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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

无论对手是谁,屠神都不会有半分容情,他蛰伏太久,恨意太深,誓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斩为碎尘。

沉重的长镰张狂飞舞如黑蛟,每一下足以让胡姬筋骨碎折,漫天暗影吸去了光,越发显出她肌肤的白。凌厉的气息侵人发肤,攻势如急风骤雨,然而无论如何也咬不到她的半分衣角,她的起落转折有种奇特的韵律,宛如一只空灵的游龙,极尽精妙,极尽从容。

忽然间镰影一收,屠神停住手若有所思,横蛮的脸肌抽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宛如铁斧凿出:“苏璇是你什么人?”

胡姬没有回答,台下无数人听见,惊讶地相询,议声渐渐大起来。

缓坡上的软帐内,在苏云落现身时已觉得不可思议的琅琊郡主脱口迸出了一声惊呼,身形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她。

薄景焕也怔住了,眉心无意识地深蹙,似一道怵人的刻痕,同样仔细打量着台上的胡姬。

“比起刚才的小子,你的身法更像他,是他的徒弟?”屠神阴戾地笑,宛如饿狼见到了血食,“连武器都不带就来送死,很好。”

殷长歌看得大急,紧了一下手,喘息中带上了咳呛。

狞笑未完,屠神猝然觉得眉际一痒,伸手一抚竟然触到了一缕鲜血,一道细细的裂伤从顶心至发际,这样轻微的伤势几乎不足道,却来得异常蹊跷。

屠神受伤了,人群兴奋地议论起来,又禁不住困惑。

苏云落呼吸略促,额上有细小的汗,深瞳极亮,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挽住了一枚银色的短棍。

屠神的脸色终于变了,瞳孔收缩着盯住她的手,片刻后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鬼东西!像根细丝!原来是这贱人!”台下有人尖利地叫起来,穿透了喧哗的人声,白陌看去,蝎夫人祝红裳挤在人群中,一张俏面激恨非常。

左卿辞眼眸沉了一下,话语唯有身边人能听见。“让她闭嘴。”

秦尘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细丝?屠神仔细审视,然而什么也看不出,索性一试,右手的重镰带起劲风破空劈来。

一斩三折,黑镰封死了所有可能挪移的方位,镰刃横扫腰际而来,眼看将中,忽然一线微光闪了闪,一股诡异的威胁感袭来。屠神厉吼一声,黑镰一封,镰柄缠住了一根悄然袭向咽喉的银链。极细的链子宛如活物,一击不中立刻缩了回去,竟然在刀剑难伤的玄金木柄上残留了一道划痕。

“这是什么东西?”屠神暂停了攻击,瞪着手中的镰柄,“苏璇教了个连武器都不敢亮的徒弟?”

台下一片哗然,有骂屠神无耻的,有好奇胡姬身份的,更多的对那件神秘的兵器心痒难搔,伸长了脖子观望。

不管台下是何种反应,屠神成功地激将了对手,苏云落挥了一下腕,一线银光蓦现,空中瞬时裂现数道灵动的残影。

山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许多人根本不曾看清是什么物件,轰响的议论潮涌而起,一个老人突然发出了声嘶力竭地叫喊:“是一寸相思,那是一寸相思!”

轰嚷声稀落下来,人们尽皆向百机老人望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兀自失神,老泪纵横。“鸦九打造的最后一件神兵!一寸相思,终于出世了。”

什么是一寸相思?

一条细丝,如何当得起神兵之谓?

台上的纤影也不再掩饰,她身姿起落,纤手薄引,驭动变化万方的一丝银链。

相思在何方,山长水远知何处。

相思有多长,天涯地角无穷尽。

所有人都被台上的交战吸住了,银链破空,起先仅有三尺,后至九尺,至极处满台电光裂空,奇异的啸声刺人耳膜。

屠神休苇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兵器。

碎魂镰是长兵,柔丝更长。

他想以重镰击断,可她将正阳宫的内劲化入其中,游丝如有生命,竟是捉不住,偏又是那样锋利,一寸划过便是入骨断筋。

屠神断喝一声,长镰漫空一绞,绷住银丝一收,纤影仿佛不着力地直掠而来,如果不是闪得快,飞舞的游丝险些割破他的咽喉,等避身过后,镰上已经空无一物。

斩尽空,收不住,千丈柔丝化作漫空的杀意,无形无迹,无孔不入。

这是什么丝,这是什么兵器!休苇第一次生出了惧意。

然而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事物,苏云落的呼吸异常急促,双颊激红,汗湿发梢。驭使这件武器极耗心神与真力,又是对阵空前的强敌,她还是太年轻。

仅仅是力竭时的一瞬之差,黑镰已经无可避让,她两手持住银棍横拦,在眉前硬生生将镰刃挡下,细细的银柄竟然扛住了未被劈碎,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半跪在地,地面的碎石深深嵌入了膝盖。

她的头发散了,血从伤口中渗出,看上去格外狼狈,她紧紧地咬牙,双手蓦然一错,借力将黑镰卸了开去。

重镰带着厉风劈下,锵然嵌入了石台,漫地裂纹如蛛网延伸,随着屠神吐气开声,坚石轰的一声炸开,尖锐的石子带着致命的劲道激射而出,击散了银丝的轨迹,尽管极力腾挪,她的手臂腿侧还是擦出了数道血口,更可怕的是森森黑镰随着碎石一同追来。

她的身法快到极致,黑镰还是追上了她,掠中左边的背胛,人群齐齐发出了惊呼。然而奇迹出现了,她受了一击却没有任何鲜血,反而趁力而起,漫天银光一闪一收,她坠跌下来,勉强一个空翻,狼狈地跪落于三丈外。

坡上的软帐内,琅琊郡主惊骇得险些晕厥,死死抓住茜痕的手。

屠神奇怪地不曾追击,虬髯之口微张,依然保持着挥镰的姿势。

一切仿佛静止了,她缓缓站起来,身形有些歪斜,忽然咳起来。蒙布的纱巾染上了鲜血,呛咳中依然挡不住快意迸发,她第一次开口,低迷的声音有痛楚,也有骄傲:“胡姬只会歌舞?我这一舞如何?”

屠神脸色狞厉,暴喝一声蓦然一挣扎,全身肌肉贲起处猝然迸出了十余条血线。

人群蓦地哗然,惊异地发现屠神从肩至足竟然被银色丝链缚绕了数匝,这一运力,立时被银丝残酷地切裂,鲜血如小溪,从屠神绽裂的身体欢快地流淌,他转瞬已成了一个血人。

苏云落的形容是那样狼狈,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激越而狂放,踏着满台鲜血,有一种悚人的气势。“今日叫你知道,胡姬不仅会劝酒,会歌舞,还会杀人!”

哪怕是一介凶神,被这般绞杀的场面仍是太过可怖,人们看着屠神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再度一挣,银丝彻底嵌入肌骨,他再也站不稳,踉跄跪倒下来。

她在轻离剑边驻足,拾起长剑轻轻一震,迸出一声悠长的清吟。尔后她抬手一掷,轻离化作一道雪虹飞落而下,钉入沈曼青前方三尺的地面,剑穗剧烈地摇颤。

沈曼青扶着殷长歌,秀颜煞白,她没有望台上,低眸盯着失而复得的轻离。

血从屠神身上淌出,血泊越扩越大,胡姬在动弹不得的屠神身旁站定,幽眸里燃着两朵小小的寒星,起腕一收,无数血珠从跪倒的屠神身侧飞散,漫天血雨中有清冽的银光闪动。

庞大的身躯颓然而倒,不可一世的凶神再也没有生息,阖然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