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危機四伏

  元旦的時候,卷爾跟高莫一起回家。暑假時陳浩還沒回國,丁未工作的事情還沒定下來,所以卷爾沒回家,一直在他那兒。能不能有點兒作用,她不知道,不過他沒趕她,她也就當自己還算是受歡迎。十一的時候,丁未做一個專題,需要搜集些資料,她主動提出留下來幫忙。所以儘管元旦只有三天,儘管她回來就有英語和政治的考試,她還是決定回家。她再不回去,就不是手機被打熱了,而是兩個或者四個老的一起殺過來了。
  卷爾一回到家,就覺得爸爸似乎老了很多。白頭髮增多,瘦得雙頰都塌下去了。
  晚上,媽媽進屋來給她加被子,她才有機會問:「爸是身體不好嗎?」
  「不是,是醫患糾紛,你不懂,不用管。」
  做醫生的同患者之間總會有產生糾紛的時候。市醫院裡面發生的醫患糾紛,大到卷爾知道的,每年都會有。但同陸艇有關的,幾乎沒有。他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狀態不好,絕對不上台。所以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為人認真、嚴謹。
  「最壞的結果是怎樣?」
  媽媽沒回答她,只是給她鋪好被子,「這些,大人會處理,你在家好好兒吃飯,回學校好好兒考試。」
  第二天,卷爾把高莫叫出來,打算好好兒盤問他。她不相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會一無所知。
  「這次的事情,跟患者沒關係,是他們科室內部搞出來的。有人看著主任的位子眼紅。」高莫沒等她問,就主動交代了。
  當主任的好處是多方面的,如果是為了這個,卷爾覺得可以理解。不過醫患糾紛就能把爸爸拉下來?資歷和實力都在那兒擺著,大不了不當這個主任。
  高莫很快給了她答案,「現在正是迎評階段,不但你爸爸的位子保不住,恐怕弄不好執照也要被吊銷。真是錯手也就罷了,這樣被陰下去,晚節不保,他受不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看爸爸的狀態,應該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否則以他對她的溺愛,再怎麼樣在她的面前也會極力掩飾的。
  「昨晚。這件事捅出來就一直捅到了上面,院裡面也是措手不及。能做的都在做,就等節後出結果了。」
  夜裡,卷爾終於沒忍住,拿著家裡的分機,給丁未打電話。電話通了,她卻只叫了他一聲,就說不出話來。
  「哭什麼,嗯?」
  「沒事,有點兒想你。」是啊,想他。她在心裡無數次告誡自己,不要指望他,可遇到了事情,只是想他。她見不到他,可聽聽他的聲音,心都跳得穩了。
  「提早一天回來,帶你出去玩。」
  這是典型的丁未式體貼,他雖然不會對她說的任何話給予直接的回應,不會說他也想她。但是既然她想,他在可能的情況下,並不會拒絕提供不用再思念的方便。
  「票是早訂好的,提前走買不到票。」這是實情。更重要的是家裡這種情況,她得盡可能地多陪陪爸媽。
  卷爾並沒能夠按照預定的行程回A市,而是晚了一天才回去。因為第二天她就陪爸媽去了內蒙古。爸爸說難得一家三口都放假,一定耍出去玩。所以他們上網搜了一下,報了一個內蒙古的團,參加那兒的冬季那達慕。
  他們一家三口,值班的值班,上課的上課,很難有機會三個人能同時空出大段時間。在卷爾記憶裡,她從未同時跟爸爸媽媽一起旅行。偶爾帶她出去玩,也只能抽出一個人。
  這次他們三個人都玩得很開心,起碼是看上去很開心。騎馬、吃肉,跟很多人一起歡呼、跳舞,在天高雲闊的地方,彷彿那些沉甸甸的苦惱真的蒸騰起來,飄散而去、不存在了。
  媽媽的腿不是很好,走路多了就會疼,卻一直沒喊過一句累。卷爾知道她是為了爸爸。只要爸爸能一直這麼開懷大笑,哪怕僅僅是這一刻歡愉,那麼陪他走遍全中國,媽媽也能堅持。
  回到A市,離開了那種氛圍,心裡的焦慮好像也減輕了不少。打起精神應付完各種考試,已經到了月底了。這段時間一直沒見到丁未,他去了南方,好像要走好幾個城市,歸期未定。放假前他要是還不回來,那她就要三個月都見不到他了。
  她排隊買到了回家的票,給丁未發短信。「買好了2月1號回家的票,你哪天回來?」
  「不知道。」並不是即時回復,而且十分簡短。這樣的短信,意味著他正在忙著,不方便聯繫。有時候也有石沉大海的短信,那是他根本沒開機。丁未並不會在開機之後將短信一一回復。他認為特別重要的會回個電話,絕不會默默唧唧一條條地發消息。
  卷爾早就知道她不是那個被認定到需要回電話的集合裡面的,人都不重要,短信內容自然更不重要。可即使是這樣想,她每次發短信給丁未之後,還是會像每一個深陷愛戀的女孩一樣,握住手機不撒手,頻頻察看,生怕漏看了短信或者漏接了電話。哪怕晚接晚看一秒,似乎都是不可容忍的錯誤。
  「等男朋友電話?」回宿舍的范菁芒逗她。
  卷爾跟她並不是很熟。她是K大的本科生,保送上來的。在假期的時候,跟著導師到地方做田野調查,回來的時候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她有男朋友,也有很多朋友,經常去參加朋友的聚會。她有空的時候少,有空還待在宿舍裡的時候就更少了。後來小羅在週末的時候常過來住,范菁芒就會盡量那天不會來,方便她們。
  她對並不熟識的室友這樣照顧,卻從不提及給她造成的任何不便,也不讓被提供方便的卷爾有哪怕一絲的不自在。她每一次不回來住,都會讓卷爾覺得她的確有不回來住的必要,而並不是因為羅思繹的來訪而要避讓。
  所以卷爾並沒有開口道謝,只是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做一些,例如寢室的衛生她基本上全包了下來,三個宿舍共用的衛生間排值日生,她一個人輪兩次,根本不排范菁芒的。這樣兩個接觸不是很多的室友,由於都為對方想,相處得雖然還有點兒客氣,但並不生分。
  「啊?」
  「你這一分鐘看了不下三十次手機,我數著呢。這明顯是戀愛症候群的表現。」范菁芒很肯定地說。
  「不是男朋友,是同學,在說放假回家的事情。」
  「那也是男同學。」范菁芒很肯定地說。
  范菁芒給卷爾的感覺,是成熟而有魅力的。她有男朋友,但又不僅僅有男朋友。她表現得跟男友如膠似漆,一樣有其他異性打電話或者找上門來。進入研究生階段以後,異性出入的門禁已經沒有了,押個證件,說對了你要拜訪的人,就可以上來。所以接待范菁芒的來訪友人,有時候就成為卷爾晚上的主要對外事宜。
  范菁芒的魅力並不單單是在對異性的吸引方面。她入住最晚,卻是同一個大門內的三個宿舍最受歡迎的人。她打一開始出現就表現出一些熱心和體貼的特質,以及恰到好處的熱情。她開口往往都會直言不諱,該說說,該罵罵,並不會轉彎抹角,即使當時接受不了,回過頭想想,她說的還是對的。
  關於她跟丁未的關係,對丁未十分熟悉和瞭解的羅思繹,實際上也不會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多說什麼,特別是一些有導向性的話,她都不會說。她把他們都看成是朋友,不想夾在中間摻和太多。這樣,小羅只能是做一個好聽眾,而她更需要的是技術支持,幫她找到問題在哪裡,怎樣去解決。
  范菁芒應該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但兩個人並沒有什麼機會深談。今天或許是個好機會,考試結束了,兩個人晚上又都沒有什麼安排。她們吃過飯,就等著隔壁的劉璐過來給她們做面膜呢。
  「是男同學。」
  卷爾對著手機又看了一會兒,在思索中組織語言,力求準確地表達,「一個跟我保持著完美距離的同學……近的時候,不可能再近,遠的時候,距離也無限遠。談不上喜歡,卻也不抗拒我的喜歡。接受,也付出。可給我的永遠不是我想要的。彷彿我想要的,在他那兒不存在,即使存在我也沒有任何機會獲得。」
  「不是高莫。」范菁芒用的是十分確定的語氣。
  卷爾點點頭,自然不可能是高莫。他最近不僅僅週末會抽時間來看她,有時候爸爸的事情有些進展,他也會晚上開車過來,帶來消息,而給她帶些吃的玩的。當她是家人一樣關心照顧的高莫,在宿舍這兒人氣高得很。
  「那不是男同學,那是你男朋友。他承認不承認、明確不明確,都沒有差別。你能做的,拋開細節不提,實際上也就兩件事,要麼跟他分手離開他,要麼跟他繼續。」
  「不要幻想做什麼讓他改變對你的態度。對他老子說這樣你都能接受,他幹嘛要提高你的待遇?不繼續盤剝壓搾就不錯了。」
  「改變是要被改變的那個人心甘情願被改變。你愛得多,你就會被他塑造。而他只會自私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他幹嘛改變,他會覺得沒有任何必要,你喜歡這樣的他應該就會一直喜歡下去。」
  那天晚上,范菁芒說了很多,而以上這些是對卷爾觸動最大的。
  這個寒假,卷爾過得並不輕鬆。她有空就陪一直放假的爸爸出去逛,什麼地方都逛。有的時候是舊貨市場,有的時候是公園,有的時候是菜市場,兩個人邊聊邊逛,往往可以消磨一天。
  以往卷爾對爸爸是非常敬畏的。他在外科,經常超負荷地工作,下班回到家都是很疲憊的,脾氣也不是很好。卷爾很小就知道看他的臉色,避免自己惹到爸爸。可隨著這個假期過去,卷爾發現她跟爸爸的距離近了很多,兩個人可以聊的東西竟然有很多。爸爸對她在學校接觸的新知識感興趣,而他自己,經常有些突發奇想,讓卷爾很受啟發。
  假期過去,媽媽在她臨走前的晚上到她的房間裡來,看起來是有話要說。
  卷爾乖巧地坐在一邊,等媽媽開口。
  「卷爾,你爸爸的事情,處理結果出來了。執照保留,但是主任不能做了。能有這樣的記過,也算是萬幸了。那個人也沒上去。所以安心回去上課,不用擔心家裡。這段時間多虧你了。」
  「原本我都想了,如果你爸爸不能繼續干了,我也提前退休。」或許是由於放鬆下來的關係,媽媽的背微微駝著,聲音低低的。
  卷爾握緊媽媽的手,之前經歷的可能是家裡目前為止最大的危機吧。爸爸媽媽沒把她當小孩子瞞著,能跟爸媽一起,出自己的一點兒力,她覺得很好。
  「高莫那孩子,越大越看不透了。你怎麼想?」
  媽媽這個彎,轉得有點兒太急了,讓卷爾半天沒能跟著轉過來。「什麼?」
  「他這兩天回來,還不是為了陪你一起回去!你也看到了,這個世界並不都是好人。爸媽希望你找一個靠得住的人,即使愛情不在了,也能照顧你。你不是也喜歡他嗎?」
  「媽!那都是什麼年月的事情了,可別再提了。」卷爾站起來端起杯子灌下半杯水,見媽媽還有所期待似的,「高莫很受歡迎,我沒興趣。」
  「那個丁未,你們還有聯繫嗎?我跟你爸好像在電視上看到過他。」
  「早沒聯繫了,他跟我也不是一個專業,不知道是讀研還是找工作了。」卷爾這下只能把剩下的半杯水全喝光了。全喝進去,都不足以壓驚,怎麼就提起丁未來了?難道是自己夜裡打電話被媽媽聽到了?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毫不聯繫,卷爾可做不到。但是給丁未發短信,全都石沉大海,所以只有打電話了。電話也不容易打,他工作是黑白顛倒的,什麼時候休息不一定。卷爾只能趁著爸爸媽媽睡著的時候,偷偷往他住的地方打電話。如果他恰巧在家,睡了,陳浩會接電話;醒著,兩個人能聊上幾句。當然大部分時候是她在說。幸好是冬天,她蒙著被子打電話也不是太難忍受。這樣都被媽媽察覺,那只能說她神得可以做神探了。
  「是嗎?那你現在的同學,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
  「都不怎麼熟悉呢!媽,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爸爸有個同學的孩子,現在在A市呢!他在銀行工作,研究生的時候到英國進修了一年。他家裡的意思是想讓你們在A市見見面,先做個朋友,有可能就發展發展。」
  「媽,我沒那個心思。」
  「知道,所以不是先告訴你了嗎?家裡的事情過去了,你得抓緊你自己的事情了。」
  「媽,我剛多大啊,不用這麼著急吧!」
  「我們還不是看你不著急,才替你著急嗎?讓你交朋友也不是讓你結婚,先見見,怎麼樣?」
  「哦,那你先把他的電話給我吧,我有空跟他聯繫。」
  滑頭在自己爸媽面前是永遠耍不起來的。媽媽沒有表現出一點兒對她的不信任,而是說:「哪有女生先提見面的事情啊,你同意就行了,別的讓他們操心去。」輕鬆地化解了卷爾試圖拖延的小計謀。

《一意共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