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四十七話一程
    眼角的餘光是他俯落的身子。一襲oss,灰。認真的顏色,卻無法看清他的側廓。剛毅卻冷漠,慧黠又認真的男子。
    腳掌,在他掌中微微顫抖。包裹著她的他的手也緊了力道。
    她只覺臉越發燒了,心律再次不受控制。直白相對,心事卻誰也別問誰。
    終於,大手,輕輕幫她套上鞋子。
    接下來,男人們的對話,笑聲,她惚然未聽,只是眼底留住他偶爾的動作。他中途似乎離了座,回來時,在身邊經過惑亂了的空氣。
    二人靠得那麼近,抬手間,會有不經意的碰觸。這一刻,是真實的,再不是夢裡抑或揣度,卻又那麼不確切。
    宴席,終歸要散場的,不過是遲早。
    「悠言,悠言,說你呢。」耳邊似乎是林子晏的聲音。
    悠言眸子睜大,望向子晏。
    「你在哪裡上班?」唐璜接過剛才的問題。
    Frankie正想替魂遊天外的未來老婆答個話,卻被悠言匆匆打斷。
    「各位抱歉,我有事想先離開,F君,你送我好嗎?」
    Frankie又想老婆在幫我省錢,喜孜孜要答允,低沉的聲音卻切斷在他的前頭。
    「弗,剛接了一個客戶的電話,想起一事就回撥了過去。」
    「顧老三,你又不是我老婆,這事兒你不用向我報備哈。」
    林子晏向唐璜遞眼色,唐璜笑。
    「如果說,我不小心把電話打到你的英國夫人線上,是不是也不用跟你說呢?」顧夜白淡淡道。
    Frankie愣:「你跟她說什麼來著。」
    「哦,也無說什麼,只隨便閒聊幾句,承你今晚盛情,介紹了美人給我們認識,估計她們有得操心,你家該快又辦喜事了。」
    這位英國太太喜使性兒,最愛吃醋,指著顧夜白,猶太人傻眼,氣絕,倒。
    「嫂夫人似乎甚有興趣,說待會就過來。你不等她了嗎?」再加一句,恰好。
    Frankie怒,又可憐巴巴的看向悠言。
    悠言一時未及反應,顧夜白已站了起來。
    「我送你。」擱了話,拿起外套,逕自往門的方向去。
    悠言愣住,半晌,急忙跟了上去,道:「我自己走——」
    看那二人遠去,唐璜笑道:「子晏,你說,真的過了四年了嗎?」
    Frankie猶自咒罵著顧夜白,林子晏哈哈大笑,與唐璜乾了杯中的酒。
    停車場。
    「我可以自己回去。」向著顧夜白的背影,悠言惴惴道。
    顧夜白停了腳步,報出一個地址,正是上次悠言隨口拈了的。
    「這裡過去,不過十分鐘路程。」
    只是,十分鐘。可以與他多呆一會。聲音磁性低魅,悠言痛恨自己的動搖。又隨即失笑,啊,這,又該去老闆家了。
    可惜,這一程,並沒如她所想。
    第四十八話認路(1)
    未及伸手拉開後座的門,顧夜白卻已拉開了副駕座的門。
    她看看他,他淡淡道:「上車。」
    她只好彎腰進了去,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今夜G城的夜空,不算漂亮,星微點,隱在雲叢。街道上,人群,依舊熱鬧,不管天幕變幻。
    他靜靜開著車,二人無話。難熬的是紅綠燈的變換與等待。原來不過是以秒作的單位,緩緩流動著的緘默與陌生也教人心怯。
    可是,這十分鐘,悠言仍盼著它能長點再長點。
    悄悄用眼角餘光去捕捉他的輪廓,卻不防撞上他的眸,眸光深沉。
    趕緊別過頭,手扒在車窗上,看窗外景致嫣然。
    突然,她「啊」的一聲呼出。
    「小白。」
    「怎麼。」他應了,不假思索。
    簡單的一句回答,她的鼻子也忒小氣的泛過酸意。
    無芥蒂的只像昨日。
    還可以麼。錯過的怎麼可以再回來。
    再說,不是錯過,是她的放手,可恨的背離。
    她趕緊眨眨眼,怕洩露了眼中的水意。
    「這條路,不對。」皺皺鼻子。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認路。」他的喉結微動,聲音低沉。
    悠言一愣。
    萬家燈火,瞬間,似乎,也湮滅了光亮。
    藏在心底的記憶,盈了心頭。
    還是,初次的約會。
    「路悠言,你還真會遲到,足足給我遲到了四十分鐘,不偏不倚。」抬手給了某人一個爆栗,男子冷哼出聲。
    悠言皺眉,兩手捧起男子的手,小小咬了一口。
    修長的指捏上她的鼻子,男子好看的眉頓蹙,「你還敢咬我?」
    「你老敲我,都給你敲笨了,我咬死你。」她張牙舞爪。
    他淡睞了她一眼,撤了手,抬腿就走。
    「小白,小白。」她慌了,一溜煙追了上去。
    他走得快,她快跟不上,心跳得有點厲害。
    夜市繁鬧,一些行人便饒有興致地望向二人,俊美攝人的年輕男子,還有他背後氣喘吁吁的女生,談笑間,何妨猜測猜測小情侶間的甜蜜矛盾。
    她不聲不響,悶悶的小跑跟著,直至收剎不及撞上突然停下腳步的他的背。
    顧不上撞疼的鼻子,她趕緊伸臂環住他的腰。
    「逮住了,不給跑了。」
    第四十九話認路(2)
    顧夜白哼了一聲,轉過身,勾起她的臉,在她鼻子上一撣。
    「腦袋給敲笨,鼻子給捏扁,你看懷安鼻子高挺的,多漂亮。」她委屈道。
    「你就一豬鼻子,還跟人家比。」他失笑,看她瞅向他,他嘴角微勾,又冷了眉眼。
    「不惱了,好不好。好不好?」螓首在他的衣服上蹭。
    人群裡傳來笑聲,他俊臉微紅,在她鼻子上狠狠一捏,摟了她往前走。
    街道轉角,人跡淡了。
    「言,我不喜歡別人遲到。很討厭。」他淡淡道。
    多年前的遲到,使他失去了與孿生哥哥見上最後一面的機會。那種懊惱,那種遺憾,那種痛恨,不是時間便能抵消。
    她巴巴望著他,鄭重地點點頭,「記下了。小白不喜歡吃番茄,不喜歡喝甜湯……不喜歡遲到。下次,不遲到。」
    撫上她的眉,他突然有幾分憎惡自己。
    明明是這笨蛋理的虧,他卻不曾生氣。因為,捨不得。
    竟然是,捨不得?認識她也不過數月的事情,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情,以後該怎麼辦。如果今生有注定,會是她麼?
    會是這個眉眼彎彎的女孩麼。
    與其說剛才惱怒,不如說是想看看她委屈的模樣。這樣的心情,真是混帳,該死的混帳!
    作為懲罰,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她的眉,又抬手去捏她的鼻子。
    她吃痛,委屈地看他,也不作聲。
    有想把她摟進懷裡的衝動,握了握手,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裡。
    卻沒動。
    她瞇了眼睛,拉了拉他的衣袖,嘟囔道:「小白,不惱了,好不好。」
    「你是鸚鵡麼。」又捏了她的鼻子一下。
    小手握上他的大手,然後翻開,放進他的掌心,笑彎了眉,模樣卻認真。他的心微微一悸。
    「小白,我不是有意遲到的,有提早出門,只是認不得路。」她悻悻,低低道。
    「認不得路,還不讓我去你寢室接你。」他睨了她一眼。
    「啊,那個,我會害羞。再說,這樣的見面不是更好玩兒麼,我來的時候可以想你。」她笑嘿嘿道。
    用想念代替一起走?他微愣,為她奇怪的邏輯。
    「前半句,真話?」末了,他挑眉。
    她點頭如搗蒜。
    「遲到了還要扯謊,那我走好了。」他作勢離去。
    「好吧好吧,我說。」她急了,又一把抱住他。
    她的溫軟,她身上清清淺淺的香,了他。他哪能真抽得了身。苦笑。
    第五十話認路(3)
    她的溫軟,她身上清清淺淺的香,了他。他哪能真抽得了身。苦笑。
    「那個,都怪你不好。」她想了想,哼了一聲,學著他的樣子。
    他一怔,她已惱惱道:「我聽到隔壁的女生在背後說,說你,呃,就是樣子還過得去,比較會畫畫一點,居心叵測啊她們——」
    他淺笑,不大,那感覺,卻叫,滿心充盈。
    「讓我想想看,是誰居心叵測了?我就只是樣子還過得去,比較會畫畫一點麼?」
    她微嗔的神態,讓他的堅定繳了械。
    不再壓抑,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她抬眼看他,眸子晶晶亮,像天際的星。
    「來,教你認路。笨蛋。」他笑。
    她頭搖得像波浪鼓。
    他挑眉,「為什麼不?」
    「我為什麼要認路啊,不是有你麼。」她反問,模樣認真,眼角眉梢是全然的調皮,還有,信任。
    有一個人,可以讓你依靠,可以為你指點阡陌,自此不用,費煞思量。
    可以不必認路的幸福。她滿心歡喜。
    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銳利的眸卻被笑意暖了,他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
    陷入回憶的又豈止她,被過去折磨的人,有他。手中的方向盤,教他握緊了數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
    我的晴人,你該怎麼辦。
    誰想,當日的戲語,一語成讖。只是後來,不在的卻是她,而非他。
    還記,那天她的眸下了淺雨,很美。
    「小白,你為什麼不在,你為什麼會不在,你說,你說。」她急紅了眼,扯著他衣袖的手在顫抖。
    「這世上,沒有誰能陪伴誰到永遠,言。」他稍淡了語氣。他的世界素來孤寂,他的出生並不光彩,以後又經歷太多,做過太多殘酷的事情。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可笑!顧城到最後也救贖不了自己。
    顧夜白。夜屬陰暗,如何得白。他不需要誰陪伴,也從沒想過要誰陪伴。她闖進了他的生命,她的微笑,她的執拗,不可預料的讓他起了想要珍惜的心情。於是,他給了她一個位置。
    可是,永遠,有時太短,有時卻又太遠。
    誰能篤定,誰又敢篤定。
    「不好,不好,不好!不要不在,好不好?小白,像現在這樣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她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睛,已是滿眶的淚。
    身邊,輾轉經過不少行人,間或有人好奇的看著這對天幕下的戀人。夜市熱鬧,卻又瀰漫淡淡的寂寥。
    每一個城市,都有它的。
    淚水在夜裡,閃閃生光,璀璨又悲傷。
    他的心,再不聽從自己的意志。
    不顧忌旁人的眼光,在街道轉角處,他吻上她的眼睛,道:「言,不哭了。我們一起試試,好麼。」
    像彼時那樣,一直在一起,不是別的人,是他,是她。一起看歲月渡,看流年轉。
    去試試,一起去試試。

《路從今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