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雪初融的時候,北朝又來喜報,陳王妃誕下一子,母子平安,宵陽王有嗣了。
  同喜報一起呈上的,還有宵陽王派人自南海底採來的一株避邪樣子的火紅珊瑚樹,有兩顆龍眼大的珍珠嵌在上面做眼睛。太后頗喜歡,把皇子公主都叫來看。我恰巧也在宮裡,奉了太后的旨,去請太子。
  乍暖還寒,荷池裡的冰雪已融,禿禿的池塘,分外荒涼。水中的倒影,那個華服簇擁的少女有張憂鬱的臉,那是我嗎?我迷茫,駐足水榭。
  遠處不知何方有絲竹之聲飄來,我彷彿又聞到了淡淡桂花香,風起漣漪,有稚童齊歌,風鈴聲陣陣。宛如夢中。
  「雁南征兮欲寄邊心,雁北歸兮欲得漢音。雁飛高兮渺難尋,空斷腸兮思音音。」
  那人對我說:「郡主慧質蘭心,走到何處都有惜香憐玉之人,郡主將來自會明白。」
  荷花飄香的夜晚,他低沉的聲音透過我的身軀,琴音已了,我的微笑他看不見。
  他問:「要在府上打攪幾日,還問郡主怎麼稱呼?」
  怎麼稱呼……
  「念兒。」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神,見陳煥提著隻鳥籠踏上水榭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容滿面。
  「想什麼那麼出神?」他問我,說話間,籠子裡的鳥兒一個勁撲騰。
  我笑,「煥哥哥養的這是什麼鳥,好烈的性子。」
  陳煥立刻來了精神,為我掀開罩子。我一看,籠裡只是一隻普通至極的黑色鳥兒,綠綠的眼睛,邪氣非常。
  「哥哥好興致,這回養起烏鴉來了。」
  「看仔細點。」陳煥把鳥送我眼前,「這鳥可有三隻爪子!」
  我定神一看,果真,是多出了一隻腳。我笑吟吟地道萬福,「恭喜煥哥哥,這可是只俊鳥兒啊!」
  傳說當年後弈射日,太陽落在地上,變成了俊烏。就此有了這個說法:神鳥現身的那個朝代,當朝的君王是必是受命於天的真命天子。
  陳煥嘴一歪,「先別忙著道喜,這鳥又不是我的。昨日國舅爺從蜀中巡道回來,把這東西獻進了宮,可是指名了要給太子的,我這也是借花獻佛,送鳥過去討個賞的。」
  我一定,轉而笑,「原來煥哥哥搶了小太監的活兒。他們平日裡討那點賞也不容易呢。」
  陳煥逗著鳥,說:「我早賞過他們了。」鳥兒刁悍,給逗得不耐煩,啄傷了他的指頭。陳煥懊惱地丟下了鳥,吮手上的血,我急忙抽出手絹給他包紮上。
  正忙著,幾個人從院子的另一頭走了過來,看見我們,遠遠就招呼:「老四這是怎麼了?」
  正是太子弘本尊。他身邊跟著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楊公子楊璠,月色錦衣,儒雅俊秀,先一步過來,說:「是逗鳥給啄了吧?」
  陳弘笑,「老四又搜集了什麼稀奇鳥兒?」
  我揀起鳥籠,說:「弘哥哥,是給您的鳥,還是俊鳥呢!」
  陳弘一聽是俊鳥,好奇地掀開罩子看。可大概是剛才那一摔,鳥籠子的門摔鬆了,鳥兒勁又大,罩子一掀開就撲了出來。弘呼了一聲,楊璠伸手想抓住鳥,也給鳥兒的爪子抓傷了。等我們反應過來,鳥兒早就飛得老遠老高了,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我跪了下來,「念兒該死,放走了俊鳥。」
  陳弘急忙扶我起來,「什麼俊鳥不俊鳥的,就是一隻畜生。大冷天的,地寒,別著涼了。」
  我笑,「也是,吾朝國運昌隆,太平盛世,天子若不是真命是什麼?」
  氣氛也就此緩解。也就這時,我才感覺到了那道目光。直直的,不加掩飾的目光,大膽放肆地定在我的身上。
  我毅然迎上了那個人的目光。
  年輕的武將,有著一張英俊英武的臉,藏青色的錦衣襯得高大的身材愈加挺拔,金邊腰帶掛著令牌。
  他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大膽,絲毫不見羞赧,愣了一下,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行禮,道:「下官段康恆見過郡主。」
  我自然聽過他的名字,他是段貴妃的弟弟,教睿兒和幾個皇子武功。我說:「段將軍多禮,舍弟不敏,勞將軍費心了。」
  他抬頭,深深看我。我熟悉這樣的眼神,過去的多少個片刻恍惚中,我都感覺到這眼神在看著我,如同那年的桂花香一樣無處不在。如今,換了一個人,目光卻絲毫沒有變。
  一樣的堅毅,一樣的志在必得。
  我對他嫣然一笑,轉而對著楊璠受傷的手道:「楊公子受傷了?糟糕,本宮可沒多帶一張帕子。」
  眾人笑,我也笑。弘接過太監遞上的紗布為楊璠細心包紮,我站在他們身後,感覺到風在吹動我的髮絲,也感覺到那個人潮水般的目光。

《京都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