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七夕又至,靜慈庵的鐘聲如同佛祖的歎息一般,一聲一聲撞擊在我心上。我蹲在河邊,燈從手中滑到河裡,迅速給水流捲走,轉瞬就不見了。一件袍子披在肩上,睿兒說:「姐,今夜有點涼,我們早點回去吧。」
  回去?回那裡去?定安王府?還是皇宮?何處是我們的家?
  段康恆說:「有我在,你不會再過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我相信他可以給我美滿的生活,可是睿兒。
  這相依為命的日子過習慣了,有了更好的選擇,往往躑躅了。
  我對睿兒笑,「你長大了。」
  我同段康恆漸漸走近了。因為於禮法不合,所以非常低調。我們談詩論畫,說些體己的話。段康恆隨是武將,卻也略通音律詩書,寫得一手遒勁好字。且他為人光明磊落,豪爽豁達,同他在一起,不用斤斤計較,斟字酌句,換算得失。我覺得非常輕鬆自在。
  睿兒不喜歡段康恆,我顧及他的感情,從不在他面前提起段的名字。段康恆卻很喜歡睿兒,總在我面前誇獎他聰穎靈敏,資質過人。我變請段康恆私下多教睿兒一些兵法等。
  太子大婚後,多一個人與我一起陪伴太后。太子妃宋瑾如天天進宮請安,總是坐到下午才離去。這個新婚少婦面容恬靜,隱約有笑,看樣子陳弘對他很好。
  我看著她總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七步成詩、出口成章,胸有謀略,高潔俊秀的才子。楊璠離京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去送他。七里亭裡,他對我揖手。
  「蒙承郡主厚愛,楊某感激不盡。他日有緣重逢,楊某定要加倍回報。」
  其實我也不曾做什麼,不過是勸慰他幾句,為他打點了一下行程罷了。他是太孤單寂寞,有誰來關心他,都會給他引為知己。一個可憐人。
  另一個人也同樣可憐。我回去報陳弘,道:「他走了。」他也是怔了許久,才說:「謝謝妹妹,答應你的事,本宮也一定做到。」
  他為他做了許多照顧和安排,他都倔強不肯接受,最後只得掛在我的名下,白白讓我個佔了大便宜。陳煥卻知道,他笑我:「念兒,你何時神通到認識朝廷百官,沿途給楊大人行方便?」
  我只笑不答,反正他求的也不是解釋。
  就在這個故人別去,新人未來的時段上,北朝傳來一個驚天消息:北朝老皇帝駕崩了。
  我是在太后座下聽到的這個消息。太后立刻問信使:「誰登基了?」
  使者答:「四王奪嫡,還未分出勝負。」
  「哪四王?」
  「汝陽王,陵東王,宵陽王,還有江汾王。」
  宵陽王果真在列。
  當晚皇帝來太后宮裡,將我們這些閒雜人全部趕了出去。我記得禁城換防時間,找到段康恆。
  段康恆自然是知道了這事,問我:「你可是擔心妹妹?」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擔心她,陳婉雖然驕噪刻薄,但是不笨,知道怎麼在亂世中保生。我並沒有擔心誰,只是單純地很想知道現在的局勢。
  段康恆說:「宵陽王這些年帶兵,兵權大握,戶部尚書也在他這邊。優勢,是比較明顯的。只是太后支持汝陽王,帶著一群娘家大臣。其他二王,陵東王支持宵陽王,江汾王站在太后那邊。」
  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是靜觀其變。
  這麼心神不寧地過了幾天,一日清晨正在給睿兒梳頭,如意匆匆走了進來,附在我耳邊道:「宵陽王。」
  我手一抖,扯疼了睿兒。
  當天就從太后那裡得知宵陽王明廣韶奪嫡登基的消息。
  太后樂呵呵對我說:「可是要恭喜你父親了,婉兒要母儀天下了。」又小聲說,「可惜,當年本來想嫁你呢。」
  我給她捶腿,道:「老祖宗說笑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婉兒的命就該做皇后。算命先生不是說她旺夫嗎?」
  段貴妃來給太后請安,私下裡挽著我的胳膊,一口一個好妹妹。我現在不同了,北朝皇后的姐姐,是皇姨。姐妹情分不管,這身份是明擺著的了。
  段貴妃說:「我總聽康恆提起你,讚不絕口。妹妹玲瓏心腸,貌美無雙,誰家的少年郎才配得上喲。」
  我配合她的話,含羞地低下頭去。
  可是我同段康恆的事卻並不因此而順利。段貴妃同皇上說了,皇上不置可否,臉色不佳。段貴妃百思不得其解,來請教太后。
  我在簾後聽太后敷衍她道:「許是覺得康恆軍功尚且不足吧。」
  段貴妃不服氣:「朝中哪裡還找得出我家康恆這般的好男兒。」
  太后笑:「既然兩人有情,等些日子又如何?皇上這些日子為邊疆的事頭疼著呢。」
  我驚訝,聽到段貴妃問:「邊疆怎麼了?」
  「北朝調了重兵南下。」
  「呀?那北帝不是才登基嗎?」
  「估計會打著就是奪回當年從他們那占來的簡州那塊地的旗號。」
  「那可是軍事要塞!」
  「可不是嗎!」
  「可是,婉兒怎麼辦?」
  「她一個婦道人家,還能怎麼辦?」太后歎了一口氣。
  但是戰並沒有打起來。北朝的大軍沒到邊界就停了,然後是一系列的邊防換守。
  危機似乎平息下去,可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一連停了四天的早朝,大臣們都急了。太后一直在佛堂唸經,我們跪在一旁伺候,一天下來腰酸背疼。
  睿兒在人前還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像是被我嬌寵壞了,少不更事。只是在無人時,也會問我,皇上這病怎麼樣了?
  皇帝病倒,皇后開始有點蠢蠢欲動。聽說下面官職開始有小調動。太后氣得吃不下飯:「我兒子還沒死,她就想著要弄權了!」
  然後皇帝住的梓輝宮換了一批宮人。皇后連著好幾天都沒來給太后請安。我們只得不停寬慰太后,她要氣病倒了,這宮裡可就全歸皇后做主了。
  太后憑著一口氣,倒是撐住了。太子和太子妃天天來請安,太子妃身懷六甲,身體不大好。她的笑容裡有種說不出的輕愁。
  太后看在皇曾孫的面子上,也沒為難他們兩個。
  太子私下攔住我,問:「你有庭蘭的消息?」
  庭蘭,正是楊璠的字。
  我說:「邸報不是每月都呈上來的嗎?」
  太子說:「我想知道的是那邸報外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陪太后說話的太子妃,低聲說:「他快娶親了。」
  太子一震。
  又能如何?男大當婚,成家立業,理所當然。即使你是太子,你又能如何?
  我說:「太子妃產期將近,你就要為人父。我想,這個時候,你還是多關心一下太子妃的好。」
  太子沉默不語。

《京都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