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四援齊發

  鹿行雲與阮小眉同時望去,夜風吹起聞人靖的衣袂,他身披月光,髮絲拂過俊雅的面容,恍惚間也像回到了數十年前,那個月下與阮小眉一擊掌,狡黠而笑,明秀聰慧的小公子。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屋中二人,阮小眉肩頭一動,剛想解釋什麼,門口那道身影卻已揚聲道:「還有我呢,當年快意恩仇,闖蕩江湖,也有我的一份子,你們難道全然不記得了嗎?」

  緊接著第二句話卻是:「鹿行雲,把本君夫人的手撒開!」

  聞人靖大步流星地踏入屋中,一把扶起地上的阮小眉,將她往懷中一攬,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哭什麼?不還有你夫君在嗎?」

  他擋在她與鹿行雲中間,看了眼鹿行雲抱著的琴,沒好氣道:「彈棉花的你又來了?」

  鹿行雲一怔,聞人靖已轉而低頭望向阮小眉:「眉娘,為何發生任何事情,你第一個總是想到你的鹿三哥呢?難道為夫在你心中就是個擺設嗎?」

  阮小眉淚濕的睫毛顫了顫,正想開口時,聞人靖已深吸口氣:「你知道我剛從哪裡回來嗎?又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忙些什麼嗎?」

  他在趙府與趙老爺談至深夜,關於籌集糧草一事,除此外,前段時日韓巖明的援軍久未趕至括蒼谷,他便進宮面見陛下,自告奮勇,攬下了招募新兵的重任。

  梁帝或許沒抱什麼希望,只放手讓他去做,他集結了皇城中幾大擁護王室的世家,連月奔波,出錢出力,時間雖然倉促,但殫精竭慮下,也拉起了一支不大不小的援軍。

  加上趙老爺出的一筆糧草,隊伍即刻就能出發,趕赴前線支援了。

  「那韓巖明我早瞧出來了,壓根是個靠不住的,陛下不該將希望寄托在此等虎狼之輩身上,還好我未雨綢繆,及時籌備募兵事宜,如今才不算走投無路,徹底陷入絕境。」

  「還有趙老爺出的那筆糧草,我會和他家二公子,趙桓安,一同隨援軍護送至括蒼谷,這事再不能假他人之手了,保證不會短缺一粒米,一兩棉絮!」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官場裡的那些門門道道,貪污剋扣,我難道還不清楚嗎?就算陛下再怎樣三令五申,也一時無法改變多年積弊,既有心無力,也鞭長莫及,那些貪官污吏哪是一次就能肅清的?」

  「現在戰事緊急,也沒時間去揪這個了,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我們親自送到戰場,讓那些前線的將士們能夠吃飽喝暖,再不用餓著肚子,凍著身子去跟狄族人打了!」

  一番話聽得鹿行雲與阮小眉目瞪口呆,簡直是豪氣沖天,魄力十足。

  阮小眉像不認識眼前人一樣,話都說不全了:「難怪,難怪這段時日總不見你人影,原來你是在忙這些?你,你難道也要上戰場嗎?」

  「廢話!」聞人靖白了阮小眉一眼,攬住她的手又一緊,「怎麼,瞧不起你夫君啊?只許你們破軍樓的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為國盡忠,不許你夫君出一份力嗎?那前線打仗,出生入死的將軍郎,就是你一個人的女婿嗎?」

  「你莫忘了,你夫君年輕時也不是無能之輩,也曾意氣風發,闖蕩天地,有過凌雲壯志,什麼大風大浪,刀山火海沒見識過,何曾有懼?想當年,老子連鱷魚池子都炸過呢!區區一個括蒼谷有什麼不能去的?」

  阮小眉依舊瞪大著眼,心潮起伏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聞人靖盯住她,將她手心緊緊攥住,字字鏗鏘有力道:「實話同你說罷,這些年閒人一個,縮在這奉國公府裡,虛妄度日,我早就受夠了,這次我是豁出去了!」

  「阿雋已經進宮面聖了,拿著那千嵐天君的信物要去扶桑借兵,此番我們一家人只怕都會上戰場,加上前線的咱們女婿,可算齊全了,眉娘,你怕不怕?」

  阮小眉怔了怔,下意識地搖頭,聞人靖便笑了,動情地望著她,頷首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眶中已帶出一些濕意。

  「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什麼都不要緊,狂風驟雨儘管來,咱們和衷共濟,勝敗都無懼,生死也從容!」

  屋外寒風凜冽,屋內的兩顆心卻緊緊相貼,暖意無盡流淌,死生相隨。

  這一年,大梁風雲變幻,戰事告急,搖搖欲墜,卻有無數人為之奔走努力,以蜉蝣之軀撼動命運的參天大樹。

  葉陽公主親自趕赴西夏,找西夏王耶律純佑借兵;

  聞人雋拿著信物奔赴扶桑,找千嵐天君借兵;

  聞人靖與趙桓安護送糧草,同一股援軍先行出發;

  破軍樓更是傾巢而出,一眾江湖義士在鹿行雲的帶領下,隨先頭援軍趕赴戰場。

  四股力量同時凝聚在一起,光芒四射,熠熠照亮了寒冬的夜空,只為括蒼谷中那些殊死相博的將士們。

  國之危難,四援齊發,全力一戰!

  遠在千里之外的括蒼谷,大雪紛揚,夜色蕭蕭,一輪冷月照著營帳,裡面兩道身影正對坐飲酒。

  駱秋遲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舉起酒壺,對杭如雪嘖嘖搖頭:「老杭,也不知還能和你喝幾次酒,你就不要再抿得這麼秀氣了,像個大姑娘似的,張大嘴巴,牟足了勁往下灌成不成?」

  杭如雪眉心微皺,「誰像你這麼粗蠻,牛飲一般?」

  他依舊喝得秀氣而緩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炭火炙烤間,忽然開口道:「我已經清點過了,咱們只剩不到四成兵力了,糧草更是所剩無幾,不知還能抵擋住跋月寒的幾輪進攻?你說援兵什麼時候會來?」

  駱秋遲頓了頓,仰頭飲了口酒,不羈一笑:「如果是韓巖明的那股援軍,就不要等了。」

  杭如雪臉色一變,駱秋遲緩緩看向他,目光深深:「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

  他們能堅持到這個時候,簡直可謂是奇跡,也可以說括蒼谷的大雪,既讓他們深陷其中,也給了他們一絲生機。

  他們利用括蒼谷蜿蜒奇詭的地勢,以及惡劣的大雪天氣,制定相應的戰術,同跋月寒的部隊周旋至今,爭取時間等待救援。

  「可是你應當知道,韓巖明不會來的。」

  駱秋遲又飲了口酒,望著杭如雪隱隱發白的臉色,卻是霍然一笑:「但我並不會絕望,因為我同樣知道,也有人不會放棄我們的。」

  「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減少傷亡,爭取時間,等待他們的到來。」

  「你說的『他們』是誰?」杭如雪正想問個究竟:「是不是……」

  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吵吵囔囔的聲音,杭如雪與駱秋遲掀開簾子出去一看,才知原來是部下們抓到了一個逃兵,正扭到他們營前,想交給他們發落。

  那逃兵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面黃肌瘦,跪在雪地裡瑟瑟發抖,哭得臉上鼻涕淚水交錯縱橫,又滑稽又狼狽。

  他見到駱秋遲與杭如雪出來後,忙顫抖著身子不住磕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太怕了,太怕了……我想回家見阿姆,我想回家見我的阿姆!」

  他說著越哭越厲害,旁邊不少圍著的士兵眼眶也紅了一圈,杭如雪卻是冷面無私,高聲喝道:「不管什麼理由,臨陣脫逃就是死罪,拉下去,斬了!」

  那逃兵嚇得身子一哆嗦,伏在雪地裡猛然磕頭求饒:「不,不,我不想死!駱老大,杭將軍,我求求你們!我阿姆還在家中等著我回去,我不想死!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軍令如山,沒有特赦!來人,把他拉下去!」杭如雪一揮手,依舊冷如冰霜。

  週遭士兵面面相覷,個個心生惻然,一時竟沒有人上前來動手。

  杭如雪的臉色越來越冷峻,正想再開口時,他旁邊的駱秋遲上前一步,懶洋洋道:「不用拖下去了,我來動手就是。」

  所有人臉色一變:「駱老大!」

  那逃兵也渾身劇顫地望著他,嚇得尿都出來了,駱秋遲卻步步逼近,沒有心軟,他刷地拔出腰間長刀,冷光森寒,毫不遲疑,揚手就狠狠揮了下去——

  那逃兵一聲慘叫,不少人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卻是冷風一陣,雪地裡只悠悠落下一縷頭髮。

  那逃兵嚇得身子都癱軟了,雙手顫抖地摸摸脖子上,這才確認腦袋還掛在上面!

  他霍然看向駱秋遲,難以置信:「駱,駱老大……」

  駱秋遲卻已將刀收進了鞘中,抬頭掃過眾人,冷冷道:「還有誰想上來挨這一刀,挨了就給老子滾吧!」

  週遭一片嘩然,杭如雪急了:「駱秋遲!」

  駱秋遲卻依舊站在風雪中,巋然不動,一字一句道:「誰人家中無妻兒,無老母?我們在這裡咬牙拚命,跟那群惡狼殊死相搏,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家中的妻兒老小,我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換來他們的安定!」

  「你們心裡都清楚,括蒼谷是多麼重要的一道防線,如果守不住,狄族人將長驅直入,踏破皇城,燒殺搶掠,踐踏我們的家園,欺辱我們的妻兒老小,你們想看到這一天的到來嗎?!」

  「生死面前是個人都會怕,我不怪你們,想走便走吧,只是走了,就再也莫回頭,因為既然選擇當了逃兵,就再也不配穿這身軍裝,做一個保家衛國的戰士!」

  一字一句響徹長空,大雪紛飛間,人人無不震撼,不知誰先跪了下來,血紅著眼嘶聲道:「誓死保衛家國,絕不退縮!」

  冷風呼嘯,其餘兵士緊跟著跪下,雪地中很快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人人齊聲嘶喊道:「誓死保衛家國,絕不退縮!絕不退縮!」

  響亮的聲音迴盪在大雪中,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豪情,那被砍了一縷頭髮的少年逃兵身子顫抖不已,忽然在雪地中跪挪了幾步,抱住了駱秋遲的腿,嚎啕大哭:「駱老大,我錯了,我錯了……」

  駱秋遲鼻頭一酸,也紅了眼眶,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杭如雪在旁邊亦是淚光閃爍。

  不知誰帶頭先唱起了家鄉的小調:「離人歸,離人歸,離人扛旗望故鄉,簷頭烏鴉溪上荇,開門照我梳妝鏡,皚皚白雲釀酒行,壯我兒郎前路興,此去雪山赴沙場,擂鼓十萬斬閻羅……」

  眾人齊聲而唱,悲壯的歌聲迴盪在月下,淚水模糊了視線,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卻更加堅定。

  「離人歸,離人歸,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慼慼去故里,悠悠赴交河,徵人三十萬,回首月中看……」

  「離人歸,離人歸,歲歲愁扳折,依依綰別離,獨夜寒塘夢,相思愁白蘋,幾經金海雪,不見玉關春……」

  大雪的盡頭,眾將士灼熱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來年春暖花開,風吹河岸,慈母妻兒站在渡口,等待他們歸鄉。

《宮學有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