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伊始

    對於大梁皇朝來說過去的那一年是驚變迭出的一年。以血腥的內監被殺案開始以年尾的雙親王祭典結束。
    赫赫揚揚的寧國侯府坍塌已在位十年的太子被廢雖然這是一次相對和平的廢儲並沒有伴隨著清洗的劍與血但朝中的穩定和平衡畢竟已被打破幾乎所有被打上太子黨烙印的官員都相信譽王沒有開始的清洗行動是被靖王的橫空出世給打斷了的一旦讓他騰出手來誰也逃脫不掉站錯隊的下場。
    所以對於這些人而言靖王蕭景琰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算他已明確表示出了不結朋黨的態度但好歹沒有舊仇讓這位皇子登上寶座怎麼都比譽王好。
    祭典上一絲不苟嚴謹認真的靖王給人的印象是堅韌而又穩定的。那些厭倦了多年的權力紛爭對朝局現狀感到失望真心想要為國為民辦些實事的朝臣們也都已或多或少地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這兩類朝臣加在一起靖王背後的支持力量實際上早就已經不弱於譽王更重要的是這股力量是暗處的譽王甚至不能像以前對付太子一樣到皇帝面前去攻擊說誰誰誰是靖王黨。
    出招無力的譽王因此只好把大部分的籌碼押在了夏江身上。就如同太子派的朝臣們因舊仇不可能轉而支持他一樣一手炮製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遠不可能袖手旁觀地看著靖王走向至尊之位。
    令譽王感到慶幸的是夏江並沒有讓他失望。一直巋然不動的這位懸鏡司尊乍一出手便似乎狠狠地扼住了靖王的死穴。
    「可是夏江有把握靖王一定會有行動嗎?」在譽王府裡秦般若忍不住出了疑問「衛崢畢竟是逆犯啊就算靖王性情愚頑頭腦熱梅長蘇也應該會想辦法阻止他吧?這實在是太利弊失衡的一件事了!」
    「說實話本王也想不通」譽王聳了聳肩「但夏江好像很有信心他說對有些人而言很多東西是在骨子裡的怎麼也抹不掉。」
    「可是梅長蘇……」
    「本王也跟夏江提過梅長蘇但他認為即使梅長蘇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只不過是個謀士靖王不是一個會輕易讓謀士來左右決定的人而且赤焰案又是靖王心裡最深的刺所以這次梅長蘇是阻止不了他的。」譽王惡意地笑了笑「如果那位麒麟才子反對得過於激烈的話說不定還會成為他們二人失和的一個由頭呢。你聽沒聽說初一那天梅長蘇去靖王府拜年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出來了顯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希望如此吧。」秦般若也勉強隨之一笑並沒有提出更多的疑義。當年赤焰案爆時她雖然年紀還小不過也已經開始醒事了。夏江的心機和手段她當然清楚可是在內心深處她仍然相信當年之所以能扳倒赤焰帥府與祁王真正操縱大局籌謀策劃的人是她的師父那位才調絕倫奇詭無雙的亡國公主。對於失去了璇璣公主這個一流智囊後的夏江秦般若的信心可不像譽王那麼足。
    但是現在的秦般若已經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地表自己的想法了。在江左盟的反擊下幾乎被滅掉所有力量的這位才女如今差不多只能算是附庸在譽王府的一個最平常不過的謀士。除了比其他人多了一副令譽王著迷的美貌以外她不再具有任何的優勢行動自然也要分外小心。何況現在的譽王正處於煩躁和慍怒的劣勢情緒之中也不似以前那麼寬待縱容她了。
    「昨天本王去懸鏡司看了看那個衛崢好像骨頭很硬。夏江為了防他自殺四肢都鎖著嘴裡也塞了圓囊所以本王沒能跟他說話。」譽王瞇著眼睛神情有些奇怪「他都是這種必死的處境了可瞪著本王看的樣子竟沒有絲毫的恐懼服軟。這些逆犯實在是太狂悖了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秦般若也無法理解。但一個女性對這種有鐵骨氣概的男子通常都不可能會有惡感所以她也只是略略附和了一聲「是啊」便起身為譽王添茶去了。
    「不過夏江知道我到了懸鏡司後有些生氣」譽王接過新斟的熱茶繼續道「他不太喜歡讓自己的三個徒兒知道我與他之間的聯繫這一點他是對的本王做錯了。」
    「殿下能如此勇於認錯納言善改實在是大有人君風範」秦般若嫣然嬌笑道「懸鏡司歷代以不涉黨爭為鐵則各個懸鏡使行事又都非常獨立夏江雖是尊也不能明目張膽為所欲為殿下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傳遞給夏江的訊息還是通過般若的四姐比較好。」
    譽王看了她一眼神情轉為冷淡道:「說起你那個四姐到底怎麼回事啊?她是不願意為本王效力嗎?每次讓她做事都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因為夏江與她有舊交指明要讓她當中間人本王早就容忍不了她的放肆了。」
    被他一通責備秦般若的如花笑靨有些僵。她當初求四姐去攻破童路時已言明是最後一件事。後來童路果然沒有逃脫璇璣高徒的繞骨情絲陷了進去秦般若假意以四姐的性命安危逼騙童路吐露了妙音坊的秘密可惜慢了一步沒有斬獲大的成果。正失望之際卻意外現四姐對童路也動了真情於是她靈機一動以助她事成之後便放童路跟四姐遠走高飛為籌碼誘使自己的師姐答應為她聯絡夏江。可這種交易下的承諾終究不可靠秦般若對於四姐的控制也遠遠達不到得心應手的程度所以面對譽王的不滿她也無言可答。
    「你四姐不是很著緊原來梅長蘇手下的那個鄉下小子嗎?下次她再誤本王的事就斬她情人一段手指給她看那小子在我們手裡她還能怎麼樣?」
    秦般若明白自己四姐表面溫婉但逼到極處卻激烈非常的脾性沒有敢附和只能柔聲勸道:「四姐有諸多不是般若明白。可是夏江多疑信不過其他的人我四姐再不好畢竟是舊人縱使將來抽身而去也絕對不會背叛我們請殿下大度寬恕她一二吧。」
    「你和夏江都信得過她本王有什麼好說的。」譽王是深諳馭人之道的慢慢又放緩了語氣「你閒了也勸勸她讓她識點時務。」
    「是。」秦般若低下頭柔順地應著。譽王見她頰邊烏雲滑落秀睫低垂的嬌柔樣子不由心動湊近過去又嗅得陣陣幽香一伸手間已圈住她纖腰攬入懷中。
    秦般若並沒有掙扎。這倒不是說她準備現在就依從譽王而是因為她還沒掙扎前屋外便傳來了一個溫煦的聲音。
    「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譽王皺了皺眉放開了懷中的秦般若略略整整衣襟道:「進來吧。」
    雕花錦紗的木門被徐徐推開譽王妃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看到秦般若立即露出與往常一般柔和的笑容:「秦姑娘也在啊?」
    「見過王妃。」秦般若忙上前施禮剛剛屈膝便被扶了起來。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見外呢。」譽王妃笑著客氣了一句又轉向譽王「我不知道殿下是在書房與秦姑娘商議事情沒有遣人請准就擅自來了請殿下萬勿見怪。」
    「你說什麼呢」譽王責備道「你是王妃我的書房你隨時想來就來哪裡用得著事先請准。再說我跟秦姑娘也沒談什麼要緊事。」
    秦般若立即知趣地道:「是啊也差不多談完了。般若先行告退請王妃見諒。」
    譽王妃滿面春風地笑著禮貌周到地一直送了秦般若出去這才回轉身坐在譽王身邊。
    「宮裡情形怎麼樣?」譽王問道。
    「聽皇后娘娘說靜妃還是聖寵不衰年宴上得到的賜禮是諸妃中最高的。不過靖王自初一入宮行了年禮後這幾日竟一次也沒有再進宮去不知何故。「
    「難道……他還真的忙著在策劃什麼……」譽王自言自語道「這麼急連大年都忍不過嗎?」
    「還有一樁大事。」譽王妃靠近丈夫耳邊低聲道「皇后娘娘得到密報說靜妃在自己的佛堂小室裡私設了已故宸妃的牌位時時祭奠。」
    「什麼?!」譽王一下子跳了起來先怔了怔等完全反應過來後立即開始興奮地搓著雙手「這可是一個大把柄!靜妃真是自尋死路!她現在可是靖王最重要的助力了她一倒靖王就大傷筋骨再也不足為慮了!皇后娘娘怎麼處理的?」
    「皇后娘娘知道茲事體大未敢貿然怕打草驚蛇等這幾日找準的時機務求一擊而中。」
    「好!好!」譽王大是歡喜在屋裡來回了幾趟「皇后娘娘的手段是不必擔心的我看靜妃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這女人真是跟她兒子一個樣太傻了!」
    譽王妃看著丈夫如此欣悅一掃多日來的陰懣也跟著露出笑容站了起來道:「我想近日之內一定會有好消息的殿下也請稍安這年節中還要接見諸多賓客叔王長輩處也得走動走動外面的雪早就停了我去給殿下安排車駕吧?」
    「你可真是我的賢內助」譽王一把將她拉到懷裡摟住親暱地摩擦著她光滑的側頰調笑道「等你將來做了皇后我保證一定不會有任何一個妃子的恩寵壓過你的。」
    譽王妃一直掛在唇邊的笑容突然消失表情在譽王看不到的地方轉為憂傷她伸手緊緊回抱住了丈夫喃喃道:「殿下今日說的話以後一定要記住……」
    「這是當然。」心情大好的譽王哪裡顧得上去體察女人敏感的心思一放開譽王妃後他便急匆匆地朝外走準備各處走動賀年盡禮同時表示自己仍然意氣風並沒有被靖王的雀起而打壓下氣勢。
    從初三起開始下的雪果然已停了譽王那輛特旨逾格敕造的四輪華蓋黃纓馬車行走在京城寬闊的大道上時金脆的陽光將駿馬週身的華貴鞍具照得亮晃晃的十分引人注目。可惜的是街道兩邊向這支王駕儀仗行注目禮的人實在太少了少到令譽王都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奇怪的根源在哪裡。
    一向只負責城門守衛只有在緊急事態下才會介入地方安防的巡防營現在滿街都是。他們不僅戒嚴了京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設卡盤查還披堅執銳一隊隊地到處巡視各重要府第和官衙機構外更是加重兵力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驚疑不定的譽王剛準備派人去查問究竟生了何事他手下一名負責察控京城各類消息的執事已趕了過來細細地向他稟報原委。
    原來有數名流竄於外州府的巨盜趁著年節潛入京城昨夜一連闖入數家高官府第竊取珍寶連存放在寶光閣的夜國貢禮火凰珠也被盜走皇帝一早聞信後勃然大怒認為是負責夜間宵禁的巡防營失職立即將靖王叫去大罵了一頓靖王也坦然認錯表示要傾力嚴查務求捕得犯人追回失寶所以才有現在全體巡防官兵傾巢而出滿城戒嚴的局面據說梁帝對於靖王這種雷厲風行的做派還很滿意。
    譽王的車駕雖然不在巡檢之列但一路都在巡防營的監看之下行動令這位親王非常的不舒服。但他畢竟是個極為狡黠敏銳之人只走了幾處宗室府第他便察覺到了看似滿城開花的巡防營實際上在某個區域裡佈置的重兵最多。
    那便是懸鏡司衙門的所在之地。
    現了這一點之後譽王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火辣辣地從胃部升起來似的有些興奮也有些焦躁不安。
    夏江的預料沒有偏差靖王果然是準備要行動的。以緝捕巨盜為由蒙得聖准從而合理合規地大肆調動兵力的確是聰明的一招只可惜……
    「你就是孫行者也逃不過我的五指山。」譽王咬著牙無聲地說出這句話整個表情變得陰狠異常不知他那麼用力是在詛咒靖王還是在給自己空的心裡鼓勁兒。
    就在這時前面的十字街口突然響起清脆的馬蹄聲在這靜寂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張揚。
    譽王掀開側窗厚厚的棉簾向外看去只見一匹錦轡華鞍的純色駿馬在街口官兵注視下飛奔而來又拐向南邊去了。馬上的騎士一身漂亮的時尚新衣繡襟玉帶炫目招搖整個人透著一團瀟灑風流的貴氣得意洋洋地樣子堪比剛采過鮮花的張狂蜜蜂。
    「是這小子……想不到整個京城竟還是他最從容快活。」看著言豫津遠去的背影心情複雜的譽王放下窗簾輕聲感歎。
《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