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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5

甄暖回到局里,才走上办公大楼的台阶就接到林子电话,说林画眉自杀了,用被单串成的布条把自己吊死在电视机上。

甄暖挂了电话,怔松着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划开微信,纪法拉又发了一条过来,点开听:

“暖暖姐,音乐会都散了你还不来,那么精彩的表演,你干嘛去了呀。”

“法拉,我有点儿事耽搁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她微信用得不熟练,试了两遍才把语音发送出去。

她捧着手机,又呆了呆,眼眶湿润。

她不会用微信,没有qq,队长也不爱玩这些,甚至都不喜欢发短信。

所以她手机里没有半点和他有关的片段,哪怕是短信里的一句晚安。

甚至,他们都没来得及在一起照一张照片。

他一走,就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一点儿痕迹都不留。像一开始就没有来过。

她立在深冬深夜的冷风里,一身孤寂,一心凄凉。

……

她上了楼,和谭队说想再次见见千阳。

再次见面,千阳平静了很多。

甄暖稳稳坐下,无声看了他好久,才开口:“林老师自杀了。”

千阳抬眸。

“死了。”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下颌咬得紧梆梆的:“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我在8点过1分的时候给她听了一段话。”甄暖播放了那条微信语音。

千阳脸色骤变:“你们早知道爆炸地点?”

“不是我们,是队长。”甄暖收起手机,

“他料到你会给自己上最后一道保险。王子轩死时,你伪装的保镖制服上的金属粒是电焊和切割金属造成的。但在你后边几次杀人行动里都没有出现需要切割金属的疑点。他猜测你可能做了大型炸弹,可能都安放好了。

队长去了很多地方,367附近的游乐场,音乐广场附近的露天舞台,海阳公园旁边的大剧院,很多很多,他研究每一处地点。设想如果他安放炸弹,会放在哪个部位。

后来他通过大剧院地下通风管道里的钢和黄铜,确定地点在大剧院,你切开金属管道,把炸弹放进去,然后又焊上了。他查了每晚音乐会的演奏名单,推测会在今晚。但他还是提前几天让拆弹专家卸了那些炸弹。”

千阳冷声:“你用假消息逼死了林老师。”

“没有。”甄暖声音比他更冷,“我只想让她知道害人害己失去挚爱的滋味,我打算明天告诉她纪法拉没死。但她这么匆忙,可能是想快点到地下去和女儿道歉,也和沈弋道歉吧。”

千阳的脸抽搐了一下。

甄暖稍稍抬起下巴,睨他:“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知道,队长他早就设计好了,你会被判死刑,我会劝林老师,而她会自杀。”

那个叫言焓的,是她的男人;即使死了,她也要替他撑着他的尊严。

她站起身,俯视:“蓝千阳先生,密室,鞣尸,正义之师……你一步步逼他,挑战他,刺激他,无非是想证明他和你一样,证明所谓的善只是个人尚未感同身受尚未被挑战极限时的附属与奢侈。

但是,他和你不一样,队长和你不一样。你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很简单,你是罪犯,他是刑警。在这场较量中,蓝千阳先生,你,输了。”

他笑容灰败:“是吗?”

“是啊。林老师不知道当年从村子里救走纪法拉的人是队长,但你肯定知道。

蓝千阳先生,你难道还不明白,从那一刻开始,或许队长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一个善举点燃了t计划覆灭的导火索。”

千阳一愣,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话,登时如遭雷击,惊愕不能言。

而甄暖话完,不做任何停留,转身离开。

……

夜深了。

甄暖一个人回到言焓的家,推开门,门廊里一片漆黑。她背靠着门,强硬了一天的双腿开始抽筋发软,她在昏暗的门廊里脸色惨白。

她沿着门往下滑,坐到地上,抱住自己发抖的身躯,泪如雨下。

走廊里分明还有他的气息,他却不在了。

她缩在角落,起初只是流泪,渐渐呜咽啜泣,到最后嚎啕大哭。她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像要把心哭出来。

就像她和谭队和蓝千阳说的,言焓死前在想什么,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他的一切计划,将tutor捉拿归案将t计划清除干净的计划,让她一生再无隐忧的计划,她知道。

连他嫉妒沈弋,想用一死把他自己更深地刻进她心里,她也知道。

现在好了,队长,你赢了,回来好不好?

她痛得抽筋剥骨,蜷在地上,哭得手脚抽筋,嗓子都哑了,眼泪都流干了。

她哭得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呆呆盯着黑暗,一下一下地抽鼻子,四周那么安静,没有熟悉的脚步声走来,也没有人轻轻给她开灯,更没有人拥住她吻她泪湿的脸颊。

她怔了不知多久,听到软绵绵的喵喵声。

阿莫和西林两个小家伙呜呜地凑上来舔她脸上的泪痕。

她瘪瘪嘴,委屈的眼泪热乎乎地涌出来,她把它们俩揽进怀里:“阿莫西林……队长死掉了……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连阿莫西林的喵喵声都那么悲伤,她把它们俩抱去草坪上,发现盘尼西林的身体冷了,她死了。

她是阿时留下来陪伴言焓的;他死了,所以她也随着去了吧。

阿莫西林围着妈妈转,蹭蹭又舔舔,喵呜喵呜地叫。甄暖擦干眼泪,给pani盖好棉絮,抱起两只小猫去卧室。

寒冬的深夜,她搂着两只小猫缩在被子里,泪水无声流淌。

那么冷的天,她没有暖宝宝,也没有队长了。

她抹着眼泪,突然想到什么,立刻从床上滚下来,翻箱倒柜。

信件、录音笔、音频、视频、字条……他准备赴死时难道没有想和她说的?

她把家里翻得一片狼藉,可什么也没有。

她连夜赶去办公室,把工作的地方翻得一团糟,关小瑜他们拦不住也劝不住,她疯了般到处找,可他竟什么也没留下,哪怕一片纸,一句话。

她这才知道那天在医院里的话对他伤害有多深。他选择去死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她。

队长死了,她对他却异常坚定而信任起来。猜想黄晖进入烘干机时,他盯着申洪鹰手中的密码。他在红色密室的变电箱下那略一迟疑,是找到了枪却没拿。千阳说他是故意不拿让其他人都怀疑对方有枪,各自心生恶念;可这也能理解为他在自我克制,怕自己拿了枪会忍不住杀人,拿与不拿都是千阳的诡计。

他不救申洪鹰,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此刻的她痛苦得希望千阳立刻去死。

程放死后他的愤怒,也不是装的?

可这些幻想都迟了,无从求证了。可不求证也没关系,她不要他解释了,不要了。

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要生他的气要他解释,为什么他死后不用任何话语她就自动给他找出一切解释原谅甚至美化他的一切。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死了……才发现,他比对错重要……他最重要!

她抱着自己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关小瑜心疼得要碎掉,几次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她把甄暖带去休息室哄睡,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

千阳被抓后,很多采证对比工作都要尽快做好,以便移交给检察官进行审判。

她在看显微镜,助手抱着资料进来:“小瑜姐,沈弋的dna信息还没提取,也没录入到数据库里。”

“人都死了。估计以后也没什么作用了。”关小瑜寻常说着,不似平日里的严谨,见助手纳闷,她又改口,“但也是要录入的。我去,你帮我看着显微镜。”

“好。”

关小瑜先去了洗手间。她把文件夹里的纸张抽出来,拿火柴点燃,烧成灰烬落到马桶里冲干净。

她抱着文件夹去了趟资料室,待了一会儿出来又去休息室看甄暖。

她睡着了,枕头上是湿的。

关小瑜无言,想起她问言队,这么死了,不怕暖暖心疼吗?

他说疼,但……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慢慢知道他过去十年的痛;只有他死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才能超过沈弋。

她轻轻阖上门,心想,暖暖的枕头要湿多久?

……

白科长的追悼会是一个星期天,很多市民参加。鲜花铺满整个殡仪馆。

照片上年轻的只有25岁的白科长,身着警服,正派而英朗。

甄暖在角落里,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地祭拜。

关小瑜来她身边,问:“在想什么?”

“有点儿想老白。”她答,“有点儿想队长。”

言焓已不是警察,没有追悼会;很多人不知道他牺牲了,还认为“言焓”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是一个失败的刑侦队长。

关小瑜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暖暖,他是最了不起的。外界不知道,但我们自己的档案和历史会一直记录下去。”

“是啊,他是最了不起的。”甄暖喃喃的,含泪微笑,“那样的t计划,却因他的一个行为开始土崩瓦解。一切都是注定的。”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十年前,言焓在银剑行动中救走tutor林画眉的女儿。林画眉误以为小女儿死去,对同伴心生龃龉;等到tina甄暖背叛t计划,她分外严格地执行不可放过叛徒的规定,把沉睡在植物人疗养院的甄暖拖出来杀害;导致甄暖的养父tim秦副院长心灰意冷。

郑容和秦副院长商量如何处理白果,后者认为孩童天真容易脱口而出,必须除掉……而后的一切一切……

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言焓推倒了第一张牌,于是,t计划沿着一条不可预知又隐有因果的轨道分崩离析。

那时谁会知道,一切竟开始于少年言焓的一次拯救。

……

关小瑜问:“你辞职了准备去哪里?”

“回深城。”甄暖望向窗外的天空,“回家。”

我和队长家在那里啊。

……

又是一年冬天。

甄暖无数次下班坐公交时,望着湛蓝的天空和茂密的枝桠总会心想,队长果然没有骗她。深城的冬天好温暖。

队长说,如果回深城,他不当警察了,但他尊重她,让她继续做她心爱的法医。

可她没有。

她在大学里找了一份讲师的工作,带着准法医的年轻学生们,给他们上课。她还是害羞怕生,也不爱说话,好在主要教操作。

即使她在无名指上戴了戒指,仍有很多人追她,社会成功人士,大学同事,甚至学生。她一概不理,除了上课便待在家里。和同事们的交集也极少。

今天是腊八,课上得有些晚。她在巷子口买了菜,慢吞吞走回家里。蓝色小院依然美如画,爸爸妈妈去澳大利亚晒太阳去了。

她一人在家里,洗菜做饭,一人吃饭刷碗,又熬了腊八粥。

粥香四溢。

晚上的时光很漫长,她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修剪灌木丛,清扫落叶,喂鱼,喂阿莫西林,陪两个小家伙在秋千上玩,一直到天黑。

粥煮好了。甄暖盛了一碗,坐在柔柔的灯光下,慢慢地吃。

她吃完了,洗碗放好,上了楼,洗澡。她没有社交,关了手机爬上床缩进薄被里看书。玖月晞写的,《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她慢慢地看了几天,今天早早就看完了。

她关了灯,缩在被子里,眼睛闭了一会儿,睡不着。

薄薄的月光从淡蓝色的木栏窗外洒进来,美得像梦境。

她想队长了。

万籁俱寂,思念像毒一样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剜心挫骨。她痛得蜷成一团,咬着膝盖,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

一年过去了,她越来越想他,越来越痛,越来越苦。

他过去的十年,就是这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当初她天真地说让他放下,如今感同身受了,才知怎么可能放得下。

好想队长……

她抓着被子偷偷抹眼泪,眼眶里一阵阵温热的濡湿。世界好安静啊,只有她一个人,连哭声都没有。

忽然,月影摇晃,静谧的夜里传来轻轻的树叶唰唰声,她一愣,屏住呼吸听。

有谁在爬她的花架。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月光下闪过来,随即,敲门声一下,两下,轻扣房门。

她的心随之一咚,呼吸凝滞了,竟半分不害怕,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宿命。

咚,咚,他在敲门。

她往门边爬了一点,透过木窗棱,只看到他利落的短发和带着疤痕的耳朵,她揪着被子坐在床上,颤声:“你……”来不及问是谁。

“我。”异常沙哑的嗓音,甚至有些陌生。

“队长!”她的眼泪在顷刻间决了堤,扑上去拉开木门。

树影婆娑,他沾了一身的月光。

轻唤:“小猫……”

……

……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少女坐在秋千上,虔诚地说:“亲爱的苏格拉底,宁死不负信仰。”

抱着贝司的少年抬头:“哦?阿时,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很简单啊,一个字,”她歪着头微微一笑,“善。”

宁死不负信仰。

“哦,”他说出她的心思,“此生信仰,宁死不负。”

“小火哥哥,你的信仰是什么?”

“也是一个字。”他说,“你。”

……

(正文完,番外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