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沈追

    此時若有知情者旁觀當覺得這兩人之間情形古怪。為主君者無意出言籠絡為下屬者也不願曲意和柔時不時還相互冷刺一句說出的話極是尖刻。但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敵意吧卻又都坦坦蕩蕩有什麼話全都說了出來彼此並不暗藏猜疑。
    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兩人對目前這樣的相處模式都還覺得不錯並無反感之意。
    「請問殿下庭生近來如何?」梅長蘇負手在後淡淡問道。
    「很好文才武功都有進益心性也愈來愈穩府裡的人都很喜歡他。」靖王的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一直都想問你你這麼關愛庭生以前是不是認識我大皇兄?」
    「我關愛庭生當然是因為要討好殿下你啊。」
    靖王被梅長蘇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弄得有些惱火加重了語氣道:「我是認真地在問你!」
    「祁王殿下麼……」梅長蘇的視線飄飄浮浮地望著旁邊輕裊直上的黑煙「素來仰慕也曾想過要在他的麾下伸展宏圖抱負只可惜……」話到此處他突然停住向靖王遞了個眼色一轉身快地離開了。
    靖王愣了愣轉頭順著梅長蘇剛才所看的方向一瞧只見頂頂帳篷間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官員費力地穿行而來一邊走一邊向靖王抬手打著招呼。
    「見、見過殿下……」因為身形微胖走到近前時官員已有些微氣喘拱著手道「如此慘劇多虧殿下及時出面我今天恰好外出所以這時候才過來接下來的善後工作戶部會盡快接手請殿下放心。」
    「都是百姓的事分什麼彼此。」靖王一面微笑了一下一面暗暗地朝梅長蘇消失的方向瞟了一眼。……他是看見沈追過來才走的嗎?不願意讓自己正在結交的這些忠直官員們現兩人之間的來往嗎?
    「剛才好像看見殿下在跟人談事情怎麼走了?是誰啊?」沈追因為本身與宗室有親再加上與靖王相交投契兩人之間相處比較輕鬆故而隨口問著也沒想過該不該問。
    靖王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道:「那人就是蘇哲他的名字你一定聽過近來在京城也算聲名赫赫了。」
    「哦?」沈追踮著腳尖張望一回當然什麼也看不到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麒麟才子啊?可惜剛才沒看清模樣。聽說他最近在為譽王殿下獻策效力呢怎麼殿下你也認識他?」
    「何止認識他還曾到我府上來過呢。」靖王淡淡道「此人果不負才子之名行為見識都在常人之上。你一向愛才以後若有機會與他相交也一定會為之心折。」
    「只是不知道他除了有才之外心田如何?」沈追真心地勸說道「據說此人的才氣多半都在權謀機變上殿下與這樣的人來往。還是應該多加防備才是。」
    「嗯我會小心的。」靖王點了點頭也不多言。
    「不過這樣的場合他來做什麼?」沈追環顧左右一遍「莫非是為譽王殿下來察看情況的?」
    「你是不知道這位蘇先生對京城情況一向瞭如指掌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會來看看也不奇怪。」靖王神情凝重了下來「你先別好奇他了這件事明天便會驚動聖聽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沈追的神色也隨之肅然了下來道:「沒什麼好想的具實上報就是了。樓之敬歷年的帳目我已經清算好了他與太子殿下之間分利的暗帳我也追查到手不瞞你說我府裡昨天還鬧了刺客呢。」
    靖王微驚一把抓住他的肩頭:「那你受傷沒有?」
    沈追心中感動忙笑道:「我生來福相一向逢凶化吉的。不過那刺客倒極是厲害我府中那些三腳貓護衛根本不是對手幸好不知從何處來了一位高手相救只是他打跑刺客就走了名字也沒留下一個到現在我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我呢。」
    「你可看清相貌?」
    「他蒙著臉不過眼睛很大很亮應該十分年輕。」
    「那你手上的這本暗帳……」
    「我一早就交到懸鏡司請他們直接面呈皇上了。只要證據沒事現在殺了我也沒用。」沈追樂觀地呵呵一笑「所以我才敢這樣到處亂走。」
    「你別大意了縱然不為滅口報復也是很可怕的兩個字。」靖王正色道「戶部被樓之敬折騰成這個樣子全靠你撥亂反正這是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如此重一付擔子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等閒誰能挑得起?」
    「殿下如此厚愛我真是感激不盡。」沈追歎道「身為社稷之臣自當不畏艱難我是不會輕捨其身的。只可惜朝堂大勢都是權謀鑽營實心為國的人難以出頭就是殿下你……」
    「好了」靖王截住了他的話頭「我們說過不談這些的。查清此案對你來說既是大功一件也是大禍的起端你府中護衛那樣我實在不放心只不過直接調我府裡的人也不太妥當你可介意我從外面薦幾個人來?你放心一定都是信得過的好漢。」
    「殿下說哪裡話我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嗎?」沈追感激地謝過了兩人又大略聊了幾句閒話因為都有很多事要忙便分了手靖王先回府去沈追則帶著幾個幹吏在現場處理後續事務。
    私炮坊的這一聲巨響餘波驚人。雖然與太子有關的部分略略被隱晦了一些但事實就是事實。梁帝震怒之下令太子遷居圭甲宮自省一應朝事不許豫聞。由於此案被掛落的官員近三十名沈追正式被任命為戶部尚書除日常事務外還奉旨修訂錢糧制度以堵疏漏。
    此次事件從爆到結束不過五天時間由於證據確鑿連太子本人都難以辯駁其他朝臣們自然也找不到理由為他分解。除了越妃在後宮啼哭了一場以外無人敢出面為太子講情。不過在整個處理過程中有一個人的態度令人回味。那便是太子的死對頭譽王。按道理說他明明是最高興太子跌這麼大一個跟斗的人不追過來補咬兩句簡直與他素日的性情不符但令人驚訝的是這次他不知是受了什麼指點一反常態不僅自始至終沒有落井下石地說過一句話甚至還拘束了自己派別的官員使朝廷上沒有出現趁機瘋狂攻擊太子黨的局面。這一手的明智之處在於讓此案至少在表面完全與黨爭無關全是太子自己德政不修幹下的污糟事而梁帝也因此沒有疑心譽王是否從中做了什麼手腳把一腔怒意全都在了太子的身上。
    這樣高明的一招到底是誰教給他的大家只能暗暗猜疑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太子遷居的當日譽王曾歡歡喜喜地親自挑選了許多新巧的禮物命人送到了蘇哲的府上雖然人家最終也沒有收。
    這樁醜惡的私炮案令梁帝的心情極端惡劣但同時也讓這位畢竟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甚是疲累以至於蒙摯在月底向他覆命請罪稱自己未能在期限前查明內監被殺案時他在情緒上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波動只是罰俸三月又撤換了禁軍的兩名副統領後便將此事揭過不提了。
    靖王果然受到了來自兵部對於他挪用軍資未及時通報的指控在他上表請罪的第二天戶部新貴沈追在朝堂之上表了漏*點洋溢的演講為靖王進行了憤怒地辯護。蕭景琰雖然性子執拗但一向為人低調近來的表現又非常之好朝廷中對他有好感的人與日俱增連梁帝也因為父子倆有多年未再提當初舊事漸漸不似以前那般反感他。在這件事情上梁帝認為靖王沒什麼大錯不僅沒有降罪還誇了他一句「遇事決斷實為朝廷分憂」命他補報一份文書了事。兵部沒把握好風向吃了啞虧不說還白白讓對方露了一個大臉太子陣營因此更是雪上加霜。
    春分過後天氣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漸上枝頭郊外桃杏吐芳茸草茵茵有些等不及的人已開始脫去厚重的冬衣跑去城外踏青。蕭景睿與言豫津也上門來約了好幾次但梅長蘇依然畏寒不太願意出門兩人也只好自己遊玩去了。
    若說金陵盛景自然繁多適合春季觀賞的有撫仙湖的垂柳曲岸、萬渝山的梨花坡和海什鎮的桃源溝。這三處景致都在京南因此南越門出來的官道上十分熱鬧兩邊甚至形成了臨時的集市售賣些小吃點心茶水或者手工玩物什麼的居然也客如雲來生意極好。
    踏青回城的途中蕭景睿看中一組釉泥捏制的胖娃娃覺得它們神態各異嬌憨可愛打算買回去送給因待產而氣悶的妹妹。攤主忙著用草紙一個個分別包好放進小盒子中言豫津覺得口渴不耐等候自己先一個人到一處茶攤喝茶去了。
    片刻後蕭景睿拎著紮好的小盒子過來小心地放在桌上這才坐下也要了碗茶慢慢喝著。言豫津瞧著那盒子撐著下巴笑道:「綺姐會喜歡麼?」
    「這娃娃這麼可愛連我都喜歡小綺一定喜歡。」
    「你還真是個好哥哥出來踏青都記掛著妹妹。謝緒明天要回書院去了你不買點東西送他?」
    「他喜歡玉器我已經在琦靈齋挑好了一件讓直接送到家裡現在多半已經到他手上了。」
    言豫津嘖嘖有聲地道:「還真是挑不出你的毛病來呢。其實你比較想讓謝緒留下來過完你的生日再走吧?」
    「三弟看重學業是應該的何況也就這麼幾年。」蕭景睿笑著斜了他一眼「是你想讓他留下來好欺負著玩吧?」
    「他讀書都快讀呆了一股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酸儒氣我再不欺負欺負會變傻的他要有你一半溫厚就好了。」
    「我們三兄弟性情各異都是一樣才奇怪呢。」蕭景睿提起茶壺為他添了水「不是渴了嗎?快喝吧又不是你兄弟你著什麼急?」
    言豫津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不是我兄弟你是啊!他如果將來沒出息要操心的人一定是你這個大哥。」
    「謝緒會沒出息?」蕭景睿失笑道「他只怕是最有前途的了。若說我們三兄弟最沒出息的人應該是我文不成武不就也無心仕途這一生多半平淡而過不能為謝家門楣增輝。」
    「公子榜榜眼啊突然說的這麼謙虛想勾我誇你嗎?」言豫津撇了撇嘴。
    「以前江湖爭浮名實在是存了刻意心腸。現在只想安靜寧和少了許多風意氣明年的公子榜一定不會再有我了。」
    「有沒有你無所謂啦只要有我就行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浮名的多帥啊……」
    蕭景睿忍不住一笑正要刺他兩句旁邊桌客人起身背著的大包袱一甩差點把裝泥娃娃的小盒子掃落在地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連念兩聲:「幸好幸好。」
    「不就一泥娃娃嘛攤子還在那兒呢碎了再買唄也值得你這般緊張?」
    「只剩這最後一套了碎了哪裡還有?」蕭景睿小心地將盒子改放了一個地方「小綺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我還想她看著這些娃娃開心點兒呢?」
    「心情一直不好?」言豫津的雙眸微微變深了一些「是因為……青遙兄的病吧?」
    「是啊」蕭景睿歎一口氣「青遙大哥上個月突急病後一直養到現在才略有起色雖然我們都勸她寬心說不會有事的但小綺還是難免擔憂。」
    「青遙兄……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啊?我記得頭天還看到他好好的第二天就聽說病得很重。」
    「大夫說是氣血凝滯之症小心調理就好了。」
    言豫津深深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你信?」
    蕭景睿一呆:「什麼意思?」
    「氣血凝滯之症……」言豫津的笑容有些讓人看不懂「我探望過青遙兄幾次說實在的也就你不知道疑心……」
    「自家兄弟疑心什麼?疑心青遙大哥裝病嗎?」
    言豫津沒好氣地看著他不再繞圈子乾乾脆脆地說「景睿那不是病那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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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