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們換回來吧

  小小的孩子病床上,褚年守在旁邊, 用一隻手摀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臉龐。

  他的眼睛已經熬到發青了, 看著小褚褚, 他動也不動。

  「笑笑, 你歇歇吧, 這麼熬著也不行啊,你爸給你帶了飯,你出去吃點兒?」

  褚年搖了搖手,光這一個動作就充滿了疲憊。

  「我再看會兒, 醫生不是說孩子快好了麼。」

  余笑媽媽看著他這個樣子, 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前天她過來的時候還埋怨褚年沒有照顧好孩子,甚至怨恨他過早地停了孩子的母乳,才讓孩子的免疫力不足,受了這個罪。

  到今天,她都不知道該心疼哪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太重了,她說過之後, 褚年就一直是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余笑的媽看著都害怕。

  「你這麼乾耗著也不是事兒啊,孩子還小,免疫力不行, 生病是難免的, 你還能每次都這麼熬著麼?身體不要了?!」

  身體?

  褚年茫然地抬起頭, 熬了太久的眼睛連病房走廊外照進來的陽光都難以接受了。

  「我吃飯, 媽, 我吃飯。」

  飯還沒送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已經進了病房。

  「孩子怎麼樣了?你怎麼樣了?」

  是余笑!

  是余笑?

  眼睛直直地看著闖進來的那個人,褚年的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他甚至聽見了自己心臟落在地上的聲音。

  「你回來了?我、我以為我能把孩子看好的。」

  褚年瞪大了眼睛,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怎麼了,這些天裡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動作似乎都是身體的其他器官單獨完成,只有看見了余笑,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個活人。

  「我這些天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在那兒停那麼久呢?我為什麼要收她給我的衣服呢?要是我什麼都不管直接回家,孩子就不會出事了。」

  「冷靜一點。」

  余笑看了一眼孩子,又去護士站問孩子的情況,然後又折回了病房。

  「孩子只是蕁麻疹,這是常見病。」

  嘴裡安慰著褚年,余笑的一雙眼睛牢牢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小寶貝身上的紅疹已經消了,今天上午也停止了哭鬧,正委屈巴巴地睡著。

  「任何人看著孩子,孩子都會生病的,我們大人天天照顧自己,自己不也一樣感冒發燒拉肚子麼?」

  是麼?是這樣麼?

  褚年順著余笑的目光看著孩子,又看著余笑,他的手終於忍不住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

  他的腦海裡迴盪著很多人的質問,他們都在問他:「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

  「我沒有故意想要傷害孩子,你信我,我把我照顧孩子的事兒想了千八百遍了,我真沒有,我盡了我最大努力去對她好了,我……我……我也不是圖自己方便才給孩子斷奶的,我真的,我沒想讓孩子生病!」

  語無倫次,邏輯全失,在余笑的面前,褚年終於開始釋放被他一直壓抑著的痛苦。

  黃大姐問他,戚大姐問他,余笑的媽媽問他,護士醫生問他,就連他抱著孩子進電梯來醫院的時候,都有鄰居在問他。

  「你在怎麼照顧孩子的?」

  「褚年不在家是放心你,你可要把孩子照顧好呀。」

  「年輕的當媽就是不行。」

  他聽著這些話,連解釋的**都沒有,只是心裡成了個簍子,把這些言語都關了進去,任由它們發酵成帶毒的水,在他的骨裡血裡流來流去。

  余笑靜靜地看著褚年,看著他陷入自己的情緒裡瀕臨崩潰的樣子。

  閉上眼睛又睜開,余笑抬起來手。

  「啪。」

  一個耳光打在了「她自己」的臉上。

  當年她心處絕境,看著出軌的褚年都沒打下去的巴掌,現在就這麼打下去了。

  「你清醒了嗎?」

  巴掌打得不重,褚年頭歪向一邊,抬著眼睛看著余笑。

  他的眼神裡漸漸重新有了光,終於清醒了過來。

  「你聽我說,我覺得你把孩子照顧的不錯,孩子生病是難免的,任何人都可能生病,你是人,不是無菌倉,也不是什麼能隔絕病毒細菌的神藥,你就是一個人,人們不該怪你,他們只是想找個地方發表自己的看法而已,跟你和孩子沒有關係,你明白麼?」

  一個耳光和一串兒的話,讓整個兒科病房都安靜了。

  余笑的語氣說不上嚴厲,就像她甩的巴掌也不算用力一樣,卻莫名地讓人感到信服。

  她接著說:

  「等孩子好了,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你先兆早產的時候狀態就不太對,我怕你是產後抑鬱。」

  褚年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余笑,輕聲說:「我沒有,我……剛剛就是,就是害怕。」

  說著,褚年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口濁氣被他吐了出來,才看著又比剛才好了一點兒。

  余笑轉身去看孩子,褚年又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後笑了一下說:

  「我、我剛剛都幹了什麼?傻了吧唧的,你打得對。」

  余笑不理會他的強顏歡笑,淡淡地說:「你去吃點兒東西,孩子我來看著。」

  褚年歪頭看著余笑:「你不會走吧?」

  「不會。」

  余笑的媽媽彷彿剛拿了飯進來似的,還叫了一聲褚年。

  真正的褚年從她手裡接過飯盒,笑著說:

  「媽,您不用這樣,你早就知道的,我生完孩子就知道了。」

  聽了這話,余笑的媽媽呆了一下。

  褚年笑了笑,越過她,往外走。

  「您挺好的,比我媽好。」

  關心「他」也好,總是用話刺「他」也好,余笑的媽媽至少是愛著余笑的。

  這麼想著,褚年又笑了笑。

  下午,孩子情況有了明顯的好轉,晚上,余笑對褚年說:

  「你回去睡一覺。」

  褚年反問:「你呢?你陪在這兒麼?」

  余笑點點頭:「晚上孩子醒了我會給她沖奶粉,你放心。」

  褚年站起身,給孩子整好了被子,慢慢走了。

  「小傢伙,你可把你『媽』嚇壞了。」

  第二天早上,褚年早早兒就來了,余笑看著他的眼睛,說:

  「你昨晚沒好好休息?」

  「我睡了。」

  褚年回答得太快,就像是早就知道余笑會這麼問一樣。

  余笑沒說話,光看表情就知道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言。

  褚年在她身邊慢慢坐下,說:

  「我昨天晚上開車去找我媽了。」

  余笑轉過頭來看他。

  「那天我媽給孩子送了兩身衣服來,我和她在外面站著說了十分鐘的話,衣服她塞給我,我也沒想給孩子穿,我知道孩子生病這事兒我怪不到她頭上,可我就是想……」

  余笑倒了一杯水給褚年,長出了一口氣:

  「你別遷怒你媽。」

  「對,我就是遷怒,可我沒辦法,我在這兒坐了三天,我就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孩子會這個樣子,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能看著孩子在這裡難受,余笑,我太難受了,人為什麼要有心呢?有心就會疼,就會難過……」

  褚年止住了自己的話,他讓自己的目光聚焦在余笑的臉上。

  「你抱抱我吧。」他說,「你抱抱我,我說不定就好了。」

  余笑看著他的眼睛,抬起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呀。」

  小小的聲音從病床上響起,小褚褚圓溜溜的眼睛睜開了。

  又過了一天,孩子終於出院了。

  褚年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二十多個小時。

  等他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天的黃昏。

  走出房門,他看見余笑正站在那兒,仰頭看著計分器。

  「褚年,我們換回來吧。」

  余笑對他說。

  褚年愣住了。

  「你說過,我只要給你一分就夠了,我就努力把那一分給你。」

  轉過身,余笑看著褚年,或者是看著「自己」。

  「自從知道你出軌之後,我一直很恨自己,我恨自己輕易把人生交付給了婚姻,我恨自己一點一點砌了牆,卻只把自己困在了一個圍城裡,我恨自己自以為是地跟那些無所不在的痛苦纏鬥,卻連自己都丟了。褚年……之前計分器一直在歸零,就是因為我一直在恨。」

  坐在沙發上,余笑低著頭,一點一點剖析自己的內心。

  對著那個計分器,也是對著褚年,更是對著她自己。

  「你呢?褚年,你現在是怎麼看待我們之前的婚姻的?」

  聽見余笑的問題,褚年抬起頭看著她,卻不是回答,而是反問:

  「你怎麼不恨我呢?」

  「恨你?」余笑歎了一口氣,「褚年,可能一開始我是恨你的,可是現在我已經把那種感覺忘了,我這一年多來不停在做的,就是不停地反思自己,不停地給自己找個出路,在這個過程裡,我扔掉了很多東西,包括對你的怨恨。」

  褚年看著余笑,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不恨我呢?」

  余笑搖了搖頭:

  「我恨你有意義麼?恨你不能讓我拿到新的項目,不能讓我的計劃推行順利,也不能讓我變得更好……褚年,跟我強迫自己去追求的那些東西相比,恨你既沒有價值,也沒有意義。」

  面對這樣的答案,褚年還是難以接受,剛剛余笑說她從前是一個人在無盡的痛苦自以為是地纏鬥,現在她跳脫出去了,褚年發現自己卻被困在其中。

  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愛著的余笑已經不恨他了。

  後槽牙咬緊又鬆開,褚年說:

  「我覺得我們之前的那段婚姻,是我……是我狂妄自大,你之前說你是自以為是,我也是,我也是自以為是,我們以為的婚姻根本不是一樣的,你覺得你付出就夠了,我覺得我享受就夠了,所以你的付出成了空,我的享受……也一樣。」

  「余笑,我既沒有責任心,也沒有應有的擔當,這是我曾經的錯誤,我以後一定改,不對,我現在就在改。」

  余笑輕輕笑了笑,說:

  「你加油。

  我們,繼續聊吧。」

《枕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