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文秀終於領教了牛食堂的狡猾。

  那天在臨界酒樓吃飯,牛食堂表現得很謙恭,和李平說話鄉長長鄉長短的,還尊敬地喊文秀任站長,不住地勸酒夾菜,慇勤得讓文秀渾身起雞皮疙瘩。談起太平莊的矛盾,他推得一乾二淨,說自己是生意人,生意上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裡顧得上村裡的閒事。

  李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可聽說你是太平莊的『大老闆』啊。」

  牛食堂臉色一變,眼眨巴了兩下,馬上鎮定下來,訕笑著說:「我是太平莊的老闆沒有錯啊,化工廠的老闆。」

  牛食堂是在裝瘋賣傻,文秀乾脆直截了當地說:「牛經理,原諒我說話直,我是包村幹部,你們村裡的情況基本瞭解,聽說你是太平莊村委會背後的幕僚。」

  牛食堂騰地站了起來:「任站長,你聽誰這麼說的,這純粹是污蔑,我一不黨二不團,吃飽撐的管那閒事?」

  李平笑著讓牛食堂坐下。

  文秀說:「無風不起塵,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了。」

  牛食堂望著李平,一副無辜委屈的樣子:「李鄉長,你可要為我做主啊,我是冤枉的,是哪個王八羔子背後在任站長面前胡說八道?肯定是眼紅嫉妒我,我現在的經濟條件,你也清楚,我缺啥?再說,你在這裡當鄉長,幫我跑貸款,幫我批地,為我的廠子費了不少心血,我這樣做不是等於和你過不去嗎?」

  牛食堂說得句句在理,頭頭是道,李平不由地笑了:「牛經理,你還有點良心啊,我以為你良心讓狗吃了呢!」

  牛食堂把胸脯子一拍,臉色凝重地說:「李鄉長,你不要這麼寒磣我,我真的沒有參與,參與了我不是人,我在這裡對你發個誓,如果我參與了太平莊的是非,出門就被車撞死!」

  看著牛食堂繪聲繪色的表演,文秀想笑。這個時候她才真正領教了什麼叫說瞎話不臉紅,什麼叫哄死人不償命。

  牛食堂紅嘴白牙說得信誓旦旦,文秀和李平也就無話可說。難道今天的酒就這樣白喝了嗎?難道說幾句大言不慚的誓言就能矇混過關了嗎?文秀不甘心,她腦子一轉有了主意,端起一杯酒對牛食堂說:「牛經理,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是太平莊有本事的人,也可以說是太平莊的一條龍,你在村裡的威信,我也略知一二,我包你們村,你可要多多支持,多做點正面工作,我包好包不好,可全靠牛經理你了。」

  牛食堂站了起來,連連說道:「你抬舉我了,任站長包這個村,我當然支持了。」

  文秀和牛食堂喝了這一杯後,文秀又倒上了一杯,說:「剛才牛經理說的話我也信了,其實剛聽說牛經理參與村裡矛盾的時候我也不太信,牛經理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辦那傻事呢!俗話說,冤家易解不易結。牛經理搞化工,環保達標嗎?是否偷稅漏稅?產品質量是否合格?是否存在安全隱患?工人操作的車間是否符合國家規定的標準?現在的老百姓,法律意識很強,你得罪了人,背後稍微給你惹點麻煩,吃大虧的可是牛經理你呀。」

  牛食堂臉上的笑在一點一點地凝固,文秀的話點到了牛食堂的死穴。李平也趁熱打鐵說:「任站長說得有道理啊,咱們既然坐在了這裡,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你廠子裡的情況,我最清楚了,說實話,是鄉政府在保護你。柳樹鄉出個廠長經理不容易,要是按照嚴格的國家標準,你的廠子就無法生存,偷稅漏稅就不用說了,光環保問題就能讓你的廠子關門。你不參與村裡的矛盾是你聰明,參與了說明你是個笨蛋,別人怕什麼,平頭百姓一個,而你呢,可是幾百萬的家產啊。」

  文秀看到牛食堂臉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滲了出來,她的心裡充滿了一種征服的快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待牛食堂這樣狡猾的人,必須要抓住其要害,刀子插到最深處,讓他感覺到疼痛,感覺到恐懼,那樣才能達到預想的效果。

  牛食堂的話明顯少了,文秀和李平會心一笑,看來今天的目的達到了,效果還不錯。最後要結束的時候李平說:「牛經理,我提個建議,回去多考慮一下企業怎樣上規模,怎樣上檔次,你的企業發展了,也是我這個當鄉長的榮光,我的陞遷還要指望你呢。不要滿足於一年百把萬,多看看中國的富豪排行榜,爭取向他們看齊,把眼光放長遠一點,眼界開闊一點,村裡的那些雜毛小事,有什麼意思?」

  牛食堂老實地說:「李鄉長說得對,我回家一定認真考慮。」

  最後結賬的時候,牛食堂說要結賬。

  李平說:「不要,今天是我要請你,鄉政府雖然窮,還能管得起一頓飯。」

  牛食堂哪裡肯讓,爭得打架一般,看他是誠心誠意,李平不再堅持,讓牛食堂把賬結了。

  牛食堂走了以後,李平說:「看來牛食堂老實多了。」

  文秀說:「今天的談話很好,估計回家他要好好想想。」

  李平誇獎文秀思維敏捷,話說得到位,文秀也說關鍵是領導配合得好,話說得有力度,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李平哈哈大笑:「我們兩個不要相互吹捧了,肉麻。」文秀也笑了起來。李平很高興,說今天文秀的功勞很大,要親自送她回家,文秀說不用了,找個三輪摩托車就是。

  李平堅持,開玩笑說:「是不是怕你家那位看到了吃醋?」

  文秀臉紅了,李平一向很穩重,很少和她開玩笑,看來喝了酒說話就隨便了。她不好意思再推辭,就坐上了李平的車。一路上李平的話很多,他告訴文秀,星期一上班後,讓文秀把太平莊的工作和姚書記匯報一下。

  文秀說:「和你匯報了,不等於和他匯報了嗎?」

  李平說:「你這麼聰明的人,這個時候怎麼傻了,干了工作不匯報等於雞下了蛋不咯噠。」

  李平的話說得太形象了,文秀笑得喘不上氣來。也許喝了酒,膽子也大了,她說話也隨便起來:「李鄉長看來經常咯噠了。」

  李平一點也沒有介意文秀的玩笑,他很隨便地說:「該咯噠時必須咯噠,不該咯噠的時候千萬不能出聲。」

  文秀思考著李平的話,他的話雖然粗俗,但是也有點道理,只是文秀對於這些不是太看重。領導對她工作的褒貶,她不是太在意,她只想做好分內的事不讓人小瞧就可以了,她不想得到領導的器重,十幾年的鄉鎮工作經驗讓文秀明白了什麼是伴君如伴虎。鄉鎮領導的流動性很強,任職最長的也很少超過五年,「這朝不用那朝人」同樣適用於鄉鎮的人事變動,這一任領導器重你,下一任領導就有可能排擠你。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老孫,老孫因為和前一任的書記走得很近,所以被提拔成抓財經的副鄉長,後來書記調走,原來的鄉長升為書記,原來鄉長和原來書記面和心不和,鄉長當了書記以後當然看老孫不順眼了,於是人事變動的時候,耍了心眼兒,老孫就成了鄉人大常委會主席,人大常委會主席當然不如財經副鄉長有實權了,說是提拔了,實際上是明升暗降。鄉鎮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到了人大常委會主席,仕途也就到了頭,老孫從四十二歲當上人大常委會主席,一直到現在也沒動窩。文秀沒有進步的機會,她不想蹚這樣的渾水。她明白出頭的椽子先爛,所以一直低調做人。而李平就不同了,他還想進步,還想當上書記甚至更高,他還年輕,仕途的路還很長很遠。看來經過了歲月的變遷,李平已經熟練掌握了鄉鎮工作的規則,也許他想通過文秀的口讓姚書記知道,他走了以後,自己是怎樣盡心盡力盡職盡責地打理鄉里的工作。

  想到了這些,文秀說:「咯噠不咯噠對於我來說沒有多少用處,我著重把李鄉長怎樣幫助我處理工作說說就可以了。」

  李平突然把車停了下來,他說:「你千萬不要提我,背地裡正有人說我超權越職,想架空姚書記,你這樣一說,就成真的了。」

  文秀有點糊塗:「干了工作怎麼是超權越職呢?」

  李平歎口氣說:「別看姚書記人在外地,鄉里的耳目可不少,隨時隨刻都有人通報情況。」

  文秀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看來小小鄉政府關係很複雜。既然有人和姚書記隨時通電話,也就有人隨時和李平通話了,不然他怎麼知道呢?再往深處想想,和李平通話的人同時也瞭解姚書記方面的狀況,看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看不出來,外表平靜的鄉政府大院,竟然暗藏著「刀光劍影」的玄機。

  文秀沉默了,那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一下子沒有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沉悶和窒息。

  到了村口,李平又開玩笑說:「我就不進村了,不然讓你愛人看到就麻煩了。」

  看來李平並沒有喝多,頭腦還清醒。李平的玩笑有道理,新婚的時候,有一次,文秀和志剛談對方的戀愛史,文秀一激動,把和李平的那點事告訴了志剛,志剛平時大大咧咧的,在感情問題上有點小心眼兒,自從他知道文秀和李平的那點小故事後,在家裡從來不讓文秀提李平。有一次李平在文秀的宿舍裡閒坐,志剛來了,當時屋子裡面還有另外兩個同事,志剛和那兩個同事打招呼,唯獨沒和李平說話,鬧得李平很尷尬。為此,文秀回家後,和志剛吵了一架,志剛根本不服氣,擰著脖子和文秀吵。志剛在這件事情上的執拗讓文秀一點辦法也沒有,後來為了避免生氣,文秀就不在志剛面前提李平。

《日頭日頭照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