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蒼雪之巔-3

  蓮花從夢中驟然驚醒。
  她摸了摸了自己的面孔,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滿臉冰冷的淚痕,
  金獸爐內,安息香早已經燃盡,支起的窗外,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花谷,花谷內香氣陣陣,猶如仙境。
  她竟然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蓮花站起身來,慢慢地穿上自己的白衣,烏黑的長髮如雲般瀉下,待整理好這一切,她推門走了出去。
  *************
  花谷外。
  一間簡樸的屋舍掩映於高聳的雲杉木間,屋舍內,擺設著冰冷的木桌木凳,木桌上擺放著一壇已經喝光的酒。
  湛羽在木床上靜默打坐,青冥劍就放在他身體的一側,他雙眸閉合,撇開一切雜念,凝聚心神,腦海空明如鏡,靜靜地調理著自己的內息。
  與四川唐門一戰,縱然是大獲全勝,卻也讓他大耗內力,至今尚未恢復。
  窗外,暮色四合。
  房間內寂靜無聲,漸漸暗了起來。
  倏地,靜默打坐的湛羽眉頭一蹙,身體猛烈一顫,眼前的黑暗卻如潮水般散開,那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那個人影獨自一個人蹲在黑暗裡,她孤單無依,她蜷縮著蹲在那裡,一直哭,一直哭……
  平攤在膝蓋上的雙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剎那間的雜念侵入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原本漸漸理順的內息竟再度開始紊亂起來,湛羽緊閉眼眸,呼吸越來越急促,面色也越來越難看……
  噹噹噹……
  一陣敲門聲響起,瞬間將所有的黑暗擊碎!
  湛羽霍然睜眼,雙眸頓時間亮如閃電,一手竟然已經條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身旁的青冥劍,疾快地彈劍出鞘。
  「誰?!」
  「是我,蓮花。」門外,女孩的聲音傳來,帶著淡淡的涼意。
  湛羽怔了怔,握著青冥劍的手卻已經輕輕地鬆開。
  他站起身,走上前打開那扇門,門外,蓮花一身白衣若雪,細帶束髮,烏髮雲般傾瀉在白衣之上,她雙手托住一個藥匣,盒內有著一陣陣藥香傳來。
  藥匣擺放在木桌上。
  蓮花看到了那一壇已經喝光的酒,還未說話,湛羽已經將那罈酒推到一邊,將一旁的茶壺拿過來,倒出一杯茶,放在了蓮花的面前。
  蓮花在湛羽對面坐下,將藥匣推到了他的面前,「這次對四川唐門,我知道你受了內傷,這裡面的藥,都是治療內傷的。」
  湛羽喝下一口茶,黑眸如夜,「不用這麼麻煩!」
  「你是因為我才受的傷,若不是你,四川唐門唐則那一掌應該是打在我的身上。」蓮花將藥匣打開,將裡面的藥瓶一個接著一個拿出來。
  湛羽拿起一旁的茶壺再倒一杯茶,語氣卻極為淡然,「你不必為此介懷,我並沒有受什麼重傷!」
  蓮花的動作頓住,她抬眸看他,「那麼,你為我擋住的天一教左護法那一刀呢?又是誰救我出了北疆三十六派的埋伏暗算?」
  「若不是你,我也早就中了天一教主的劇毒暗器了!」
  他亦如此簡單地說,不領受她的感激。
  蓮花看著他冷雋的面容,柔軟的唇角泛出一抹柔柔的弧度,「湛羽,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多說話,可是你對我很好,從我進入天山雪門,你就對我格外照顧,我身邊若無你,這三年來,縱然有十個蓮花也不夠死的。」
  湛羽放下喝空的茶杯。
  他默然從木凳上站起,轉身走到床邊,拿起那把鋒利的青冥劍,拔劍出鞘,拿過拭劍布輕輕地擦拭著。
  青冥劍在他的手中,發出冰冷的青光。
  「血舍利,噬血珠,天下四大至寶,門主已得其二,下一個,恐怕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了。」
  江南慕容世家,武林第一世家。
  蓮花坐在桌前,低聲說道:「慕容世家,恐怕不好對付。」
  湛羽伸出手指輕彈青冥劍,劍身冰冷,透出隱隱清光,他凝聲說道:「這次與川中唐門動手,你幾次失手,可是上次的內傷還沒有好?」
  能讓湛羽說出如此關切話語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蓮花一人了。
  蓮花擺弄著手中的藥瓶,低頭應了一聲,「現在已經好了,你不用擔心我。」
  湛羽深邃幽黑的眼中透出異樣的光來,「是門主為你療傷?」葉初寒如何為蓮花療傷,早已經由滿心醋意的媚姬傳揚出去,而葉初寒與蓮花之間的曖昧關係,天山雪門,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是啊!」
  蓮花刻意避開了湛羽的目光,望著窗外那些隨著風吹來的梅花,雪白的面容上帶著寧靜的表情。
  「這三年來,都是如此。」
  「你願意?」
  蓮花平淡地回答,「我為什麼要不願意呢?只不過是療傷而已。」
  湛羽卻霍然轉身,他面對蓮花,閃亮的眼中竟然閃爍著一絲少有的失望和冷淡,「我還以為你和門主的那些侍妾不同!」
  「我和她們不同。」
  梅花在她的眼前漸漸飄遠,她卻依然看著那一片片隨風而去的梅花,聲音悠悠:「我總算還是——比她們多了一個誓言!」
  湛羽的面孔上出現一剎那的怔然。
  蓮花卻已經轉過頭來,望著已經擦拭好青冥劍的湛羽,澄亮的眼眸中卻再無剛剛的失落和惘然,彷彿她剛剛什麼也沒有說過。
  「已經拭好劍了麼?」蓮花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手中鋒利的青冥劍上,她伸出手緩緩地解下自己的束髮細帶,唇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過招了,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比你厲害多了。」
  湛羽看了看蓮花。
  她的面色雖然還有一些淡淡的蒼白,但卻比剛回谷來的時候好看了很多,想必身體也已經恢復了大半。
  他垂下了手中的青冥劍,拿過一旁的劍鞘,幽黑的眼眸裡有著一絲淡淡的溫和,「與我過招,那你可要小心了。」
  夜色漸晚。
  花谷西苑,處於花谷深處,遠離溫泉池水,和奢靡華麗的北苑,南苑、東苑完全不同,這裡只有一間牢固的石屋,屋舍周圍,寸草不生,積雪遍地。
  然而,西苑的入口,石碑上所刻的「擅入者死」這幾個大字卻更為這處冷硬的地方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這裡是花谷的禁地,惟有葉初寒才可以踏入。
  一襲湖綠色的裙角在碧綠的草地上緩緩地劃過。
  葉初寒的侍妾媚姬輕咬著嘴唇,輕聲輕腳地朝著西苑入口走來,她終於再也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來此一看究竟了。
  到底西苑內,藏著什麼玄機。
  然而,她還沒有踏進西苑內,眼前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她慌忙後退,「噹」,落在地面上的,竟是一隻小小的玉杯。
  茫茫夜色之中,竟有著深沉的聲音從西苑的方向傳來,「滾,再往前一步,就讓你血濺當場!!」
  那竟是葉初寒的聲音,由深厚的內力隔空傳送過來。
  媚姬面色煞白。
  她顫抖著轉過身,猶如驚懼的兔子,惶然地奔跑離開,遠遠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屋內。
  只燃著一根燈草,所以光線昏暗,只見到兩個人影,斜斜地映在了石壁之上。
  葉初寒坐在一張桌前,手持酒壺,將眼前的一隻玉杯注滿美酒,然後置於桌子的對面,微微一笑。
  「請喝。」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讓雄霸西域的天山門主葉初寒親自斟酒呢?
  桌子的對面。
  有一人僵硬地坐立著,面容被石屋內的陰影籠罩,根本看不清什麼,然而那人的全身都被鎖鏈鎖就,表情呆滯,恍若石化。
  他根本不可能拿起酒杯來喝酒。
  葉初寒卻彷彿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喝酒了一樣,他自顧自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今日我們用玉杯喝汾酒,也算了沾了色香兩味,總也多了幾分風雅之意。
  他仰頭將玉杯內的美酒飲盡。
  一飲而盡,執壺再倒。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接連不斷地喝了多少杯酒。
  而對面的那個人,石像一般無聲地坐在那裡,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呼吸,但是那人並沒有死,如果那個人真的死了,也就不會那麼麻煩的用鎖鏈來鎖住他。
  葉初寒終於放下玉酒杯。
  他垂下眼眸,沒有看對面的人,只是輕輕地閉了閉眼,「當年你們拚命爭奪得天下四大至寶,到如今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只剩下江南慕容家的九王玉炔。」
  「……」
  葉初寒睜開眼睛,眸中一瞬間的恨意卻閃亮如妖魅,「原來你們就是為了爭奪這些東西,任我與她受盡折磨,恨不得我們死在大漠,就為了這四樣東西——!!」
  儘管他一瞬間的憤怒灼灼逼人!
  然而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卻依然平靜如初,雙眸閉合,宛如石雕。
  葉初寒憤怒的眼神慢慢地轉化為怔仲,他一眼不發地掉轉頭,再次拿起酒壺,斟上慢慢的一杯酒,抬頭一飲而盡。
  他這一生,也許再無可以對飲之人!
  「如此美酒,如此夜景,真是太可惜了……」
  惟有醺意的葉初寒披起雪白的狐裘,將石門推開,仰頭望著天空中那一輪清冷的圓月,他狹長的眼眸中帶著一抹寂寥淒清的笑意。
  「看來這一生,你我之間……都再無對月小酌之時了。」
  然而葉初寒終未回頭再看那人一眼,他關上石門,轉身離開,一襲雪裘融入蒼茫的夜色之中,漸行漸遠……
  石屋內。
  一根燈草終於火光微弱,無聲地熄滅了,只留下一縷青煙,緩緩瀰漫而上。
  那個被鎖鏈鎖住的人,依然悄無聲息,猶如死去一般。
  桌面上,玉杯盛就的美酒醇香無比,在透過窗子的月光照耀下,端地是酒色輕透,猶若晨曦清露。
  葉初寒走出西苑的時候,看到了瑟瑟顫抖跪在一旁的媚姬。
  他站住。
  媚姬抬起頭來,嬌美的面孔上一臉淚痕,聲音輕顫,「媚姬知罪了,媚姬不該擅入禁地,請門主責罰。」
  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葉初寒的身體帶著輕輕地搖晃,被冷風一吹,他似乎真的喝醉了,他竟然笑著,伸出手來攙起了媚姬顫抖的身子,然後有些無力地靠在她的身上。
  「媚姬……」他的唇角一片魅惑的笑意,聲音卻透出低迷的沙啞,「幸好你還在,你還在這裡……媚姬……我的媚姬啊……」
  媚姬一陣迷惑,葉初寒竟然對她如此親熱。
  雖然在葉初寒的眾姬妾中,媚姬一直都算是最得寵的一個,但葉初寒卻從未這樣依賴溫溫柔地對待過她。
  難道,他對她,終是有情了?!!
  媚姬馬上媚媚的笑起來,伸出柔軟的手臂攬住葉初寒的腰際,眼眸中水波流轉,「媚姬服侍主人回東苑休息。」
  葉初寒大笑。
  媚姬扶著步伐微有些踉蹌的葉初寒朝著東苑走去,葉初寒烏黑的頭髮斜斜地垂下,更襯的面白如玉,俊美無鑄。
  葉初寒忽然停下腳步。
  他側著頭,目光凝注在一個方向,原本狹長的眼眸中那一抹迷濛緩緩地逝去,竟泛出一抹刀刃般的銳利來。
  媚姬疑惑地抬起頭來,輕聲呼喚,「主人……」
  花谷出口處。
  一棵梅樹,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襲人。
  梅樹下,是兩個人影。
  蓮花一身白衣隨風飄飄,手中的細帶如銀練般在月光下燦然生光,她的身側,湛羽青冥劍在手,運劍如風,清俊的面容上,竟有著鮮少的溫和之意。
  葉初寒突然推開媚姬。
  他站立著,雪白的狐裘隨風飛揚,望著那遠遠的兩人,狹長的眼眸無聲地瞇起,透出針一般冰冷的光來。
  梅花如雪,紛紛揚揚。
  只見湛羽和蓮花過招拆招,轉瞬已過百招,二人身形在半空中變換,宛如游龍驚鳳,姿勢美妙無比,出招方位力道拿捏的分毫不錯,若無心中千般默契,拆解起來決不會如此的絲絲入扣,同進同退。
  梅花樹下。
  忽地一道雪白的影子閃過,閃入湛羽與蓮花之中,湛羽只覺得凌厲的掌風從他的面頰處刮過,湛羽眸光瞬間凜冽,青冥劍一聲長嘯,已然橫掃而出。
  那道雪白的影子,卻輕鬆地躲過青冥劍那一擊,在半空中微一轉身,只聽得梅樹一陣簌簌作響,那道影子已經落在了梅樹之下。
  待看清來人,湛羽眸光一閃,迅速收劍且單膝跪下,聲音沉穩如初,「門主。」
  葉初寒一身雪裘,悠然自在地站在梅花樹下,手裡捻弄著一枝剛剛折下來的梅花,唇角一片笑意。
  「如此清夜,明月高照,佳人在旁,湛堂主好雅興啊。」
  湛羽面容平靜,波瀾不驚,「湛羽不敢。」
  蓮花無聲站立。
  「這有何不敢……」
  葉初寒捻弄著那枝梅花,將笑未笑,他似乎酒醉未醒,原本明亮如鏡的眼眸中卻是一片恍惚迷濛之意,猶如雲紗般飄緲的白霧。
  「只不過此時天色已晚,待來日踏雪尋梅,再聚如何?」
  他的語氣再輕鬆不過了。
  湛羽脊背挺直,神色不動,「是,屬下這就退下。」
  梅花樹下,葉初寒遙望著湛羽離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湛堂主年少有為,名動天下,我為你二人成其好事,如何?」
  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將蓮花許配給湛羽。
  蓮花怔了一下,她看了看微笑的葉初寒,眼眸中的波光無聲凝結了,「門主說的是醉話?還是真心話?」
  她面冷如冰。
  葉初寒心中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鬆,他眼角含笑,將梅花送到了蓮花的眼前,「這當然是醉話,把你嫁給湛羽,我怎麼捨得呢。」
  蓮花接過梅花。
  葉初寒握住了她的手指,她手上微微的涼意傳導到他的手心中去,他輕歎,「原來三年的時間,我竟還是暖不了你的手。」
  蓮花低聲道:「蓮花天生畏冷。」
  葉初寒輕笑,「本以為你是這天山上白璧無瑕的雪蓮,卻原來你是江南煙雨中,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蓮。」
  他牽著她的手,走向了花谷內。
  白霧繚繞的溫泉池旁,溫暖如春,各種奇花爭相開放,卻獨獨沒有江南蓮花,這寒冷的西域天山,即便有溫泉湧出,卻終不是江南蓮的生長之地。
  「我會在這裡……」葉初寒一手握著蓮花的手,修長的手指向了溫泉旁的那一片小小池塘,「在這片池塘裡,為你種滿江南蓮花。」
  蓮花捏著梅花,應聲,「江南蓮花,不會在西域天山綻放。」
  葉初寒的笑容中帶著斜睨天下的傲然,「這個世上,豈有我天山雪門葉初寒辦不到的事情。」
  蓮花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片清水幽幽的池塘,「門主又何必強求?」
  葉初寒淡笑無聲,「你這話太冤枉我,我若真是強求於你,就不需開口要你等這池塘開滿蓮花了。」
  心中瞬間明瞭。
  蓮花的手指輕輕一顫。
  葉初寒再次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仍是那一片勢在必得的傲然笑意,語調卻分外的輕柔。
  「待得這池塘蓮花綻放之日,你可願意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女子那樣,鳳冠霞披,喜帕出閣,在洞房紅燭搖曳之中,溫婉幸福地等待良人歸來?」
  他微笑著,描繪出了如此美好的畫卷。
  溫泉池邊。
  長久的寂靜無聲。
  蓮花忽然輕聲說道:「門主還記得一句話麼?」
  葉初寒含笑,「什麼話?只要是你說過的話,我想我一定都記得。」
  蓮花凝注著他,清水般的眸中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卻只是化成了一句話,「相守到白頭,永不相背……」
  「你想與我立下這樣的誓言麼?」
  葉初寒居然出乎意料的一笑,俊美的面孔上有著如沐春風般溫暖的表情,他舉起了自己的手掌,做出立誓的樣子。
  「蓮花,我們可以三擊掌為誓,相守到白頭,永不……」
  葉初寒的話未說完。
  蓮花的身體卻僵住,忽然垂下眼眸,掩蓋眼中一剎那的失望和心傷,從葉初寒的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微涼小手,靜靜地凝望著那一片波瀾不驚的池塘。
  「蓮花一生,恐怕都沒有這樣的福氣了。」
  葉初寒的眼眸裡,異樣複雜的光芒一瞬閃過,那道光芒閃的很快,快到來不及捕捉,就已經消失無蹤。
  天山雪門的葉初寒,永遠如春風一般微笑,聲色不動的葉初寒,又怎會按捺不住心中那瞬間的怒意!
  「看來我醉了,我真是醉了……」
  他輕笑著,喃喃自語,,身體竟然開始微微搖晃,雪白的狐裘隨著夜風搖曳,狹長的眼眸中隱含著無數恍惚的風情和邪魅。
  蓮花道:「我去叫媚姬來侍候門主。」
  葉初寒靠在她的身上,落滿繁花的地面上,他頎長的影子已經蓋住了她娉婷的身影,他微微閉上眼睛,呼出的氣息裡帶著淡淡的酒氣。
  「你扶我回去。」
  葉初寒住在東苑。
  繁花落盡的東苑,溫泉暖香氤氳,寬大的房間內,幾重書閣,而在書閣盡頭,軟塌之上,鋪著的是最奢華的雲錦。
  葉初寒一身雪色狐裘,軟軟地倒在了軟塌上,他雙眸微閉,卻還是拉著蓮花的手不放,蓮花平靜地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葉初寒薄薄的唇角,忽然掠過一抹柔柔的笑意。
  他的手竟然順勢一拉,就已經將站立在一旁的蓮花拉到了軟塌上,蓮花跌入他懷中的剎那間,雪狐裘如雲蓋一般鋪下,將他與她密密地裹在一起。
  蓮花心中一緊,只覺得自己已經被葉初寒抱在懷裡,她的面頰瞬間滾燙如火。
  她一掙,卻未掙開。
  「不用害怕,我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不做……」他低笑,只是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不放鬆分毫。
  「我以為你是一塊冰,卻沒有想到,抱著你的時候,會這麼暖……」
  蓮花僵硬地躺著。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竟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連接著一下,節奏居然越來越快……
  然而,這樣的心跳聲,卻很暖。
  雪白的狐裘裡,兩人的體溫無聲地氤氳著,葉初寒閉著眼睛,絕美的面容透出一抹堅韌的陰柔來。
  「你一定知道……江湖中人……都說我弒父殺弟……我葉初寒可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你居然還敢留在我身邊……」
  他抱著蓮花,聲音一點點地低下去,帶著夢一般的恍惚,「蓮花,你到底為何而來……為何……出現在我的面前……」
  蓮花始終沒有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葉初寒氣息漸沉,竟然抱著她,昏昏然睡去。
  蓮花微微側頭,清澈的目光望向沉睡的葉初寒。
  她凝看著他俊美的面龐,她的目光清透晶瑩,恍若一個亙古悠長的夢,望著他,她忽然低低地道:
  「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而來麼?」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
  難道……
  你真的都忘了……
  窗外,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滿谷醉人的香氣,潺潺流水之聲綿延不絕,繁花如雨落滿地。
  蓮花輕輕地閉上眼睛。
  腦海裡,瞬間出現了無數的景象……
  ……
  ……
  江南野郊的荷塘……
  盛放的蓮花……
  翠綠的蓮葉,葉片上有著晶瑩的水滴,荷葉下,一池的……血色……
  渾身鮮血的小女孩,渾身顫抖地抱著母親的屍首,淚流滿面,驚恐地看著眼前那頂尊貴的轎子。
  轎簾掀開,坐在轎內的少年公子一襲霜白的衣裳,他水一般溫柔的眼中,有著深深的同情和憐惜,他看著流淚的小女孩,柔聲說道:
  「已經沒事了,不要哭。」
  他救了她的命。
  他為她安葬了死去的娘親,沒有讓娘親的屍體曝於荒野。
  江南迷濛輕柔的煙雨,在娘親的墓碑前,少年公子的白衣纖塵不染,他望著瑟縮顫抖的小女孩,溫文儒雅,高貴耀眼。
  「若你孤苦無依,我可以帶你會天山雪門,我會好好照顧你,只要有我在,這世上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欺負你。」
  ……
  ……
  窗外,依然是潺潺流水之聲。
  夜已深了。
  蓮花閉著眼睛,她的呼吸均勻安靜,恍若已經進入了夢鄉之中。
  溫暖的雪裘下,他們相擁而眠,終於可以相互取暖,窗外,繁花落盡,煙鎖樓閣,更漏聲聲……
  那一夜,竟是一夜未寒……

《緋雨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