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只要你,不要愛

  落塵對林緒的感情,林端紫和尤他是林家僅有的知情人。他們每週都要一起回林釗那兒吃飯,林緒儘管忙,但是只要在國內,就一定會趕回去吃飯。所以,回大宅吃飯一度成為落塵最重要的事情,因為有段時間,落塵只有在那裡才能見到林緒。林端紫是身經百戰的人,他們之間的變化自然瞞不過她。尤他又猴精猴精的,何況自從他也去公司幫忙後,林緒即使沒有應酬也不回家,反而經常拉他出去健身、運動。
  林端紫看著落塵清冷的眸子閃現的炙熱的光芒,連同她臉上青春愛戀的神采一點點地黯淡下去,總會感覺很心疼這個孩子。她想勸慰落塵,但是落塵始終同所有人保持著距離,這讓她也無從開口。唯一一個落塵樂於接納的人還推開了她,這種傷害可能會存留很長時間。
  尤他也看不過去了,他不止一次看到落塵眼裡隱約的淚意。林緒再找他出去的時候,他就說:「哥,我覺得你這麼做有點兒不合適吧。」
  林緒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落塵都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對她好點兒?反正一樣是過日子,何必讓她哭哭啼啼的?給她點兒甜頭,不是皆大歡喜嗎?」
  「你覺得她是一點兒甜頭就能打發的嗎?」
  依林緒對落塵的瞭解,她對物質的東西不是很在意,再多的珍寶也打動不了她,那麼情感就成為她最最珍貴的東西了。正因為如此,如果她動了情就會要求對方也要全部投入,她肯定是要百分百地佔有。且不說這個婚姻早晚要終止,即使不如此,他也不可能是那個能讓落塵滿意的人。與其給一點兒甜頭後,讓她無休止地索取,不如明白地拒絕她。很大的傷痛,人們往往會注意不去碰它,自然好得很快,而小傷口則會被人忽略,會被反覆地撕裂,那種疼痛更是折磨。
  最初林緒不是沒想過落塵會愛上自己,她是一張白紙,可他見過百樣人。她一直一個人,忽然有了依靠,而這個依靠的生活經驗是完全高於她的。在一起生活,分享私密的身體愉悅,這些都是落塵所沒有經歷過的,怎麼會讓她不迷戀?甚至林緒覺得落塵應該早就動心了,他們在一起半年後落塵才出現狀況,這已經超出了林緒的預計。
  在這一年裡,落塵已經被打回原形。林緒也同樣不好受,原本那麼曖昧的夜晚加了愛的調味後,實在是妙不可言,尤其是那麼沉靜的女子,在床上舞動她的肢體來取悅他,在得到他的鼓勵後,逐漸打開自己,沒有底線地任他支配,這種主宰的快感有時甚至超出高xdx潮的快感。
  而自從落塵慢慢失望到最後絕望,林緒就覺得在床上的她鎖住了自己的靈魂。她依然配合,也會在他的動作下同他一起攀向高處,但那種戰慄跟以前那種心神俱顫的高xdx潮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林緒也漸漸覺得有些意興索然。有一天,林緒發現自己靠近落塵時想的都是她之前的樣子——落塵的忽緊忽慢的呼吸,落塵在被進入時的輕呼,落塵揉弄他的手,落塵主動在他身上起伏,放浪而又羞澀的樣子。林緒覺得很荒謬,明明還是那個人,但卻再也得不到同樣的滿足。落塵在收回她的愛戀的同時,也收回了她的魔法,這是林緒比較介意的事情。林緒再一次草草了事,連落塵也覺得不對勁。
  「你怎麼了?」
  林緒一反常態地沒有急著沖洗離開。他平躺在落塵身邊,也不回答。
  不說就算了,落塵無所謂地聳了下肩,伸手拎過被林緒甩到枕頭上的睡衣套上,打算去洗洗睡覺。最近林緒很反常,每次都表現得很急切、很激動似的,但結束之後他就不高興,甚至有些厭倦和疲憊,好像之前是被什麼上了身,不是他本人一樣。
  「你滿足不了我,我就只有去找別人了。」林緒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這件事,他也知道自己實在是強求,因為他不要她的愛,只要有愛的她。
  落塵正在穿拖鞋,聽了這話覺得自己的血都要被凍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她已經這麼卑微了,已經不顧自己的感受迎合他了,他竟然說自己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厭倦了嗎?還是從不要這顆心到不要這個人?
  落塵的眼淚湧了出來,即使是在最失望的時候,她也沒有為林緒這樣哭過。她總覺得即使他不愛她,但起碼自己能在他身邊,可以看得到、感受得到,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擁有他。他不給愛,那她就不要愛,完全以他要的方式相處,總沒有問題了吧。因為落塵心裡還是有幻想,成全自己的愛的幻想。
  可現在林緒說他已經不能被滿足!林緒正在碾碎落塵的最後一線希望。即使退讓再退讓,即使縮到一個角落,自以為很安全,並不會妨礙他,他也還是覺得她礙眼嗎?愛在愛的人眼中,是希望是甜蜜,在不愛的人眼中,是麻煩是累贅。落塵任眼淚橫流,但沒有出聲,慢慢地走進浴室。反正林緒想什麼做什麼都是完全不理會別人的感受的,她根本沒有回應的必要。以前是心冷了,現在落塵覺得她的心在變硬。不變硬,怎麼能保護自己?不變硬,怎麼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突如其來的打擊?
  她再出來的時候,林緒已經不在屋裡了。落塵衝過去,扯下床單,使勁地撕扯,她的腦子裡全是破壞的慾望,想破壞這個有很多他的痕跡的房間,想毀掉甜蜜的過去,最想打破的是自己心中的執念,要回到她以前的樣子——無愛,亦無嗔。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林緒並沒有像自己說的那樣試圖找任何人緩解他的慾望。他知道,只有跟他同一屋簷下的這個人才能滿足他,而滿足的前提是他自己不願意付出的感情。所以,現狀是他一手造成的,也只有他能打破僵局。
  而落塵也表現出不在意,甚至她已經想當然地認為林緒可能在外面有了別人,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好像從那個夜晚開始,落塵真正地解脫了。她現在想的就是怎麼讓自己自由。因為知道了愛情的滋味,落塵覺得無論自己還會不會去愛另外的人,這樣的婚姻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對落塵來說,這個婚姻的意外收穫是多了很多的親人。跟林家的人相處久了會發現,其實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即使是林釗,也並沒有為難過落塵,他對落沙很好,一老一小總湊在一起下棋。
  落沙這兩年進步很快。王媽每週陪他去學畫畫,老師是林釗出面請的C大的教授,據說是某位國畫大師的關門弟子,很有造詣。老師最初是看在林釗的面子上,勉為其難地收下落沙的,畢竟落沙以前是業餘的。所幸落沙還真有些天賦,在老師嚴格的要求下,進步很快。一年下來,他竟然成了老師的得意門生。
  徐蔓之主要是在美國辦公。暑假的時候,她邀請落沙去玩,王媽會陪他同去。那時候,落塵陷在無望的苦戀中,沒有心思顧及落沙,也就讓他去了。臨走的時候,落沙拉著落塵的手說:「姐,你和我們一起去玩吧,你怎麼總不開心啊?」
  落塵看著弟弟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她突然發現好像很久都沒和落沙交流了,因為陪著他的時候,總是走神,於是道:「落沙,等你回來的時候就一切都好了,玩得開心點兒。」落塵對落沙許諾,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期限。
  落沙從美國回來以後,發覺落塵是有了改變,不是變得開朗,她原本也不是那個性格,而是變得更加沉靜,好像看透世事般雲淡風輕。落沙覺得姐姐好像把自己藏起來了,放在或許她自己也觸摸不到的地方。有時候落沙給落塵畫素描,覺得自己抓不住姐姐的神韻。後來,老師無意中看到那張練習畫,對落沙說:「人的神態、情緒是最難捕捉和把握的,你選的這個模特似乎很難畫,你好像感覺到了一點兒什麼,卻又不能用你的筆表達出來,繼續多多練習吧。」
  從那以後,落沙經常觀察落塵的表情變化,有什麼收穫就馬上動筆,一個月下來,單他給落塵畫的素描就接近一百張。老師對他的神速進步感到驚異。不久,落沙的老師主動辭職,他覺得落沙更適合學習油畫,而國畫注重寫意,落沙再跟自己學習下去,只會耽誤他。後來,林釗又重金禮聘了一位國內一流的油畫家,對落沙進行單獨輔導。落塵是不懂畫畫的,但是她能看得出來落沙越畫越好。所以,每次落沙要求她當模特,她都盡量配合坐著不動,這對她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落沙也經常利用這樣的機會,拉落塵到郊外走走,到有陽光的地方曬曬,讓姐姐散散心。
  落塵同林緒的關係一直起起落落,因為兩個人都有意把關係控制在一個範圍內,不要太疏遠,也不要親密,一方冷一點兒的時候,另外一方就熱一點兒,彼此調和一下。落塵在心裡把林緒比作自己的毛巾、牙刷之類的,歸自己所有,不可與人共用,但也就是需要的時候才用,平時不會想起,用舊了的話也可能會換的。儘管在旁人看來兩個人的關係是處於一種穩定期,但這是爆發前夕的寧靜,還是真正的安全範圍內的平穩,或許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楚。
  閒暇時落塵開始考慮賺錢,她覺得只有盡快把錢還給林緒,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休息的時候,她還要抽時間和落塵去畫畫,所以幾乎看不到林緒。落塵每天都在落沙那兒吃飯,然後再回家。她和林緒的溝通方式就是留條或者通電話,誰都不願意在這個微妙的時候主動開口。
  「出差,三天。」這是林緒早上貼在冰箱上的,當時落塵已經去學校上課了。
  林緒偶爾也會給落塵發條短信。其實他更喜歡打電話,發短信太麻煩了,並且短短的幾個字也說不清楚事情,一來二去的倒費事。但王譯秋告訴他女孩子都喜歡收到短信,因為裡面可以寫說不出口的話,這會讓人覺得甜蜜,她總是逼著林緒給落塵發信息。有時候,在路上實在無聊他也會發短信,畢竟落塵上課接聽電話不方便。
  「幹嗎呢?」
  「上課。」
  「?」
  「E.」
  雖然短信裡面沒有什麼特別的語言,但林緒發現如果收到落塵回的短信,自己的心情就會很好,會很想見到她,很想吻她,很想實實在在地抱住她。他知道這樣的情緒不是他該有的,起碼在工作的時候不應該想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想一個女人更是不行的。他覺得被女人牽著鼻子走是最沒出息的。
  林緒這幾年的成績有目共睹。如果說之前他剛入主華林眾多股東還持觀望態度,現在他們都已經極其擁護這位年輕有為的董事長了。他決策果斷,而且很有前瞻性,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已經帶領華林成功進軍高科技市場,做電腦高端硬件,將華林由資產主導的集團優勢擴大為以科學技術為主導的新型產業集團。林緒還打算爭取公司兩年內在美國上市,融資將讓華林變成國際性的大公司。林釗早就宣佈正式退居顧問位置,閒來約幾個老友去別墅垂釣,生活很是愜意。
  林緒也用自己的方式關心落塵和落沙。他們每年的成績單,都會呈到林緒手中過目。落塵不喜歡太招搖,林緒就盡量保護她,保證她不被人關注和糾纏。有男同學喜歡她的事情,林緒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擔心這個問題,他覺得落塵應該認為她的同學和落沙一樣。落沙轉學油畫以後,林緒曾推薦他的作品參加全國比賽,並且獲得了很好的名次,這也算是為落沙以後從事這個行業鋪好了道路。林緒只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暗中伸手相扶,既不會讓他們有負擔、覺得不舒服,也不會產生任何誤解。當然,林緒總是說服自己只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關心需要關心的人,並不是要費盡心思地討好誰。

《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