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蓮決

  楊昭從吉府出來回到車裡時,菡玉已經把原來的衣服換上了。簡便利落的小翻領胡服,比長裙要爽利許多,但也失了那份嫵媚俏麗。他略感惋惜,瞧著她已被衣服遮得嚴嚴實實的前胸,眼尖地發現她喉間還是柔潤光滑,並無凸起。

  她是怎麼做到將那枚假喉結收放自如的?好幾次他想問,都忍住了沒有問出口。現在這樣很好,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楊昭在她身側坐下,吩咐車馬起行。

  「小玉她沒有受罰吧?」

  「當然沒有。我送她回去,他們不敢。」雖然他很想借吉溫夫婦之手好好教訓那臭丫頭一頓,但怕菡玉擔憂,只得作罷,還幫她說了好話,「你不用看我,鮮肉胡餅味道不錯,就當是我對她的回報。」

  菡玉微微一笑:「那我就代小玉謝過相爺了。小玉年紀還小,脾氣又壞,對相爺多有冒犯,難得相爺如此寬宏大量。」

  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這孩子秉性不壞,只是身世不好,有娘生沒爹教,才落得這樣一副尖牙利嘴,想必是小時受了很多欺負,吃了些苦頭。」還不忘趁機貶損吉溫一番。

  菡玉笑道:「是啊,小玉從小孤苦伶仃,的確可憐。都怪我這做娘的……」

  楊昭不悅地打斷她:「她已經回家去了,你也換回了男裝,你們倆今天這個遊戲就算做完了,還說什麼娘啊女兒的。」

  菡玉抬起頭來看著他:「相爺,這不是遊戲。小玉她本就是……」

  他心頭一顫,喊了一聲:「菡玉!」

  然而她已說了出來:「她本就是我的女兒。」

  楊昭愣住了,呆呆地盯著她的臉。真相猶如癰疽,無論他願不願意相信,它都一日一日地成長,一日一日地明顯。而他只是固執地自欺,只要它不破,就當它不存在,就當自己是好好的。但是它長熟了,她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像鋒利的刀刃一下子將它劃開,那內裡腐壞的膿血便噴湧了出來,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菡玉重重地長吐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鄭重地開口:「相爺,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我從一開始就對你說了謊……」

  「我不介意!菡玉,你不用說了……」

  菡玉睜大雙眼直視他:「相爺,我根本不是什麼道士,也從來沒有在深山中修煉過,只是粗看過幾本奇門術法的書,略懂一些皮毛,大多是信口胡謅欺世盜名罷了。我是天寶四載來的京城,在那之前我就住在新豐縣,根本沒有去過衡山。那時七郎在新豐任縣丞……」

  「菡玉,你別說了,以前的事不要再說了……」

  她卻不管他願不願聽,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本是洛州富戶之女,外出遊春偶遇七郎,兩心相許。彼時七郎雖有個當過武周宰相的伯父,父親卻因冒官而遭貶,家境敗落,父母不允這樁婚事。我不顧家中親人反對,奔投郎君私訂終身。但七郎家規嚴苛,大人以私奔之由不肯娶我作正妻,只得屈居妾室之位,不久又為七郎另聘了良家女為妻。她是個厲害的女子,且為七郎生下子嗣,而我僅有一女,公婆更是偏愛她母子,家中漸無我的立足之地。而我與七郎,縱有百般情深、山盟海誓,也在重重折壓之下消磨殆盡。恩愛已斷,不容於家,活著還有什麼盼頭,於是我起了輕生之念。一次與七郎爭吵之後,我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投水尋了短見。誰料天不亡我,竟被阿翁——就是史敬忠——救了起來,好言相勸,並攜我離鄉上京,從此女扮男裝改頭換面。我本以為七郎對我已經恩斷義絕,才下決心入朝為官,誰知他……還有小玉……」她不禁黯然,垂下眼去。

  「誰知他還對你念念不忘,小玉也一心一意盼著你回去,所以你就改變主意不想做官了,想回他身邊去重續鴛盟,是不是?」

  「當然不是!」菡玉矢口否認,抬頭觸到他迷亂的眼神,那眼光中蘊著的傷痛叫她不忍直視,重又低下頭去,「我既然入了官場,哪還能再重拾原來身份。」

  「那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告訴我你已經嫁過人,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就是為了讓我死心嗎?既然你不會再回他身邊,你嫁沒嫁人、有沒有過孩子,又怎麼樣?我才不管!」他轉過身來,扣住了她的肩。

  「相爺,我和七郎縱然無法破鏡重圓,但也改變不了我已是有夫之婦的事實。我先前欺瞞了相爺,令相爺有所誤會,實在是不該,只希望現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晚了!你以為這麼幾句話,就能把我徹底拒之門外?」他怒極反而冷笑出來,「有夫之婦,哼,有夫之婦又怎麼樣?陛下還能搶了自己兒媳作妃子,我怕什麼!」

  菡玉驚愕地瞪大了眼:「相爺!你怎可這樣說陛下和貴妃?他二人是兩情相悅,才不顧世俗之見結成良緣,長相廝守。而我們……」

《玉昭詞(今夕何夕原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