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繫君兮君奈何 指路

相傳周武王伐紂,與八百諸侯在孟津會盟,興兵滅商,在渡過孟津之時有白魚躍入武王乘坐的行船,從此便留下一個「白魚入舟」的故事,傳至後世,白魚入舟被引喻為殷亡周興一種吉兆。
    王霸的一次扯謊,結果滹沱河當真一夜結冰,他在後來跟人繪聲繪色的說起這件事時,一直拿「滹沱凍結」與「白魚入舟」相提並論,久而久之,這件事已被渲染得神乎奇跡。
    劉秀因王霸的急智表示讚賞,當即任命他為軍正,賜爵關內侯。這些以更始帝名義所封的官職對處於風雨飄搖的眾將而言,效用或許還不如賞賜一塊麥餅。
    我們終於平安渡過了滹沱河,雖然冰破的時候,有一些沒來得及上岸的隨從跌進滾滾河流,生死未卜,即使僥倖逃過劫難的人也都是元氣大傷,然而總體說來,能活著過河總比死在河裡,或者落在邯鄲追兵手裡要強出百倍。
    但是過河之後,我們並未因此脫困,馬上面臨新的狀況——天寒地凍,一路蓬斷草爛,滿目的蕭瑟淒苦。茫茫四野,鷙鳥休巢,征馬彷徨,地闊天長,卻遠不知歸路在何方。
    我們……迷路了。
    臨時躲避在一處廢棄的茅廬內,看著廬外的無聲的大雪漸漸變成飄搖的細雨,聽那雨聲打在茅廬頂上的沙沙聲,怎不叫人倍感淒涼。
    馮異將私藏的一點麥餅用水泡開,加了些不知名的野草,燒了一大甕的麥飯,鄧禹負責生火,眾人將濕衣脫下烘烤,草廬內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我的雙腿被冰水凍傷,膝蓋以下完全沒了知覺,痛覺延續到了大腿,每日疼得我坐立難安。這兩天一直是馮異在照顧我,幾乎吃喝拉撒我都得找他。一開始我還心存彆扭,但劉秀身為大司馬,是隊伍的領軍者,不管到哪都得由他主持大局,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只繞著我打轉,做我的私人保姆。
    鄧禹倒是一逮著空暇便來陪我聊上兩句,只是馮異防他跟防狼似的,只要他一靠近,便會毫不客氣的沉著臉。
    我當然知道馮異在擔心什麼,從那日我知曉他看到我與鄧禹的分釵之約起,我就知道他會成為捍衛劉秀利益的堅強後盾。
    最後在這種無可選擇的環境下,我不得不學會自我催眠,漠視馮異的性別歸屬。時間相處久了,我漸漸發現就算是開口跟他講要上茅廁這種窘迫私密之事,我竟也能說得臉不紅心不跳,臉皮堪比城牆。
    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止,大家勉強打起精神重整出發,然而失去了方向滌亡隊伍就像嗅覺失靈的獵狗,不知何處才是生路。
    一上午的時間全花在走走停停,進進退退的尋找出路上,現在河北遍佈劉子輿的爪牙,別說我們這會兒迷路不知身在何處,就算真瞭解自己所處的位置又如何?我們無路可逃!既無法逃回洛陽,也不知該去投奔誰!
    原先還有個耿弇堪當北道領路人,可是自從上次逃亡後他便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料。
    「有人!」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名隨從大叫一聲,頓時弄得所有人神經兮兮的豎起戒心。
    「何人?」劉秀從軒車上站起身,目視前方。
    打探的人很快一溜煙小跑回來,笑逐顏開:「稟大司馬,是位白衣老者!」
    「單單老者一人麼?」
    「是,並未見他人蹤跡。」
    眾人皆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正欲過去尋訪老人問路,哪知前頭山路上,一名白衣老者態擬神仙般的向我們縹緲行近。
    老人年近花甲,鬚髮皆白,粗布長衫,風采卓然,仙風道骨,叫人見之頓生好感。可他這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位山野村夫,如此突兀的出現在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著實讓人起疑。
    「老丈!」劉秀原要下車拜見老者,卻被鄧禹攔阻,同時祭遵、銚期、王霸等人也都有意無意的成品字形狀將劉秀乘坐的軒車守護住。
    其實不能怪他們幾個過於謹慎小心,就連精神萎靡不振的我都已隱隱覺察出這位白衣老頭的來歷不簡單。瞧他的年歲明明已相當老邁,然而精神矍鑠,走起路來步履輕盈,完全沒有老年人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那老者並不言語,只是捋著自己雪白的鬍鬚,滿是橘皮皺紋的臉上和藹可親的笑著,笑容卻似乎別有深意。
    過得片刻,不等人發問,他突然舉手朝劉秀深深一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由讓人震驚,那種無法捉摸的神秘感更加濃郁的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老人直起身,手卻未曾放下,身子微側,竟是面朝我所在的方向,又是一揖。
    我無措茫然的左右觀望,卻發現自己身邊除了牽馬的馮異再無他人,他……這是在對我行禮,還是對馮異?
    需知漢代禮儀相當講究,尊老敬長,是為做人道德最基本。那老頭實在沒道理在荒郊野外,對一群陌生而落魄的年輕人如此屈尊行禮。
    行完禮,那老者突然伸手朝南一指,發出從頭到尾第一聲,也是唯一一聲吶喊:「努力!信都郡為長安守,離此只餘八十里!」
    眾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是誰先發出一聲驚喜的狂笑,然後大家興奮得一齊跳了起來,歡呼雀躍,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信都郡仍屬更始漢朝,居然沒有投靠邯鄲!
    在這種走投無路的絕境,還有什麼比聽到這個消息更讓人振奮的?
    眼裡熱辣辣的,我差點又沒能忍住眼淚,劉秀無意似的回眸衝我一笑,欣慰之色在他眼底閃爍。
    這個消息太過振奮人心,結果分心之餘,誰都沒再去留意那個來歷不明的老人,等到有人回過神想找他再問個清楚時,卻駭然發現老人不見了!
    來時蹊蹺,去時詭異!
    我背上一寒,雖是無神論者,腦海裡卻沒來由的冒出一句熟悉、滑稽的電影台詞——神仙?妖怪?謝謝……
    「神人也!」也不知誰多嘴,居然當真把我心中所問的答案給念了出來,頃刻間眼前伏倒一片,數十人接二連三的拜倒。
    我滿臉黑線,在這個讖緯盛行的封建社會,再沒有比萬能的神仙更能合理的解釋各類離奇事件,從而愚昧大眾,消除眾人疑慮。
    如有神助!今時今日,我總算真正領會這個詞給人帶來的震撼力了。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隨從們在前一刻還是灰心喪氣,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頹喪模樣,現在卻是一臉誓死效忠的表情堅定不移的望著劉秀。
    我將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滾過,最後落到劉秀身上。原指望他比別人冷靜些,面對這種事情能夠客觀些,可惜我錯了!
    我竟忘了,劉秀再冷靜理智,他畢竟仍是個兩千年前的古人,是個受古代文化熏陶的漢代男子,而不是我這個從小接受21世紀科學教育的現代人。
    他跟我不一樣!我們之間……終究隔了兩千年前的差距!
   

《秀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