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馬場戲弄

  長風掠過浮雲,窗外斜陽籠罩,草木搖曳,亭台水榭如夢如幻,天地一片靜謐。

  聞人雋撐著下巴,心神有些恍惚。

  自從聽了駱秋遲那番話後,她回去後就做了個夢,夢到書院第一次大考,放榜時,付遠之卻不再是第一名,而是變成了駱秋遲,所有人都圍著他道喜,女學個個眼冒紅心,對他又崇拜又愛慕,全然忘了從前是怎樣圍在付遠之旁邊的。

  這還不算,夢裡,駱秋遲還撥開人群,逮住一臉失落的付遠之,得意洋洋,氣焰囂張,狠狠將他奚落了一番。

  付遠之被傷了自尊,臉色煞白,正要黯然離去時,最過分的一幕出現了,夢裡的那個聞人雋,竟然一下冒了出來,挽住駱秋遲的手,對著付遠之冷嘲熱諷道:

  「哼,你本來就比不上駱師弟,人家是麒麟魁首,是天縱英才,是竹岫書院第一人,你算什麼!」

  她每多說一句,付遠之就後退一步,雙手顫抖不止,到最後再也聽不下去,扭頭絕望奔入風中。

  半空中真正的聞人雋看得氣死了,一個勁直跺腳,對著地上那個假的怒斥道:「聞人雋,你瘋了嗎?你在幹什麼,你忘了世兄對你有多好嗎?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你還不快追上去安慰他,你太壞了……」

  那個「聞人雋」充耳不聞,依舊挽著駱秋遲的手,笑得一臉諂媚,讓人想揮拳打去。

  半空中的真身氣壞了,頭一回想擼起袖子,衝下去幹架:「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這麼賤,你到底是誰?!」

  那張臉陡然抬起頭,變成一把大鬍子的東夷山君,虎目生威:「怎麼,小猴子,你想打我?」

  半空中的聞人雋嚇了一跳,連忙剎住腳步,瞬間慫了回去,還來不及喊聲「大王」,那張臉就已經一個變幻,又化作了玉樹臨風的書生,一襲白衣勝雪的駱秋遲,他叉腰而笑,笑得又得意又狂傲又欠扁:

  「我說了吧,我就是要殺了你的付師兄,殺掉他的銳氣,殺掉他的驕傲,殺掉他最為珍視的一切東西,讓他跌落雲端,再也爬不起來了!」

  「你,你……」聞人雋在半空中,又氣又急,陡然生出一股孤勇之氣,咬緊牙關就往下衝:「你這個壞胚,我跟你拼了!」

  卻一下沒站穩,逕直摔了下去,尖叫響徹長空,亂髮飛舞,大風獵獵——

  夢境戛然而止,聞人雋在黑夜中猛地坐起,氣喘吁吁,一頭冷汗。

  第二天她見了駱秋遲也沒好臉色,直接把幾本史載摔在他懷裡,「世兄太可憐了,你這個混賬,今天不想和你吃飯了,你自己去吃吧!」

  駱秋遲一頭霧水,聞人雋怒氣沖沖道:「誰讓你在我夢裡欺負付師兄了,大考第一很了不起嗎?把人擠下去很得意嗎?你怎麼那麼壞,你活該!」

  說完,扭頭就走,任憑駱秋遲在身後怎麼喊也不回頭,反叫駱秋遲抱著書在原地哭笑不得。

  就這樣,聞人雋整整恍惚了好幾天,也無心聽課,滿腦子就是一個哭泣的小人兒坐在鞦韆上咬手絹,不停嚶嚶嚶地搖頭,世兄好可憐好可憐,世兄怎麼辦……

  「唉,世事幾多艱難。」聞人雋捧著臉,又歎了口氣,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喂,你們還不知道吧,今天下午馬場那邊,發生大事兒了!」

  不用回頭,就能想見孫夢吟那一臉的眉飛色舞,「我剛從我哥那回來,一手的消息,關於駱秋遲的,想不想聽,想不想聽?」

  滿屋的女公子們瞬間圍了上來,個個雀躍不已:「想想想,當然想了,快說,快說,別賣關子了!」

  「又來了……」聞人雋心中哀歎一聲,下意識就想摀住耳朵,說來也是稀奇,這孫夢吟平日趾高氣揚的,對男學那邊誰也瞧不上,卻不知怎麼,偏偏中意起了駱秋遲,仗著兄長在男學那邊,三天兩頭就跑去打探駱秋遲的各種消息,回來好一頓吹噓,不知道的還以為駱秋遲塞銀子給她了,讓她專在女學替他「歌功頌德」,樹立赫赫名聲。

  起初孫左揚不過是跟妹妹隨口抱怨,說班上來的那個駱秋遲實在討厭,狂妄又自大,還不識好人心,總是對付遠之嗆聲冷諷,曲解他的好意,毫無一絲君子風度。

  但這聽在孫夢吟耳中,卻只記住了駱秋遲「以一敵百」,狠狠教訓了「竹岫四少」那幫紈褲的「英雄事跡」,對他越發刮目崇拜了,事實上,這也並不奇怪,孫夢吟出身兵部尚書府中,自小舞刀弄槍,本來就喜歡「強」一些的男兒,而不是那種文弱書生。

  是以,孫左揚越是看不慣駱秋遲的囂張氣焰,越是讓孫夢吟對他興趣濃厚,心生仰慕,覺得這才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兒,豪放不羈,敢作敢為,多瀟灑。

  但聞人姝卻對駱秋遲的一些「粗魯」行徑甚為不喜,只覺帶了一身野性,毫無世族風範,就像家中那位「眉姨娘」般,故每次孫夢吟回來吹噓時,她都會無奈搖頭一笑,坐開一些。

  就像今天,孫夢吟說到興起處,又拍起了桌子:「還能有誰,不就是那『竹岫四草包』嗎?又想使壞害駱師弟呢,馬鞍裡放了銀針,可惜那匹馬被歐陽少傅騎了,這下可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下午甲班有堂騎射課,謝子昀那幫人買通了看守馬廄的小廝,給駱秋遲牽了匹動過手腳的馬,那馬鞍中提前插了把銀針,等到人一坐上去,駿馬跑起來後,銀針受力,就會狠狠扎入馬背,馬兒吃疼,會撒腿狂奔,瘋起來誰都控制不住,馬上的人若摔出去,輕則灰頭土臉,重則可是摔胳膊斷腿,腦袋著地都有可能。

  這真是又蠢又毒的下三濫手段,還好老天開眼,駱秋遲牽了馬卻並未急著坐上去,他之前沒有上過騎射課,便虛心請教,讓歐陽少傅為他先示範一遍動作要領,歐陽少傅自然一個飛身躍上馬——

  這下亂子不就出來了嗎,震驚全場。

  「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緊急,還好駱師弟身手敏捷,接住了歐陽少傅,還勒緊韁繩,硬生生拖住了那匹受驚的馬,那『竹岫四草包』在旁邊,臉都嚇白了!」

  「也多虧得駱師弟聰慧細心,上下摸了一遍,在馬鞍裡發現了銀針,那馬背上都滲出一片血來了,你們不是沒聽說過,歐陽少傅有多愛惜馬匹,這回又出了這樣大的亂子,他自己一條命都差點丟了,當下大怒,領著一大幫學生,把那看管馬廄的小廝揪了出來,那小廝嚇得撲通跪地,自然什麼都招了……」

  「那幾個草包可真損,還好駱師弟沒事,要是把駱師弟的臉摔壞了,我非跟他們沒完!」

  「就是就是,一群混蛋天天不干正經事兒,淨找駱師弟麻煩,駱師弟就應該把他們再痛打一頓,讓他們瞧瞧厲害!」

  「別急,駱師弟還能讓他們討到便宜嗎,這回他們不照樣栽了,歐陽少傅什麼脾氣呀,還能饒過他們嗎?」

  一片嘰嘰喳喳中,孫夢吟猛一拍桌子:「聽我說,聽我說,知道那四個草包的下場是什麼嗎!」

  孫夢吟迎上無數雙期待的眼睛,終於憋不住大笑出聲:「他們呀,正被歐陽少傅罰著掃馬糞呢!」

  滿屋子一下沸騰了,個個貴女前仰後翻,笑聲幾乎快把屋頂掀翻了,聞人雋在前頭堵著耳朵都能聽見。

  她暗自搖頭,為那竹岫四少捏了把汗,怎麼這麼想不開,三天兩頭去招惹一個山匪頭子呢!

  正想著,忽地發現旁邊的趙清禾毫無反應,聞人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禾,清禾,你怎麼了?」

  她這才發現,趙清禾也同她一樣,恍惚了一整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雋,我,我瞧見……」趙清禾欲言又止,正猶豫著想貼到聞人雋耳邊時,孫夢吟忽然在後頭一拍桌子,興致高昂:

  「聞人雋,跟你商量件事兒!」

  聞人雋和趙清禾同時一激靈,兩個身子差點一齊跌下去。

  「說話就說話,幹嘛這麼嚇人?」聞人雋摀住胸口回頭。

  聞人姝也好奇投來目光,孫夢吟當著眾位女公子的面,難得地沖聞人雋擺出一臉笑意:「好阿雋,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你不是那駱師弟的投石人嗎?你平素只喜歡一個人看書,肯定不耐煩折騰這些,不如跟我換換吧,我來當他的投石人,怎麼樣?」

  聞人雋幹幹一笑,原來就為了這個呀?她搖搖頭:「不用了,投石人是殷院首定下的,我已經答應了,還得幫駱師弟通過八大主傅的聯考呢,其實也不怎麼麻煩,駱師弟很聰明,什麼東西一點就通,不用我費多少心神。」

  我這是為你們好啊,那可是東夷山君,地地道道的山大王,你們不要被表象欺騙了呀,他一個脾氣上來了,弄不好要死人的呀,阿彌托福,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心裡一邊默念著,聞人雋一邊露出真誠的眼神:「這投石人沒什麼好換的,就不麻煩大家替我分擔了,你們繼續聊。」

  「你,你別得意!」孫夢吟見聞人雋就要扭過頭去,一把拉住她胳膊:「你以為霸著駱師弟不撒手,就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嗎?」

  孫夢吟理直氣壯地亂用成語,倒叫聞人姝臉一紅,低聲道:「夢吟,你注意點措辭……」

  孫夢吟卻只望著聞人雋哼道:「他不過是因為把你誤認成了金刀大菜牙,才會讓你做他的投石人,別以為他就對你另眼相看,喜歡上你了?」

  「我,我沒說他喜歡我啊。」聞人雋嘴角抽了抽,無奈道:「是你喜歡駱師弟吧?」

  「你,你胡說些什麼,我是不想他被你騙了!他想找的人明明是金刀大菜牙,不是你!」孫夢吟滿臉緋紅,大嗓門鬧得聞人雋腦袋疼,正想抽回胳膊揉揉太陽穴時,門邊忽地傳來一記清冽動聽的聲音——

  「小師姐,你在做什麼呢?」

  眾女齊齊扭頭望去,一片「哇」聲,個個眼睛都直了,又激動又羞澀,想看又不敢看。

  那門邊站著的一身白衣,玉樹臨風,俊逸出塵,笑得比漫天星河還要粲然,不是駱秋遲,還是何人?

  「小師姐,聞人小師姐,你這些天怎麼都沒來找我,我有些問題還想向你請教呢,不如今日一同去西苑吃飯吧?」

  聞人雋一下站起,從那張和善無比的笑臉上看出一絲「森然」,孫夢吟卻又將她胳膊一拉,咬牙壓低聲音:「聞人雋,你究竟換不換?」

  「我倒是想換呢!」她急急掙開孫夢吟,手忙腳亂地出了門,拉過駱秋遲就往外頭走,「你怎麼敢擅闖女學這邊,被女傅捉到了可要受罰的!」

  「放心,我提前跟凌女傅打過招呼了,說是來找我的投石人,不然她估計都快失憶了,不記得自己還是個『投石人』了。」

  最後那「投石人」三個字咬得陰森森的,幾乎從齒縫裡溢出,聞人雋打了個哆嗦,霎時間就慫了,抬首扯出一個笑臉:「老,老大,我這不是做了噩夢,得緩幾天嘛……」

  「少囉嗦,小猴子,你現在膽子肥了嘛,要我親自來請你了,改天是不是還得在你面前殺隻雞,你才會老實點啊?」

  冷森森的笑聲在頭頂響起,聞人雋又一哆嗦,趕緊將駱秋遲拉到無人處,一臉諂媚地轉過話鋒,「老大,你,你今天在馬場沒事吧?」

  「你們這邊消息倒傳得快,一個女人果然抵得三千隻烏鴉。」駱秋遲哼了哼,撣撣衣袖:「能有什麼事,把那匹馬牽給我時,我就看出不對,那幾個傢伙壞笑成那樣,沒有鬼才怪!」

  聞人雋腦子轉了轉,驀地摀住嘴:「那,那你原來都知道馬鞍裡藏了銀針?那你還讓歐陽少傅……」

  「廢話,就是知道才給歐陽少傅騎啊,不然怎麼揪出他們來,怎麼讓他們嘗嘗掃馬糞的滋味呢?」

  駱秋遲胳膊撞了撞聞人雋,一挑長眉,聞人雋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邪面孔,忽然深吸口氣,一把抱住身子,狠狠抖了抖,「老大,我以後一定不能惹你,你太可怕了,我得離你遠點兒。」

《宮學有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