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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

纤细的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掠,绯红的眼瞳已成了深褐。以撒禁不住赞叹,“索伦公爵相当大方,竟然给了你如此珍奇的秘宝。”

“多谢您帮我寻回。”幸好没人知道镜片的用途,拉斐尔用一点贿赂便弄回了她的行囊。

“为何在沙珊没见你用过?”

她随口解释,“戴久了眼睛会疼。”这不过是托词,真正原因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高明的后路,万不得已时能乔装脱身。以撒心下雪亮,并不点破,微谑的目光掠过她秀美的脸,掩掉眸色,确实没人会把她跟魔女联想在一起。

“你在沙珊做得很出色,但谣言可有些不利,弄到整个西尔要烧死你。”

奥薇侧头淡淡一笑,“幸好您不是西尔人。”

以撒低笑出来,语气难测,“亲爱的奥薇,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奥薇礼貌地敷衍,“不管是什么,都对您的仁慈心存感激。”

以撒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感激,不妨今晚用身体来取悦我。”

长睫眨了一下,仿佛仅仅是听到一个用餐邀请,“我想那并不是您的愿望。”

“为什么?”以撒勾过她一缕长发慢条斯理地把玩,“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男人很容易对你产生欲望。”

因为你不是放任自己被低级欲望驱使的人,野心让你追逐更多,目标更高,自律更强。这些话她不可能说出,只能避重就轻,“我想我对大人的价值不在这方面。”

“你提供的情报让我很满意,因此更觉惋惜。那时我真该用点手段,让你从一开始就成为我的人。”以撒问出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当年我和林晰同时遇见你,为什么你会选择他?”

奥薇轻浅地带过,“拉斐尔先生曾经陷害过艾利,这让我对您心存疑虑。”

仅仅如此而已?以撒不置一词。一层层的迷雾萦绕在她身上——她的出身来历、她的聪慧机敏、她非凡的军事才能,无一不令人难解。在他所遇的无数人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复杂、更难以看透,着实令他——兴致盎然。

纯白的蔷薇盛放在书桌上的水晶花瓶中。洗去灰尘,柔嫩的花瓣显出了些微压过的伤痕,尽管略略折损了美丽,香气却依然芬芳。

踏进来的司法大臣第一眼看见,便皱起了眉,“听说你连夜调动军队搜检帝都,究竟怎么回事?”

“洛!”修纳语气罕见的欣悦,眼中跳跃着希冀的光芒,“我怀疑伊兰还活着。”

“这不可能!”秦洛斩钉截铁地回答。

执政官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当夜的情况,“她的骨骼非常纤细,绝对是个女人。威廉查了留下的足迹,证实她对路径非常熟悉,直接进入了公爵的书房。”

“这无法证明什么。”秦洛沉默了一阵,转为责备修纳轻率的行为,“你竟然半夜一个人进入废邸,太冒险了。假如碰上刺客埋伏呢?我已经警告威廉,决不允许下次再有这种事。”

修纳充耳不闻,“或许公爵动了什么手脚,让她逃过了死刑。”

秦洛极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是否还有理智可言,“你以为监刑官是傻瓜?他们都由维肯亲自指派,经验丰富,绝不可能被蒙蔽。”

“也许公爵找了替身?”他知道这很荒诞,但仍禁不住幻想。

秦洛忍住暴跳的冲动按了按额角,一字一句地反驳道:“什么样的替身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忠诚到挨过六个月的酷刑?”

“或许她受了刑却没有死。”修纳目光掠过案上的蔷薇,哀痛而柔软,“我知道昨夜一定是她。”

秦洛一口否定,“绝对没有可能。”

“洛!你不希望她活着?”

“我不希望你抱着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期盼,费尽心机找一个死人。”

修纳无视劝诫,固执己见,“我说过我能肯定是她。”

冥顽不灵的执政官把秦洛气得七窍生烟,“就算她躲过死刑,你告诉我,一个被挖掉双眼的人,怎样才能进入成为废墟的公爵府,准确地到达书房,而后又从你手上逃脱?”

修纳的脸庞刹那间消失了神情,变成了骇人的苍白。自知冲动失言,秦洛闭上了嘴。气氛僵持了很久,修纳似乎有些发抖,“你说她……她的眼睛……”

秦洛情知无法再隐瞒,干巴巴地坦白,“被挖掉了,在刑讯的最后两个月。”他没说出口的是,清澈的绿眼睛被泡在水晶瓶里,成了班奈特法官的秘密收藏之一。

良久,秦洛叹了一口气,“受刑记录被我烧了,当年那些人受到了绝对公平的惩罚。其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想知道就在我脑子里挖吧。”

修纳颀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神色极其可怕。

“我不想看你一再被过去的事折磨。”秦洛停了半晌,语气苦涩而无奈,“她已经死了,真的。”

喧闹繁华的街面上排列着一间间鲜亮的店铺。

各式马车奔驰来去,面包铺传出浓郁的甜香,街心喷泉炫目的变幻,在暮色中日复一日。

一辆马车沿着帝国大道的林荫驶过,以撒望着街景赞许地评论道:“不愧是永恒之都,听说当年科佐的恐怖政策令半个城市的人逃离,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短短几年恢复至此,执政府能力不错。”

车内的另一个人同样在默默凝望,夕阳映着清丽的容颜,柔白的肌肤蒙上了一层淡金,生出一种油画般的静美。以撒侧头望去,有一刻的失神。他刚要开口,猝然响起了钟声。

帝都钟塔上雄浑的钟声仿佛穿透了万物,也令她从回忆中醒来。以撒突然想知道是什么让那双眼眸如此伤感,明知她不会给予真实的答案,他依然问出了口,“在想什么?”

“这座城市很美。”她淡淡道,永恒不变地微笑着。

马车拐过街角,阳光从车内消失了。静了一阵,以撒恢复了慵懒的腔调,“对了,有件事我应该提前一点问你。”

奥薇静待他说下去。以撒并不急着开口,直到马车在一间别墅前停下。他走下车,优雅地扶她下车,宛如对待一位身份高贵的淑女,“亲爱的奥薇,会跳舞吗?”

踏入詹金斯安排的秘密别墅,一群侍女恭敬地迎接。以撒将奥薇推过去扬声吩咐,“好好装扮这位小姐,她今晚会是男爵的女伴。”

“以撒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奥薇轻蹙起眉。

“听话,亲爱的奥薇。”以撒貌似亲切,轻谑的话语却毫无转圜余地,“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奥薇没有再说,随侍女走进了房间。

以撒进入另一间卧室,从整柜礼服中挑了一套换上,利兹外交大使詹金斯随侍一旁。熟练地打着领结,以撒随口询问道:“奥薇怎样了?”

詹金斯听完侍女禀报,如实回答,“她似乎不习惯由人服侍入浴,把侍女都赶出来了。”以撒的手停了一下,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詹金斯迟疑片刻,出言劝告,“阁下,我认为她毕竟是个低贱粗鲁的女人,不适合上流社会的场合,或许会令人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不如我去另找几位……”

“谢谢你的提醒。”以撒漫不经心地敷衍,“我记得这栋别墅有密道可以监视多处房间,对吗?”

“是的,阁下。”詹金斯明白了几分,却难以置信,“您是想……”

“亲爱的詹金斯,这还用问?”以撒暧昧地牵了牵唇角,无赖得十分坦然,“当然是偷窥。”

为什么无比尊贵的以撒阁下要去偷窥一个随时可以拖上床陪寝的侍女?秉持绅士的原则,利兹外交大臣詹金斯无言地引路,对身后某位高贵人士的特殊爱好,委实理解无能。

贴着华美墙纸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野牛颅骨。白森森的骨头表面粗糙,空空的眼洞投下阴影,巧妙地遮去了一双窥视的眼。

素雅的房间摆着一只浴桶,盛满了清澈的温水,一旁的圆桌上摆着象牙梳、橄榄油和香膏。以上好的香木制成浴桶浸浴是贵族才有的享受,这间别墅的条件可谓优厚,但沐浴的人似乎没有享受的兴致,简单地清洗完就踏出了浴桶。

赤裸的肌肤像新鲜的牛奶,带着莹润的柔光;长长的黑发贴在颈上,露出了形状美好的额;晶莹的水珠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犹如湿淋淋的水妖,勾起最原始的诱惑。

窥视的目光肆意打量,欣赏着天鹅般修长的颈,娇柔的肩,细巧的锁骨,渐渐下移。

她微微侧身,玉一般的手绕过颈项擦拭长发,无意中流露出撩人的体态……

放肆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一寸寸浏览诱人的胴体,忽然定在莹白的背上久久不动。

很快她擦干身体,穿上丝质内裙,摇铃召唤侍女。

以撒依然在观察,看她换上礼服,从一堆珠宝中挑出符合身份又不张扬的首饰,恰如其分地装扮。高雅的衣饰仿佛除去了伪装,让一种与众不同的精致彻底地呈露出来。

很久以前,以撒已觉察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举手投足的优雅似乎与生俱来,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矜贵,处变不惊,仿佛游离于世事之外。那是真正的贵族才有的神态,来自优渥的环境与严格的教养。

她,究竟是谁?

执政府四周年的庆祝酒会吸引了众多名流。

一年一度的酒会是验证身份的试金石,帝都的贵妇淑媛不惜一掷千金,订购绚丽的华服。一辆又一辆马车在帝国大礼堂外停驻,走下身份尊贵的宾客。司礼官忙于通报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姓氏与职务。

悠扬的乐曲回荡在巴洛克风格的礼堂,昂贵奢华的裘皮、光芒闪耀的钻饰金表,伴着珍罕的异国香露气息从发髻与裙摆上散出。男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精致的外套上别着钻石襟扣,开着意韵深长的玩笑。女士们炫示珠宝,交换着八卦,以曼妙的眼波物色着下一任情人。

直到宴会过半以撒才到会场,哈维男爵这个捏造出的名字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些贵妇以挑逗的微笑打量这位陌生的英俊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漂亮舞伴。

以撒噙着浅笑,对每一个视线点头,他微扬的姿态带着贵族式的矜傲,大方潇洒,完全不像一个混入盛宴的冒牌货。被他挽在臂弯中的奥薇不着痕迹地扫视,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洛哈德伯爵、弗朗索瓦子爵、杰克逊侯爵、芬蒂夫人、夏奈……

发现了曾经的朋友,她的目光停了一秒。昔日在宪政司抑郁困顿的夏奈上校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身材已有些发福。他正端着红酒与身边的伯爵谈笑自如,神态优游,想必仕途十分得意。

她看了片刻移开视线,握在腰上的手突然一紧,以撒低头看着她,“陪我跳舞。”

她不想跳舞,但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任他牵入舞池,随着乐曲而动。

俊朗出众的青年,年轻貌美的女郎,这一对出色的璧人相当醒目。淡紫色的长裙衬得奥薇身段极美,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环在她的项上,更显肌肤莹白娇嫩,腰肢纤细,纱裙飞扬,曼妙的舞步轻盈如人鱼。

以撒揽住她的细腰,毫不费力地带着她旋转,舞姿华丽而优雅。璀璨的灯光下,俊逸的脸庞有一种迷人的魅惑,忽然在她耳畔低声问:“喜欢吗?”

奥薇没有说话,回以淡笑。

以撒轻笑,牵着她旋了一圈,“亲爱的奥薇,究竟什么才能满足你?”

华美的衣裙,昂贵的首饰,英俊的男伴,浪漫的音乐,衣香鬓影的舞会,令人迷醉的奢华,没有一样能令她稍稍动容。轻扬的唇角隐着邪佞,以撒语气宛如轻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奥薇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居然真的给了回答,“我想要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着深色的屋瓦,屋顶上落满白鸽,窗口盛开着天竺葵,每一个房间都有壁炉,冬天的夜晚从不熄灭。”

以撒怔了一下,“听起来不难实现。”

奥薇笑了笑,“对我而言是奢望。”

“你只想要这个?”

舞曲轻扬,她跳完一个小节才道:“没错。”

以撒根本不信,随口打趣,“屋子里还有谁,你的爱人?”

她轻笑出来,半晌才道:“只有我。”

他敛起笑,打量她的神色,“不妨换个实际点的愿望。”

奥薇想了想,从善如流,“那么这串珍珠项链,假如您愿意。”

垂眸看了看,以撒点头,“眼光不错,它很衬你。”

一曲终了,以撒刚好旋至舞厅北角。松开奥薇的手,他对长沙发内正与女伴调情的男人彬彬有礼地鞠躬,“罗曼阁下,我代詹金斯向您问好。”

罗曼大臣脸色大变,望了望左右,把以撒带入一间空着的休息室,心神不宁地拉上窗帘,“你……”

“请叫我以撒。”以撒的姿态十分闲适,慢条斯理地整理襟扣,“我是詹金斯的同僚。抱歉,见您一面太难了,不得已用了这种方法。”

“我跟詹金斯说过,现在不是好时机。”罗曼眼神游移,倨傲而强硬,“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以撒一哂,“恰恰相反,现在正是执政府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很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帮助?”罗曼嗤笑出声,“你们能做什么?执政官阁下刚刚发出通告,督促林氏交出维肯公爵及一派旧贵族,全族无条件投降。否则他将立即亲征,铲平行省的一草一木。”

修纳亲征?这一点出乎意料,以撒心念电转,“假如利兹全力支持沙珊,战争的时间会比修纳阁下预想的更长。为什么不在最短时间以最小代价结束这一切?尽管我们过去彼此怀有误解,将来却可以成为朋友。把潜在的朋友定义为敌人,贵国这一做法令人异常惋惜。”

罗曼不耐地扯了扯领结,“你说得很诱人,但他们不可能同意以新能源交换。”

“您尽可以放心,为了弥补先前一些鲁莽的、造成两国关系恶化的错误,我们愿意以无比的诚意重塑友谊。”以撒不动声色地增加了筹码,“在中止对沙珊行省的援助、支持执政府统一西尔全境之外,利兹愿以重金购买新能源技术。”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罗曼大臣极为惊讶,“重金?你们准备付出多少?”

“这一点必须当面与执政官阁下商讨。”以撒从容不迫地微笑,“您只需要把这项提议向执政官阁下转达,适当地代为引见。”罗曼心动中有一丝犹豫,“但那位阁下似乎对与贵国交易相当反感。”

“修纳阁下是一位睿智明晰的领袖,我相信他在全面审时度势之后,一定会改变某些想法。”以撒胸有成竹,进一步抛出引诱,“当然,这有赖罗曼阁下的帮助,利兹不会忘记感谢给我们带来友谊的人。”

罗曼思考良久,“你有足够的权力作出官方承诺?你到底是……”

“我有足够的资格代表利兹皇帝陛下,稍后您可以直接宣召詹金斯。”以撒清楚他已经说服了对方,也清楚该何时结束谈话,优雅地微一鞠躬,“罗曼阁下,我期待您的好消息。”

罗曼终于下定了决心,“假如利兹确有这样的诚意,我乐意协助。”

以撒离开期间,奥薇独自面对一波又一波跳舞的邀请,回绝数次之后她步入冷清的阳台,终于获得了清净。独自伫立了一阵,猜测以撒的密谈差不多该结束了,奥薇正待走回,却被花园中的身影吸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英挺沉冷的男人,轮廓异样的俊美,却绝不会予人以柔和可亲之感;眉目似乎隔着一层薄冰,犹如一尊晶石雕成的神祇,令人望而生畏。

奥薇不自觉地倾出扶栏,紧紧盯住那一张非凡的面孔。在没有觉察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之前,她已经离开阳台,奔向楼下的花园。心在狂跳,血液上涌,长长的裙摆随着步履飘荡,仿佛要飞起来。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所有理智,想再看一看那个人。

奔下楼梯冲过回廊,她按记忆的位置追去,却已不见那人的踪影。她盲目地抓住侍者询问,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在树篱间徘徊。

寂静的花园只有银色夜灯的映照,仿佛前一刻的影子完全出自她的幻觉。

张皇无措间她顾不得路,高跟鞋陷入石板的裂隙,瞬间扭伤了脚踝。尖锐的痛楚和失望一起袭来,逼出了满眶的泪,奥薇再也无法控制情绪,跌坐在石阶上捂住了眼。

音乐轻柔悦耳,舞会的喧闹声变得更大,她却在一隅无法自制地落泪。她在找什么?怎么会这样愚蠢?一切早在十年前就已结束,为什么自己还会如此失控?

潮水般的酸楚漫涌心头,她的喉咙窒痛得难以呼吸。忽然,一双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腕,强制地移开她覆在脸上的手。泪光中她看到了以撒,他沉默地凝视,俊朗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一刹那回到了现实,她勉强解释,“抱歉,镜片磨得眼睛有点疼。”

以撒触了一下她的脸颊,摩挲着指尖的泪,语气极淡,“侍从说你在找一个男人,是谁?”

她怔了怔,无法回答。

他并不打算放过她,“你在为谁哭?”

她垂下眼睫,极力让情绪镇定下来,“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以撒似乎笑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让你这样失态的,只是一个影子?”

肩膀的颤抖已经停了,月光映着她美丽而苍白的脸,清澈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泪,残留着来不及掩饰的哀伤。奥薇看上去迷惘而脆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一滴泪停在微凉的颊上,仿佛一颗晶莹的珍珠,让以撒觉得十分刺眼。

以撒想抹去又停下,最终低下头,吻住了柔嫩的唇。

帝国执政官与司法大臣在舞会后半场光临,引发了气氛的高潮,无人注意到某位男爵提前离场。回程的气氛异常僵硬,奥薇沉默,以撒更沉默,前来迎接的詹金斯不明所以,也只能保持静默。

这一天是帝都整年中唯一不设宵禁的夜晚,不仅执政府举办盛宴,民间也自发组织各处聚会。虽然时间已近午夜,街道上依然挤满了人,马车被堵在路口,前行极为缓慢。

拥堵的人群中有几处引起了奥薇的警惕,她观察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们被跟踪了。”

以撒中断了沉思,不着痕迹地扫视车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詹金斯大使捏了一把冷汗,酒会不允许携带武器,他们此时并无任何防身之物,偏偏车上这位大人物又不能有任何意外,忽生的威胁令他惴惴难安。

“看来有人想替你完成任务。”面临危境以撒依然打趣,极其镇定,“亲爱的奥薇,帝都洞悉魔女身份的并非仅仅是我和詹金斯,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死而连累你被全城通缉。”

奥薇没有立刻回答,人群中一两张面孔有点眼熟,是维肯公爵伏在帝都的暗谍,想必私下接受了暗杀的命令。她可以跳下车逃走,也可以趁势杀掉以撒完成任务,但如果利兹这位重要人物死在西尔帝都……

一刹那无数念头转过,她垂下睫又抬起,“就算您不以此威胁,我也会保护您的安全。”

刺客并没有急于上前,只是缓慢地接近马车,更有可能是前面的路上设有埋伏。奥薇思忖片刻,以手势唤过人群中行乞的孩子低声说了几句,没多久,孩子弄来一把粗壮的弹弓,兴高采烈地换回了一枚银币。

詹金斯因紧张而脸色泛青,以撒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名暗谍越来越近,恰好前方拥堵的车流终于松散,道路一畅,车夫接到命令全力挥鞭,马车猝然狂奔起来。跟踪者顾不得显露痕迹,气急败坏地尾随追逐。

夺路狂奔的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方的巷内冒出七八个人。凌乱的枪声响起,数枚子弹嵌入了车壁,声音令人心惊,詹金斯虽然没有惊叫,却难掩悚恐,冷汗淋淋。

奥薇略一抬手,一声痛叫划破了夜色,接着是又一声。两名刺客捂眼跌倒,汩汩鲜血渗出了指缝。

詹金斯这才发现她把珍珠项链拆开,当成了弹弓的子弹。

出其不意的反击将包围撕开了裂口,车夫拼命打马,驶出几十米后撞上了路障,再度被迫停下。危险的敌人越来越近,必须有人搬开路障。奥薇咬咬牙,推开门跳了下去。

搬开沉重的路障,恐惧的车夫挥鞭狂抽,马车迅速开始滑动,以撒踢开车门对她伸出手,厉声呵斥,“上来!”

受伤的足踝无法支持剧烈的跳跃,她摇了摇头,看着飞驰的车从身边擦过,迅速驶远。

狂怒的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

当詹金斯找到警备队赶至,巷子已恢复了平静。几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并没有奥薇。

她夺了一把枪,解决了大部分敌人,背靠着墙陷入了昏迷。她的腰侧受了伤,淡紫色的礼服浸透了鲜血。以撒亲自抱起她,纤细的身体落在怀中,像一片轻盈的树叶。难以言说的情绪袭上心头,阴郁的火焰灼烧着以撒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不仅能做一个漂亮的舞伴,更是一把赏心悦目却又锋锐无比的刀,足以应对一切危机。事实也正是如此,她成功地令他脱离了危险,逃过了一次有预谋的暗杀。

只是他一直忘了,奥薇是一个女人。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男人而言,保护女性是一种天生的责任。可他用女人的鲜血来保护自己,把她柔软的身体当成了一块盾牌。

意识到这一事实,以撒感到了空前的耻辱。是的,耻辱。

奥薇并没有彻底昏迷,她还留着模糊的意识,在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讨厌疼痛,肉体上的痛苦总会唤醒受刑的回忆,让她几欲呕吐,但这一次的受伤却不全是坏事。她不介意被以撒当成工具,不带感情色彩的利用更容易把握,也更安全。

以撒聪明狡猾、冷血机警,轻佻的言语戏谑多半出自一种试探。但花园的一场意外,她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欲望,觉察到某些危险的预兆。

地位悬殊,处境被动,假如以撒动了念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命令她躺上床。这个男人毫无禁忌,她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现在至少在伤愈之前,她是安全的。

不过她确实太蠢了。为了一个影子扭伤了脚,代价是险些送命,真是……愚蠢至极。

或许是腰间的刺痛,眼前的事物仿佛逐渐蒙上了雾气。

奥薇紧紧抿住唇,停止了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