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7月2日
  早上看到老二收的那個陝西男孩,一愣。非常清秀俊美的臉龐。再看看他爹,臉像被黃土高坡的泥漿沖刷過一樣溝壑千條且粗糙,看起來很像張藝謀的兄弟。張藝謀是陝西的吧?
  小男孩很羞澀的樣子,你問一句他答一句,但說話的陝西口音實在是好聽。我都忍不住跟他學。臨床的本地大媽問他:「你喜歡不喜歡大上海呀?」
  他說:「不喜歡。」
  大媽奇怪地問:「我們這裡有什麼不好?那麼多高樓,那麼多商店,那麼多漂亮女孩?」
  小男孩居然說:「高樓商店,都讓人緊張,喘不上氣兒。這女的不漂亮,瘦得跟柴火棍一樣,感覺不經碰,一碰就倒。我還是喜歡我們家鄉,天煞藍煞藍的,地界很廣。」
  大媽逗他:「那你們那的女子肯定經碰,壯實。」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
  美小護走過來捅捅我,低聲跟我說:「你問問他叫啥名兒?」
  我問他:「你叫啥名字?」
  「我叫賴月金。」
  全場笑倒。
  大媽說,回回他說他名字,是人都笑。
  我憋住笑問他:「你是大男人,怎麼起這個名兒啊?」
  「因為我爹希望我日進斗金。」
  「那你怎麼不叫賴日金呢?」
  「我爺爺說,日是髒字,不能進名兒。」
  我們已經笑得不行了,我差點沒趴在地上。我逗他:「那人家金日成主席,名字裡也有日啊!」
  結果月金的爹悶悶地來一句:「人家都國家主席了,想日誰不行啊?」
  我和美小護是笑得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逃出了病房。我們都速速跑去找老二,告訴他招了對活寶父子。
  老二聽完,一本正經地說:「招病人,也要看眼緣的。這對父子,我看第一眼就激起了我內心油然而生的好感。你不覺得現在很難看到這樣樸實的人了嗎?整天的跟病人勾心鬥角,跟領導勾心鬥角的,我都怕了。一看到他們,我就感受到陝北黃土高坡吹來的清新的風了。」
  美小護隔日跟老二說:「你那清新的風,每天就睡在醫院急診室的椅子上。估計是住不起店。」
  老二說:「那怎麼辦呢?這樣的病患我們見的又不是一個兩個。你難道讓我為他安排住宿?」
  美小護:「我以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不然叫什麼行善積德?」
  「那我索性把你這個城市裡的壯實女子送給他做老婆好了,不是更善?」
  美小護笑著打了老二一巴掌走人。
  我去病房的時候,看到美小護把自己的飯給大爺,說:「我要減肥,你替我吃了吧!」
  大爺說:「瞎說。女子,你看起來正合適,減啥呀!你一定要吃飯,不吃飯做不動活。」
  美小護說:「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我又不住黃土高坡,我在這個城市裡,要是肉多過二兩,就沒人要了。」
  到傍晚的時候,美小護神秘地跑來說:「我告訴你一個你根本想不到的事情!那個小男孩的嗓子,比阿寶還要好聽!真正的原生態!」
  她拉著我去聽小男孩唱歌。
  羊肚子兒那個手巾,三呀三道道藍我的那個二妹子兒,真呀真好看
  你把你的哥哥心攪亂
  山丹丹那個花兒呀,就呀就地開
  你有什麼心事呀.你就說出來
  你呀你不開口我心明白.哎嗨嗨
  一碗碗個谷子兩碗碗米
  面對面睡覺還呀麼還想你
  只要和那妹妹搭對對
  鍘刀剁頭也不呀後悔
  那個聲音,悠揚到似乎看見滿屋子百鵲在飛。
  美小護從身後掏出一大盒巧克力和小點心的袋子,說:「送給你的犒賞!你替我掃光這些卡路里,我要你唱歌給我聽。」
  月金靦腆地笑著說:「姐,你要聽我唱,我就唱,不用給犒賞的。」
  「那不行,你開刀前,吃得壯壯的,好有體力對抗疾病。你放心,你的主刀醫生是我們這的開刀天才,在他手上,你包好。」
  7月7日
  我和李剛的關係,前所未有地接近了。和一個人成為密友的方式,就是在他熱戀期間分擔他所有的痛苦或憂傷。熱戀的人要是不傾訴,會山洪或者火山暴發,摧毀力極大。而我恰巧是那個不幸的人的原因是,他熱戀的對象的媽未來會落到我手上。
  我因此而吃了他好幾頓飯了。我其實善意地提醒過他,有鑒於現在根本負擔不起的房價,他更應該節衣縮食,而不是浪費在請我吃飯上。
  而他則惡狠狠地說,反正橫豎都買不起了,先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我發現目標這個東西,一定不能定得不切實際。如果是你努力蹦一下會達到的程度,你會沒事就練蹦跳。可一旦到了你覺得坐火箭都追不上的程度,你就開始做頹廢狀了。其實高房價有利於擴大內需,因為以前準備攢下來買房子的錢,現在都拿出來海吃胡花了。
  他說,霍小玉,那個姑娘,上週末請他吃飯,表示感謝,他覺得姑娘對他有意思。他列舉了很多在我看來簡直不值一提的小事,以證明姑娘對他有暗示,而我不得不打擊他的積極性。諸如人家對他撩頭髮了,人家對他眨眼睛了。我跟他說,正常人一分鐘要眨眼十五次,這是基本常識。而他則堅持,如果連續把一分鐘眨眼的次數都用光了,這就證明……
  我答他,證明她眼睛裡進沙子或睫毛了。
  李剛對我的冷峻表示悲憤。但他心意已決,他覺得,哪怕那個老太說的是真的,都不影響他攻克下霍小玉的決心。
  我好奇地問,老太說什麼了?李剛答:她就會說一句話,就是霍小玉的爹強姦了霍小玉。
  我大驚,跟他說,精神病人的話你都當真,只能證明戀愛的人與精神病人之間,只有一線的距離。
  而他堅持地說,我有預感,有可能。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在乎。
  他說,他要抓住機會,打算回請霍小玉一頓,就在本週末,問我如何。
  我鼓勵阿米爾,上吧!因他要是能夠保持這種激情狀態,我會有很多飯局吃。

《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