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什麼叫不能惹虹姨落淚,她才是真心真意對他好的姨娘,比親娘還要在意他,誰要說她一句不是,定不輕饒……哼!威脅我,我歐陽春色是讓人嚇大的嗎?」
  越想越氣的歐陽春色拔足狂奔,不自覺越跑越遠,來到山莊後一處林木茂密的小樹林,她坐在石頭上生著悶氣,很不能理解司徒太極究竟在想什麼,而且能頑固到什麼地步。
  她不過說了幾句,二夫人再親也親不過娘親,她對他再好也好不過親娘,別人的娘永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娘,母子連心是誰也取代不了。
  這有錯嗎?
  真相只有一個,卻不見得人人願意接受。
  一聽完她的話後,左驚虹登時掩面低泣,滑落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令人感到淒楚,很想上前撫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時就陰晴不定的司徒太極立即朝她大吼,說什麼都不知情的她正在傷害一個善良的女人,他的親娘不是人,連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難道是鬼,竟有這種不孝的兒子詛咒自己的娘,寧願搶鳩來做娘,不認雀兒母。
  「……敢凶我,從小到大沒人有膽凶過我,要不是為了那面古鏡,我會忍氣吞聲看人臉色嗎?」
  欺人太甚。
  歐陽春色曾想過偷偷潛入司徒太極房中盜鏡,但是怕打草驚蛇,鏡子沒偷著反而讓他藏在更隱密處,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還不曉得如何透過古鏡回到未來,隱約記得那天有月光……
  「咦!這裡已經有人了嗎?」原來不再是她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一名身著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繡裙,外罩紫綢薄衫,髮絲如雲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輕踩蓮步而來,乍見平日流連的林子有人闖入,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失落。
  這裡是唯一不受打擾的清幽淨地,平常鮮少有人煙走動,草長過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發覺,一直以來是她最喜愛的地方。
  如今看來,她必須與人分享了。
  「你是……」對方尚未回應,隱約間一個名字已浮上心頭。
  「柳繡娘。」一個不受重視,宛如遊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極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優哉游哉四處閒晃的人不多,除了隱月山莊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繡娘一怔,突地低聲輕笑。「是輕賤自身的女人,我不屬於任何人。」
  隨時想走都不會遭到阻攔,只在於她肯不肯離開。
  「可是你確實是他的女人,你們之間……呃,還是有那麼一層關聯在。」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女人,反倒覺得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
  柳繡娘點頭,表情理所當然而平靜,「他要我時我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你不想成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許的最終目的是當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報仇,不是報恩。」柳繡娘清冷的說道。
  「嗄?!報……報仇……」歐陽春色睜大眼,慢慢地笑出聲,認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當初我跟著他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貞操便毫無價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從。」她很茫然,以為就此死去會比較好過。
  「胡說,在我們那裡婚前失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還大聲向人宣告,你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會一直虧待你。」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繡娘略微動容,眼眶泛著淚光。「你是頭一個未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還安慰我的人。」
  這世道對女人極其不公,錯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憐憫,反過來指責她放浪淫蕩,男人才受不了引誘起了色心。
  即使在隱月山莊內,眾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聲談論她的淫賤,刻意提起種種她想要忘記的不堪過去。
  他們不肯饒過她,全都認為是她的錯,誰叫她生得美,引人覬覦,秀美的容顏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勵,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這個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說得太快了。「對了,我叫歐陽春色。」
  她微訝。「你就是那個女大夫?」
  「騙吃騙喝的女騙子才是……啊!你可別說出去,不然我連混都沒得混了。」歐陽春色十分訝異在她面前放下心防,暢所欲言。
  「呵……你真是活潑,讓人一見就喜愛。」柳繡娘被逗笑了,掩著唇暢笑不已,一掃眉間輕愁。
  歐陽春色懊惱地捉捉頭。「是活潑過了頭,我爸……我爹常說我是野猴子轉世,沒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羨慕你。」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歸不得。
  「羨慕?」像隻猴子?
  螓首輕搖,髮際的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你是個大夫,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完了,《本草綱目》沒帶在身邊,遇到婦科的毛病她也束手無策。
  歐陽春色這個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來混的,望聞問切一竅不通,不會把脈,不會開藥,只會翻書用蒙的。
  所幸她醫治過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徒青衣,而且還好死不死被她蒙對了,她才能在莊內「橫行」,否則她現在八成早被趕出莊賣涼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來。」柳繡娘撥開叢生的白芒花,走在前頭。
  「咦?」她還沒有答應吧!
  唉!走就走,難得遇到一個投緣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著頭皮,她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她有現代知識能幫上忙,不致無知得什麼都不懂。
  望著前行婀娜身影,歐陽春色心口很沉重,她想起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的司徒太極,心情極其複雜,她們兩人之間的牽連竟是這個該死的男人。
  「就在前頭,你小心足下,這裡很潮濕,石頭會滑……啊!」滑倒了。
  「你……你以後要記得先說……」痛……她骨頭快散了。
  柳繡娘忍著笑,扶了她一把。「因為很少有人來,所以……」
  「嗯!嗯!我瞭解、我瞭解,階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點往前一滑。「我們不能走好走一點的路嗎?」
  光挑羊腸小徑,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賊似。
  「我怕被別人發現。」日後便無法再來。
  「被人發現?」納悶。
  一走進才發現這是一座日光照下進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蓋一大片天空,偶有光點灑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於陰氣森森,就是暗了點,像太陽快下山的黃昏。
  若非以前走慣了山路,她還真有點吃不消,在樹幹與樹幹間穿梭,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累了。
  驀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銀白瀑布輕洩而下,底下是有亂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竟有間茅草屋,蓋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憑潭練劍,沖刷而下的瀑布用來練氣,吸取日精月華,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開便一飛沖天……
  呃,等等,她們不會是要涉水過去吧!
  「柳……柳姐姐,那潭水看起來似乎很深。」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游泳。
  「不深,底下有墊腳的石塊,你一步一步踩穩就不會被沖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歐陽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點滅頂而已。
  歐陽春色喝了幾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氣時,看到有兩條滑動的繩子綁在潭邊的大樹上,而繩索的另一端則是滑向茅草屋,沒入半開的小窗。
  這景象讓她聯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則新聞,有位必須外出工作的父親托人將食物放在籃子裡,然後拉到二樓餵養他的孩子。
  「她手腳都磨破皮,有些化膿,我先前拿些藥給她抹,可是她不領情地全往外丟,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她想幫她卻使不上力。
  「呃?」那帶她來她就會有辦法嗎?
  柳繡娘幽幽地發出歎息聲。「等我走遠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見有名老婦倒在門邊,全身發燙髮出囈語。」
  「她是誰?」這麼可憐。
  「我不認識她,她除了叫我滾開外,一句話也不肯跟我交談。」門是上鎖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蘆葦的莖送水到她口中,不斷喚醒她。
  原本以為老婦會撐不過去,但她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形更為瘦弱,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撿食發臭的包子和饅頭。
  她們算是同病相憐吧!一個關在有形的籠子裡,一個囚困無形的四方牆,她們一樣的身不由己。
  憐憫她是出自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她也明白幫不了老婦什麼忙,只能偶爾來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他就算是聽天由命。
  「又不是貓呀狗的,竟然把人關起來,簡直太不人道了。」惡!好臭,是什麼味道?
  才走到門口,歐陽春色就想開溜,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噁心的氣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進一步,肯定會被臭暈。
  「你可以從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潰爛的傷口不上藥不行。」柳繡娘掀開一條小縫,想讓她看個仔細。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說。」午膳不該吃太多清燉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晞哩嘩啦的歐陽春色有些虛弱,她以手捧起乾淨的潭水洗臉,再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有小強性格的她是不怕挫敗,越挫越勇。
  人的潛能是無限大,由她身上可以得到印證,只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響,少了一截袖子的她將上等布料做成口罩,摀住口鼻,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不過她不是走向柳繡娘,而是豁出去的朝破舊的門板走去,她看了一眼生銹的粗大鎖頭,想也沒想地取下夾耳的墜子,將銀白色墜煉拉直,插入幾乎滿佈銹屑的鎖孔,輕輕轉了幾下。
  喀達,喀達!卡!開了。
  「就說我有做賊的天分嘛!不靠預知也能發達,我……咦,你要去哪裡?」不要把她一人丟下。
  柳繡娘回頭一笑,「等我一會,我去幫她拿些食物。」
  「什……什麼?!」她真要拋下她一人?
  現在打退堂鼓成不成?
  欲哭無淚的歐陽春色是進退兩難,後退是水,只怕先淹死,前進是惡臭的污染地,萬一憋死了怎麼辦?
  思前想後,閒著閒著,反正她也走不掉,不如進去瞧一瞧。
  「滾開——」
  厚!怕怕,好可怕的吼聲,一點也不輸愛吼人的司徒太極。
  「婆婆,我是被逼的,你千萬不要怪我,雖然我也很想滾,可是我怕水,你這屋子借我歇一會,等潭裡的水干了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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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誰的腳步聲在接近?
  是誰在說話?
  滾開,不要再來騙我了,我不會再上當,全都給我滾開,滾得遠遠地,我要一個人老死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不用你們替我收屍。
  風來了,在嘲笑我用情太深,相信所愛的人一生只愛我一人,永不變心。
  雨下著,哭我太傻,竟然堅守昔日的誓言,不離不棄地死守著一份枯乾失色的愛。
  不了、不了,再也不要了,任由天地將我遺忘,這濺起的潭水中有我的血和淚,老去的紅顏隨凋落的春花枯萎,還要為誰等待,為誰數著春夏秋冬?
  不,不要開鎖,讓我腐爛成一攤血水,我想見他,我想見他,我可憐的兒呀!娘在這裡,為什麼你不來見我,娘真的嚇到你了嗎?
  「滾開——」
  誰把光放進來,沒瞧見她的憤怒嗎?
  哈!叫她婆婆,她已經老得滿頭銀霜了是吧!枯瘦的雙手凹陷見骨,連她自己見了都怕,合該是個老太婆了,沒人見得到她曾經艷冠群芳的嬌顏。
  美人遲暮、美人遲暮,她遲的又豈是貌美年華,恐怕一切都遲了……
  「婆婆,不是我不過去,是你真的很臭,我還要適應一下,假裝你這裡是金碧輝煌的皇宮,你是玉做的菩薩,小姑娘我誠心來參拜。」
  哇!催眠、催眠,她踩到的是爛蘿蔔,而非一坨屎,趕快進入催眠狀態,一葉扁舟划呀劃,涼風吹來……惡!是屎味。
  「滾、開——」
  「嘩!婆婆,你這聲滾開比剛才那聲有力多了,你是不是在偷練什麼蓋世武功,收不收徒弟?我最近很需要神功護體。」
  不過她沒耐性,定不下心,最好有速成法,念兩句殺!殺!就能把人砍成七、八段,省得費力。
  「……滾開……」這死丫頭在說什麼,她明明被鐵煉煉住,居然說她在偷練功!
  皺得連眼皮都下垂的老婦抿抿乾裂的唇,一聲吼叫竟顯無力,她趴在腐朽的木板上努力地睜開又沉又重的眼,一點點透進的光刺得她雙眼發疼。
  「打個商量不要用滾的好不好?老滾說我滾起來很難看,只會嚇走飛鳥野獸……咦?潭中有肥碩的銀魚耶!婆婆,你有沒有釣竿?我們釣幾尾魚來烤。」好肥的魚呀!鐵定鮮美甘甜。
  「你……很吵……」嘰嘰喳喳,吵得她老太婆耳根子不清靜。
  「婆婆,你的頭髮好長,我剛還以為是髮菜呢!你把眼睛都蓋住了,瞧不瞧得見我?我叫歐陽春色,被一個名為柳繡娘的女子騙來的,她怕你吼她就先溜了,我一個人很可憐地被留下來……」
  她叨叨絮絮說個沒完,好像停下來就會斷氣似,蓮舌滑溜得令人驚奇,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滑動,很慢很慢地,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細微的動作。
  膽大心細的歐陽春色先搓起一小撮帶著異味的灰白髮絲,再扯扯看來髒污的裙擺,一寸一寸地移動,兩片唇瓣開開闔闔,雖然她很有心想助人,可是就差那麼一步,她還是忍不住衝到窗邊大口吐氣。
  她一再安慰自己不是聖人,失敗了再重來,一點小挫折算什麼,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她就不信會被打敗。
  但是……
  「受不了?」哼!不過是個自言自語的笨丫頭。
  「是呀!挺難受地,你怎麼待得住?要把一間房子搞得臭氣薰天可不簡單。」換做是她,早舉白旗投降了。
  老婦扯動著鐵煉,發出鏗鏘聲響。「因為我走不了。」
  「嗯、嗯,那倒是,釘得很牢,直接打入底下的平石,除非是力大無窮的巨人,或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否則誰也拔不起來。」太惡劣了,一絲逃生的機會也不留。
  不管犯了多大的錯,都該給予當人的基本待遇,雖說這年代是沒有人權可言,但情理法人情是排在第一位,凡事不一定要那麼嚴苛,黑白之間總有灰色地帶,留人一條後路就是對自己慈悲。
  「你是來嘲笑我的?」不知不覺中,老婦的話不禁多了起來。
  「不,我是來幫你。」魚兒魚兒水中游,你們一條比一條肥。
  「那你在幹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怪丫頭,怪到讓人無法忽視。
  「喔!我想釣魚……呃,不是啦!說得太快,我是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裡不寂寞嗎?你有沒有兒子女兒?」難道都沒人肯理她?
  老婦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不想回答似。「我有一個兒子。」
  「那你兒子呢?」不孝,不孝,大不孝,要是她有個媽她一定好好孝順她。
  看到老婦的際遇,歐陽春色忽然覺得很難過,想到她那不知面孔、不知姓名、不知去處的母親是否安好,有沒有人照顧她?
  「他……不肯認我。」她語氣哀傷地說道,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什麼?這個不孝子是誰,我替婆婆你把他揪出來痛毆一頓。」歐陽春色做了個揮拳的動作。
  「他是司徒……」
  歐陽春色又反胃地吐了一口酸液,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
  「不行、不行,實在太臭了,我先幫你把屋子打掃一下,有話待會再說。」再不清理她會中毒。
  我刷刷刷……我洗洗洗……潭水真潔淨,不用走遠,兩步之內便可汲水,不論是食物還是穢物,全把它們掃出屋外餵魚。
  歐陽春色不是勤快的人,因此她清理的方式也很絕,除了簡單的擺設和桌椅外,她一樣也不留的掃進潭裡,不到一會兒工夫,茅草屋內頓時寬敞了許多,也非常明亮。
  不過,她好像也把被褥掃出去了,夜裡風寒要蓋什麼才好?
  「婆婆,你的傷口都化膿了,你就別再扯鐵煉了,反正咱們心知肚明一定扯不斷,何苦為難自己。」膿很噁心,別看,把它擠出來就沒事了。
  「你……你在幹什麼……」她居然還會……痛,她以為自己早就毫無知覺了。
  「上藥,聽說這種百花凝玉膏去瘀生肌,你用了很快就會好……」
  老婦突然神情激動的捉住她的手。「你怎麼會有百花凝玉膏?是誰給你的?」
  「婆婆,你輕點,捉痛我的手了。」明明瘦骨嶙峋,只剩下皮連骨而已,力氣還這麼大。
  「快告訴我,是不是司徒長空?」那個狠心的夫君呀!竟然將她一關便是十七年,枉顧結髮情不聞不問。
  噢!別搖,她頭好暈。「婆……婆婆,你冷靜一點,我不認識什麼司徒長空。」
  「真的不認識?」她仍狂亂地捉著她。
  「婆婆,我沒騙你,我真的不認識司徒長空。」為什麼又是姓司徒的,司徒是大姓嗎?
  沒想太多的歐陽春色忘了身在隱月山莊,山莊主人就姓司徒,凡是與此姓有關的人都有可能是司徒太極的至親。
  「是嗎?」老婦略感失望的鬆開手。
  怨了十七年,恨了十七年,也念了十七年,她終究還是無法忘記曾經愛過的人,他帶給她的傷痛是一輩子也抹滅不了的。
  「放心,婆婆,以後我會常常來看你,再想辦法把鐵煉弄掉……」可以用鋸的,慢慢地磨呀磨總會磨斷。
  「不用了。」她灰心地說道。
  「咦?」為什麼不用。
  「這是千年寒鐵所鑄成的鏈子,沒有神兵利器是砍不掉的。」她早就認命了,終老此地。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歐陽春色喃喃自語,驀地,靈光一現。「啊!婆婆,司徒太極有把軟劍很鋒利,我向他借來一用。」
  一聽到「司徒太極」這個名字,老婦的神色又變了。「你……你說司徒太極?!」
  「對,無禮又粗魯的司徒太極,他真該捉來餵魚……婆婆,你又捉痛我了。」這次是她的肩胛骨,她猜想肯定又瘀青了。
  「極兒,我的極兒……極兒……我兒……」她的兒呀!娘好想你。
  纖弱的身子為之一震,歐陽春色不確定的問道:「司徒太極是你兒子?」
  「我兒……我兒……我的極兒……」兩行淚順頰而下,滴濕了一個母親的心。
  「可是你看來……呃,很老。」歐陽春色老實地說出心中話。
  「我……我很老了嗎?他會不會認不出我?我知道我憔悴了很多,鏡子呢?我想看看自己……給我胭脂,給我花粉,我要裝扮裝扮,極兒會認出我對不對……」
  因為太想見到兒子了,老婦語無倫次的掐住歐陽春色雙肩,不知輕重地使勁搖她,枯瘦的十指掐入她肉裡猶不自知,恍若瘋了似的直問她是不是老了,需不需要梳個發,換件衣裳?
  她不是真瘋,只因太急切了,因此一時失去控制,十分不安地想獲得肯定,她太久沒有接觸人,人際應對全失了準則,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親兒,其他什麼也不顧了。
  「婆婆,你小力點,好痛,我會被你害死啦!」她不會把她兩隻膀子給卸了吧!
  「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我要見他,快帶我去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你說,你說呀!他在哪裡、在哪裡……」老婦拖著鐵鏈一直搖她,由外頭看來像是掐緊她的頸項,似要置她於死地。
  「好……好……你不要再掐我了……」肩膀快痛死了。「婆……我要死了,要死了啦!你再不放手……」她又要見紅了。
  「放開她,魏知秋——」
《好命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