒险一下,她拿过花束,在一堆衣服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外套,冲了出去。

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刘恋。

刘恋正拿着酒,无懈可击地跟大家笑着,说着,拉着Ethan的手。

好姐妹,祝福我今晚的冒险之旅吧。

苏青没有说再见。

3

夜晚的风把天上的星星都吹散了,月亮很随便地定在墨绿色的夜空。

刺骨的风中,苏青用羽绒服护着怀里的花束,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哈,还真不是一个浪漫的夜晚。

车开到了时一鸣家的楼下,她满脑袋想的都是他接到这些花的惊喜的表情,甚至自己也有点儿激动。

她原本要按楼下的门禁铃,正好有人从楼道里出来,她想,还是不要提醒他了,他喜欢惊喜,自己噔噔噔地跑上楼。

哪个是他家来着,苏青对自己的记忆非常不信任,是这个吧,她砰砰砰地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开了,一个女生笑容满面地出来,撒娇道:“怎么才回来……”

一看是苏青,愣住了,很不友好地问:“你找谁?”

苏青觉得自己敲错门了,很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敲错门了。”

女孩看到苏青背后的电梯开了,赶紧说道:“嘿。”

苏青回头,看到时一鸣拎了一个711的袋子,里面装了很多东西,最上面的卫生巾露出了苏菲的logo。

时一鸣显得很尴尬,及时调好了自己的笑容,但不知道说什么。

门里面的姑娘,拎着卫生巾的时一鸣,拿着玫瑰花的自己,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关系是什么了。

苏青觉得,最正确的方法,是自己扇时一鸣一巴掌,大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也脚踩两只船。

可是她是谁呢?她又不是时一鸣的女朋友,门里面这个急需卫生巾的姑娘跟他才是一对。

那一刻,苏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剪完短发后,苏青的着装风格越发邋遢和爷们儿。

公司新来一个很帅气的女生,某天,在茶水间私下问苏青: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青懂,赶紧说自己刚和男朋友分手。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可悲的急中生智了吧,苏青磕磕巴巴地试图为时一鸣,也是为自己,留点儿面子:“嘿,看我这记性,上错楼层了,原来你也在这里住啊,我女朋友在楼下。”

说完还抓抓自己短得非常T的头发。

时一鸣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也说:“好巧啊,下回带她来玩。”

电梯关上的那一刹那,苏青看到了时一鸣感激的眼神和那女孩要发火的神色,她喃喃地在电梯间有些自嘲和伤感地自言自语:“一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刚出楼道,外面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了。

胃里的食物和酒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苏青在小区保安的注视下,吐了一会儿,吐得酣畅淋漓。

刘恋最难过时会战栗,苏青最难过时会吐,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小区保安过来,是要安慰吗?

苏青擦擦嘴:“我没事。”

但他很没好气地赶苏青:“你到外面吐啊,吐到门口,别人怎么进来。”

人生中第一次给男人送花的经历,就这样ending了。

食草系的时一鸣为了生存,遵守感情上的达尔文进化论,最后变成了食肉恐龙。

按照这种趋势,也许将来会变成杂食性恐龙,只留下苏青孤单地继续留下啃着越来越少的植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喜欢食草系恐龙的苏青这样安慰自己,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风停了,空气凛冽得很,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哈,亦舒到底是有多偷懒,好多小说的女主角都说这句话。

是啊,为谁立中宵呢?

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空旷得仿佛地球只剩下她一个人,苏青看到怀里的玫瑰花也沾上了一点点呕吐物,她轻轻地把花放在地上,伸手拦了一辆车。

车开动,苏青打开车窗,街道很干净,玫瑰花很显眼,孤零零地躺在十字路口,仿佛是在祭奠一段被伤害的自尊和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4

时间一下子空下来,以寻找Mr.Right为己任的女人,最怕时间空下来。

那个摔裂了屏幕的手机终于休息了,刘恋正忙着计划飞去美国见Ethan的家人,方怡然辞掉了工作,专心伺候身体还没恢复的冰冰,李文博把冰冰的工作也捡起来,他说自己忙得跟条狗一样,胖子和小天去泰国玩了,说会给她这个媒人带礼物。

时一鸣不再联系她了,没有约会对象,一个男人也没有,苏青开始后悔前阵子桃花旺的时候,没把握好机会。

她甚至开始找前几个月的话费单,想找到前男友白凯南的电话,说我原谅了你,对比一下,起码你对我好了几个月。

后来才想到,他都去上海了,哪有新号码。

公司动荡,苏青自己的活儿都忙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帮不上路的小朋友想策略,设计师一堆海报不知道怎么做,她上网开始下各种素材。

心里有一个黑洞越来越大,苏青真想跟人交流,诉诉苦,疯狂地发微博,然而连一个回复都没有。

这是发春还是寂寞,苏青搞不懂,但她真的需要一个出口。

送水的师傅偷懒不把水桶安到饮水机上,大家就这么渴着,谁也不动手,苏青大吼一声,别动,我来,以一副力拔山河的气势安装了上去。

大家都笑,有苏青这个大姐在,还真好。

有人问,公司人仰马翻的,你怎么心态这么好?

她撇撇嘴,说你关心这个干吗,好好干活,月底拿工钱就行了。

话说完,她拿来一个扫把当麦克风,站在办公室中间,说大家下午都累了吧,我给大家表演十个节目,第一个节目,英文版《粉红色的回忆》。

“Summer summer is over give me secret keep  in my heart keepin my heart i won't tell you...”

贱吧,众人笑,说苏青,你怎么了?

苏青说,以后的人生,我想走谐星的路线,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小丑》。

人事部的小姑娘走进来,也乐:“你们部门真欢乐……苏青姐,你来一下,有事找你。”

苏青扔掉扫把:“大家先干活,回来我给大家表演热舞版《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

走廊上,人事部小姑娘说:“苏青姐你真厉害,到现在了,一点儿风声都不露,对同事还这么没架子。”

啊?苏青摸不到头脑:“我脸上写着失恋俩字吗?”

人事部小姑娘也蒙了:“你不是升职了吗?”

这哪儿跟哪儿啊,到会议室门口,苏青见到创意总监满脸铁青地出来,两人相互点了个头。

苏青进来,发现公司其他部门的头头都在,就她一个群众,苏青不由自主收起了表情。

苏青打小有这个毛病,一混在群众中就跟人来疯一样,特愿意培养阶级感情。

但一见到领导,就浑身不自在,那活泼的性子马上就藏了起来,太客气让人觉得拒人千里,太亲近又让人觉得自己狗腿,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妙。

苏青坐在一堆大小上级的对面,心说是要汇报工作吗?

公司的副总问苏青:“在公司工作多久了?”

“两年多吧……”开始没过脑袋,可后来掰手一算,哟,这都马上过年了,“到今年三月就快四年了。”

“怎么来多久都不知道?”

苏青说:“可不,时间过得真快,刚来公司还见谁都叫哥、姐、老师。”

现在刚来公司的小孩管她叫姐,一问,1989年的,都结婚有老公了,自己还是个老大难。

公司一个挺照顾她的前辈大姐特关心地问:“还没男朋友呢?”

“没呢,要不您给我介绍一个?”

大姐特认真地想了想:“之前还有合适的,现在跟你条件差不多的,都二婚了。”

说着大家都笑了,气氛没那么严肃了,苏青肩膀就开始软了下来。

副总开始说了一堆公司现在的状况,苏青听明白了,她所在的创意部将要改组,一个做活动执行,一个管创意方案。

会议室阳光很好,晒得人懒懒的,苏青有点儿犯困,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使劲注意副总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以前觉得李川穿的那种白衬衫很好看,现在看,还是正装白衬衫好看,李文博穿起来就好看。

正琢磨得专心致志呢,副总突然来一句:“……公司决定,活动执行组你来负责,有问题吗?”

苏青愣了:“啊?”

突然明白了,这是让她升职。

这个决定真有点儿让人措手不及,下意识,苏青竟然摆摆手:“不行不行,我管不了人,我只会干活。”

坐在对面的一堆头头,估计第一次看到有人升职后这反应,都偷笑,怎么还有人不愿意升职呢?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大家都站起来了。

苏青却还傻坐在那里,一看,这不是老跟她一起吃加班饭的会计老张吗?

“张总……”大家纷纷叫着。

苏青长大了嘴巴,老张这是要干吗,拍《康熙微服私访》吗?

晚饭,老张主动做东,在和平里一家又屌丝又装逼的黑暗料理湘菜馆,安慰惊魂未定的妇女苏青。

该店不断用大喇叭反复广播店主祖宗当时是怎么开创这个菜系的,就差没拍成一部中国版《大长今》了,听得食客们不跪拜着趴着吃,仿佛都对不起这么悠久的传统。

面汤酸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介于腥辣和腐臭之间的味道。

吃了几口,鉴定这家饭店的食材大概都取自前清,反复蒸煮已经快百年,苏青觉得吃完之后应该失望到撞死在楼梯间,反正她现在也生无可恋了。

吃到八分饱后,老张擦擦嘴直接进入主题。

老张首先絮絮叨叨地羞辱了半天苏青下午在会议室的囧样:大张着嘴巴,口水都流下来了,满脸惊讶面前的老张就是这个公司的老大,一下午都处在被僵尸咬到要变身的状态。

见这中年人说得兴高采烈的样子,苏青摇了摇头。

老张又瞪眼睛了:“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下午可真丢人!”

“我丢人,我看是你丢人吧,挺大一个人,玩微服私访上瘾了是不,你没事装什么会计啊。”

因为有offer在手,苏青跟自己现任老板还有恃无恐,再加上真不想在老张面前装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她要为自己下午的失态找回点儿颜面。

“谁说我装了,我真是财务出身!原来我还是四大的呢!再说集团还没公布名单,我也不能见个人就说我是新的总经理,我精神病啊。”

苏青仰天,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原本以为我们是忘年交,但没想到我是你熟悉这个公司的棋子。”

“得了吧,除了见识你成天苦逼兮兮地干活的样子,我熟悉什么了,外卖单?!”

“我开始还想这人为啥老是白天见不着,是不是鬼啊,现在一想我才明白,你这家伙是怕太多人看到,被认出来吧?”

“得了吧,白天我还得收拾集团的事儿呢,哪有时间。也就只能晚上过来熟悉一下业务,你这点儿小心眼,还是留给日后的工作吧,想想你这个组今后怎么干。”

说到这儿,还真戳到苏青关心的地方了,她一脸哭丧的样子:“我从小到大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没管过人啊!而且,我也不想管人,让我干活,多给我点儿工资,我就满意到不行了。”

老张吃了几口面前的菜,有些味同嚼蜡,放下筷子,跟端详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看着苏青:“你这姑娘,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别人争着抢着的东西,你却赶快退到一边。别人争先恐后地往后退的时候,你倒是跟占便宜一样全揽过来。”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五讲四美劳动模范吗?我都不好意思了。”

老张一副没办法跟苏青沟通的模样:“这是说你笨呢,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儿?”

“是我的,肯定跑不了;不是我的,我争也没用。工作跟找男人一样,强求不来。”

“可是就算那个男人是你的,你就留在原地不动,他怎么知道要不要主动走向你?”

“命会推着他走的……不跟你扯闲了,老张……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你拔苗助长提拔的。本来我能力就不强,心里没底。要是真出了乱子,别人肯定得算到你头上,我的世界观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

老张嫌弃的表情又浮现上来了:“你以为是我跟他们说,‘把那个苏青提拔起来’的?笑话!公司又不是我家的,我想提拔谁就提拔谁啊?你都在公司做了四年了,能力怎么样,大家有口皆碑。是开会的时候有人提议,说活动执行这块儿,有个人还挺合适的。我一看,这不就是你吗?别人我不熟,但这人我知道啊,不提拔你提拔谁啊。所以啊,你也别感谢我,你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来了,谁都挡不住。”

说着说着,老张突然停住了:“你这么一门心思地不想升职呢,说实话,你是不是找到下家要跳槽啊?”

一下子说中了苏青的心思,Rose公司给的薪水、福利和环境都相当令人满意,入职半年后,还能去美国总部培训三个月,虽然不是4A,但在业界口碑相当良好,弄得苏青心痒痒的。

而在这儿呢,在这种大型民营广告公司混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小头头,将来再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她都快三十了,应该开点儿眼界了。

但这一切怎么跟老张说呢?

老张虽然否认是他提拔苏青的,可是就算是有好心人把她的简历递上去了,那好心人也是看老张颜色行事的。

而且这阵子天天跟他吃加班饭,公司不是没人知道,只是苏青傻,最后一个才知道。

大家大概都把苏青当成新来的老总的人了,哎哟,这可难办了。

苏青试图用傻乐掩饰一切:“哪有,我就是懒。”

演技之拙劣,人神共愤。

人精老张哪能看不穿,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喊服务员埋单,突然问了她一句:“人事部跟你谈升职后薪水和福利没有?”

苏青摇头说没呢,不过心里也想,在这儿干四年了,升职能涨多少薪水,自己都有数,那么一点儿,有什么可谈的。

老张“哦”了一下,两人就此分别。

出了饭馆的门,苏青觉得今天这饭,自己吃得有点儿给脸不要脸。让你升职都不干,还想干什么,于是就觍着脸略带讨好性质地冲老张撒娇:“你不送我回去啊?”

老张没好气:“自己打车!”

5

过了几日,苏青才意识到老张为何要问人事部是否跟她谈过薪水问题了。

人事部的大姐特地跟苏青一条一条地说升职后的待遇,这样那样的,苏青以一副见多识广了然于心的样子说我明白了。

从人事部出来之后,到了没人的角落,苏青才敢猛拍大腿一副雀跃的样子。

MD,这薪水几倍几倍地翻,年终有大额奖金,每个项目她还有百分之几的抽成,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苏青掰手指头算了一下,买房子仍是不可能,但明年是不是也能买辆小车开开了?

但Rose那边毕竟跟国际接轨,去镀层金的诱惑还是太大了。

而且当时求着Rose,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现在给推了,是不是有点儿驳刘恋的面子?

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于是给刘恋打了个电话,刘恋那边不知道正干吗呢,一直占线中。

苏青回到办公室,发现下班时间,还跟早市一样,人来人往的。

苏青纳闷:“活儿也没那么多啊,你们怎么还不下班呢?”

一向加班就走的小姑娘过来拍她肩膀:“苏青姐,你加班饭一般都吃什么啊?”

“就是楼下送外卖的米线啊炒饭啊什么的,要电话吗?我给你单子。”

一堆人聚在一起开始窸窸窣窣地看菜单。

坐在椅子上,苏青才意识到,这帮人敢情想复制加班时碰到老总,一起吃加班饭的经历呢。

她升职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大家最近对苏青这个大姐那是相当照顾。

前几天苏青闲得蛋疼要帮他们弄的那点儿活儿,这几个小孩跟商量好一样赶紧重新接过来哭着喊着要自己弄。

每天午饭时原本形单影只,现在一堆人围过来,晚上还有姑娘约苏青一起逛街看电影。

苏青为了表示客气,稍微夸奖一下姑娘妆化得好,过几天就有姑娘递过来个口红,给她钱,她还不要,说没几个钱,要是非想还,那就请吃顿饭吧。

结果又凑了一个局,单也有人悄悄地埋了,跟雷锋似的。

切,这帮见风使舵的小蹄子。

苏青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倒也心安理得。

在办公室当了那么多年大姐,替他们挡风挡雨,迟到早退请假还帮他们掩饰,这一切倒也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债放出去不少日子了,到了吃利息的时候了。

刘恋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问苏青什么事。

“没啥事,我就是听说一个叫苏青的女人,因为她的朋友重色轻友,不理她,快要上吊了,你快请她吃顿好的。”

刘恋笑骂道:“你赶紧死,我眼都不眨。”

苏青和刘恋在电话里碎碎念了一些八卦,各自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儿,约定好什么时候吃饭,电话也就挂了。

挂掉电话,苏青才想起没跟她说起公司要给她升职的事儿,本来要拨回去,想想又算了。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儿都让刘恋出主意了,她也该试着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选择题了。

刘恋要结婚了,婚后,最重要的是老公,而不是她这个姐妹。

以防自己到时接受不了,还是现在慢慢地给自己打预防针吧。

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缘分。是缘分,就会断的。

苏青想,即便是刘恋,也不例外。

她虽然珍惜,但也得接受,她抗不过命,也从未试图要抗。

那么现在,到底是要在愉悦的老环境中,在老张的庇护下,当个小头头呼风唤雨。

还是在一个看似很高端的新环境里去镀金,孤立无援地等着下一个奇迹发生?

苏青思考了三秒钟,毅然选择前者。

她骂自己没出息,也许后者才是职业发展道路上正确的选择,但是苦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拼下去吗?

这次升职太意外了,苏青准备先抓住。

因为她知道,都市里这种传奇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女强人,还是等着来世吧,她更愿意当只坐在井底的幸福的蛙。

想到这里,苏青拨通了Rose的电话,在电话没接通的几秒内,苏青在想更好的说辞能礼貌地拒绝Rose的这份offer。

正想着,夜深了,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苏青的脸。

嘿,还是挺好看的。

挂掉电话,苏青对着落地窗弄了弄自己毛茸茸的短发,忽然问一个女同事,“你上回说那个剪头发挺好的地儿在哪儿?”

女同事娇滴滴地说:“下班后我带苏青姐去吧,我这里有会员卡,能打折呢。”

哎哟,这新生活如沐春风的,苏青还真有点儿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