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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永远的回忆

总有些时光,过去后,才会发现深刻在记忆中。

多年后,某个灯下的晚上,蓦然想起,会静静微笑。

那些人,已在时光的河流中乘舟远去,消失了踪迹。心中,却流淌着跨越了时光河的温暖,永不消逝。

永远的回忆

小波的出事,让我突然之间沉静下来,以往的叛逆和桀骜全都消褪,我变得异常乖,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学校和家。

我开始把心思全部收拢到学习上,因为我知道这是小波最希望我做的事情,他每次看到我成绩好,都会很高兴。我现在帮不上他任何忙,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从晓菲出事到张骏出事,我一直在混日子,不要说我讨厌的英语,就是我喜欢的数理化,我也落了不少课。

我先利用几天的时间,把数理化的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将所有知识点理了一遍,把书上的例题研究透彻,然后,开始翻关荷手头的参考书,专拣关荷用红笔勾勒出的难题看,越刁钻的越喜欢,因为心思被刁难住的时候,就会一心全在题目上,从各个角度去考虑如何把题目做出来。

关荷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把难题一道道解决,我每解决一道,就抛弃,丝毫不保留演算论证方法,她却把我的草稿纸拿去保存。

我每天都非常认真,不看小说,不走神,总是在做习题。关荷很是惊异,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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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的时间做题,课间活动的时候,我就准备文艺汇演,做小品的义务观众,看宋晨、李杉排练小品。小品的脚本是宋晨写的,可台词最后的成型却是我们大家集体的智慧结晶。

在排练过程中,大家一遍遍反复修改,有时候是忘词了,演的人乱说一气,反倒效果惊人,大家一致高叫:“保留、保留!”

我和关荷左挑右选后,选定了邓丽君的《又见炊烟》,既符合我没有天赋的嗓音,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爱”字眼,触动教导主任的忌讳。他们练完小品休息时,我和关荷就练歌。

宋晨对我特不客气,我唱歌的时候,他经常发出惊恐的大叫,表示被吓到,几次三番和关荷说:“我特有冲动把她关进厕所,谁支持我?”

关荷笑着说:“我比较支持把你关进去。”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有很恍惚的感觉,我似乎和每一个这个年龄的女生没有两样。读书、学习、与同学和睦相处,玩玩闹闹。可笑声过后,我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不知忧愁地追逐打闹,而我却会看着窗外想,小波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等连我都把宋晨的小品台词背诵下来时,文艺汇演终于到了。

一切都好像和我刚上初一时一样,每个班的美女俊男们,借歌舞互比高低,林岚依旧用两支舞蹈为二班领尽风骚,几乎可以肯定二班能得奖。可是,一切又和我刚上初一时不一样,童云珠没有参加,也没有晓菲的身影,张骏应付警察已经应付得心力憔悴,更不可能玩这个。

年年岁岁,文艺汇演都相似,岁岁年年,人却已不同。

除了二班的节目,一班的节目也挺有看头,不过,不受教导主任的喜欢,因为主题不够“健康积极向上”,而我们班的节目则是最另类的。

以前不是没有班级表演小品,可我们班的小品,因为有宋晨这个诗人的策划,以及一堆人编造台词,所以极其搞怪。

宋晨把我们班所有人的名字镶嵌进台词,编成故事展现出来,当然,这个恶搞,我们都贡献了智慧。宋晨又非常有后现代的无厘头和解构主义风格(虽然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后现代、无厘头、解构主义),剧中的人物形象十分猥琐,而且豪不搭边,比如有反戴雷锋帽子的胡汉三、穿着红棉袄的**、头发油亮得能跌死苍蝇的刘德华、身着大红蝙蝠衫的郭富城……

表演的当晚,扮演胡汉三的魏老三再次不争气地病倒了,他们无奈下,目光对准我和关荷,因为我们两个日日做观众,不少变态的台词就出自我们的贡献,这个时候,不可能再找到更适合的演员,关荷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立即说:“我不行,罗琦琦没问题。”

在我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宋晨将一顶军绿色的雷锋帽倒扣在我头上,李杉把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套在我身上,其他人拽我换裤子的换裤子,穿鞋的穿鞋,原本要恶心魏老三的衣着打扮全到了我身上,老三虽然瘦弱,可个子很高,有一米八,我才一米六三,我把裤管卷了两圈,才不至于拖到地上。

大家看完我的装扮,都笑得差点趴到地上去,宋晨把拐杖递给我,“很好,就这么上台吧!”

我哀怨地盯着关荷,关荷却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拿起眉笔,在我嘴唇上画了两撇八字胡。

他们全都边笑边鼓掌,十分满意关荷的飞来一笔。

李杉笑着说:“这个样子,关荷无论如何不肯干的,罗琦琦你就从了吧!”

我不从能怎么样?

我心里开始默默复习台词,为了这个小品,大家都花费了很多心血,既然做了,就不能因为我让大家的心血浪费。

不就是自我埋汰、自我恶心吗?我从上初一起就没形象了,没问题!

小品一开演,大礼堂里就笑翻了天,我们的班长李杉大人,平常多阳光刚健的男生呀,如今变作娘娘腔的**,穿着红袄子,扭着水桶腰走莲花步,这娱乐效果也不是盖的!

等我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反戴着绿雷锋帽,身穿着补丁中山装,颤颤巍巍地走到台上,对着大家挥手说:“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台下爆笑,评委台上的评委们也笑得前仰后和。

等我和大家贫完,音乐一换,变成了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在充满动感的乐曲中,宋晨梳着油光水滑的郭富城小分头,穿着蝙蝠衫、白裤子,猛地跳到舞台上,大张开双手,先摆了一个极其夸张、极其深情、极其酷、也极其恶心的姿势,台下已经有人笑到座位底下去了。

然后他开始对着所有老师学生,又扭屁股又唱歌:“胸中藏着一把火,这种日子不好过……”

调子是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可歌词已被我们窜改成了对题海作业的恨不完了。

可怜的“四大天王”就这么被他给恶心到家了,台下的人一边被恶心着,一边爆笑着。

我们几个也忍不住抿着嘴角笑。已经看过无数遍,可一直没有服装灯光的效果,而且我发现,宋晨他们都是人来疯,到了台上的表演效果远胜于台下。

从古代人物,到现代明星,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物出现在同一个故事中,宋晨把无厘头风格发挥到了极致,一个恶搞接一个恶搞,台下的笑声一直没停过。

正当大家笑得最开心时,激昂的男中音突然响彻大礼堂。

“现在开始做第七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停!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调子太熟悉了,每个人每天都要做,大家听傻了,以为是礼堂音响出了故障,打扰了演出。

却看我们边慌乱地跑,边大声嚷嚷:“教导主任来了,教导主任来了,赶快!赶快!”

我们脱衣服的脱衣服,扔帽子的扔帽子,完全就是一群正在捣蛋的学生,要被教导主任逮到的反应,等我们歪七扭八地武装好自己,装模作样地开始做广播操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灰色鸭舌帽子,背微驼,却喜欢躬着背,背着手一大步一大步走路的人走上舞台。正是整个初中部无人不识、无人不熟悉的教导主任的标志性样子。

台下又开始哄笑,教导主任坐在评委席上,也一边推眼镜,一边大笑,当时审查节目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只看节目的三分之一,这最后一幕的恶搞,他可一点不知道。

在广播体操的声音中,我们挥手和大家道别,依次走下台,“教导主任”走最后一个,走了几步,却又突然跳回去,对着下面训斥:“笑!笑啥子嘛?不要笑!严肃!严肃!”

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把教导主任的口头禅“严肃”二字学了个十足像,大家彻底笑翻,他立即追上我们,跑进了幕后。

讲堂里仍在笑,我们在幕后也笑,扮演教导主任的四川籍同学吴宇嘻嘻笑着说:“不知道教导主任会怎么收拾我们?”

大家都笑,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我们都有些不在乎的张狂。

李杉对我和关荷说:“再有三个节目就是你们的节目了,你们赶紧去准备,好好表演。”

关荷和我立即去换衣服,关荷边换衣服,边笑着对我说:“这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次文艺汇演。”

我微笑着没说话。排练的时候,觉得无所谓,可当站在台上,和大家一起让所有人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的时候,很多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李杉、宋晨、魏老三,王豪……他们都不再只是一个个没有温度的名字。

我很感激关荷把我带入她的圈子,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集体荣誉感的感觉。

我和关荷穿好裙子,班主任吴老师找来的化妆师替我们画好淡妆,关荷打量着我,微笑着说:“很好看,同学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我并不相信她的恭维,礼貌的笑了笑,可剔透的她完全猜到我的想法,认真地说:“我不是哄你,琦琦,你的五官不是最出众的,可至少在平均水平之上,而且你的气质很特别,真的很特别,你应该对自己有自信。”

我仍然不相信,不过,我努力地做出相信了的样子。

我们手牵着手走上舞台,对着舞台下鞠躬微笑,主持人介绍完我们,关荷对我笑了笑,从我手中拿过话筒,对台下说:“从初一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我在这个大礼堂拉奏过多少次二胡,每一次都很特别,但,这一次肯定是最特别的,因为我即将毕业,也因为身边站着我的好朋友罗琦琦。我们费了很多心思才选定这首《又见炊烟》,教导主任还差点没让过,我一再和主任说‘你’是女生、不是男生,主任才勉强让通过。”

大家都笑,关荷也笑着说:“所以待会,你们只许鼓正掌,不许鼓倒掌,请为我们,也请为你们留下一段美丽的回忆。”

同学们热烈的鼓掌,非常给关荷面子。

关荷把话筒递回给我,坐到了预先放好的椅子上,开始拉奏,李杉站在关荷身后敲三角铁。

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张骏也坐在下面,我竟然有些紧张,作为参加过多次演讲辩论比赛的人,我以为自己早已克服紧张这种情绪。

“又见炊烟……”我的音破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禁苦笑着吐了下舌头。

文艺汇演的时候,初一、初二的学生都比较老实,初三的学生却仗着资格老,又马上要毕业,学校管不了我们,常常台上一出状况,就开始吹口哨、鼓倒掌,这一次,因为有关荷事先的请求,大部分人都很给面子,可魔王汇集的七班却哄笑起来。

想到张骏,我竟然不争气地心开始乱跳,他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关荷紧张地看着我,示意我若准备好了,可以给她暗示,她重新开始拉曲子,可我越来越紧张,紧张得就像初一时上台代表新生讲话,声音哑在嗓子里,完全唱不出来。

七班鼓倒掌、打口哨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不少人也开始闹腾,我虽然心里翻江倒海的,可脸皮很厚,表面上十分镇静,关荷却从来没经历过这么丢人的事情,脸涨得通红,羞窘得好像马上就要扔下二胡,逃下台去。

突然,七班的座位中,张骏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嗓子,“吵什么吵?不愿意听就滚出去!”

七班的魔王们猛地一下就停止了吵闹声,他们连教导主任都不怕,却很怕张骏。

礼堂里变得十分安静,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纠结于张骏看着我出丑,这会却又纠结于他帮了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朝关荷点头,示意她开始拉二胡,关荷刚开始拉错了几个音,慢慢地就正常起来,我也重新唱,声音不大,咬字还是很清晰: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

这歌中的“你”是女孩子吗?教导主任又不是没听过邓丽君,他肯定不会相信,但在这首经典老歌前,他也曾年青过,所以,他愿意含蓄地放我们一马。

一曲完毕,在大家的鼓掌声中,我和关荷相视而笑,输赢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一起渡过的时光凝聚在这一刻,凝聚在这一首歌,将来,无论何时何地,当我们听到这首歌时,都会想起对方,想起我们曾年少的岁月。

关荷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们手牵着手,朝台下鞠躬,起身时,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七班的方向。以后,不管任何时刻,只要我们想起彼此,想起我们的青春岁月,我们就会想起有个少年跳出来,救了我们。

当文艺汇演的结果揭晓时,所有人都既觉得吃惊,又觉得合理。

我和关荷的歌没有得奖,这大概是关荷第一次表演失手。我们班的小品夺得了二等奖,宋晨代表大家去领奖。别人领奖时,都是鞠个躬就下,他却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嘻笑着对台下说:“要感谢我们严肃认真却又不失爱心的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我们初三四班的同学都爱你!”

礼堂里又笑成一团,因为教导主任最讨厌流行音乐中的“你爱我”、“我爱你”,很讨厌我们说“爱”,常常训斥我们,压根什么都不懂,却天天嘴头上“爱爱爱”,宋晨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估计教导主任开始后悔把奖给我们了。

宋晨也怕他后悔,一说完,就抱着奖杯往台下跑,惹得整个大礼堂又是哄笑。

那是我记忆中最充满笑声的一届文艺汇演,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包括严肃的教导主任都在笑。

我们几个也一直都在笑,等颁奖礼结束,已经晚上十点多,可大家都不想回家,嚷嚷着要宋晨请客。宋晨作为有稿费收入的人,在我们中算是大款,大家常常压榨他。

宋晨大手一挥,“没问题,我们去吃麻辣烫。”

大家轰然叫好,一群人彼此簇拥着,随着人流往外走,仍不忘互相埋汰,以贬低对方、抬高自己为要,大家笑的笑,骂的骂,打的打,闹成一团。

我们一群人成为人潮中最亮眼的风景。

走到校门口,已经要左转弯,我突然瞥到街道对面,路灯的阴影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甩脱关荷的手,跑向马路对面。

小波手插在裤兜里,微笑地看着我。

我根本没有多想,只有激动,一下就扑到他身前,抱住了他,“你怎么不叫我?”

校门口传来口哨声,我恼火地叫回去,“吹个鬼!”又赶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摆平了吗?”

他微笑着说:“下午回来的。”

我太高兴了,唧唧呱呱地说:“是不是还来得及参加高考?不过,耽误了好多时间,不如明年吧,多复习一年,考个更好的学校。”

关荷、宋晨、李杉……他们一帮人都走了过来,远远地站在一边,宋晨叫:“罗琦琦,你去不去吃麻辣烫?”

小波说:“你和他们去玩吧,我改天再来找你。”

我迟疑着,没说话,关荷叫,“琦琦。”

小波推我,“赶紧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我只得向关荷、宋晨他们走过去,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走向夜市,讨论着哪家的麻辣烫比较好吃。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到小波背转了身子,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走路。

路灯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关荷说:“实在对不起,我今天晚上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吃麻辣烫了,我还有点事情。”

宋晨他们都大叫:“太无耻了,出尔反尔。”

李杉温和地说:“大家一起吧,不然就缺你一个人,马上就要中考了,聚会是聚一次少一次。”

关荷也劝:“琦琦,你今天晚上可立了大功的,我们庆功,怎么能没有你?”

我没理会其他人,只对关荷抱歉一笑,就转身跑着去追小波,等快赶上他时,猛地一下跳到他身边,手从他的臂弯里穿过,挽住他胳膊,“请我去吃羊肉串。”

小波微笑地凝视着我,“你不去吃麻辣烫了吗?”

“我喜欢吃羊肉串。”

后来,我一直想,也许就在那天晚上,小波发现了,虽然我们朝夕相处了快六年,我们以为我们是一家,可其实我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看着我和同学们在一起,欢快地斗嘴、打闹,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华和成功而自以为是地骄傲、快乐,我们展现的是最正常的中学生的青春和朝气,所以,他明明是来找我的,却没有叫我,任由我从他面前经过,走向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