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是個地靈人傑的人間仙境,熏風拂來溫暖醉人,野花燦笑奪人光彩。山色美、水色美,連片落花都美得教人想掉淚,但是最美的,莫過於娉婷裊裊的蘇州美女。
        放眼一望,江上有一輕舟,舟上數名姿色如牡丹的薄紗女子,正端起薄酒敬著身邊的公子哥兒,原來是合歡樓的歌妓們,陪著自謂風流雅士的紈褲子弟游河狎玩。
        隨著眼波流轉,只見河堤旁有一幅美麗的畫面。
        一個絕美翩然的粉色身影,窈窕有致地輕踩蓮步,如花的淺笑引人駐足,目光也隨著她的擺動輕移,而忘卻手中的事務。
        「哎呀!」那女子一聲嬌吟令人心疼。
        街上行人都忍不住想過去一扶跌坐在地上那如芙蓉花般的女子,但是她身邊的丫頭翠花,彷彿思空見慣地緩緩走到她面前,輕巧地扶起她。
        「小姐,這是你今天第……三次跌倒了。」翠花曲勾著手指算著。
        她無奈地想,反正小姐天生和平地犯沖,一天不跌個兩、三回倒是反常,而今天已是第三回,應該不會再跌了,因為事不過三——這是某人的名言。
        段天喜微紅著臉嬌斥,「死翠花,你一定要算得這麼清楚嗎?少算一次不成呀!」她嘔著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跌倒。
        少算一次就不跌了嗎?「是!小姐所言甚是,下次翠花從一算起。」翠花心底可是猛歎氣。
        「你……你是存心嘔我是不是?」段天喜一隻蓮花纖指無力地指著她。「好歹我是小姐耶!」
        「是是是……你是小姐,我是丫鬟。」翠花心中叨念著,家裡那個「丫鬟」更像小姐。
        段天喜漲紅著臉說:「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嘲笑我?」沒辦法,她就是被「丫鬟」欺壓甚久。
        翠花無奈地朝天一瞪。「我怎敢嘲笑小姐,小姐可是蘇州第一美女耶!」她可沒向天借膽敢嘲笑蘇州第一美女,不然鐵會遭亂棒打死,而且是出自男人之手。
        翠花轉而再想,可惜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外貌美得如天仙下凡的小姐,卻是個空有美貌的草包,不,應該說是下凡投胎時,忘了帶六神出世,所以總是少根筋。
        在她眼中世間無惡人,每個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連咬她一口的野狗都是純善的,因為它餓了嘛!聽到這種爛理由的人,都恨不得找根最近的柱子,一頭撞昏算了。
        「真的呀?」段天喜登時笑上眉梢,沒心機地馬上忘掉翠花的暗諷。
        「當然是真的,全蘇州城有哪人不知疊影山莊的大小姐容貌出眾,家中門檻差點被登門求親的蜜蜂蒼蠅給踩扁了。」翠花想到去年才換的新門檻,今年大概又得重修了。
        她又想,男人哪,全是一群只重皮相的蠢蟲,一窩蜂地全湧向疊影山莊的大門口,要不是莊裡有個聰穎過人、潑辣厲害的大牌丫鬟把關,只怕單「蠢」的小姐早被騙失身,而且搞不好連家產都雙手奉上,順便替「狼」人找小妾。
        段天喜俏臉一喜,眼都笑瞇了,「那倒是真心話。」
        是哦。翠花忍住不拆她的台。「小姐,你不是說想買些胭脂水粉,咱們就過去那頭瞧瞧,看有些什麼好貨色。」
        「對哦、對哦!咱們是出莊來買花粉胭脂的。」段天喜差點就忘了。
        這對小姐和丫鬟就這麼走走停停,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一路上行來,引來不少驚艷目光,只是沒人敢上前搭訕,因為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段家小姐身後必有高手隱身保護。
        翠花看著四周不敢輕舉妄動的男人,得意地想,這也是她們家大牌丫鬟的功勞,免得小姐被人吃了豆腐還不自知,還笑著要對方多吃兩口。
        段天喜興奮地說,「咦,桐樹下怎麼圍了一群人?翠花,咱們過去瞄一眼吧!」一定是賣藝的江湖兒女,她最愛看了。
        「不好吧,小姐。」翠花不確定地輕扯著她的衣袖,就怕她買了一堆無用的狗皮膏藥。
        段天喜一心要往前擠,絲毫不理會辛苦「勸留」的翠花。
        路人一見段家的善心小姐來到,紛紛讓出一條路予以通行。
                        ※※※
        夏朵兒身著黃麻孝服,跪在一具覆蓋草蓆的「屍體」前,賣力地演出孝女角色,身後的白布條上寫著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她的眼眶雖是紅腫微浮,但眼底可不見半絲淚光,為了等段家小姐上門,她可是煞費了苦心,只求段家小姐一時善心大起,能丟下一、兩百兩銀子砸昏她的腦袋,所以這會兒她哭得更是驚天動地。
        「爹呀!女兒不孝,沒錢安排你老人家的身後事,連口薄棺材的錢都湊不出。爹!你要原諒女兒的不孝呀……」
        「好、好可憐哦!」段天喜拎起手絹拭淚,哭得好不傷心。
        當下翠花又頭疼了,心想,看來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姐,咱們該走了。」
        段天喜抽抽噎噎地走上前,「這位姑娘好可憐,咱們怎能見死不救。」賣身葬父耶,多教人感動的孝心。
        「可是……」翠花懷疑地想,誰曉得她是真賣假賣。
        「你看看她衣服都是補丁,舊得連咱們家的抹布都比她的質料新。」段天喜忍不住覺得那姑娘真是太可憐了!
        翻眼無語,翠花連拉帶扯地想把她帶離「災區了        可是夏朵兒眼睛更利,馬上連滾帶跪地抱著段天喜的小腿肚,哭天喊地叫得好不淒慘。
        「好心的小姐,可憐可憐奴家三天沒吃飯,父死無錢葬,施捨薄銀救救急,奴家願為你做牛做馬一輩子,死不足惜呀!求求善心的好小姐。」
        夏朵兒一聲聲、一句句敲疼了段天喜的心坎,沒瞧見她正抖動身軀的無聲大笑。
        段天喜拭拭眼角說:「翠花,反正咱們不缺銀缺金的,就給她點銀子買口棺木,好好安葬老人家。」
        「小姐,你忘了咱們出門時,『某人』特別叮囑不許白花錢嗎?」翠花特別加重「某人」這兩個字的語氣。
        這……段天喜縮了一下脖子,想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我是小姐耶!」
        「老爺都不敢招惹『某人』,小姐你又算什麼?」翠花不是要洩她氣,可是事實的確如此。
        段天喜想想也對,連爹都害怕的人,她小小的小姐又算老幾。「那就算了。」
        她一句算了可嚇得夏朵兒急中生智,直往大柱子上撞去,幸好旁人連忙拉住。
        「不要拉我,讓我死了算了,爹爹的屍骨都已發臭腐爛,我一個女孩家哪有能力葬他,不如死了陪爹爹一道赴黃泉。」她雙手假意地撥開眾人好心的手,一心硬往柱子撞,眼尾不時地掃向段天喜,哭聲已經大得可以用驚天地、泣鬼神來形容。
        段天喜的軟心腸一發作,不顧翠花的拉扯,立刻掏出懷中的繡花荷包,想將荷包中的銀兩悉數給予可憐的孤女。
        「你敢拿嗎?『孝女』!」
        恍若大地響起一聲雷,夏朵兒雙手伸直僵在半空中,眼底的那抹得意化成無盡的懊惱,心想就差那麼一步。
        「紫……紫袖。」段天喜抖著身子,一副淒苦的西子捧心樣,倒叫身後的幾名過客蹙眉。
        這些過客此刻是責難加好奇,到底是誰有此等本事,只需一開口就嚇得美人兒渾身顫抖。
        迎面走來個嬌小俏麗的紫衫女子,臉上帶著徐徐笑意,容貌和先前女子比起來是遜色多了,只是她的眉宇之間多了道朝氣,令人忍不住想去呵護疼惜。
        「大小姐,我不是說過財不露白嗎?你在幹什麼?」元紫袖沒有笑意的眼神往她手上一掃。
        「嘿!這個嘛……我只是數數看銀子有沒有少。」一臉訕訕然,段天喜侷促地把繡花荷包收回來。
        元紫袖一副瞭然地說:「哦!原來如此。」小姐有幾斤幾兩她還會不清楚?
        段天喜有些沮喪地想,不知為什麼,她這小姐就是畏懼……不,是丫鬟不怕小姐。「紫袖,你也來買胭脂花粉呀?」
        「紫袖只是個丫鬟,哪有小姐你的福氣,還有閒錢可以救濟野貓、野狗的。」元紫袖氣定神閒地說。
        夏朵兒一聽是氣在心底,可又不敢抬頭,心知疊影山莊的元紫袖不是好惹的人物,她精明得連奸商見著了她都徒呼負負,或是抱頭鼠竄。
        「我不是救濟野貓、野狗,你看她多……可憐……」段天喜說到末了,一接觸元紫袖似笑非笑的目光,語氣自然的弱了些。
        可憐?!哪點可憐?元紫袖翻翻白眼說:「你要是嫌錢多,不如來救濟、救濟我這個丫鬟吧!我比她更缺錢。」
        路過的段天愁和曲少予、由少梅兄妹三人不解地問著身旁小販,「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販一副睥睨的眼光說:「三位一定是外地來的。」
        外地?!真是應了那句少小離家老大回,笑問客從何處來。段天愁漠然地點頭。
        「難怪你們不認識大牌丫鬟。」小販沾沾自喜地介紹蘇州「名勝」。
        「大牌丫鬟?!」三人面面相覷,不知丫鬟為何大牌。
        小販興高采烈地接著說:「你們知道疊影山莊嗎?」
        「疊影山莊?!她是疊影山莊的丫鬟?」段天愁猜想這應該是他離家後入府的丫鬟。
        小販點點頭,「沒錯。」
        「為何有大牌之說?」段天愁不解,丫鬟不就是丫鬟,幾時還分大小。
        「所以我說你們是外地來的,誰都知道疊影山莊的元紫袖比主子強,只要她眼稍微一沉,全莊的老小立刻排隊聽訓,連老太爺都一樣。」
        惡劣!莊內竟出如此囂張的丫鬟,莫非輕視疊影山莊已無能人。段天愁陰蟄著臉,排開眾人走向正搶奪主子財物的大膽丫鬟。
        「你,太過分了。」他一隻大掌箝住元紫袖細弱的皓腕。
        居然有人敢出手!元紫袖杏眼一抬,懶懶地橫掃他一眼,「閣下似乎管錯閒事了。」
        段天愁不以為然地說:「是嗎?天下人管天下事,一介小小丫鬟竟爬到主子頭上。」這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
        「有嗎?」元紫袖挑挑眉,心中忖度著,好陰沉的男子,活像王老爹出殯時的死人相。但她不得不承認,除了她家那位不長進的二少爺外,他的相貌算是卓爾超群,不過看慣俊美如潘安的段二少,她對出色的男子已經免疫。
        「你敢不承認?」段天愁加重手中力道。好個張狂的丫頭,明明痛得手都有些紅腫,還能擺出一臉挑釁不馴的模樣。
        元紫袖毫不畏懼地應道:「說來可好笑了,你哪只眼看見我『爬』到主子頭上?」該死的莽夫,存心要扭斷她的手腕不成。
        「伶牙俐齒的女孩不討人喜歡。」段天愁低吼著,大膽丫鬟,竟敢無視他的怒火。
        不屑地從鼻孔輕嗤,「同樣的,也沒人喜歡對著一張棺材臉。」她譏刺他沒照過鏡子也洗過臉吧!
        「你惹火我了。」段天愁彷彿會噴火的眼燃燒著怒氣。
        段天喜一看自家的丫鬟遭人欺陵,非常有義氣地挺直腰,雖然對這劍拔弩張的情形她有些害怕,但是她更怕元紫袖的「秋後算帳」。
        「你……你……你放了我家紫袖,不……不然疊……疊影山莊不放……放過你。」她說完立刻躲在元紫袖身後。
        可笑地揚揚眉,段天愁眼中的畫面是高挑的小姐躲在矮她一個頭的丫鬟背後,這丫鬟能指望誰呢!
        「她是丫鬟,你是小姐,她這般欺陵你,難道不生氣?」他手勁稍微放緩力道。
        「紫袖是為我好,她不是欺負我,真的沒有。」段天喜連忙澄清,一張花顏猛搖著。
        為她好?!人家都騎在她頭上了。「她哪裡為你好?」搶主子銀兩算是嗎?段天愁十分疑惑。
        「紫袖怕我亂花銀兩。」段天喜小心地瞄瞄元紫袖的臉色,見她沒反對才吁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說錯話。
        「銀兩是疊影山莊的,主子愛怎麼用,一個小丫鬟有什麼資格插嘴。」段天愁懷疑天地顛倒了嗎?
        「她不一樣,她……」段天喜想辯白紫袖不是一般丫鬟,她是大牌丫鬟耶!可惜沒機會開口就被喝阻。
        「閉嘴,小姐,我自個跟黑煞神談。翠花,看好小姐。」元紫袖不指望小姐多根智慧筋,那是不可能的事。
        「黑煞神?!」段天愁整張臉可以用鐵青來形容。
        「難道不是嗎?我家小姐都被你嚇得直發抖,不知你為誰出頭,請不是這位好……可憐的小孤女吧!」
        看看這丫鬟自信不畏的臉,再看看那位小姐滿臉懼色,段天愁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在做蠢事,手也自然地鬆開。
        元紫袖一見他鬆開手!立刻抽手後退,機伶的眼角掃向正想開溜的夏朵兒,揚聲一斥,「我說那個『孝女』呀!你不賣身葬父了嗎?這位公子需要一位『貼身』侍女。」她故意用曖昧口吻說道。
        「我需要貼身……你在說什麼鬼話。」段天愁不敢相信她把他說得好像是個急色鬼,欠缺暖被床伴似的。
        拉著低頭的夏朵兒不放,元紫袖笑得滿面春風地將她推向段天愁面前。「不用客氣了,瞧她長得多清秀,收了當妾是你的福氣。」她心想,既然愛管閒事就讓你管到頭頂長霉。
        嗄?!
        段天愁和夏朵兒臉色一變,一個是滿臉怒氣,另一個是滿臉錯愕。
        曲少予憋不住地放聲大笑,他第一次看到結拜大哥的臉出現冷漠以外的表情,不禁敬佩那位丫鬟的本事。
        「少予,你嫌嘴巴太大嗎?還是嫌命太長了。」段天愁一點顏面也不留地說。
        「我……哈……我閉……閉嘴就是了。」曲少予摀住溢滿笑聲的大嘴,眼角滿是笑意。
        元紫袖喳呼著,「公子,付錢呀!人家老父還等銀子下葬呢!」她低頭一看,嚇!死人的指頭還會動。
        「你這個丫鬟太……」太字才說完,一個黑影被拋過來,段天愁閃身一躲。
        「你在幹什麼?」
        冷血的男人。元紫袖歎口氣,「唉!我想憐香惜玉這四個字,你一定沒用過。」她心想,真是可憐的「孝女」哦,還好她一向自力救濟。
        曲少予插口道:「他怎麼沒用過,他……我什麼都沒說。」眼神一轉,瞧見段天愁正瞪著自己,他連忙住嘴,明哲保身是他惟一的念頭。
        元紫袖刺激段天愁道:「眼睛也沒人大,瞪個屁呀!他有說錯嗎?瞧你殺氣騰騰的凶樣,誰相信你的血是溫的。」
        強抑滿股慍火,段天愁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冷笑。「你在罵我是冷血動物?」
        「你還挺瞭解自己的嘛!」元紫袖頓了一下沒空理會他。「夏朵兒,你老父葬是不葬?」
        夏朵兒身子一震,暗自叫苦,心想,她、她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得硬是演下去的嗚咽著,「有錢一定葬。」
        元紫袖把頭一轉,「冷血公子,人家小可憐正等著『你』的銀兩好把老父給『埋』了。」
        「再叫我一聲冷血公子,我連你一起埋了。」打娘胎開始,段天愁還沒見過如此不怕死的女人。不,充其量她只是個沒長大的小幼鳥,瞧她個子才到他的胸口而已。
        元紫袖做作地福了福身子說:「那麼好心的公子,救救小孤女吧!」她看熱鬧般地想,想當呆子就快點。
        「你……」段天愁想發火,可是四周儘是催促他善心大發的目光,不得已掏出十兩銀子,「拿去。」
        嗄?!有點少。夏朵兒有些遺憾地收下錢,反正聊勝於無,多少貼補辛勞的演出。
        剛一收下錢,元紫袖露出一絲令人疑惑的笑容,眾人隨著她的身影移動,只見她突然掀開蓋住惡臭「屍體」的草蓆,俯下身在「屍體」耳邊嘀咕。
        眾人掩鼻噁心地輕呼,「屍體」倏然坐直身子,眼睛張得如牛眼,二話不說地就從地上爬起,拔腿猛跑。
        揚起的灰塵尚未落地,那「屍體」已失去蹤影。
        「這……這是怎麼回事?」段天喜驚訝地張大嘴,一隻手指著那「屍體」消失的方向。
        元紫袖輕輕拂拂額上落髮。「很簡單,小姐。有人代替你當『孝子』嘍!」她鬆了一口氣,總算又省下一筆開銷。
        段天喜瞪大眼說:「他……不是……死了?」她覺得那「屍體」好厲害,竟然能死而復活。
        圍觀的眾人見狀立刻明瞭上了當,頓時哄堂而散地搖著頭,當作他們看了一齣戲。
        那位花錢當「孝子」的段天愁則漲紅臉,一把捉住「孝女」夏朵兒的衣領。
        「你敢騙我?!」他怒喝。
        見事跡敗露,夏朵兒連忙表情一變,哭喊著,「我……啊,我好命苦呀!上有八十歲老母待我養育!下有一群幼子挨著餓,我……」
        哭得真難聽。元紫袖拍拍耳朵倒「垃圾」,「有完沒,你娘在東街賣豆腐,你幼子還得等未來相公播種才有呢!」
        哇!不虧是疊影山莊的大牌丫鬟,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都逃不過她耳目,實在太厲害了。佩服之餘,夏朵兒收起哭臉,反正被識破偽裝,要嘛命一條,她豁出去了,不過她必須問明一件事,「你在小虎子耳旁說些什麼?」她不懂元紫袖說了什麼,怎麼嚇得他拔腿就跑,不顧江湖道義。
        「喔,也沒什麼啦!我只不過告訴他想不想火葬,我把油都準備好了。」元紫袖撇撇嘴道,他敢裝死,騙騙呆子還差不多。
        夠毒,難怪他要逃了。這是一旁觀眾人的心聲。
        面子有些掛不住的段天愁冷著一張臉,「你既然知道她的詭計,為什麼不早點揭穿。」
        「笑話,有人想當英雄,小小賤婢豈敢出手相攔,我很愛惜生命的。」元紫袖總算出了口鳥氣。
        拿她沒辦法,段天愁把氣出在夏朵兒身上。「小小年紀不學好,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
        他說著,手肘一轉,將夏朵兒面朝下,大掌就要往她翹起的臀部直落,但一個嘲諷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元紫袖諷刺道:「好歹人家也是姑娘家,自己有眼無珠被鬼蒙了心,還好意思打得了手,你羞是不羞呀?」
        「好!我不打她。」段天愁手一鬆,把夏朵兒扔個老遠,接著問:「你叫元紫袖?!」他咬著牙俯視著元紫袖,準備端出主子的架子壓她。
        「小小賤名不足掛齒。」元紫袖眼角一勾,「小姐,你想去哪兒?」想溜?!她夠格溜嗎?自己可還沒找她算帳哩。
        段天喜一張美麗的臉垮得如黃連子。「紫……紫袖……我正要回莊思過。」她心想,自承罪行應該可以少受點責罰吧。
        「思過?!你有什麼錯?幫助人是好事,連菩薩都讚你有副好心腸。」元紫袖沒好氣地想,她是好心得連菩薩都想哭呀!
        「我……我知道錯了,不該沒聽你的話濫用同情心,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段天喜慚愧地低頭絞著手絹。
        「怎麼會呢!」元紫袖一張笑臉輕易抹去,換成晚娘臉,「你是笨蛋呀!我三申五令不准你亂灑錢,你是左斤進右耳出。」
        「還有我一再提醒你,天下沒有那麼多悲慘故事,要你眼睛睜大些,你的眼睛給我長哪去了,連條線都不如。」
        有人拍拍元紫袖的肩膀,她不耐煩地撥開,繼續她的長篇大論。
        「你是光長個臉不長腦,長得漂亮有個屁用,你……別拍了,我說別拍……喂!公子,你太閒了嗎?」元紫袖怒瞪著拍她的段天愁。
        錯,他是聽不下去。段天愁按捺著脾氣說:「你罵得挺順口,我頭一回看到丫鬟當街罵主子,罵到她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是我們疊影山莊的事,老爺都不敢插嘴,你這個外人也太多事了吧!」吃飽沒事幹麼不去撞牆。
        嚇!她竟然也騎到爹頭上。段天愁微微吃了一驚,開口道:「誰說我是外人,我是……」
        「二少爺,你在哪兒,快出來呀!不要讓小的難做人。」一聲吆喝聲突然在大街迴盪。
        元紫袖眼一瞇,循著聲音望去,心頭直嘀咕,敢情他們嫌事情不夠多,非要惹出一樁又一樁的麻煩,讓她忙得喘不過氣來。
        她袖子一甩,手一抬,把在街上找人的老谷喚過來,冷落寒著臉的段天愁。
        「谷大叔,二少爺又惹禍了?」元紫袖皺皺眉,段家人沒一個長進,個個都是令人頭痛不已。
        「唉!是紫袖丫頭呀!」老谷一看到她,心就安了一半。「二少爺又溜出府,老奴跟著跟著就跟丟了。」
        他想著,二少爺腳長,不體諒他老人家身子不濟,一溜煙跑得就不見蹤影,還好遇見紫袖丫頭,她一定有辦法治得住二少爺那如風般的個性。
        元紫袖問:「他的功課寫完了嗎?」那些「功課」是她強加的帳簿,暫時用來綁住段天樂的腳。
        「還沒有。」老谷老實應道。
        沒有?!好了,他惹毛她,這次她非好好地教他「責任」怎麼寫。元紫袖仔細問老谷,「他是在這附近跟丟的吧?」她冷靜的態度,令熟知她個性的人寒毛直顫。
        「呃!是的。」老谷知趣地退遠一點。
        「很好。」元紫袖笑得咬牙切齒向四周揚聲,「二少爺,你最好乖一點自動露臉,不要讓我發火。」
        等了半晌,連片葉子都沒動靜,這下她可變臉了,對著街口咆哮,「段、天、樂,我數三聲,三聲後你沒出現,後果自負,一——二——」
        「二」字才剛吼完,有道不甘不願的藏青色身影,從一棵大樹上跳下來。那人臭著一張臉嘀嘀咕咕的,邊走邊踢地上的小石子。
        「恭喜了,二少爺,再次『逃獄』成功。」元紫袖皮笑面不笑地奚落他的蹩腳。
        「紫袖,你可不可以當作沒看見我。」段天樂拉著元紫袖的衣服撒嬌。
        一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居然像只小貓一樣,向年紀、個頭都比他小的小丫頭撒嬌?段天愁實在看得火氣直冒,直想分開眼前礙目的景象。
        「她的眼睛又沒瞎,會看不到你這麼大的人?還有手放開,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太不像話了,他一掌拍開段天樂的「攀籐」手,分開的兩人他看起來較順眼。
        被拍開的兩人,外加看熱鬧的段天喜主僕及曲少予兄妹,都用著不解的目光注視洋洋得意的段天愁。
        「大哥,你在高興什麼?」曲少予堅持有疑問就要問,而他的問題贏得大家一致的支持。
        瞧見眾人狐疑的眼光,段天愁的臉立刻冷下三分,「你哪只眼看見我在高興。」
        「兩眼。」眾人齊聲,因為太明顯了,他剛剛還一副死要債的臉孔,現在嘴角都揚起來,眼底還熠熠發亮。
        段天愁惱羞成怒地低吼,「你們沒事嗎?盡盯著我會有錢賺嗎?」
        說得也是,元紫袖再次將他冷落一旁,開始她的訓言。
        「二少爺,為什麼偷溜出莊?」
        「這個呀!就是……呃……那個……」段天樂吞吞吐吐了半天,終於想到個好藉口,「毛筆壞了,我出來買筆。」
        買筆,好爛的藉口。元紫袖沒好氣地說:「我記得書房左側放了三、四十枝筆,而且是昨天才買的。」
        「噢!那是我忘了,我馬上回去用功。」段天樂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好像他從沒騙過她。
        「等等,疊影山莊在南邊,你往北邊走幹啥,想去合歡樓找姑娘是吧?」元紫袖清楚好色成性是他的劣根子。
        好……好神哦!猜得正中下懷。段天樂笑得有點狼狽,「你說的哪話,我豈是那種粉味公子。」這番話說得他自己都心虛。
        「喔!是我怪錯了人?那很好,從今天起我啥事都不理,全交由二少爺打理。」元紫袖攤攤手。
        段天樂連忙使勁搖頭,力道之大眾人都以為他頭快斷了。「不成啦,紫袖,你想害死我呀!」他就那麼一點本事,上不了檯面,只適合摘摘花這等小事。
        「為什麼不成?」元紫袖和段天愁同時出口問。
        元紫袖單手抱胸斜目,嘴角有著不耐,「公子,你似乎很愛管閒事。」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她還略知一二。
        「我管的是家事。」段天愁好整以暇地等著她得知自己身份時的訝異。
        「家事?!」他到底是誰?元紫袖懷疑心頓起。
        似乎聽見她心底的話語,段天愁傲然地說:「段天愁。」
        「段天愁?!誰是段天愁?這名字好熟悉哦!」段天樂和段天喜兩兄妹是大腦不長、二腦不生地猛在原地轉圈圈,不明白地互問著。
        段天愁?段天……元紫袖恍然大悟,頓時叫道:「大少爺!」
《大牌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