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孕期記事(十)

  因為下雪的緣故,余笑的媽媽沒有在褚年出院這天來他們家做飯。

  余笑送了一趟東西放在家門口, 又坐著電梯下去拿第二趟, 褚年先打開了家門走進去, 幾天沒人呆的家比之前還整齊一些, 顯然余笑回來洗澡換衣服的時候也把家裡收拾過了。

  習慣性地看向客廳牆壁上的計分器, 褚年看著數字從「0」開始狂跳,最後停在了「98」。

  褚年有些意外。

  「我這幾天也沒幹啥呀,怎麼分還這麼高?」

  就他腰酸背疼做檢查的那些苦,在這個越來越「鐵公雞」的計分器這裡也換不來多少分。

  正在他想的時候, 余笑拎著東西進來了。

  「歸零!歸零!歸歸歸零!」

  呵呵, 這個倒是毫不意外了。

  褚年含笑看著門口,對余笑說:

  「你就口是心非,說是不怪我了,然後天天歸零歸零,指不定心裡怎麼膈應著我呢。」

  余笑沒理他,該洗的先分了一撥扔進洗衣機, 住院用的東西單獨放著,等褚年生產的時候也不用再找。

  住院證醫保卡之類的東西……余笑看著褚年說:

  「你把這些隨身帶著吧。」

  褚年沒拒絕,找了個小錢包塞了進去。

  錢包是粉的,上面印了一隻小豬, 耳朵是縫上去的皮子, 還能扇著動。

  收拾完了東西, 余笑扎上了圍裙, 轉頭問他:

  「炸醬麵吃麼?」

  褚年忙不迭地點頭。

  余笑的手藝是很不錯的, 比她媽媽的手藝還好,因為她愛學,比如她做炸醬麵,學的是網上流傳的京城地道做法,芝麻醬和面醬調成二八比例的醬,肉得用五分肥五分瘦的去皮好五花肉,菜碼也是菠菜豆芽黃瓜絲胡蘿蔔絲。

  褚年以前愛吃一點辣的,她還會在肉醬裡加兩根二荊條*,或者另炸一碗辣椒油。

  「辣椒油還要麼?」

  「不用了,我吃麵能拌個雞蛋麼?」

  余笑站在廚房裡,肉丁蒜末爆出來的香氣縈繞在她身邊:「放了雞蛋味道不一定好吃。」

  「沒事兒。」

  他這麼說了,余笑就在煮蛋器裡放了兩個無菌蛋。

  晚飯的時候,褚年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用雞蛋拌麵條,熟悉的炸醬麵味道一入口,他就什麼都忘了。

  等他想起來雞蛋還沒吃,碗底只剩了兩根蔫噠噠的黃瓜絲兒。

  午飯吃完,余笑收拾好了碗,又把家裡的地擦了一遍。

  廚房料理台上的沉積的水痕終於不見了,甚至連洗菜盆的邊緣都重新變得白亮可愛起來,衛生間的地板上一點點的斑駁也都消失了。

  極利落地把整個家收拾了一遍,余笑對褚年說:

  「你明天在家裡再休息一天,我在赭陽認識了一個搞月嫂培訓的大姐,她在咱們這兒也有月嫂中心的點兒,明天會有人來讓你看,一個鐘點工是在你生孩子之前每天給你做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一天兩個小時,一個月嫂是你生了孩子之後來幫你帶孩子,你要是覺得行,就先加了月嫂的微信,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她,比你在網上亂查好一點兒。」

  褚年抬起頭看著余笑,好一會兒,他有些磕絆地說:

  「那、那、請月嫂的錢我出。」

  「好。」說完,余笑已經拿起了掛在門口的羊絨大衣。

  「我五點的火車去京城,雪後路況不好,我現在就得走了。」

  她這句話是通知褚年,並不是徵詢意見。

  褚年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車給你留在家裡了,鑰匙在鞋櫃上面,也別自己開車,明天來的鐘點工是個會開車的阿姨,有事可以麻煩她。」

  「哦。」

  褚年除了一聲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像他知道余笑馬上就要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樣。

  可看著余笑頭也不回地走了,褚年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

  「嘿,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臭毛病,還來去如風啊,回來的時候也是沒聲兒的,這提前訂了火車票也不告訴我了。」

  話音溶在了空氣裡。

  這話也不過是說給空氣聽的。

  褚年足足站了半分鐘,又空落落地坐下了。

  「走就走唄。」

  他說。

  這次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了。

  剛坐上出租車,余笑掏出了手機。

  「小莫,剛剛你說的是什麼情況?」

  「是這樣的,總公司的年度項目審批,池新這邊把東林改造項目作為了今年和明年的重點項目,但是總公司這邊不這麼看。」

  余笑的手指在腿上輕敲了幾下:

  「這個事情是總公司和池新的扯皮,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其實她已經有了某種隱隱的猜測。

  「經理,總公司這邊提出把咱們調入總公司編制,之前只是有點風聲,您應該也知道。但是剛剛我收到了人事部發來的調職意向表。」

  「嗯。」

  從中午到現在,余笑還沒打開她的工作溝通軟件。

  「你們有什麼想法麼?是想調入總公司,還是繼續呆在池新?」

  這其實就是莫北在糾結的點。

  調入總公司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就像她這個小小的辦事員,在調入了總公司之後,都可以朝著更高遠的方向去努力,天池集團的上升通道還是很明晰的。

  對於褚經理來說,池新的市場部副經理如果平調入總公司,哪怕只是改建部分的市場部副經理,那也可以說是平步青雲,一步登天了。

  「經理,要是調入總公司,我是不是就算京漂了?」

  莫北的問題讓余笑差點笑出來,她說:

  「你這麼想也沒錯,以後確實會有大部分時間是留在京城的,你在京城應該也看見了,總公司的人工作壓力是比池新要大很多的,你做好了準備麼?還有一些其他方面,比如……你的個人生活?」

  電話對面,女孩兒笑了一聲,說:

  「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這個局面確實跟我原本規劃的生活天差地別,我也真的有點兒懵,我得再想想。不過,不過,要是您決定留在總公司了,那我還是更想跟著您的。跟著您幹活,有勁兒!」

  說完,莫北就掛掉了電話,讓一個平日羞澀寡言的姑娘這麼說話,她還有些不好意思。

  余笑看看手機屏幕,又看見了其他人給自己發的消息,內容大致相同,他們都接到了人事部門的調職意向表,也都有各自的糾結,但是如果「褚經理」要留在京城,他們也都想跟。

  看著看著,余笑的笑容是真的忍不住了。

  這才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環境的,這才是她真正應該去經營和努力的方向——被尊重,被認同,甚至被跟隨。

  打開辦公軟件,余笑沒看見人事部發給自己什麼消息,只看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秘書給自己的留言。

  「如果明天能夠確認回崗,下午兩點,董事長要與你面談。」

  面談?

  余笑偏過頭,看著窗外的雪。

  出租車司機打開了電台,兩個電台主持人正在插科打諢討論這個雪好還是不好。

  「下雪當然好了,老話兒怎麼說的?這叫瑞雪兆豐年吶。」

  瑞雪兆豐年?

  那是挺好的。

  手機屏幕又亮了,跳出來褚年發的消息:

  「你怎麼沒跟我囑咐兩句好好照顧自己就走了呀。」

  ……

  夜半,褚年躺在床上,家裡的床比醫院的舒服多了,他還是覺得後背與腰側都不舒服。

  緩慢地翻了下身,他迷迷糊糊地歪過頭,一邊睜眼一邊說:

  「余笑,我沒吵到你吧?」

  入眼的,是藉著窗外微光能看見的空空枕頭。

  看著枕頭,褚年剛睜開的眼睛又呆滯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不是他已經熟悉的胸部漲疼。

  真正在疼的是胸部的下面。

  胸的下面是什麼?

  是骨頭,是……心。

  褚年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搬著他的肚子,他快步走到了外面。

  計分器上的分數是「77」。

  瞪著那個分數,褚年隨手抄起茶几上的遙控器猛地就砸了過去。

  「你他媽早就知道了是吧?啊!我草你媽!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你他媽一直看我的笑話呢是吧?你!你知道!你他媽一直都知道,你就是看著我一步步往坑裡走啊!」

  一手扶著後腰,褚年對著那個除了「歸零」啥也不會的計分器破口大罵。

  「計分!我算是知道怎麼分數長得快了!哈!」

  怒吼之後就是不可抑制的脫力,褚年後退了幾步,緩緩靠在臥室的門框上,手扶著沙發的靠背。

  「還有餘笑!」夜色裡,褚年的眼睛是紅的,「做丈夫該做的?做的比我好?狗屁!她就是故意的!」

  「彭!」

  拳頭砸在了沙發靠背上。

  褚年的牙關咬得緊緊的。

  好像肋骨之間在燒著火,燒得他連吸氣都做不到了。

  「什麼有求必應,什麼幫忙,我一求她,她就幫我,她是幫我嗎?她根本不是在幫我!她是在報復我!你們都是在報復我!」

  「還給我買衣服、買鞋,給我找保姆,她是幹嘛?她是真的對我好麼?狗屁!都不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彭!彭!彭!」

  一拳又一拳砸在沙發上,一拳比一拳更無力。

  「她根本沒什麼好的!她是在騙我!她是在做戲!她就是等著我落在這個坑裡呢!什麼過去的她,什麼她想找回的什麼,都是假的,都是在騙我!騙我!騙我!」

  看著計分器上的分數在自己的怒罵中變成了「79」,褚年的心裡被濃濃的絕望籠罩了。

  沒有用,怎麼罵都是沒有用的了,分數就是在漲,快得讓他難過。

  他完了,他陷入了最悲慘絕望的境地,不止他的意識被困在了這麼一副將要生產的身體裡,就連他的心都已經沒有了自由。

  他終於不再咆哮。

  他靠在牆上,無助地仰著頭。

  這個計分器,還有他的心,它們都知道真實的現實,知道他的絕境

  ——在這樣的處境下,他愛上了余笑。

  除了孩子,他已經沒牌可輸,現在連感情也毫無優勢了。

《枕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