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啊!小偷,你偷走我的銀子!」
  劃破天際的一聲喊叫如銅鑼響起般,鏗鏘有力、落地聲洪亮,宛如平靜的湖心忽然投入千斤巨石,白浪濺高三尺餘,落下無數漣漪向岸邊漾去。
  一時間整間茶樓鴉雀無聲,眾目灼灼地往倚窗二樓雅座一瞟,不知發生什麼事的微露疑色,半晌後,大夥又談笑風生地品茗。
  事不關己何必惹是非,哪有賊兒綾羅綢緞的穿得好似大家閨秀,面容姣好談吐高雅,單側面一瞧就足以稱之為美人之姿,何須做賊自貶身價。
  何況有哪個偷兒敢大大方方的出現在失主面前,無疑是自往虎口裡投,讓人逮個正著。
  所以一切又恢復平靜,彷彿未有剛剛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沒人當一回事的賦誦風月,為繁華似錦的杭州城帶來更多的文史。
  「請問銀子刻上你的名還是你的字,怎麼它還有主人的?」人家哪有偷,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地黑吃黑而已。
  人嬌嗓音柔,甜甜膩膩猶似剛起爐的雪花糕,含在口裡化在心裡,叫人酥軟軟的溫了心房。
  「那明明是我的銀袋,去年中秋在京城李老爹的鋪子買的,我記得很清楚。」她還討價還價了老半天,李老爹才肯割愛。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如何肯定它就是你的呢?」相仿的銀袋滿街都是,市集賣荷包的攤子隨便一挑有一成排一樣。
  「我……我……」要什麼肯定,那根本就是她剛失竊的隨身物。
  「我知道沒錢裝闊是不好的行為,但也不能誣賴別人偷錢,你有親眼看見我行竊嗎?」如果真被她瞧見了,那她也別想在這一行混下去了。
  表情坦蕩的羅菊衣看不出一絲心虛,以兩錠銀子打發唱小曲的姑娘,沒有愧色的與主從三人並桌而坐,並「點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
  當然,尋常的茶樓酒肆哪有進貢的好茶,她點的是一壺熱水,自備一小包茶葉放在器皿裡由小二倒水沖泡,她自得其樂地跟著旁人學起風雅。
  嗯,這窗外的風景好呀!有青山、有綠水,還有一頭頭很肥的羊羔子,出來一趟真是值得,不用來去匆匆趕著回林。
  難得閒情呀!
  「我……我是沒看見你下手,可是那個銀袋真的是我剛才掉的,袋口的絲線落了兩針。」西鳳急道。中原人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別人的銀袋還占為已有。
  拿高一看,羅菊衣驚訝的掩著唇輕笑。「真的耶!線掉了兩針,和我一樣不善女紅。」
  一聽,氣得想用鞭子抽她的西鳳怒拍桌子。「誰跟你一樣不善女紅?我是找不到合適的絲線才姑且著用。」
  「哇!姑娘好大的脾氣,自個銀兩沒保管好還遷怒他人,借題發揮找人晦氣,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她的表情似在說:女紅差勁也不會有人怪你,反正你這麼潑辣可以驅魔避邪,連鬼也怯於近身。
  「你……你……」西鳳當真惱上了火,指人的手指因壓抑不住的怒意而發顫。
  「西鳳,坐下,別引人注目。」
  一句簡單而清冷的命令消弭了她一觸可發的殺意,悻悻然的收回放在鞭子上的手,她不怎麼情願的撥弄杯盤,令它發出擾人的聲響。
  「二少爺,絕對不能縱容不法之徒,一定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否則她絕不善罷甘休。
  不懂刺繡和針黹是她心頭的痛,她最恨人家說她不像個姑娘家,只會舞鞭和玩蛇沒有教養。
  「等我查明真相再行定論,勿妄加以臆測。」他心裡清明得很。
  「哼!」西鳳賭氣的一撇嘴,拿茶當酒猛灌。
  氣色不甚良好的楚天魂瞧她孩子氣的行徑未加多言,眼神清明的看向側坐身邊的率性女子。
  「這位姑娘貴姓大名?」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娘說出門在外要小心行事,切記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她一向很聽娘親的叮囑,不敢或忘。
  聞言,他並未動怒地還以謙遜一笑,「在下是柳月山莊楚天魂,排行第二,並非拐騙良家婦女的壞人。」
  「誰會把壞人兩字寫在臉上,你……咦!等等,你是楚家要死不死的藥罐子老二?」跟鬼一樣精明,卻滿身該死的病痛?
  「放肆,我家二少爺福澤綿厚。」身康體健與天同壽。
  一把鋒利的劍往羅菊衣頸上一架,不見任何寬貸。
  「游龍,別嚇著了人家,把劍收起來。」他幾時也學起西鳳的衝動來著?
  「是,二少爺。」表情不變,游龍冷然地收劍入鞘。
  嚇……嚇死人了,他還玩真的呀!開開玩笑居然動刀動劍,江湖傳聞本就如此,不能拿來掛在嘴上嗎?
  瞧瞧那臉上不正常的泛白,要說沒病還真沒幾人會信,光是靠近他身邊就能聞到一股淡淡藥味,雖然不濃,卻逃不過她靈敏的鼻子。
  做賊就是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任何小細微都得觀察敏銳,一個輕忽都有可能使自己送命。
  畢竟她們姊妹遊走的都是一些大門大戶的人家,護院、侍衛肯定不在少數,有的甚至是江湖上喊得出名號的威赫人物,不謹慎點真要吃免費的牢飯了。
  輕功絕頂但武功不濟的羅菊衣還有一項不為人知的專長,那就是看苗頭不對就準備開溜,不會傻得留下來等死。
  瞧人家出手多快呀!扎扎實實地往她脖子一擱,以她偷雞摸狗的三腳貓功夫哪能接個兩、三招,不趕緊在腳底上抹油怎麼成?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是走錯路、摸錯了門,千山萬水不必再相逢,後會無期。
  思及此,羅菊衣立即想起身要溜。
  「姑娘請留步。」
  不會吧!眼兒這麼尖,她才一提腳就給盯上了。
  「當是有緣坐下來一聊吧!在下還有事請教。」他應該不是食人猛獸,不至於嚇得她退避三舍。
  「呵呵呵!有緣、有緣,就怕劍老兄會有緣地抹上我這吞茶吞涎的咽喉。」說實在的,她還挺怕死的。
  「姑娘言重了,我這位隨從是過於護主心切驚擾了你,在下在此以茶代酒向你賠禮。」茶杯一端,楚天魂有禮的予以致歉。
  先禮後兵,有鬼。「哪裡、哪裡,楚二公子客氣了,小女子哪敢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她說得有幾分怨,小嘴微噘,模樣清麗可人,流露出被寵壞的小女兒嬌氣。
  「姑娘毋需憂心,若無在下的命令,他絕不敢任意傷人,這點望請寬心。」劍不傷人,傷人的是人心。
  楚天魂一再保證隨從無害,儒雅的眼中透著與外表不符的剛毅,不卑不亢有著過人才智,圓滑的處事態度令手底下的人心悅誠服。
  他也看出她手中的銀袋確實為西鳳所有,而且為她所喜愛著,但他並不急著為屬下索回所有物,僅不動聲色的靜觀其變。
  不可否認那道嫩黃的身影十分吸引人,令他為之閃神地多瞧兩眼,暗自猜測她的出身和來處,希望能與她相處片刻。
  她有一雙非常靈活的大眼睛,似吸收了天地靈氣不帶污濁,叫人一瞧打心底喜歡上。
  「在下在下,聽來多刺耳,你一向都這麼多禮嗎?」與他們羅家的隨性一比真難適應。
  羅菊衣有點受不了他一身文人氣息,明明是個袖裡掌控乾坤的市儈商人,偏生得文謅謅的如同一名白面書生,讓人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羅家的教養不是三從四德、相夫教於,她們四姊妹從小背的是密密麻麻的盜訓寶典,對於中規中矩的溫吞男子不感興趣,只有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走各的路沒有交集。
  斂眉一笑,狀似謙和的楚天魂舉杯一敬,「姑娘若不嫌棄,何不喚我一聲楚二哥。」
  「即使我是偷了你們銀兩的竊兒?」楚二哥?他倒真生冷不忌,一聲二哥就想探她的底。
  她可不是竹衣那個蠢蛋,人家隨便唬弄兩句就信以為真,義兄義弟相交滿天下,不取代價地義助竊物。
  「我知道並非你所為,而是一名七、八歲大的小乞兒。」他不會隨意污衊人,一雙眼看得很清楚。
  「也許是出自我授意呢!手腳下乾淨的小乞兒通常有人在後頭撐腰。」看他一臉冷靜,她冷不防想起生性屬狐的。
  雖然他們的表情不盡相同,但那種令人心底發毛的感覺還真熟悉,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別人都是他手指下玩弄的小蟲。
  「但不是你,真正的幕後主使者不會以一副施恩的嘴臉走近失主,反而會拿著那筆銀兩大肆揮霍。」
  或許她別有目的而來,卻非小乞兒的頭頭,她身上沒有混跡低下階層的氣味。
  「施恩的嘴臉?」有嗎?
  羅菊衣摸摸相伴她十六年的柔嫩臉皮,不覺流露出得意揚揚的神采,她只是剛好走進和他們相同的茶樓,並非刻意尾隨而至暴露身份。
  以一個手法高超的賊來說,她很少有機會在大白天出現於人群中,與尋常人無異地逛起大街,買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以往她只能在入夜之後出沒,飛上人家的屋頂掀瓦翻礫,黑裡去、暗裡來,偷偷摸摸的見不得人,最怕十五月圓之夜不好下手。
  她承認是有些不懷好意想讓他們難堪,故意拿出被竊銀袋裡的銀兩打賞賣唱的姑娘,用意在於取笑他們的掉以輕心。
  唯一的失算是她沒料到那個冷面的傢伙那麼厲害,一出劍快如閃電,差點摘了她的項上人頭,害她身首分離回姥姥家吃香燭。
  「瞧你現在的模樣就像吃錯糕餅的小花貓,一臉錯愕和不解。」不知錯在何處。
  楚天魂意味深遠的噙笑,凝眸注視不怎麼服氣的小臉,心裡浮起想嬌寵她的念頭,渾然忘卻身體所帶來的一連串病痛。
  那是胎裡帶來的殘疾,使他不能動刀習武,體力糟得讓雙親一度以為養不活,幾番折騰才勉強保有一息尚存獲高人授助。
  「你說我像小花貓?!」她哪裡像貓來著?大姊才是四姊妹中有爪子的那一位。
  他又笑了,「兩腮一鼓,氣呼呼的表情更像一隻取寵的小貓。」
  黏人又愛撒嬌,卻不許人搔弄它的毛髮,溫馴的外表下有著愛玩的任性。
  「你,姓楚的,你存心要惹我發火嗎?」下一次她會光臨柳月山莊,偷光他的家產。
  「心平氣自和,姑娘的火氣太大容易傷肝,在下……楚二哥倒有幾帖良方治治你的心疾。」她的缺點是疑心病太重和不輕易信任人。
  不過這也算是好事一樁,起碼她能預先提防不軌之徒,躲過不必要的災劫。
  「你……」哼!不氣、不氣,氣了就中了他的詭計。「心機真重。」
  「咦,你說了什麼?」他似乎聽見什麼心很重之類的自言自語。
  羅菊衣佯笑的拈起蓮花指輕點穴心。「我是說楚二哥太過憂慮了,小妹的身子骨向來康泰,小病不生、大病不長,絕對活得比你久。」
  「那倒是,看得出來。」膚白勝雪,兩頰桃紅像掐得出水來,似不曾有過波折的活得開懷。
  他羨慕她有顆如鳥兒一般輕盈的心,無拘無束地瀟灑來去,不須背負沉痾和責任。
  什麼看得出來?這是一種諷刺嗎?她不豫的嘟起嘴。「我也看得出來你走不到柳月山莊,遲早客死異鄉無人收殮。」
  她話一說完,忠心護主的游龍又準備抽劍以待,烈性的西鳳則怒目橫視按著腰間軟鞭,隨時等著纏上她那不知死活的頸項。
  「呵……嗝!咳咳……承蒙……關、心……」笑岔了氣的楚天魂猛然一咳,臉色發白地連連揮手要隨從不必驚慌失措。
  「你沒事吧?二少爺。」即使主子揚手一阻,冷臉蒙上憂色的游龍仍上前一探。
  「沒事、沒事,不用緊張,只是氣不順而已。」還沒人敢當他的面談論生死,她真是勇氣十足得令人讚歎。
  「都是這個小偷的錯,她不該詛咒二少爺遭逢不幸。」什麼沒事,血色全失像是又要發病了。
  「西鳳,不許莽撞行事,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兩人太容易草木皆兵了,當他是易碎的雪花一碰即化。
  「可是你的臉色真的很差,我……」我怕你挨不過,被個賊婆一語成讖。
  他苦笑的自嘲著,「你幾時見我臉色好過?不就是這樣了。」
  這也是他年近二十七仍不肯娶妻的原因,他不想拖累一名無辜女子的終身,未曾有過畫眉之樂先守望門旁,一生了無生趣地常伴孤星殘月。
  「二少爺何必自暴自棄,世上能人異士甚多,總有一天會遇上能徹底解除你宿疾的名醫……」西鳳臉一沉倏地回頭,「你一直拍我肩膀幹什麼?想早日下地府受刨肉火刮之刑嗎?」
  笑得可人的羅菊衣率直地攤開嫩白手心,咯咯地笑瞇了眼,「有毒喲!采自叫人狂笑至死,吐血而終的『笑口菊』,入喉斃命省得煩心。」
  「你……」都什麼節骨眼了,她還想找死。
  笑口菊,又名琉璃菊,黃瓣中心帶著紅蕊,雌蕊絨生三芽含有劇毒,看似與一般市售的黃菊沒兩樣,但是輕劃花瓣或根莖會流出似血的鮮液,味如腥甜的鮮血。
  誤食者通常活不過一個時辰,一開始就像止不住笑的癡者傻笑不已,繼而越笑越熾到五臟俱傷,狂嘔腹中血直至斷氣為止。
  雖然毒會害人,但同樣也具有醫療的功效,經由多種藥材相生相剋的大火提煉下,笑口菊的毒反而能解百毒,一顆小小的藥丸奇效無比。
  羅菊衣能在江湖上賊名遠播,名列四君子中的菊,靠的可不是運氣和僥倖,卓然的輕功和靈巧的雙手助益其大,輕而易舉的盜取寶物,和令人聞風喪膽的笑口菊。
  只見她頑性一起的眨眨眼,足踩蓮花似的輕點兩下,一個蝶舞燕行輕翩而至,將兩指夾住的黑色藥丸往楚天魂的嘴裡一塞,隨即如飛雲流泉的攀坐上樑柱,俯視三雙怔愕的大眼。
  「你……你到底給我們家二少爺吃了什麼?!」怎麼他的臉色全黑了,不復先前的蒼白?!
  「這位姊姊的記性真是不好,不都說是毒藥了,你還問。」
  她當然很怕死咯,刀劍無眼可不能傷了她無瑕肌膚,可是若說她對什麼自信滿滿,那就是外公傳授的絕頂輕功,打不贏人家她還可以跑,御風而行她最在行了。
  「你竟敢毒害敝莊二少爺,找死!」游龍的劍才一出鞘,一隻比女人骨骼稍大的手按住他的劍柄。
  「我說過的話已無舉足輕重了嗎?」一陣氣血翻動,他感覺有股惡臭由腹中升起。
  手臂一僵,游龍剛毅的臉繃得死緊。「二少爺,她不懷好心想害死你。」
  讓他殺了她再取解藥,永絕後患。
  「我還沒死,不是嗎?」他自認不會看錯人,那位身手不凡的姑娘並無害人之意。
  「可是……」萬一出了事就來不及了。
  游龍、西鳳的著急可見一斑,兩人的神情都蒙上一層嗜血的殺氣,一左一右護衛他們唯一認定的主子,不容許他受任何傷害。
  「沒死不表示不會死,瞧你全身像浸過煤油一般沒一處可以見人,我看你就別再苦撐了,一死百了早點去投胎。」唉,她這算不算說風涼話呢?有點大姊的惡毒心態。
  老在羅梅衣淫威下求生存的羅菊衣,多多少少染上一些壞習性,善良有餘之際不免想使些心眼,瞧瞧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整得到人。
  在羅家,她是一向乖巧聽話的三妹子,大姊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不敢有個人意見加以頂撞,否則下場只有四個字:慘不忍睹。
  不過一出了千楓林她就本性畢露,好動、貪玩又愛捉弄人,見到好對像絕不放過的戲要一番,直到她覺得開心為止。
  挑上楚天魂的原因是因為他太氣定神閒了,人家殺到他門前還沉著應對,毫無影響一絲一毫。
  她最討厭那種「我就是看透你」的人,和她狡猾多詐的大姊一樣高深莫測,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叫人心生忌憚,猜想他到底會使出何種詭計回敬她。
  「如果死能獲得解脫,那麼陰曹地府將鬼滿為患,無我容身之處。」死,很簡單,但活著的人會更辛苦。
  所以還不到他死的時候,怕閻王爺不收。
  晃著腳,裙擺飛著,羅菊衣一點也不在乎底下人的議論紛紛。「你把生死看得很淡,因為你老在鬼門關前徘徊的原故嗎?」
  換成是她就沒那等豁達,肯定哭得死去活來被大姊一腳踹暈。
  楚天魂呵呵一笑,一口黑血溢至舌尖,「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何謂不值得?」難道他想帶著一身金銀珠寶陪葬?
  「譬如與姑娘閒聊至今,尚未得知姑娘的芳名。」此乃一遺憾。
  「咯咯……我排行老三,名字當中有個菊,為免你死不瞑目,就喚我一聲菊妹子吧!」反正天大地大,兩人絕無再碰面的機會。
  「菊妹子……」
  細念著這名字,他抑制不住胸口的熱血奔騰,一個仰身噴出口中鮮血,人如離了魂體的軀殼般虛軟無力,需要有人一旁攙扶才不致跌落。
  但是古怪的事發生了。
  一吐完血,原先的黑氣由眉心一直消褪至四肢,膚染血色少了蒼白,除了沒什麼氣力之外,他給人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雖然他看來並無大礙,可是神情凝重的游龍和西鳳仍不放心,眼神露凶地咬咬牙根,提防樑上佳人再下毒手。
  「你知道嗎?我最痛恨表面道貌岸然,其實私底下老謀深算、一肚子鬼的人。」她的眼中說著他就是那種人,一臉陰險。
  想笑卻笑不出來的楚天魂輕咳了兩聲。「菊妹子下來喝杯茶吧!姑娘家老坐在高樑上並不合宜。」
  「礙著你的眼了?」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啃著甜栗子往下丟擲栗殼。
  不巧地,她拋擲的都是同一人,在落到那身月牙白的衣裳前,總有只多事的手為之一撥。
  「高處本就風險多,一個好人家的姑娘不會盤梁而棲。」他的眼神很平靜,看不出那些微波動的關注。
  哼!迂腐。「誰說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剛剛還有人說我是賊呢!」
  誰要當足不出戶的閨閣千金,悶都悶死了,她還是寧可當個賊。
  「西鳳的言語失當,妹子就海涵包容,別與她一般見識。」他本想起身致禮,卻力不從心的跌回座位上。
  見狀的游龍、西鳳趕緊上前一扶,對樑上的佳人投以怪責的一瞟。
  「妹子來、妹子去的聽得好不舒服,那杯茶你好生的喝著吧!姑娘我要當賊去了。」沒時間陪他閒磕牙。
  江山多嫵媚,滿地寶藏藏,趁著大姊還沒來逮人前,她要痛痛快快的玩個過癮,將未來半年可能遭禁足的份一口氣玩盡。
  至於底下的他就抱歉了,姑娘她不玩了,她可不想在接下來的日子都得面對同一張無趣的臉孔。
  「等等。」
  「還有事?」羅菊衣以不耐煩的語氣回道。
  「麻煩將懷中的銀袋留下。」楚天魂笑得好像雲中白龍,不具威脅性卻有一定的威儀在。
  「一個還兩個?」她表現出好商量的神情,同時掏出兩個銀袋勾在指上晃。
  「端看你的善意如何,我不為難。」君子之風,泱泱大度。
  「既然不為難我就收下了,多謝楚二哥的慷慨解囊。」想釣她的良心還早得很,矯揉作態想騙誰?
  有哪個賊會歸還失物?豈不壞了道上的規矩。
  他失笑的搖搖頭,「沒有銀袋我們就回不了莊,你忍心見我們被當成白食客給扔出茶樓?」
  楚天魂的居心並不單純,即使少了他和西鳳的銀袋他們也不會坐困愁城,楚家的產業在杭州城內仍有幾處店舖,只需派人去取現銀即可,不致如他所言的處境堪虞。
  不過心思縝密的他的確懷著一份私心,光是排行老三,名字當中有個「菊」不足以滿足,他想得知的是她的真實身份,以及來自何處。
  城府深沉是為商之道,有哪個商人不狡猾,若是無法習武是他的遺憾之一,那麼行商才智便是上天給予的補償,讓他崎嶇的人生多一條平坦之路。
  「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別指望我善心大發的伸出援手,除非……」她語帶玄機的盯著他胸前的羊脂白玉,露出垂涎的神色。
  「除非什麼?」瞭然於心的楚天魂為之失笑,隨她心意的一問。
  真討厭的笑臉,他到底又看出什麼?「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想要得到某物就得付出代價。」
  「譬如……」他等著她開口。
  「以物易物你懂不懂?幹我們這一行不能空手而歸……」啊!糊塗,她怎麼說溜了嘴?!
  「你們這一行?」聽起來和賊脫不了關係,難道她是盜字輩人物?
  驀地,江湖傳聞的四君子忽然躍入腦海裡,他暗斥無稽地視同巧合,不能因為名字中有個菊字就將其聯想一起。
  只是他心裡有個疑惑的聲音說道:四君子不可能是女兒家嗎?世人的眼都被蒙蔽了。
  「你耳朵別那麼尖成不成?想要銀袋就拿你胸口的羊脂白玉來換。」懶得和他囉唆,一句話直截了當。
  反正今日他不給,入夜之後她就摸了去,叫他得不償失。
  「我……」
  他正欲解下通體雪白的玉珮,一旁的游龍連忙出聲阻止。
  「萬萬不可呀!二少爺,羊脂白玉可是你……」婚配之物。
  話未竟,朗聲輕笑的楚天魂將一塊荷葉糕往他嘴裡一丟,讓他無法說句完全話。
  「無妨,她愛這塊羊脂白玉就給她吧!千金難買早知道。」他面露詭笑地安撫難得變臉的隨從,輕易地解下祖傳之物。
  「可是……」她是個賊呀!他在心裡請求二少爺勿做出無法追悔的決定。
  「別再相勸了,我自有打算。」心中有把尺,自是衡量。
  商人不做虧本生意,以「物」易「物」他深覺值得,就看她懂不懂個中意味。
  不知怎麼了,羅菊衣忽然感到一股涼意由腳底竄起,好像有人在算計她似的,自投羅網地走入自己掘好的陷阱,從此萬劫不復。
  奇怪,大姊也到江南來了嗎?為什麼她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竊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