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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官

魔女受刑的一刻,帝都发生了数起火灾,上百人在混乱的踩踏中受伤。更可怕的是魔女从断头台消失的现实,各种荒诞不经的流言爆发,轰然传遍全城。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是邪恶的魔鬼庇护了她。待魔女再度出现,必将带来可怕的报复,将曾试图葬送她的人拖入地狱。

古老的帝都弥散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封锁全城的彻查更加剧了紧张的气氛。执政官颁下最严厉的命令,士兵搜遍帝都每一个角落,找寻魔女的踪迹。同一时刻,近卫队逮捕了数十名混乱行刑场的嫌疑者彻夜审问。半个月内,人们尽了一切努力却一无所获,魔女仿佛已从这座城市消失。

以铁矿闻名帝国的尼斯城是西尔边境城市之一。它因铁矿及与利兹国的边贸而兴盛,繁忙的越境关卡每天都有众多商人出入。

在帝都陷入纷乱的迷雾时,尼斯城中一栋不起眼的旧建筑,藏匿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搅乱帝都的红眼魔女倚在软椅上,惨白的肌肤像涂了一层蜡,双颊满布星星点点的红疹,看上去极为可怖,仿佛感染了恐怖的疫病。她纤细的脚踝上有一圈铁镣的磨伤,污脏的血呈紫黑色,因无暇处理而有些化脓。以撒在替她清洁伤口,洒上药粉包扎,丝毫不为她可怕的形象所动——这不奇怪,她变成这副模样正是以撒一手安排。

逃到这里的一路她昏迷在棺材里,成为一具年纪轻轻却得了天花而死的尸体。暗谍换了七八批,终于将她送到尼斯城,明天早上关卡放行,以撒就会将她带出西尔国境。

她不想任人摆布,但致昏的药物仍残留在血脉中,令她空前虚弱。以撒系纱布的手突然用力一勒,踝骨的剧痛让她本能地缩了一下,额上渗出了细汗。

以撒望着她,半晌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才发现你尽做蠢事。”

她紧握着扶手,忍着痛一言不发。

随从撤去药盘,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以撒拧了条湿巾替她擦去伪装,过重的手劲拭得她的脸庞几乎麻木,湿巾下逐渐呈露出真实的面貌,及摩擦过度而泛红的脸颊。扔下湿巾,他又打量了一下,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说话。”

寂静了一刻,她如愿启口:“我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一无所知。”

一股强烈的怒气上涌,以撒盯住了鲜艳的红眸。她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受了神之光转换,但对其中的原理技术一窍不通,对神之火更是如此。您想在我身上寻找这两项的奥秘,只能是白费力气。”

以撒平静的口吻中隐藏着风暴,“你要说的只有这个?”她怔了一下。

“正常的女人这时是不是该说谢谢?”以撒轻柔的语调带着浓重的火气讥讽,“比如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让你那顽固的头脑还保留在脖子上,没有被砍成两截。”

她的回答犀利冷静,不带任何感情,“您不惜暴露利兹在西尔埋线数年的众多暗谍,当然是希望获取最有价值的情报。很抱歉我无法提供。”

以撒死死盯住她,极力抑住濒临爆发的郁怒。他想掐死这可恶的女人,打破她该死的从容;想撕裂她淡漠的表象,逼出她柔弱的内心;想看她无助地哭泣倾诉,显露出全心依赖。可即使她此刻毫无力量,衰弱得不堪一击,却依然戒慎防卫,坚不可摧。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以撒心底涌出了一丝悲哀。他不该感到意外,他在自己的国度有众人称许的形象,对女性尊重有礼、文雅谦逊,以完美的风度著称;可待她却是截然相反,他轻视她、戏弄她、设计她,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拨弄。她当然不可能傻到爱上冷血的利用者。是他太愚蠢,从觉察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沉默许久,以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平日的轻谑,以谈判口吻道:“亲爱的伊兰,别太轻忽自己,至少我相信你能告诉我凯希在哪儿。”

苍白的脸庞一瞬间凝住了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不懂的人是我。”以撒的微笑盈满嘲谑,“比如我不懂为什么公爵小姐会发疯地纵火,为什么会被密友施以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什么对家族竭力效忠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乘上离开沙珊的船,为什么蠢到为毫无亲缘的傻瓜搭上自己的命——或许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

冷漠的面具终于有了一线裂痕,她忽然垂下眼。以撒挑了挑眉,心情蓦然好起来,“听说你曾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非常动人。”

低垂的长睫微微发颤,仿佛脆弱的蝴蝶双翼。以撒扣住她的下颌,望入飘忽不定的眼眸,轻柔的话语宛如催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镇定下来,“凯希随林氏去了另一块大陆,此生都将处于军队的保护之下。抱歉,你已无法触及。”

扣住下颌的指尖一紧,以撒脸庞闪过一丝冷意,“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很好。不过没关系,假如你的朋友对你抱有同样深厚的情谊,或许他会担忧你的安危,主动到利兹做客。”她静默一瞬,“林晰不会让你这样做。”

以撒淡笑,“难道林晰会拒绝救援默默协助他作战三年,又救了全族人的堂姐?亲爱的伊兰,相信我,对他而言,你绝对比想象中更重要。”

“他不会傻到尝试解救一个死人。”

“哦?”以撒眯了下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谁说你会死?”

她忽然笑起来,笑容疲倦而淡漠,“是的,你不会让我死,至少现在我还有最后一点价值。或许你会挖下我的眼睛送给林晰,又或是以酷刑折磨直到我顺从地配合。为了利益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利兹皇储当然不会例外。”

以撒停了一瞬,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詹金斯对你太恭敬了,以一介特使而言你的权限未免过高。我想不出除了利兹皇储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地位。”

以撒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才救我?”他一直奇怪,她已经拿回镜片,又并非真正想依附于他,为什么当时不曾趁乱逃走。

她轻淡地承认,“利兹皇储死在西尔帝都后果会极其严重,我可不希望弄成两国交战。”

以撒看着她,深眸带着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你对帝国和家族如此忠诚?你父亲怎么会蠢到为政治利益而牺牲你?”

牺牲?她微愕了一下。深黑的窗外闪过亮光,但没人留意,以撒敏锐地捕捉到红眸中的一线异态。

“不是林公爵指示你毁掉神之光?”突然心头一动,以撒脱口而出,“难道真是为了你的情人。”

她没有回答,轻翘的长睫再度垂落,覆住了迷惘的伤感。以撒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语气有些怪异,“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对你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她吸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解释,“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清丽的脸庞异常脆弱,眸光凄凉而柔软,以撒完全移不开视线,“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她的回答轻得像耳语,又像在安慰自己,似乎风一吹就散落无踪,“当初也只不过是身体上的迷恋,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窗外隐隐有些喧哗,以撒凝视着柔美的侧颜,“我从没发现你是如此胆怯。”

她轻笑了一下,“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又恢复了平淡,那一线偶然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以撒的目光落下来,看见了一双秀美的手,纤细的腕上印着捆缚的瘀痕,显得刺眼而残忍。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而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如果我说爱你,会给你一幢玫瑰色的屋子,有白鸽、天竺葵和从不熄灭的壁炉,你是否愿意去做女主人?”

“你是公爵小姐,我是一国皇储,做我的情人并不会降低你的身份。”以撒停了片刻又道,“你的生活会比从前更奢华,再不会听到有人叫你魔女,没人能用轻视的眼光看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不。”她根本不必思索。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他所预想的更干脆,以撒心头溢出一缕涩意,“我有那么糟?”

她的神色淡漠如常,“你的许诺听起来非常美好,可惜必须用凯希来交换。”

以撒目光一闪,“如果我说……”

“即使你现在承诺放过凯希,回到利兹后却截然不同。在西尔经营多年一无所获,更为了一个魔女废弃了利兹长期埋设的暗谍,皇储殿下面对的压力非比寻常。等政治的风浪扑面而来,今天的诺言将不值一提。”冷硬的分析尖锐直接,她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我从不相信重视利益胜于感情的人。就算你目前对我有几分兴趣,权力的诱惑却更强。将来的选择不言而喻。”她不愿再落入另一个陷阱,一旦踏入异国的土地,恐怕再也没机会逃走。

以撒无可辩驳,唯有苦笑。

喧哗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以撒蹙起眉,门传来急叩,拉斐尔进入急促地禀报:“近卫军封锁全城挨户搜查,传令凡有藏匿魔女者,无论任何身份一律严惩。马上要搜到这条街了。”

以撒心底一沉,神色微变,“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是近卫军?”

近卫军是西尔最精锐的部队,修纳一手培植,战斗力极强。情势比想象中更严峻,拉斐尔空前焦虑,“我刚刚得到消息,几天前有暗谍挨不过刑,三百近卫军连夜从帝都出发,速度极其惊人。西尔人下了决心不让魔女活着离开。这里已经藏不住,再下去连您都会有危险。”

以撒掀开一线窗幔,半个城区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而凌乱。

拉斐尔催促,“阁下,神之火虽然重要,您的安危却胜于一切。西尔人清楚是我们在插手,更给出了警告。假如无视恐怕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利兹皇储在西尔受审,必然会成为外交上经久不息的笑话;但放弃千辛万苦到手的猎物,听任她葬身于西尔人之手,以撒更不甘心。一时间他念头百转,挣扎着难以抉择。

倚在椅上的女人掠了一眼窗外,目光流露出微讽,“打开门,我自己出去。”

拉斐尔明显松了一口气,拉开了门闩的铰链。

以撒拦在身前阻止她起身,声音微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真这么想死?”

她懒于回答,偏过头,“拉斐尔,如果你不希望贵国的皇储殿下出什么意外,最好拉开他。”

拉斐尔一愣,又看向以撒,似乎忽然下了决心。以撒怒火中烧地试图拦住她,却被拉斐尔挡住。

拉斐尔极力阻止,以撒的命令被置若罔闻,主仆二人竟然厮打起来。

她没有再看一眼,勉强撑起身体,离开了最后的庇护。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逃亡掩饰。既然她属于那个逝去的、可诅咒的旧时代,注定将被粉碎,至少她可以坦然地面对终结。

走下楼梯,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宽巷。她扶着墙向前走去,死人不需要鞋子,所以她身上仅有一条白色葬裙,赤裸的双足被粗粝的路面硌得生疼。没关系,死神会结束一切痛苦,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走出巷口,通明的街道一片嘈杂,被搜查搅得惶恐不安的尼斯居民在街面交换着抱怨与牢骚。

一个女人无意间瞥见了红眸,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被惊动的人群接连望过来,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像水波一样扩散,人们纷纷奔逃。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整条大街瞬间空荡无人。

魔女出现的讯息飞速传开,深入人心的流言造就了最恐怖的想象。没有人敢接近那个纤细的身影,即使魔女似乎虚弱得一根手指都能击倒。

长街两头被勇敢者搬来的路障堵死,远处已经有警备队赶来的脚步声。

她耗尽了体力,停下来倚着一根木柱平复紊乱的呼吸。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场,每一个窗户后人影幢幢。

绝对的寂静中突然迸出一声脆响,有什么砸在五米外,溅落的碎屑迸上她的脚面,带起微微的刺痛。

那是一个硕大的花瓶,被人从窗户扔下来,砸得粉身碎骨。显而易见,人们不敢靠近,但并不避讳以扔东西的方式表达憎恨。

第一个丢出花瓶的人仿佛给予了某种启示,很快,各式各样的东西被人们抛出来。频频的碎裂震耳欲聋,碗盘、水瓶、杯子、瓷像、闹钟、拆信刀、墨水瓶、台灯、夜壶,甚至还有床柱——天知道它的主人是怎样把它拆下来的。

看着那根结实的床柱,她有一股荒谬的笑意,现实的一切像扭曲的梦境。

扔下来的东西大多落在身旁,只有一只盐罐准确地砸中了她的额头,让她好一阵眩晕,半晌才能抬手拭去滑落的血——魔女流血了,这一发现引起了人们的欢呼。

尼斯警备队终于赶过来,为免被误伤,停在距魔女五十米处。在警备队长的呼喊下,抛掷行为渐渐稀落下来。

灯光照亮着街道,各式各样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路面,犹如无数闪耀的星辰环绕在魔女周围。只是这些星辰尖利无比,仿佛地狱遍开的荆棘。

帝都的命令是活捉,但受命的警备队员同样对魔女心怀恐惧,没有人敢上前,只一味高喊,命令魔女上前投降。她一步也不想动,心头只剩一片漠然的空荡,可能的话她希望对方直接开枪。

温热的血持续流淌,昏沉的感觉更强了,严厉的叫喊变得飘渺而遥远。她很想倒下去,但双脚之外的地面满布碎片,她只能倚着木柱,把火热的额头抵上去。寒冷和虚弱让她的神志逐渐模糊,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马车的速度如此之快,车身带着帝国执政府的徽记,像一道迅捷的闪电,将跟随的近卫军远远抛在了身后。狂奔的马车在路障前猛然勒住,车门弹开来,一个男人冲下了马车。

仍在强硬地斥令魔女的警备队长突然被一只铁腕箍住,又被一把甩进了街边的沙堆。警备队所有人呆住了,年轻的队员激愤地想冲上去,随即又僵住了。男人穿着纯黑的制服,俊美非凡的脸庞苍白消瘦,眼中燃着阴郁的烈焰,肩章上夺目的银星闪耀,昭示出帝国最尊贵的身份。

在场的士兵悚然低议,窗后的民众纷纷猜度,谁也没想到帝国执政官会亲自出现在尼斯城。警备队副队长战战兢兢地上前问候,却被同车而来的近卫官挡在一边。数百名剽悍勇武的近卫军蹄声如雷,齐刷刷在男人身后勒缰下马。

执政官根本不理会任何人,他直直地盯着街心的身影,纵身跃过了路障。

长街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尊贵无比的帝国领袖向魔女走去。

夜风吹拂着白色葬裙,她倚在木柱上一动不动,散落的长发随风轻摆。由于过度寒冷,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出一种奇异的冰白。事实上她已经接近昏迷,直到感觉有人站在面前才醒过来。她勉强睁开眼望了一下,尽管是逆光,她仍然看清了那张绝不会错辨的脸,头脑一刹那空白。

怔忡之后,一些缓慢而游离的思维逐渐涌入。怎么会没想到,近卫军当然是随在执政官左右,魔女的脱逃一定引起了轩然大波,逼得执政官不得不亲自领军追缉……

多么合理的现实,只是她想象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亲手杀死。帝都的报纸会怎么说?英勇的执政官终结魔女,击穿漆黑的心脏,结束她罪恶的灵魂?她又想笑了,可冻僵的脸庞完全笑不出来,或许是目光泄露出的嘲讽激怒了对方,她清晰地听见他的指节响了一下。

猜错了,他根本不必用枪,空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她很想把最后一句说得清晰冷定,却只发出了一缕涩哑的微声,“……来吧……”他一言不发,又踏近了一步。

她终于看清了陌生又熟悉的黑眸,那种极端的冰冷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仿佛翻涌着熔岩的深渊,带着吞噬一切的狂暴。

她怔住了,突然一下眩晕,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横抱起来。意外的惊悸比梦境更不真实,她彻底惊呆了,甚至忘了挣扎,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呼吸很沉重,线条分明的唇紧抿,下颌绷得极紧,雕塑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沉默地俯瞰着她,而后抬起了头。

一步又一步,瓷片在坚硬的军靴下咯吱轻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帝国执政官抱着她,踏过尖利的碎屑,走过冰冷的长街,穿过森林般的军列,迎视着无数目光。

所有眼睛都在凝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对人。

拉斐尔松开了钳制以撒的手,现状也不再有这一必要。利兹皇储同他一样,在窗前陷入了呆怔。直到近卫军随着马车一起撤离,拉斐尔才能说出话,“是我眼花?那好像是修纳执政官——他发疯了?”

以撒伫立许久,忽然开口:“拉斐尔,你曾报告说查不出修纳从军前的经历?”

拉斐尔不明所以,“没错,那位阁下像十六岁以后突然冒出来的。”

“传闻说他讨厌绿眼睛的女人?”拉斐尔更为茫然,“确实如此,这与他突然发疯有关?”

以撒静默了半晌,唇角抽了抽,突然笑起来。奇怪的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拉斐尔悚然不安,几乎以为又多了一个疯子,“您在笑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她竟然能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沉默地将它带入坟墓……”以撒眺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容复杂而苦涩,透出一丝懊恼,“修纳真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拉斐尔彻底傻了,“您到底在说什么?”

以撒终于平静下来,淡淡道:“拉斐尔,你说过林伊兰当年纵火的原因之一是替情人报复。”

“对,但那只是荒谬……”

“不,那并不荒谬,而是事实。纵火是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她私下复活了自己的情人。”以撒彻底想通了前后关联,“既然林伊兰能借神之光重生,别人当然也能。那位在火灾中死去的天才级学者恐怕正是因此身亡。她救了情人又送走他,放火烧掉了一切痕迹,枪决的时候很可能是林公爵动了手脚,将她重生为奥薇。”

“您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拉斐尔迷惑中突然反应过来,“那位情人……”

“那位情人安全地离开,此后一路向上攀爬,借军事政变上位,成为西尔帝国执政官。”以撒语气冷诮,“他知道情人死了,但心底从没忘记。他的最厌只是因为曾经最爱,却没想到她早已秘密复活,正以鲜血守护昔日背弃的家族。”

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

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曾经询问修纳会怎样处置魔女,他一直以为那是想用利益交换活命的机会。他从来没能读懂她。纵然见过她的泪,吻过她的唇,与她无数次交谈,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透她清澈骄傲的灵魂。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美丽的红眸,浮着一层幽冷的自嘲,以撒的胸臆忽然强烈刺痛起来。

拉斐尔陷落在完全不可置信的混乱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出一切?”

“因为他变了,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身份低微的情人。如果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她也就不屑于为活命而向他乞求。”以撒停了半晌,涩笑一声,“假如今天以前有人告诉我冷酷无情的修纳会为爱发狂,我会认为是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西尔执政官深爱着魔女?拉斐尔无法想象,话语和思维一样紊乱,“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以撒望着街上通明的灯火,良久才道:“我想我们不必再面对这位难缠的执政官了。”

拉斐尔再一次全然震愕。

“只要还有任何一点人类的感情,他都不会处死魔女,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完了。”以撒语气极微妙,“这男人已经疯了。他本该悄悄把魔女藏起来,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她。民众绝不会原谅这种背叛——他刚才的举动已经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名誉和威信。”

“您是说修纳执政官会被推翻?”

“他会以十倍于爬升的速度跌落下来,声名扫地。”以撒冷冷一笑,“除非他能立即找到另一个红眼睛的女人作为魔女的替身公开处死,这显然不可能。”

拉斐尔尽力跟上以撒的思绪,“那我们是否该立即与西尔未来最有可能继任执政官的大臣拉近关系?”

“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假如修纳近几天没有返回帝都……”话语声渐渐消失,以撒陷入了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