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風暴(下)

    芷蘿宮此時的氣氛也正繃緊至頂點。服侍靜妃的人基本上都被逐至殿外院中在寒風裡黑鴉鴉跪了一地。言皇后坐在靜妃寢殿臨南的主位上面沉似水眉梢眼角還掛著怒意。在她的腳下丟著一塊被摔出幾紋裂痕的木製牌位因牌面朝上故而可以清楚地看見上面「大梁故宸妃林氏樂瑤之靈位」的字樣。與寢殿西牆相連的本是靜妃供佛的淨室平時大多是關著的此刻也大敞開看得見裡面供桌翻倒果品散落的狼籍場面。
    與言皇后冰寒攝人的面色不同默然跪在下的靜妃仍是她慣常的那種安順神態恭謹而又謙卑卻又讓人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低微與惶恐。
    怒氣沖沖走進來的梁帝在第一輪掃視中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而他也在看清室內一切的那一剎那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刻梁帝心裡到底有了什麼樣的情緒變化永遠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在臉上他的表情卻半分未變仍是嚴厲而又陰沉的。
    「臣妾參見皇上。」言皇后迎上前來行禮。
    「你總管後宮怎麼事情總是沒完?這又在鬧什麼?」梁帝拋出這麼一句話隨後便甩了甩袖子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到主位上坐下。
    言皇后柳眉一跳覺得這話音兒有些不對。不過由於確實拿到了靜妃的大把柄她的神態仍是很穩定。
    「回陛下臣妾無能雖耗盡心力整肅後宮仍未能平定所有奸小。靜妃在佛堂為罪人林樂瑤私設靈位大逆不道。臣妾失察至今方才查獲是臣妾的失職請陛下恕罪。」
    梁帝冷冷瞟了她一眼道:「靜妃怎麼說的?」
    被他這麼一問言皇后的眸中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憋氣的神情顯然剛才曾經碰過軟釘子。
    「回陛下靜妃自知有罪被拿獲後自始至終無言申辯。」
    梁帝抿緊了嘴角。對於這個答案他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一點感動看向靜妃的目光也更柔和了一些。
    自從夏江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後梁帝一連三天心神不寧夜裡心悸驚夢醒來又覺殘夢模糊記不真切更有甚者會在半夢半醒間產生幻覺常見一女子的身影自眼前飄過令他戰慄驚恐。靜妃在旁安撫時問他是不是念及宸妃以至成夢點中了他的心事。但是畏懼宸妃亡靈之事關乎天子顏面梁帝又不願意對外人言講所以靜妃提議由她暗裡設位祭奠以安亡魂。梁帝當然立即同意那一夜果然睡得安穩黑沉一覺至天明。沒想到剛舒心了兩天這設靈之事就被皇后給翻了出來。
    脫簪薄衣跪在冰冷地板上的靜妃實際上是為了隱藏皇帝不欲廣為人知的秘密而放棄了申辯的權利甘心領受皇后扣下來的大罪名。一想到這個梁帝就覺得心有欠意。
    當然他還不可能因為這點欠意就主動為靜妃洗清罪責不過想辦法回護一下是做得到的。
    「靜妃在何處為林氏設靈?」
    「在她寢殿佛堂中陛下請看一應果酒齊全顯然是正在閉門密祭。」
    「她既是閉門密祭自然沒有對外宣揚你遠在正陽宮是怎麼知道的?」
    這話音越的不對了言皇后不由沉吟了一下方道:「是靜妃的宮女不憤於她行此悖逆之事前來正陽宮告。」
    「哦?」梁帝又環視了室內一遍這才現靜妃的隨身侍女新兒正蜷縮在不起眼的角落裡跪著剛才竟沒看見。「以奴告主是大逆宮裡怎麼能留這種東西來人將她拖出去杖殺!」
    旨令一下幾名粗壯太監立即上前將新兒拖起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尖聲求饒道:「陛下饒命啊……陛下……皇后娘娘……新兒為您辦事您要救新兒啊……」聲音一路淒厲響著後來被越拖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言皇后的臉漲得通紅梁帝這一處置無異於在她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令一向擅長忍耐的她都有些忍不下去上前一步道:「臣妾受陛下之托管理後宮自然要嚴禁一切違禮違律之事。靜妃之罪確鑿無疑臣妾身為六宮之不能姑息陛下如有其他的意思也請明旨詔示臣妾否則臣妾就只能依律而行了。」
    「你要明旨?」梁帝冷冷地看著她「這麼一樁小事你就要明旨?你想讓天下人說朕後宮不寧嗎?這就是你輔佐朕的懿德風範?後宮以平和安順為貴這個你懂不懂?」
    「陛下覺得是小事臣妾卻不敢也當做是小事。靜妃設靈於內宮私祭罪人分明是蔑視皇上細察其居心實在令人心驚如此大罪豈能不加處置?」
    梁帝被她逼得火起幾欲作又忍了下來轉身對靜妃道:「靜妃你自己可知罪?」
    「臣妾知罪。」靜妃端端正正叩了一個頭安然道「臣妾惑於當初故舊之情暗中追思雖無蔑視皇威之意卻總歸是不合宮中規矩。請皇下賜罪。」
    梁帝冷哼一聲一拍桌子故意怒道:「皇后說你是大逆你卻說只是惑於故舊之情這哪裡是知罪分明是不知!來人著令靜妃禁閉芷蘿宮思過未得旨意不得出宮半步什麼時候你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回朕。」
    「陛下!」言皇后又氣又急地叫了一聲。
    「朕已經依你的意思處置了你還想怎樣?」梁帝斜睨了她一眼揮揮手轉身看著腳下的靈位又向靜妃投去頗有深意的一個眼色道:「你現在是待罪之身供奉減半這裡亂糟糟的自己收拾吧。」
    靜妃的眸子靈慧地閃動了一下再拜道:「臣妾領旨。」
    「皇后也辛苦了回宮去吧。」梁帝站起身來面有疲色「朕近來事情雜多你要學會如何為朕分憂。高湛年下新貢來的那批尾鳳羅絲朕叫賜兩箱給皇后的你送去了嗎?」
    高湛機敏地答道:「回陛下今兒入庫清數目誤了點時辰奴才會立即派人送去的。」
    「記著就好。起駕吧。」梁帝沒有再看靜妃扶著高湛便向外走。言皇后依禮送駕到宮外看著龍輦迤邐而去心中怒火如灼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再回頭看一眼芷蘿宮綠籐清幽的宮門忍氣回自己的正陽宮了。
    「陛下是回武英殿嗎?還是回暖閣休息?」龍輦出鳳台池的時候分了岔路高湛未敢擅專過來小心請旨。梁帝猶豫了一下神色陰晴不定。
    他剛得皇后之報離開武英殿的時候確是狂怒難捺。可如今對靜妃的氣一消竟順帶著對靖王這件事的怒意也平息了不少。同時他對於靖王和靜妃這兩樁事竟會接踵爆也起了疑心。既然現在他明白其中的一樁是冤枉的那麼另一樁呢?
    「去武英殿吧。」梁帝揉著兩眼之間的眉心疲累地向後仰靠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靜妃給他輕柔按摩的手指「這個事總要處置朕還是得問個清楚啊。」
    「是。」高湛不敢亂說話打著手勢通知開道的太監向右出鑫鑒門御駕一行很快就回到了武英殿。夏江和靖王自然仍在等候一個站一個跪的姿勢都沒變過梁帝看著靖王身上的腳印不由有些心軟。
    「父皇您慢慢問可千萬別再動氣了兒子看著心裡難受……」譽王一行完禮就趕緊過來殷殷問候可梁帝此刻相對比較冷靜的表情令他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出言撩撥。
    「陛下」夏江也沒料到回來後的梁帝竟像是有些心平心和的樣子低低問道「皇后娘娘那邊的急事……」
    「後宮婦人大驚小怪的沒什麼大不了你別問。」梁帝一句話切斷他的話頭沉聲道「你們繼續對質吧說到哪裡了?」
    夏江跟隨梁帝多年幾曾被這樣噎過立即察覺出事態正向著不妙的方向展極有可能剛才那場被刻意掀起的內宮風暴取得了事與願違的相反效果。
    想不到那個陰不出聲的靜妃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這一停頓沒有搶住話頭靖王已經仰先開了口:「我們剛才說到懸鏡司府兵與巡防營的衝突可暫且不管這場衝突是誰的責任引起的那都是生在街巷中的夏尊是想說我的巡防營在大街上搶犯人嗎?」
    「懸鏡司府兵當時是在出門追擊之前暴賊們已闖入過司衙……」
    「開什麼玩笑?」靖王面如寒鐵「懸鏡司是想闖就闖的地方呢?懸鏡司的戰力有多強陛下是清楚的。我手下能有什麼人靖王府的府兵今天一個都沒有擅出過部將都是兵部有造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去詳查他們有多大本事闖得進懸鏡司?何況你那個地牢機關重重、有進無出的天下誰不知道?就算我真想把衛崢從裡面搶出來我也得有那個能力才行啊!」
    聽他這麼一說梁帝也皺起了眉頭「夏卿地牢究竟是怎麼被破的你說清楚一點。」
    夏江梗了梗遲疑了一下方道:「回陛下衛崢……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什麼?」梁帝有些暈「怎麼大理寺也扯進來了?」
    夏江剛才在靖王面前不提大理寺就是想設一個套兒誘使靖王在自己不提的情況下失口先說出大理寺結果人家不中招上句趕著下句說到這裡反正讓他自己顯得有些尷尬。
    「老臣進來時已向陛下稟報過懸鏡司與大理寺相繼遇襲由於當時人犯已轉移到大理寺關押所以他實際上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靖王眸色冰寒淡淡地道:「這麼重要的犯人不關在懸鏡司卻關在大理寺夏尊到底是想讓人來搶還是不想讓人搶?好吧就算是在大理寺出的事那夏尊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巡防營也在大理寺外以緝盜為名製造亂局阻礙了你追擊嗎?」
    巡防營官兵與懸鏡司府兵當然並沒有在大理寺附近生過衝突所以夏江一時有些語塞譽王忍不住插言道:「景琰夏尊進來時我已經在了他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稟明父皇人犯被劫以及巡防營在懸鏡司外妨礙追捕的事實罷了至於懷疑你是幕後指派之人那是父皇英明一眼看到了實質所以才宣你來對質你如果是清白的只管一句句反駁就是了何必針對夏尊如此咄咄逼人?」
    靖王冷笑道:「譽王兄案時在現場嗎?」
    譽王被他問的一愣:「我怎麼會在哪裡?」
    「那譽王兄是奉旨負責衛崢一案嗎?」
    譽王又愣了一下「沒、沒有啊……」
    「既然譽王兄一不是目擊者二不是主審人應與此事無干。父皇在此你著什麼急?」
    譽王沒想到靖王的態度強硬如此臉都青了再轉頭看看梁帝正在沉思心裡更急不由大聲道:「靖王!父皇說你無君無父我看果然沒錯。我是你皇兄你這麼跟我說話?就你這個無法無天的脾氣我看你逃不了干係!那衛崢是什麼人是罪逆林殊的副將你當年跟那個林殊交情好的能穿一條褲子誰不知道?這滿京城除了你誰能折騰起來這麼大動靜?」
    被譽王這麼一岔夏江已經緩過氣來了他自知移囚至大理寺是自己的硬傷其間的狠毒心思當然不能在御前說所以趁著梁帝還沒有追問趕緊上前跪倒道:「陛下臣自知沒有拿到實證本不欲妄言只是陛下命臣說臣不敢不說。但面對如此罪名靖王殿下自然也要極力分辯如此爭吵下去絕不會有結果反而徒惹陛下煩心。可是……闖衙劫逆這樣的潑天大事總不能因為難查就不查了。人是在懸鏡司手上丟的老臣責無旁貸不查個水落石出無顏以見陛下。只是事態複雜牽涉到皇族顯貴老臣想請一恩旨以免在勘審關聯人等時受人阻撓。」
    梁帝看了靖王一眼沉吟了一下。他現在疑心歸疑心但這件事實在太觸動他的底線了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弄清楚在過程中會委屈什麼人他可不在乎。
    「那就由夏卿負責深入追查吧。不過……靖王府裡確認今天沒有出門的人就不要審了。你想動他部下什麼人事先還是告訴他一聲。景琰你現在嫌疑最重自己也要明白。如果夏卿事先告訴了你要提審什麼人了你也不得攔阻。」
    蕭景琰面色緊繃但又不能說什麼只得叩道:「兒臣領旨。」
    「如此多謝靖王殿下了。」夏江的臉上掠過一抹彷彿浸染過地獄毒水般的陰寒冷笑故意一字一句地道「現在臣就想去提一個緊要之人到懸鏡司來請陛下准我告退。我怕去遲一步這人見機得早已經畏罪逃了……」
    「哦」梁帝有些好奇地挑眉看向他「你說的是誰啊?」
    「蘇哲。」夏江吐出這兩個字時死死地盯住靖王的眼睛「這個人的嘴要是能撬得開無論再錯綜複雜的事情只怕也能解釋得清清楚楚。」
《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