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海之行,相伴相依(1)

  期末考試出成績,語數英地政史生物化,九門課,龐倩超水平發揮,險險地地考了全班第十。龐水生無話可說,揮手放行。

  拿成績報告單那天,龐倩羞赧地對謝益說:「謝益,漫展那三天你都會在嗎?我爸爸已經答應讓我去上海了呢。」

  謝益有點驚喜:「真的?我都會在的,我那些做漫畫社團的朋友在那裡還有個展位,到時你找一下,叫做『星光漫畫社』,不出意外我天天都會混在那兒,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玩。」

  龐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笑得像朵花兒一樣:「嗯嗯,好啊!」

  可是到了放學時,她就笑不出來了。孫明芳告訴她,暑假裡她去不了上海了,因為這次考得太差,父母決定在暑假給她請個大學生做家教,天天補課。

  龐倩還能說什麼呀,沒想到回家路上,顧銘夕又給了她第二個打擊:「龐龐,剛才簡哲和我說,他去不了漫畫展了。因為他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旅遊,定的旅遊團剛好是漫展那幾天。」

  龐倩愣住了,簡哲去不了,就意味著顧銘夕也去不了了。那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啦。想著自己那麼久以來的努力,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十,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龐倩騎著自行車,一下子就委屈起來,眼睛一紅,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這下子顧銘夕慌了,他不怕龐倩哇哇地哭,但是實在見不得她這樣默默流淚,騎在龐倩身邊,他不停地勸她,哄她,但是龐倩就跟沒聽到似的,只顧著掉眼淚。

  回到金材大院,在車庫停好車,龐倩都沒等顧銘夕,背著書包就衝上了樓,顧銘夕在後面叫她,她也不理。

  晚上,顧銘夕去龐倩家裡找她。

  她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著他,一臉的不高興。

  顧銘夕在床沿邊坐下,耐心地說:「你跟我生氣幹嗎?是孫明芳和簡哲不去,又不是我不去,你幹嗎不理我啊?又不關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龐倩叫起來,「簡哲不去,你也不能去啦!只剩我一個人我怎麼去嘛!」

  顧銘夕撇開頭,小小聲地說:「簡哲不去,我也可以去的嘛。」

  龐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顧銘夕轉回頭來看她,臉有些紅,他坐在房間的暗處,眼睛裡閃著光,清晰地說:「龐龐,我說我可以陪你去的,找不到別人,就我們兩個好了。只是你不要告訴你爸爸,要不然他會擔心。」

  「真的?」龐倩愣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吶吶地說:「但是你上廁所……」

  「我會想辦法的。」顧銘夕小聲說,「在家裡,我也都是自己小便的,不用人幫忙。在外面的話,大不了,我少喝點水……」

  「不用那麼麻煩。」龐倩瞇著眼睛,突然很嚴肅地說,「顧銘夕,我上回就想和你說了,其實吧,我也能幫你上廁所的。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啊,小時候我不是天天玩兒你的小麻雀麼。」

  顧銘夕:「……」

  上海漫畫展在七月中旬舉行,龐倩一直牢記著顧銘夕的話,沒有告訴龐水生真相。她很興奮地準備了一個傻瓜相機,買了兩卷膠卷,又備了一個厚厚的硬皮本子打算讓漫畫作者們簽名。

  看著女兒這麼興致勃勃,龐水生突然意識到龐倩已經十四歲了,這一趟出遊也可以當做對她的一次歷練,讓她和小夥伴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龐水生和金愛華是工廠裡的普通職工,薪水並不高,也沒有太好的培養小孩的意識,所以龐倩從小到大,出去走走的機會一直不多。

  龐倩一共就出過兩回遠門,第一次是她八歲那年放暑假的時候,龐水生去南京、無錫出差,順便把龐倩帶去玩了一趟,來回坐大巴。

  那時候沒有高速公路,單程需要十小時,龐倩在路上暈車,吐得一塌糊塗。

  她出的第二趟遠門是十歲時跟著金愛華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外婆的老家。那是一個位於南方某省的落後小村落,需要坐一天一夜的臥鋪大巴才能到。龐倩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回來以後,顧銘夕問她好不好玩,龐倩搖頭:「沒意思透了。」

  相比起來,顧銘夕的出遊經驗要比龐倩豐富一些。他還沒受傷的時候,每隔兩年就會跟著李涵回她的北方老家見外公外婆,坐的是長途臥鋪火車。受傷以後,李涵也趁著單位組織旅遊時,帶上顧銘夕一起出去玩。

  顧銘夕去過濟南,登過泰山,還去過北京、上海、南京、井岡山、普陀……他坐過飛機,坐過大船,坐過火車和大巴。為此,龐倩總是憤憤不平,質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麼顧銘夕能跟著阿涵阿姨出去玩?為什麼你們兩個去旅遊從來不帶我啊!」

  龐水生沒法兒告訴龐倩,顧銘夕之所以能出去旅遊,是因為顧國祥放棄了自己的名額。他可是廠裡的高工啊,他說自己不去,讓老婆帶著兒子去,誰敢說個不字?

  所以,在顧銘夕面前,龐倩就是個小土包子。她連火車都沒坐過,嘴裡成天喊著上海上海,卻連上海在E市的哪個方向都搞不清。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買火車票。暑假裡,火車站人來人往,很是繁忙。龐倩有點找不著北了,還是顧銘夕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售票處。

  連著排隊買票的時候,龐倩都是緊貼在顧銘夕身邊,甚至還誇張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

  顧銘夕朝著售票窗口說:「阿姨,買兩張七月十六號上午去上海的票。」

  「上午的都沒座了,下午的有座,兩點半的。」

  「那十七號上午的呢?」

  「也沒座了。」

  「那就買十六號下午的吧,兩張。」頓了一下,他又說,「阿姨,十八號下午從上海回E市的車票能買嗎?」

  「可以。」

  「那再買兩張回程的。」

  「十八號,下午三點的行嗎?」

  「行。」

  「一共四張票,一百二十八塊。」

  顧銘夕扭頭看邊上一臉懵懂的龐倩:「龐龐,付錢。」

  龐倩連忙掏出錢遞過去,又接過了找零和火車票。

  走出火車站時,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四張火車票,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火車票是這麼買的呀。」

  顧銘夕很無語,看著龐倩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隻典型的窩裡橫螃蟹啊,出了門,她的膽子或許還沒一個兔子大。

  到了他們出發的那一天,顧銘夕的擔心變成了現實。龐水生和李涵不停地叮囑著龐倩,讓她好好照顧顧銘夕,龐倩這邊答應得挺好,轉個頭到了火車站,她又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顧銘夕身邊了。

  檢票進站、背包過安檢、尋找候車室、檢票上車、找座位……顧銘夕深深地覺得,如果只是龐倩一個人,估計她會搞不定啊。

  這天是週五,車廂是滿座的,龐倩理所當然地坐在窗邊,好奇地扒在窗子上,盯著外面看。顧銘夕早已成了周圍旅客視線的焦點,大家都帶著探究的眼光悄悄打量著他,他就像平時一樣不在意,被看得難受了,他乾脆轉頭盯著龐倩看。

  女孩子穿一件大紅色的短袖T恤衫——這是龐水生建議的,說是顏色醒目,走丟了好找。她紮著一個馬尾辮,圈著一個紅色的粗發圈,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對著窗外看個不停。

  火車啟動的時候,龐倩臉上明顯地顯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後,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靠在顧銘夕身邊像個兔子一樣乖。

  這班車從E市到上海需要開三個半小時,坐了一會兒後,龐倩的新鮮勁退去了,從雙肩包裡掏出一本漫畫,又找出一包浪味仙,悉悉索索地拆開包裝,一邊吃著,一邊看起書來。當然,她還不忘偶爾往顧銘夕嘴裡塞一片浪味仙,這舉動太過親暱,顧銘夕接觸到邊上乘客更為訝異的目光,臉不禁燒了起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後,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老夫妻中的老奶奶,忍不住和龐倩說話了:「小姑娘,你們是去哪兒啊?」

  龐倩抬頭看她,手裡還拿著漫畫和浪味仙,老實地回答:「去上海。」

  「就你們兩個人?去上海做什麼呀?」

  龐倩剛要答,顧銘夕已經開了口:「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上海工作,我們過去過暑假。」

  「哦……」老奶奶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妹?」

  顧銘夕點頭:「嗯。」

  「你倆多大呀?」

  「念高中了。」顧銘夕冷靜地回答著,「我妹妹就是看著小,已經領身份證了。」

  老奶奶狐疑地去看龐倩,龐倩嘴角旁還沾著一點碎屑,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臉蛋兒怎麼看都還是很小。

  沉默了一陣子後,老奶奶又問起顧銘夕來:「小同學,你這兩隻手是怎麼回事啊?」

  顧銘夕穿著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兩個短袖空懸在身側,袖口處的虛無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微微一笑,很簡單地說:「小時候不小心被變壓器打了。」

  「啊,可惜啊,這麼漂亮的男孩子。」老奶奶的語氣裡充滿同情和憐憫,龐倩忍不住又煩躁起來,氣呼呼地噘起嘴,把漫畫和沒吃完的浪味仙塞進了背包,動作很大,聲音很響,最後乾脆趴在桌板上睡起覺來。

  臉枕在手臂上時,她聽到顧銘夕在禮貌地對老奶奶說:「我妹妹就是這樣的,有點兒任性。」

  你才任性呢!龐倩在心裡氣道。

  「小姑娘都是這樣的。」老奶奶說,「你要和你爸爸媽媽講,不能這樣子慣著她,以後走上社會,找對象、找工作會很吃虧的。」

  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

  然後,老奶奶就開始講她的兒媳婦,是多麼得任性無理不懂事,顧銘夕全程沒插嘴,老奶奶足足說了二十分鐘後,昏昏欲睡的龐倩聽到顧銘夕開了口:「奶奶,我妹妹其實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她現在只是稍微有點不懂事,以後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龐倩一直在裝睡,她的手臂都有些麻了,聽到顧銘夕的這句話後,不知怎麼的,她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後面的旅程,龐倩「醒轉」過來,她又幹掉了一包魚片干,一瓶果奶,以及一根火腿腸。

  顧銘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樣又一樣零食,然後一臉饜足地吃到肚子裡。最後,龐倩問顧銘夕要不要喝水,這麼熱的天,他已經幾個小時沒喝水了,看著嘴唇都有些乾燥。

  顧銘夕舔舔嘴唇,實在也是渴極了,就沒有推脫,就著龐倩的手,喝下了半瓶礦泉水。

  火車准點到了上海火車站,傍晚時分,顧銘夕和龐倩背著雙肩包出了站。

  上海是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暗了下來,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紛紛亮起。龐倩站在出站口,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街上洶湧的車流,終於開始感到震撼,還有一點害怕。

  她到底還小,想像和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整個人幾乎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好像怕和他走散似的,左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襯衫下擺。

  那時候,連著大人都鮮少有手機,何況是孩子。顧國祥有一台諾基亞磚頭機,龐水生只有一隻BB機。龐倩完全不敢想,自己要是和顧銘夕走散了,她該怎麼辦。

  顧銘夕像是從她驚惶的眼神裡感知到了她的恐懼,扭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龐龐,這裡是上海,不是E市。你聽我說,如果咱倆一不小心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明白嗎?」

  龐倩抬頭看著他,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顧銘夕笑了起來:「走吧,我們先找今晚要住的地方。你爸爸是不是說拜託了一個叔叔安排我們住宿?」

  龐倩點點頭,又猛烈地搖起頭來:「不行的,我們就兩個人,要是被那個叔叔知道,他告訴我爸爸,我就死定了!」

  顧銘夕想想也是,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身份證,怎麼住店啊。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住宿比較重要,叫龐倩打電話給那個叔叔,龐倩死活不答應:「我不要打,顧銘夕,之前是你說不要告訴我爸爸的。」

  顧銘夕皺眉:「那你不聯繫他,你爸爸不是照樣會知道,反而會更擔心?」

  龐倩眼珠子一轉:「有了,我就給他打電話,說我們另外有同學的親戚幫我們安排住賓館了,所以就不去找他了!」

  顧銘夕無語:「那你打發了他,我們晚上住哪?」

  龐倩撓撓頭髮,自作聰明地說:「只要有錢,哪兒都能住吧。」

  顧銘夕徹底被她打敗。

  龐倩真的在公用電話亭給龐水生的上海朋友打了電話,撒謊說自己四個同學已經找好了住的地方。打完後,她又給家裡打了電話報平安,顧銘夕也硬著頭皮和李涵說,自己安全到了,一切都好。

  掛下電話,顧銘夕抬頭看看火車站周圍,倒是有許多小旅館、招待所。

  他知道這些地方很不安全,但又拗不過龐倩,正在這時,一個拿著賓館照片的中年女人走過來招呼他們:「小弟小妹,住店嗎?有熱水,有電視,有空調。一個晚上八十塊,要不要去看一下?看好了住,不好就送你們回來。」

  她對顧銘夕的殘疾視而不見,見兩個孩子愣愣的,乾脆去拉龐倩的手:「走啦走啦,天都要黑啦,有車送你們去的,很近的,就在旁邊。」

  龐倩已經跟著她走了,顧銘夕急得叫起來:「龐龐!站住!」

  龐倩回頭看他,有點兒害怕,想要掙脫女人的手,那女人笑嘻嘻地鬆了手,說:「阿姨不是壞人,不會害你們的。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倆有身份證麼?」

  顧銘夕沉默了,他判斷出這個女人的確是個拉人住店的,並不是人販子之類,而他們的確沒有身份證,不禁有些動心。

  這時候,一直不吭聲的龐倩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她噠噠噠地跑到顧銘夕身邊,貼著他的身子,嚇得渾身發抖:「顧銘夕……嗚……」

  顧銘夕:「……」

  中年女人哭笑不得:「哎呦,我就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小情人,家裡不同意,這是私奔吧?唉……你倆也太小了,趕緊跟阿姨去住一晚,別在街上溜躂了,就收你們五十塊錢。明天趕緊坐車回家去吧,家裡大人肯定擔心壞了。」

  龐倩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顧銘夕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坐在那輛一開起來就光當作響的麵包車上,龐倩已經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了。她和顧銘夕坐在最後一排,前面除了那個中年女人,還有另外三個被拉去住店的旅客。

《我的鴕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