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考前一個星期,學校放了溫書假,讓考生在家最後放鬆一下。
  靈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覺酣睡到滿室陽光。再在床上打個滾,又覺得還想再睡上三個鐘頭。
  難怪老師強烈反對學生戀愛。一墜如愛河,人就要變得懶惰,無心向學。
  靈素強迫自己爬起來,下樓買早餐。
  社區口,白家的車停在路燈下。
  靈素曬然一笑,走了過去。
  可是從車上下來的,是白崇光。
  「靈素,我有話和你說,上車談。」他神色凝重。
  靈素考慮了片刻,隨他上了車。
  白崇光開門見山說:「我聽說你最近和坤元走得很近。」
  靈素一挑眉,「你們白家是做情報生意的嗎?」
  白崇光厚著臉皮笑:「倒不如說我同坤元暗地裡在較量。」
  「你倒坦白。」
  白崇光靠進車椅裡,「你是聰明孩子。」
  靈素沒耐心了:「你想問我什麼?」
  白崇光凝視靈素,直直看她的眼睛,「這才幾天,對我就已經滿腹敵意了。坤元的影響裡果真驚人。」
  靈素愈加不悅,「有話你就直接說吧。我還沒吃早點呢。」
  白崇光敲了敲窗玻璃,司機立刻將車發動。靈素輕歎了一聲,倒也沒鬧著要下車。
  車駛上馬路,白崇光才重新開口:「你也帶他去了那間圖書館。那裡有什麼特別嗎?」
  靈素反問:「你們當我究竟是什麼呢?一個騙子,還是一個真半仙?」
  「靈素,我絕對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是相信你的。可是白坤元未必?他那人生性多疑,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的。」
  靈素聽著,覺得這話十分刺耳,可是又挑不出刺來。一瞬間她的大腦裡閃過一個片段,她沒抓住,那片段又過去了,卻讓她心裡開始有點彷徨了。
  她盡量放鬆了語氣,說:「那不過是間圖書館。你為什麼那麼緊張?關鍵的東西,究竟是那座房子,還是我的異能?白崇光,你這樣接近我又是為了什麼?」
  白崇光懊惱:「我這接近你是居心叵測,坤元接近那是什麼?你可真厚此薄彼。」
  靈素不耐煩道:「你們白家的事都和我沒關係。要想請我做法,那就給錢。否則我無可奉告。」
  白崇光沒介意。反而抓抓她的手:「靈素,你不是這麼貪財的人!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什麼是什麼?」靈素焦急地看著他,「白大哥,你最近很不正常。你有話能不能直說。我不聰明,聽不懂那些暗示。」
  白崇光唉了一聲,鬆開她,說:「你想知道琳琅的死因嗎?」
  果真扯到琳琅身上了。
  「琳琅在家游泳時突然發病,被送進醫院,不過病情很快得到控制。可是凌晨的時候又突然發病,搶求無效,才死亡的。」
  「你懷疑她的死由人為因素造成?」
  白崇光臉色鐵青,「當晚在醫院陪她的,是坤元。」
  靈素當即輕喝:「白崇光!」
  「你不信?」
  「空口無憑。再說坤元不是那樣的人。」
  白崇光反問:「哪樣的人?你又多瞭解他?」
  靈素語塞。
  她又有多瞭解白坤元?
  她一口咬定:「琳琅不是死於非命。她身上沒有怨氣。」
  白崇光彷彿被定住,恍惚了半晌,顫聲說:「果真……」
  靈素覺得很好笑。別人不相信她可以看到鬼魂的時候,她滿眼都是遊魂;別人相信的時候,她卻偏偏變回成一個普通人了。造化真弄人。
  「她的死本來就蹊蹺。琳琅身體一直健康。去世前一個月,她還和我一同潛到珊瑚礁的海底看沉船。潛水之前的體檢都沒查出心臟有問題。發病前一段時間她因為寫論文的緣故,比較勞累,但那很正常。後來住院那天晚上,琳琅飯後外出,深夜才返醫院。然後同坤元發生口角,病發急救無效,這才去世的。」
  「可這又能說明什麼?」
  「她外出去了哪裡,他們又為什麼吵架?」
  白崇光一臉憤慨,握掌成拳,眼光凶煞,「靈素,我一定要弄明白琳琅是怎麼死的!」
  靈素看他猙獰的面孔,心中不安,提高警惕。他為什麼要在琳琅去世三年後才來調查她的死因?為什麼要在白家權利交替的關鍵時刻來翻舊案?
  「如果沒其他事,我要走了。」她叫停司機,開門下車。
  白崇光追了出來,「靈素,白坤元不是簡單人物。」
  靈素戒備地看著他。
  「還有,琳琅同你提起過遺囑的事嗎?」
  靈素眉毛一挑。
  「我懷疑她寫過自書遺囑,給白坤元藏起來了。」
  這樣有點走火入魔的白崇光前所未有的陌生。靈素搖搖頭,連著倒退好幾步,轉身跑走。
  回到家,心臟狂跳不止,一片陰影籠罩頭頂。
  遺囑?他要找琳琅的遺囑。
  坤元呢?他知道嗎?
  白崇光那樣子似乎有點喪心病狂,隨時會跳起撲過來。原本那麼溫文儒雅的人。
  靈素再也坐不住。她往白家打電話。
  白家傭人說:「大少爺在公司裡。」
  白氏所在的那座大廈並沒有高聳入雲,金光閃閃。相反,鋼筋結構,前門玻璃用圈種著竹子,非常別緻高雅。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設計師的傑作。
  接待的小姐溫和有禮,說:「小姐,沒有預約,我也愛莫能助。」
  靈素掩不住失望。
  身後傳來一把溫柔的聲音:「怎麼了?」
  那是童佩華的聲音。她立刻就把靈素認了出來,熱情洋溢道:「找坤元?他在開會。來,我先帶你上去。」
  她的落落大方讓靈素覺得非常不自在,想推脫,「我這樣來見他,太唐突了。」
  「沒事。」童佩華滿口安慰,「坤元不會同你計較。」
  到了樓上,秘書來報:「童小姐,坤總在開會,估計還有二十分鐘。」
  童佩華直接帶著靈素進到白坤元的辦公室裡等。
  辦公室寬敞明亮,原木大書桌上堆著待閱的文件。
  童佩華笑,「這像不像古時皇帝的御書房,這些文件就是大臣們遞上來的折子。」
  秘書送咖啡進來,聽到這話,諂媚道:「那童小姐不就是皇后娘娘?」
  靈素本來伸去端咖啡杯的手顫了一下,縮了回來。
  童佩華挨著靈素坐下,說:「你上次來家裡玩,我出差不在。考試快近了吧?準備得如何了?」
  靈素被她有些造作的熱情弄得忐忑不安,「放最後的溫書假了,就快考試了。」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只管說。我舅舅在教育部裡工作。」
  靈素只訕訕地笑。
  童佩華盯著她笑:「最初覺得你像琳琅,久了又不像了。你比她文靜多了。」
  靈素說:「我是沒見過世面。」
  童佩華拍她肩膀,「我就喜歡你這謙遜的性子。難怪坤元和崇光也這麼喜歡你,乖巧的女孩子人人愛嘛。」
  靈素已經如坐針氈,深深後悔自己貿然闖來。
  冷場片刻,門被推開,白坤元帶著兩名部下走進來。
  「你們?」他眼睛卻盯著靈素一人。
  靈素眼光一閃,又低下頭去。
  童佩華笑盈盈道:「靈素似乎有急事找你,是吧,靈素?」
  白坤元點點頭,「靈素,是什麼事?」
  屋子裡四雙眼睛都盯在沈靈素一人身上,靈素沒法在這麼多人面前開口。
  童佩華忽然說:「還是募捐嗎?那容易,我也湊一份!」
  靈素惶恐,急忙搖頭否定。
  童佩華又是嫣然一笑,「那是你自己遇到困難咯?不怕,我們會幫你的。」
  靈素耳朵一燙。這裹著糖衣的羞辱,少鮮有年輕人能受得了。
  她喃喃說:「不是的……」
  就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男子夾風帶雨地衝進來,大聲叫:「白坤元,今天你要給我說清楚!」
  來人正是白崇光。
  白崇光立刻看到靈素,咦一聲,譏笑起來:「就知道你會跑來找他。」
  靈素冷冷瞪他,後退一步。
  白坤元立即擋在靈素前面,對白崇光說:「今天的事是董事們共同決定的,你找我一個人也沒用。」
  白崇光仍舊盯住靈素。
  靈素只覺得背後陰風陣陣,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忽然生出一身力氣,一把推開檔在前面的白坤元,經過白崇光,跑了出去。
  背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置若罔聞,一口氣衝進電梯。
  出了白氏大樓,街上白花花的太陽照得靈素幾乎張不開眼。
  忽然有人伸手大力拽住她,往後拉一把。一輛車鳴著喇叭從她面前飛駛而過。
  靈素嚇得驚呼。白崇光氣急敗壞地衝她一通吼:「車來車往的,你橫衝直撞什麼?不要命了嗎?」
  靈素使勁甩開他的手。
  白崇光無所謂地聳聳肩,「童佩華你也不陌生了,但她和白坤元的關係你還不清楚吧。她在琳琅還在世的時候就對白坤元有意思。琳琅死後,他們倆進進出出已一年,雙方家長已經有意訂婚。他從來沒向你提起過吧?」
  靈素輕輕顫了顫,像是給什麼蟄了一下。她別過臉。
  白崇光見她一臉傷痛和落寞,也有點於心不忍,「靈素,我三年前勸過琳琅,三年後又來勸你。你比琳琅要精明許多,好自為之吧。」
  靈素不想聽下去,「你迫不及待在我面前揭隱私,沒有用的。你們白家的事,和我無關。」
  「那你匆匆來找他,為了什麼?」
  靈素不語。
  「還有,琳琅的遺囑……」
  靈素轉身攔下一輛的士,跳了上去。
  白崇光的身影終於化做人海裡的一點。靈素長長歎一口氣,雙手環抱住自己。
  她似乎還能聞到那個童佩華身上的香水氣息。她管他叫坤元。他沒有追她下樓來。
  車開到圖書館。剛停穩,靈素就看見四、五個西裝男子面色陰沉地從裡面走了出來,上了一輛麵包車,揚長而去。
  圖書館裡,管理員在發牢騷:「居然跑到圖書館來翻箱倒櫃,鬼子進村一樣。這裡還會有藏寶圖不成?」
  靈素大驚,急忙跑上二樓。果真,大量書本都被丟在地上,一片凌亂。書架也被移位,最角落裡的幾面書架上的書更是全部被掃在地上。
  靈素跺腳。好你個白崇光!
  管理員跟上來,氣憤道:「小沈你看看,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他們都是誰?」
  「不知道。一大早就衝進來,像在找什麼東西。到後面簡直就是翻完就亂丟一邊。你說說,這都還有上百年的老書呢!」
  腳踩到什麼,揀起來一看,正是琳琅時常看的那本蝴蝶圖鑒。
  一個念頭悄然誕生。
  靈素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忙著收拾殘局的兩名管理員,悄悄走開。
  現在是中午,圖書館大堂裡沒有人,她徑直走到圖書登記處。
  往電腦裡輸入「關琳琅」三個字,按下回車。電腦回應「查無此人」。靈素思考片刻,又打入「琳琅」二字。片刻,一排長長的借書列表出現在屏幕裡。
  幾乎全部都是旅遊或人文地理類的書籍,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
  慢著!靈素留意到最後一欄的還書時間,正是琳琅去世前一天!莫非她那天離開醫院就是為了來還這本《巖溶地貌》?
  地質類書籍在一樓,並不多。雖然架上的書已經給白崇光的人打亂了順序,靈素還是很快就找到了這本厚厚的精裝書。
  書內頁的登記卡上寫有借書日期。看來這本書太冷門,三年來都再沒人借閱過。只是奇怪,琳琅借這本滿紙深奧的專業學術書,為著什麼?
  等等!
  靈素輕輕撫摩目錄那頁,上面有星星點點的墨水,仔細看來,那連起來的橫橫豎豎,竟然是筆畫痕跡。
  是扉頁,有人在這本書的扉頁上寫過什麼東西。因為力透紙背,加上紙張浸水,墨跡染到了下面的目錄上。而扉頁在寫完後就被撕下來了。
  靈素稍微一留神,就發現了其中奧秘。該書一共四個大章節,每個標題中都有一個被淺淺的鉛筆痕跡圈起來。
  那是「世界底層」四個字。
  世界底層?是地心,還是地獄?
  靈素恍然大悟。
  她跑到二樓,問仍在忙碌的管理員:「館內有沒有地球儀?」
  管理員答:「原來這個角上放有一台半人高的地球儀,去年給搬到樓下了,在樓梯間裡放著。」
  靈素果真在樓梯間裡找到那座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地球儀。支架已經生銹,地球也不能轉動,滄桑又狼狽。
  靈素蹲下來,小心謹慎地托起地球儀的底座,伸手進去摸索。
  忽然她停了下來。
  她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白崇光的聲音:「我懷疑她寫過自書遺囑。」
  白崇光的懷疑沒有錯。
  靈素稍花一番力氣,一張粘著兩截透明膠折疊起來的紙被她輕輕抽了出來。
  上面寫著兩個娟秀的字體:「遺囑」。

《無明夜(若是愛已成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