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撥開迷霧

    晏大夫趕過來的時候梅長蘇已經服過了寒醫荀珍特製的丸藥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屋子中間等著飛流給小手爐換炭。見到老大夫吹鬍子瞪眼的臉這位宗主大人抱歉地笑道:「晏大夫我必須親自出去一趟你放心我穿得很暖飛流和黎綱都會跟著我外面的風雪也已經停了應該已無大礙……」
    「有沒有大礙我說了才算!」晏大夫守在門邊大有一夫當關之勢「你怎麼想的我都知道別以為荀小子的護心丸是靈丹仙藥那東西救急不救命的你雖然只是風寒之症但身體底子跟普通人就不一樣不好好養著東跑西跑幹什麼?要是橫著回來不明擺著拆我招牌嗎?」
    「晏大夫你今天放我出去我保證好好的回來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梅長蘇一面溫言賠笑一面向飛流做了個手勢「飛流開門。」
    「喂……」晏大夫氣急敗壞滿口白鬚直噴但畢竟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很快就被飛流象扛人偶一樣扛到了一邊梅長蘇趁機從屋內逃了出來快鑽進黎綱早已備好停在階前的暖轎中低聲吩咐了轎夫一句話便匆匆起轎將老大夫的咆哮聲甩在了後面。
    也許是有藥力的作用也許是暖轎中還算舒適梅長蘇覺得現在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腦子很清楚手足也不似昨天那般無力對於將要面對的狀況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轎子的度很快但畢竟是步行要到達目的地還需要一些時間。梅長蘇閉上眼睛一面養神一面再一次梳理自己的思緒。
    如果單單只是為了阻止事情並不難辦如何能鎮住底下的暗流又不擊碎表面平靜的冰層才是最耗費精力的地方。
    大約兩刻鐘後轎子停在了一處雍容疏雅的府第門前。黎綱叩開大門把名帖遞進去不久主人便急匆匆地迎了出來。
    「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快快請進來。」
    梅長蘇由飛流扶著從轎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年輕人「你穿得可真精神啊。」
    「我們在練馬球呢打得熱了大衣服全穿不住一身臭汗蘇兄不要見笑哦。」言豫津笑著陪同梅長蘇向裡走進了二門便是一片寬闊的平場還有幾個年輕人正縱馬在練習擊球。「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蕭景睿滿面驚訝之色地跑過來問的話跟言豫津所說的一模一樣。
    「閒來無事想出門走走」梅長蘇看著面前兩個焦不離孟的好朋友微微一笑「到了京城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到豫津府上來拜會過實在失禮。豫津令尊在嗎?「
    「還沒回來。」言豫津聳聳肩語調輕鬆地道「我爹現在的心思都被那些道士給纏住了早出晚歸的不過我想應該快回來了。「
    「你們去玩吧不用招呼我了。我就在旁邊看看也算開開眼界啊。」
    「蘇兄說什麼笑話呢不如一起玩吧。」言豫津興致勃勃地提議。
    「你說的這才是笑話呢看我的樣子上場是我打球還是球打我啊?」梅長蘇笑著搖頭。
    「那讓飛流來玩飛流一定喜歡」言豫津想到這個主意眼睛頓時亮了「來吧小飛流喜歡什麼顏色的馬告訴言哥哥。」
    「紅色!」
    言豫津興沖沖地跑去幫飛流挑馬找馬具忙成一團。蕭景睿卻留在梅長蘇身邊關切地問道:「蘇兄身體好些了嗎?那邊有坐椅還是過去坐著的好。」
    梅長蘇一面點頭一面笑著問他:「謝弼呢?沒一起來嗎?「
    「二弟一向不喜歡玩這個而且府裡過年的一應事務都是他打理這幾天正是最忙的時候。」梅長蘇見蕭景睿邊說邊穿好了皮毛外衣忙道:「你不用陪我跟他們一起繼續練吧。」
    「練的也差不多了。」蕭景睿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我想在一邊看看飛流打球一定很有趣。」
    「你不要小看我們飛流」梅長蘇坐了下來面向場內朝他的小護衛搖了搖手「他騎術很好的一旦記住了規矩你們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兩人談話期間飛流已經跨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言豫津在旁邊手把手教他怎麼揮桿少年試了幾下力度總是把握不好不是一下子把草皮鏟飛一塊就是碰不到球其他的人都停止了玩球圍過來好奇地看看得飛流十分冒火一桿子把球打飛得老高居然飛出了高高的圍牆緊接著牆外便有人大喊大叫:「誰誰拿球砸我們?」
    「好像砸到人了我去看看。」蕭景睿站起身來和言豫津一起繞出門外不知怎麼處理的好半天才回來。飛流卻毫不在意仍是在場內追著球玩不多時就把球桿給打折成兩截。
    這時其他來玩球的子弟們看天色不早都已紛紛告辭整個球場裡只剩下飛流一個人駕著馬跑來跑去言豫津要換一個新球桿給他他又不要只是操縱著坐騎去踢那個球以此取樂。
    「我還第一次見人玩馬球這樣玩的」言豫津哈哈笑著走過來邊走還邊打了旁邊的蕭景睿一拳「不過小飛流的騎術不比你差哦改天我要好好訓練訓練他免得你以為自己打的最好得意的鼻子翻天。」
    「我哪有得意過」蕭景睿哭笑不得「都是你單方面在妒忌。」
    梅長蘇插言問道:「牆外砸著什麼人了?要不要緊?」
    「沒有直接砸著那是夜秦派來進年貢的使者團馬球剛好打在貢禮的木箱上。我剛看了一下這次夜秦來的人還真多不過那個正使看起來蟑頭鼠目的一點使者氣度都沒有。雖說夜秦只是我們大梁的一個屬國但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怎麼就不挑一個拿得出手的人來啊。」
    梅長蘇被他一番話勾起了一段久遠的記憶目光有些迷離「那麼言大少爺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配勝任一國使臣?」
    「我心目中最有使臣氣度的應該是藺相如那樣的」言豫津慷慨激昂地道「出使虎狼之國而無懼色辯可壓眾臣膽可鎮暴君既能保完璧而歸又不辱君信國威所謂慧心鐵膽不外如是。」
    「你也不必羨贊古人」梅長蘇唇邊露出似有似無的淺笑「我們大梁國中就曾經出過這樣的使臣。」
    兩個年輕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真的是誰?什麼樣的?」
    「當年大渝北燕北週三國聯盟意圖共犯大梁裂土而分。其時兵力懸殊敵五我一綿綿軍營直壓入我國境之內。這名使臣年方二十手執王杖櫛節只帶了一百隨從絹衣素冠穿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退大渝皇帝感其勇氣令人接入王庭。他在宮階之上辯戰大渝群臣舌利如刀。這種利益聯盟本就鬆散不穩被他一番活動漸成分崩離析之態。我王師將士乘機反攻方才一解危局。如此使臣當不比藺相如失色吧?」
    「哇我們大梁還有這麼露臉的人啊?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呢?」言豫津滿面驚歎之色。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漸漸的不再會有人提起你們這點點年紀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畢竟還是要長你們好幾歲的聽長輩們提過。」
    「那這個使臣現在還在世嗎?如果在的話還真想去一睹風采呢。」
    梅長蘇深深地凝視著言豫津的眼睛面色甚是肅然字字清晰地道:「他當然還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親。」
    言豫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嘴唇輕輕地顫動了起來「你……你說什麼?」
    「言侯言侯」梅長蘇冷冷道「你以為他這個侯爵之位是因為他是言太師的兒子國舅爺的身份才賞給他的嗎?」
    「可、可是……」言豫津吃驚得幾乎坐也坐不穩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穩住了身體「我爹他現在……他現在明明……」
    梅長蘇幽幽歎息垂目搖頭口中漫聲吟道:「想烏衣年少芝蘭秀戈戟雲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吟到此處聲音漸低漸悄眸中更是一片惻然。
    豪氣青春英雄熱血勒馬封侯之人誰不曾是笑看風雲叱吒一時?
    只是世事無常年華似水彷彿僅僅流光一瞬便已不復當日少年朱顏。
    然而梅長蘇的感慨無論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時的震驚。因為這些年和那個暮氣沉沉每日只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臉那花白的那不關心世間萬物的永遠低垂的眼睛……根本從來都沒有想像過他也曾經擁有如許風華正茂的歲月。
    蕭景睿把手掌貼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輕輕拍了拍張開嘴想要說幾句調節的氣氛的話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梅長蘇卻沒有再看這個兩個年輕人他站了起來視線朝向大門的方向低低說了一句:「他回來了。」
    果然如他所言一頂朱蓋青纓的四人轎被抬進了二門轎夫停轎後打開轎簾一個身著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卻又有些微微佝僂的老者扶著男僕的手走了下來雖然鬢生華、面有皺紋不過整個人的感覺倒也不是特別龍鍾蒼老與他五十出頭的年齡還算符合。
    梅長蘇只遙遙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過去反而是言豫津站在原處呆一步也沒有邁出。
    「言侯爺這麼晚才回府真是辛苦。」梅長蘇走到近前直接打了個招呼。
    言闕先是國舅後來才封侯雖然侯位更尊但大家因為稱呼習慣了大多仍是叫他國舅爺只有當面交談時才會稱他言侯而他本人顯然更喜歡後面那個稱呼。
    「請問先生是……」
    「在下蘇哲。」
    「哦……」這個名字近來在京城甚紅就算言闕真的不問世事只怕也是聽過的所以面上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常聽小兒誇獎先生是人中龍鳳果然風采不凡。」
    梅長蘇淡淡一笑並沒有跟著他客套直奔主題地道:「請言侯撥出點時間在下有件極重要的事想要跟侯爺單獨談談。」
    「跟老夫談?」言侯失笑道「先生在這京城風光正盛老夫卻是垂垂而暮不理紅塵怎麼會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跟老夫談的?」
    「請言侯爺不用再浪費時間了」梅長蘇神色一冷語氣如霜「如果沒有靜室我們就在這裡談好了。只是戶外太冷可否向侯爺借點火藥來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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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