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是無止境的黑夜。
  赤足的在黑暗中奔跑,四周幽暗伸手不見五指,誰在耳邊輕輕呢喃細語,是風的聲音還是雨的哭泣,鞭策著停下下來的雙腿。
  血,淹了過來。
  赤紅的顏色是如此鮮明亮眼,順著泛黑的太陽穴流下臉頰,浸濕了絲質襯衫,染紅了童稚驚慌的眼。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妳要到哪裡去,不要把我一人留下,我會害怕……
  放手,我不是你媽,我只是你父親的繼室。模糊的人影狠心的甩開小男孩的手,收拾值錢的細軟朝敞開的大門走出去,不再回頭。
  嗚咽的孩子抱著顫抖的身子不知何去何從,狂奔在下著大雨的街頭找尋他的避風港,卻沒人願意對他伸出和善的手。
  這裡是哪裡,好黑好暗,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懂。
  轟隆的雷聲打下,彷彿結束父親生命的槍聲,驚恐的身子忽然一躍而起--
  「沒事、沒事,你不會有事的,只是作惡夢而已,別緊張……」
  宛如暖陽的嗓音輕輕流進發冷的胸口,帶走了老鼠、蟑螂流竄的陰暗,一抹明亮的光芒彷彿由厚重的雲層透出,溫暖了疲憊的心。
  全身顫抖的季靳慢慢平復那份由心底發出的恐懼,雙手緊抱著溫熱的軀體汲取一絲熱量,趕走那圍繞四周的獰笑。
  他好像變成童年那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慌亂惶恐的面對父親死在面前的驚悸,他想救他卻無法移動雙腳,眼睜睜地看著生命由父親體內流逝。
  他想找母親,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一場全球性的金融風暴擊潰無數的家庭,也包括他看似甜蜜美滿的家。
  一切都消失了。
  「媽……」
  幽幽的輕喚讓輕撫他柔軟髮絲的手為之僵住,哭笑不得的輕扯滑順長髮讓他清醒。
  「我想我還沒資格當任何人的媽,尤其是你這麼大的兒子。」那她可是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把他生下來。
  悶笑聲由頭頂傳來,母親慈祥的面容慢慢淡去,換上一張靈秀臉孔,失焦的眼頓時注入神采。
  「妳的眼睛碧綠如茵……」好綠好綠的大地顏色,讓人想躺在她的懷抱裡沉睡不起。
  「啊!被你發覺我的秘密了,我要殺了你滅口。」瘦弱的雙臂作勢要掐他的頸,笑聲清脆的溢滿一室。
  「妳捨得殺了最愛妳的男人?!」眼神驀地清明,他看見他所愛的女人。
  「嗯,我要考慮考慮,將你收為禁臠也不錯。」她像評估豬肉新不新鮮的掐捏季靳毫無贅脂的腰肉。
  ;爾衡?!」她大概還沒嘗夠當女人的滋味。
  「不然拔了你的舌當奴隸好了,田里的草也該拔一拔……啊!偷襲。」小人。
  話說到一半,天地突地像是顛倒的一晃,下一秒她便被一具赤裸的男性軀體壓在身下。
  「妳說我人不如草是吧!」他故意搔她癢處,懲罰她的發言不當。
  「沒……沒啦!你別呵我癢,我要喘不過氣……」風夕霧咯咯地避開敏感處,佯裝發病的模樣。
  草曬乾了還能鋪地,當堆肥使用,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作用,脫光了當娛樂品不成。不過這些話她可不敢放膽直言。
  人,的確不如草呀!
  「小淘氣,別拿妳的病誑我,我會當真的。」他停手地往她細肩一囈,留下一個銅板大小的瘀痕。
  「噢!」她臉色平靜地玩著他的長髮,像是若無其事的隨口一問:「你的夢很可怕嗎?」
  季靳的身子一僵,面色冷肅的翻過身坐起,兩手抱著頭低視藍鳶花色的床單,有點煩躁地不願回想曾發生過的事。
  猶如困獸找不到出口拚命掙扎,他的心灰澀的看不到陽光,只有鮮腥的紅,以及幽暗沉重的黑,那天的雨如此刻一般的下著。
  驀地,一雙溫暖的臂膀由身後繞到前面抱住他,柔軟纖細的身體貼著他的背。
  一種暖如夏日的生命力注入體內,驅散他心底的濃霧,曾有過的傷痛不如以往那般痛徹心扉,幾欲撕裂他。
  「靳,我愛你。」她的心不夠大,只想包住他一人。
  「夕霧……」他的愛。
  「我不知道你曾受過什麼傷害,也不問你的過去,我只曉得我愛上一個叫季靳的男人,希望他快樂,希望他無憂,希望他永遠不受惡夢騷擾。」
  心願不大,唯愛而已。
  「傻丫頭,妳就不怕我騙妳嗎?」撫著她的手,季靳眼中有著深情。
  「騙就騙吧!我認了,反正女人多多少少總會傻一回,是你就沒關係。」愛都愛了還能反悔嗎?
  「笨。」
  眼底漾著幸福,他將她拉到懷中緊摟著,細聞她常年與花卉為伍所沾染上的清香,他知道飄泊的浮萍找到它的落腳處,她就是攀住他的根。
  細白的背落入眼裡,他想起母親如桂花般的手,那麼溫柔,那麼無私的付出,輕輕哼著歌曲捍著麵團,烘烤出黃金色的奶油麵包。
  回憶如泉水般湧來,一幕幕的歡笑和淚水交織出天倫之樂,趕走不愉快的陰影。
  「那一年我九歲,還是個不懂離別的孩子,面帶不耐的父親拿了一張紙交給母親,她哭了……」
  沒有爭吵,沒有歇斯底里,彷彿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快得教人傻眼。
  母親苦苦哀求父親希望能帶走他,但重視承繼血嗣的父親不肯答應,以雄厚的勢力及律師團贏得他的監護權,隨即移居紐約。
  「我父親很快的再婚了,和他年輕美麗的新婚妻子雙宿雙飛,如膠似漆地忘了我母親的存在。」
  一離開台灣,他也和母親失去聯繫,從此天涯海角各一方無從相聚,他不知道她的下落,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母子倆的親恩就此斷絕。
  季靳說起父親的自殺、繼母的無情,以及無助的自己,飯店外的烏雲密佈似有大雨來襲的跡象,飯店內的他笑擁今生的最愛,感謝老天沒有放棄他,將世界上最好的禮物賞賜給他。
  「這麼說你是被三個黑人爵士樂團的樂手撫養長大的嘍?」聽來備感心酸,她比他幸福多了。
  「嗯,他們如同我的父親教導我一切爵士樂的基礎,讓我成為樂團的一員,在最黑暗的黑人地盤上安身立命。」為此他感謝他們。
  「然後你就被那個叫Kin的男人拐來台灣?」他的故事還真是離奇怪誕,怎麼會有人為了別人的一句話而離開久居之地?
  眉一挑,季靳笑著撫摸她自稱沒什麼肉的細腰。「說拐太嚴重了,老闆若在此,肯定會向妳提出抗議。」
  說實在的,他還挺懷念從前的日子,喧嘩的人聲,嘈雜的杯盤碰撞聲,還有Kin隨興而起的薩克斯風表演,譜出一首「維也納森林」。
  耳邊甚至響起悅耳的風鈴聲,一句歡迎光臨盈繞心房,笑聲不斷地包圍寂寞的靈魂。
  在那裡他並不寂寞,有音樂和歡笑陪著他,以及專為他準備的鋼琴。
  「那酒館為什麼要結束營業呢?經營不善嗎?」聽起來他是個具有深度的老闆。
  「是暫停營業,進行內部大整修。」在他心目中,維也納森林永遠不會結束。
  也許將來某一天在某一個地方,它的招牌會被高高掛上,重新一段收集故事的旅程。
  「你會……呃,回去嗎?」風夕霧問得很小聲,似乎怕聽見他的回答。
  「那要看我懷裡的女人肯不肯放人。」回去嗎?他想不太有機會了吧!
  他承認喜歡酒館給人的感覺,裡頭的人事物都讓人留戀,一杯酒一個故事,道不盡世間人的寂寞,過客的戲份只是點綴。
  但是關上那扇門後,艷麗的陽光已堵住那條來時路,他知道不遠處有人在等著他,再回首是一頁新的故事,不再有他的串場。
  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停滯原處,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要完成。
  「嗯哼!讓我當壞人,心腸真壞。」她不會留他,也不會哭哭啼啼,他的路由他自己去選擇。
  就像她當年一樣作了抉擇,不讓別人安排她的生命,她要做自己的主人。
  「還好,沒把妳賣了。」彈奏著她的身體,季靳的心底有著深深的滿足。
  「你敢!」壞蛋。
  她佯凶的模樣像在撒嬌,胸口陰霾盡散的鋼琴師如她所願地吻上她噘高的唇,優雅的長指挑弄挺尖的蜜桃,一聲輕吟低調的弦動。
  熄滅的火在兩具交疊的身軀上再度復燃,不疾不徐的似在遊戲,相互摸索既熟悉又陌生的身體,下急著在瞬間燒成灰燼。
  入夏的第一個颱風開始肆虐,一滴、兩滴、三滴……無數的雨滴落在乾燥的地面上,滴滴答答合奏雨的歌聲,擾人清夢。
  一陣強風吹開了未關緊的窗戶,也吹翻了風夕霧米色的小皮包,一張寫滿法文的信紙滑落而出,順著風飄到季靳臉上。
  他原本以為是廢紙要揉掉,但是一隻小手迅速地一抽,怕他瞧見內容的趕緊一折兩折的折成塔形,不容易開啟拆封。
  「怕我看?」她小心翼翼的行為讓他非常不滿,眉毛挑高地俯視那雙閃爍不定的清眸。
  「沒什麼啦!長輩寫來的關懷信件。」他不懂法文吧!她衷心希望。
  「聽說妳父母都已過世了,還有什麼長輩嗎?」除了她同父異母的兄姊。
  「一定又是外公跟你饒舌是不是,你們感情真好。」她假裝吃味的撞了撞他小腹。
  哼!小狐狸。「少顧左右而言他,妳把我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好歹也回報一二,讓我有身為妳男人的實質感。」
  「哪有什麼好說的,你父母婚姻的破裂是因為第三者的介入,而我母親則是破壞別人婚姻而得到幸福的愛情殺手,我們的故事大同小異啦!」
  她真的覺得沒什麼兩樣,一開始她是私生女,然後又變成婚生女,眼高於頂的父系家族容不下她就強迫母親送她回台灣,而後又因為母親的死將她帶回法國。
  很簡單的大戶人家爭權奪利的戲碼,她在台灣和法國之間來來去去,一下子是沒人要的人球踢來踢去,一下子當成寶非要她貢獻一己之力。
  有時候她自己也搞糊塗了,她到底是台灣人還是法國人,她唯一和人家不同的地方是眼瞳顏色,讓她介於兩個國家不進不退。
  「妳是調香師?」他迂迴的問道。
  一怔,她苦笑的起身著衣。「八成是小憂告訴你的,女孩子對流行的信息比較在意。」
  她七歲就被發現有品香的天份,一瓶剛開封的香水只要在她鼻前輕輕晃過,她便能準確的說出成份和百分比,並如法炮製的研發出香味相近、但更迷人的新香水。
  一向視她為無物的祖父驚為天人,在母親的葬禮上宣佈她為下一任繼承者,並盡全力的栽培她,讓她在往後的十年中都在香氣中度過。
  誰會料想得到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擁有私人的調香室,佔地百坪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香料。
  植物是最基本的底味,礦物、動物油脂,甚至皮毛和分泌物都能調香,她活得根本不像一個孩子,專心致力於香水製造上。
  「聽過雪菲佛家族嗎?」
  「全球最大的香水王國,每年推出的新產品都造成熱銷。」這點信息他還知道。
  「我還有一個法國名字,黛莉莎?雪菲佛。」很久沒用了,都快淡忘。
  「格德?雪菲佛是……」香水王國的創始人。
  「我的祖父。」她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雲淡風輕。
  他有些明白了,輕輕地摟她入懷。「那是個相當刻薄的男人。」
  「刻薄?」她笑了,認為他形容得真貼切。「應該說他是個不易取悅的希特勒。」
  「獨裁者。」坊間的報導千篇一律是剛愎自用,傲慢無禮。
  「呵……我就是這麼頂撞他,讓他一氣之下把我趕出來。」在她父親的追悼會上。
  「妳是故意的?」瞭解她的季靳毫不懷疑她也有離經叛道的一面,她並非外表來得柔順。
  外柔內剛吧!對她所堅持的事絕不退讓,即使傷痕纍纍也要走下去。
  「沒錯,不然他根本沒打算放我走,決定奴役我到沒有利用價值的一天。」這樣的血親關係實在可悲。
  而她逃了。
  「現在他反悔了,又要妳回去?」他瞄過的那幾行文字,足夠他拼湊出這個猜測。
  風夕霧的眼神一黯,笑得好不酸澀。「香水的市場競爭激烈,而他的調香師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他沒有我不成。」她是天才型調香師,創意永不枯竭。
  「那麼我心愛的小女人,妳會回去嗎?」他用她的話問她。
  「才不,我對他夠好了,每隔兩年送一瓶新產品讓他維持不墜的聲望,他該感謝我的不忘本,沒把他當花肥給……啊!我的花--」
  轟隆一聲,大雨傾盆而下,談到花肥,風夕霧驀然想起山上已趨成熟的海芋,脆弱的佛焰苞最怕雨水侵襲。
  天暗了,星月無光,攏聚的烏雲一片又一片,夏雷從天而降,災難驟起。
                
  「嗚……誰來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嗚……有沒有人……我在裡面啦!幫幫我……幫我的忙,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爛手機,破手機,標榜哪裡都能通的臭手機,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為什麼一通也打不出去,永遠處在接收不到訊號的狀況。
  怎麼會突然不通呢?半個小時前她還用手機向家裡報平安,誰曉得大雷雨一下什麼都斷訊了。
  原本她不會碰上這種倒霉事,都怪她太貪心想囤積食物高價轉售,一聽到廣播即將有大雨特報,她想都沒想地又開著卸完貨的車下山。
  當時天氣還很晴朗,只有一點點起風,半片雲也沒有的十分清爽,她一度懷疑是氣象局誤報大擺烏龍,想打道回府。
  誰知她買完防災用品一踏出大賣場時,豆大的雨點朝她頭頂落下,滿天的烏雲幾乎讓人傻眼。
  「早知道就不冒雨上山,貪這點小利幹什麼,人死了還能帶到地下去嗎?」
  後悔莫及的顧其憂困在泥濘中已多時,她原本打算向過往車輛求救,因此坐在車裡避雨,她可不想讓自己淋得一身濕。
  可是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的指一彈,一陣湍急的水流聲由後方接近,她好奇的回頭一望,泥水夾帶著大量的砂石將車子推離路面百公尺遠。
  除了一個輪胎還露在外頭,整輛車都埋在土石堆裡,車頂還因為重量過重而下凹,動彈不得的被土石流淹沒。
  所以她又哭又喊希望有人聽見她的呼救,害怕加恐懼讓她整個人縮成一團,驚懼的哭聲由強轉弱,剩下無力的嗚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由滿懷希望變得絕望,車裡的小燈照出她慘淡的模樣,她什麼車聲也沒聽見的只感覺地在動,雷聲隆隆似在耳邊。
  也許她就這麼死去什麼也不留,連爸媽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她好不甘心。
  空氣好稀薄,頭好暈,想睡覺……
  「咦!這輛車挺眼熟的,好像是鎮長的車。」
  沒錯、沒錯,她向鎮長借的,可是她的眼皮好重,快睜不開了。
  「裡面不知有沒有人,我們動手挖挖看。」風吹走了女人的聲音,顯得很悠遠。
  「何必冒險救人,雨勢這麼大連我們都不安全,還是通知救難隊吧!」男人的聲音十分冷酷,打算放棄。
  「人命可以等嗎?如果連我們都見死不救的話,車裡的人下是很可憐。」她不能看見危難而視若無睹,她做不到任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不聞問。
  男人不知嘀咕了什麼,風雨傾盆而下掃去所有的聲音,只有疾雷頻起與之抗衡。
  不一會兒顧其憂聽見挖掘土石的聲響,暗黑的天空根本連一點稀微的光線也沒有,只靠一盞忽明忽暗的手電筒照明,還要提防土石流再度肆虐,險象環生教人心驚不已。
  或許是擔心女人的安危,怕她單薄的身子會被風捲走,男子加快動作,好滿足女人「不可理喻」的救人心切。
  大約過了十分鐘後,車頭的部份已無泥砂覆蓋,男子爬上車蓋發現駕駛座趴了個女人。
  「什麼叫死了就不用管她,你沒測她的脈搏怎麼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吼!非要她用吼的,喉嚨好痛。
  「女人,妳未免太凶了,妳的柔順哪去了?」他想他才是最大的受災戶,被她騙了。
  「被狗啃了成不成,你快想辦法把她弄出來。」再遲就真的沒救了。
  「是,女王陛下,臣領命。」男子沒二話抬起石頭砸向擋風玻璃。
  嘩啦啦!窗破人也見紅,幾塊細碎的玻璃飛向趴著的顧其憂,猛然的痛讓她由昏睡中驚醒,以為土石流又來了。
  「靳,你不能小心點嗎?你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頭好痛,外表優雅的他竟然有暴力的一面。
  「哼!妳當我非常願意冒著危險當英雄嗎?要不是妳固執得令人發火,我才不會插手管閒事。」風災雨災,各安天命。
  咦,好熟的聲音,似乎是……腦袋昏沉沉的顧其憂勉力睜開眼看著車外的動靜,一道閃光劃過,她看見一個男人朝穿著黃色雨衣的女人大吼。
  雨勢實在太大了,隨著風打進車內,滿臉的雨水教她無法看清女子的面容,只知她態度強硬地非要不情願的男人救她。
  「不要臭著一張臉啦!救人為先,我好冷。」欸!男人其實是任性的小孩,長不大。
  一聽見風夕霧喊冷,再怎麼不願的季靳還是以衣服包手敲下剩餘的玻璃,將裡頭的人硬是拉了出來。
  他可以不管其它人的死活,但對深愛的女人不能不顧,在理解到了他不把人救出她就絕不離開,他不得不手腳並用的把人當畜生拖。
  「喏!大好人風夕霧,我們可以走了吧!」瞧她的頭髮都淋濕了,他不生氣才怪。
  「風夕霧……」是她?!
  「再等一下啦!我們看她有什麼需要,不能把人扔著就算了事。」救人救到底,哪有救一半讓她自生自滅的道理。
  「小姐,山路都崩塌了,再接下去我們得步行通過,實在沒能力多照顧一個人。」他只關心她的身體狀態,絕不讓她受寒。
  「靳--」
  聽著她低聲的懇求,負責救人不負責善後的季靳將她的雨帽拉緊並打個死結,以自己的身體替她擋去風雨的侵襲。
  自己都快被風吹走還有心思助人,要不是他把她綁在吉普車的橫桿,恐怕這會兒他得下山谷找人了。
  「我不用你們照顧,我自己會走。」這條山路她走了二十幾年,閉著眼睛都能摸上山。
  「啊!顧其憂!」風夕霧才在想鎮長家沒年輕女孩,到底是誰借用他家的車,原來是她。
  「不要大驚小怪的叫我的名字,我還沒死。」她彆扭的扭開頭,不看她關心的眼神。
  倔強的顧其憂才跨出一步就知道糟了,剛才在車裡沒發現小腿被玻璃劃出道傷口,這會腳跟一用力落地就痛得她眉頭打結,差點丟臉的喊出聲音。
  她逞強的不告訴他們兩人她受傷的事,自尊心作祟地不想被她的死敵瞧不起,牙根一咬裝作沒事的先一步離開事故現場。
  路上到處堆滿泥砂和土石,沒事的人都舉步維艱了,每踏一步就像要跟風雨拚命,所以沒人察覺她的異樣。
  「妳走慢點,路滑……」哎呀!她算不算烏鴉嘴,才剛提個頭她就滑壘十尺。
  風夕霧非常不好意思的訕笑一記,她原意是提醒她小心行走,沒想到反而害她滑了一跤,還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真是好人難為。
  「妳顧好妳自己就好,別拖累妳身邊的男人。」顧其憂的眼眶很紅,羨慕她不管身處何地都有人細心呵護。
  望著扶著她的季靳,風夕霧身冷心暖,「有你真好。」
  「哼!」輕哼了一聲,他還是覺得她多事地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還生氣呀!」她伸手拂去他額頭的雨滴,但越拂越多,雨水順著手腕流進雨衣裡。
  「給我保護好自己別亂動,妳敢弄一身濕我准宰了妳。」微怒地將她的手拿下,他的威脅恐嚇盡皆出於心疼。
  「我愛你,暴君大人。」她笑著投入他的懷抱,臉上流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感動的淚水。
  「別以為說一句討好的話就能免去我的怒意,等這場雨停歇之後,妳會知道隨意使喚一個男人的可怕。」季靳將她摟緊,讓風雨只打在他身上。
  N次跌倒因而落後的顧其憂看著前頭相擁而行的兩人,心裡發酸的不指望他們會停下來等她,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努力追上他們的步伐,不想一個人被留下。
  風很大,雨很大,流動的污水淹過她足踝,泥沙蓋過她的傷口,她已經痛得失去感覺,兩腳像不是自己的提起又放下,一步步走在變得陌生的山路上。
  雨持續的下著。
《春天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