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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念之善(六)

  时隔两年半,经过东方廌的不懈努力,唐既白的案子终于得以上诉重审。退休老检察官重返法庭,对阵亲生女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年度大戏。

  尤其是上次男大学生性侵案里,东方廌惊世骇俗的一番结案陈词。经过“乌苏第一名记”的妙笔生花,成为爆款文章,朋友圈转发量过百万,着实火了一把,现在正是热度发酵的时候。媒体视她为公敌,庭审来了比往常多一倍的记者,暗自较着劲,听审席挤得满满当当。

  检方的论点是唐既白因仇恨故意杀人,他的行车记录仪清晰的记录了两人的对话。李大龙不仅坦诚当年的罪恶,还挑衅唐既白,侮辱他故去的父亲。随后在李大龙已经离开他的交通工具,解除对他的生命威胁后,唐既白依然选择驾车撞死了李大龙。

  而辩护人则主张无罪辩护,这是一个高难度的辩护方向。这个案子一审的时候做的就是无罪辩护,当时如果选择轻罪辩护,争取防卫过当的判决,还是很有希望。满足无罪的条件和就和判决死刑的条件一样苛刻。法学界的人都觉得“不败女神”这次有些自信过了头,又或者是被个人情感冲昏了头脑。

  双方第一轮争辩的论点主要在于,唐既白在此案中究竟具不具备无限正当防卫权?

  东方廌要求当庭播放检方提供的证据,行车记录仪里的声音。

  “这里暂停一下,重播一遍。”

  “臭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玩花招,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崩了你。”

  “音频里可以听到明显撞击声。请问被告,当时李大龙对你做了什么?”

  唐既白略微回忆了一下。“他用枪托砸了我的头。”

  东方廌出示了警方当时的验伤证明来证明他当初头部确实遭到袭击。“这么说,当时被害人是在持枪抢劫?”

  “是的。”

  “请注意,被害人当时拿的是一把射程50米的改装手枪。他曾因我当事人一言不合就对他做出死亡警告。我当事人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李大龙离开了他的交通工具,依然有可能随时改变主意一枪杀了他,就像行车记录仪里他说的那样。他的生命威胁依然没有解除,也就是说他依然有无限自卫的权利。”

  董检察官陈述期间同样引用了行车记录仪里的影像。

  “被告人,李大龙跳下车时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他期待再次见到你。’虽然不知道受害人缘何会留下这样一句话,但至少可以说明他当时已经决定停止侵害你。不然他也不会离开你的车。而且当时他站在你车前点钱数分钟都没有做出进一步伤害你的动作,尸体发现时,手枪在他的夹克内兜中,而不是手上或者甩落在身边。这证明当时李大龙完全没有可能用手枪伤害被告。被告不存在生命威胁。”

  东方廌马上反驳。“我当事人手无寸铁,面对的是一个持枪杀害至少五条人命的悍匪。从那起入室抢劫的灭门惨案可以看出,杀人于李大龙而言完全是取乐行为,他甚至不需要一个被激怒的契机,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伤害我的当事人。手枪没有掉落在野外有很多种可能,也许他做出了威胁我当事人的肢体动作或表情,只是没来得及拔枪,又或者他使用了其他威胁我当事人的武器,总之枪的位置不能证明他当时没有伤害我当事人的意图和可能性。”

  董检察官在检控席中小声和旁边的东方获说话。“老科长,虎父无犬女啊。”语气中带着一些奉承的笑意。

  东方获却完全笑不出来。越是锋芒毕露,越是难逃早夭的下场。她在基层这么多年都没有学会藏拙。而且他太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小聪明倒是不少,平时耍个花招对付普通对手倒是可以,但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是经不起推敲的。

  “请辩方律师告诉我,《刑法》第二十条关于正当防卫定义的四个条件中,第二条是什么?”东方获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对她提出一个问题。

  “时间条件:不法侵害正在进行时,才可以使防卫行为具有合法性。”东方廌见父亲嘴唇一动像是要反驳,她马上抢先一步继续说道:“但是法律也规定在不法侵害的现实威胁十分明显紧迫,且待其实施后将造成不可弥补的危害时,可以认为侵害行为已经开始。在财产性犯罪中,即使侵害行为已经构成既遂,但如果尚能及时挽回损失的,可以认为不法侵害尚未结束。以本案为例,李大龙夺走他人财物,虽然抢劫罪已经完成,但是防卫人仍然可以当场施以暴力夺回财物,这也被视为正当防卫。”

  东方获笑了笑,她教科书一般一字不差的辩驳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东方廌从这丝笑容中感觉到一种猎物上钩的兴奋。“这里我们就要重申一下检方当初做出量刑的第二个依据:被告唐既白是基于仇恨杀人,而不是被抢劫后为了抢回财物的过度防卫行为。审判长,我想对被告提几个问题。”

  至此,辩论进入了第二个回合。被告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请问被告,当时李大龙抢走你的钱包,内含现金八千余元,加上手表钱夹的价值。总计金额达到上万,为何没有在他离开后第一时间追赶抢回?”

  “他手里有枪,我不想为了钱冒险。”

  “也就是说你开车撞向受害者李大龙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拿回财物?”

  “是的。但我……”唐既白的话未说完,就被东方获打断。“那么辩护律师刚刚举的夺回财物损失的例子就不适用于本案。请问李大龙在跳车前在你耳边说的秘密什么?”因为是耳语,行车记录仪只有非常微弱破碎的词语,根本听不清。

  “……我不能说。”唐既白沉默片刻,盯着东方获的眼睛给出了这个答案。东方廌难得的露出一个挫败的表情。

  开庭前五天,她去探视唐既白时,他说了一样的话。

  【“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李大龙告诉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唐既白说,“我不能说。”

  “从小到大,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守口如瓶?”东方廌对于他入狱以后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连这个案子本身都透着诡异。

  “他说的事情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即便我相信没有关系,但如果你不说清楚,他们一定会以此做文章,咬死你是因为李大龙说了什么激怒你的话,才让你蓄意撞死他。毕竟他和唐伯伯的死……”东方廌没能说下去。唐既白对李大龙心存怨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李大龙的残忍和狡猾让唐慎一家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尤其是唐既白坚信他的父亲绝不可能渎职,但媒体已经给他父亲与他的行为定了性。一个急功近利,一个报复杀人。罪上加罪。

  “我没有。”唐既白依然温温吞吞的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你爱信不信的淡定。

  东方廌抚额,一腔怒火无处可发。换做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当事人,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但这个当事人,是她求着来打官司的,她只能小心翼翼哄着。

  “你哪怕随口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比什么都不说好。你的过往记录和李大龙相比是天壤之别,法庭上审判长一定会相信你的。”

  “小廌,你知道这是作伪证。我不会在法庭上撒谎的。”唐既白不屑撒谎,连稍加哄骗都不愿意。

  “好,算我慌不择言”东方廌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你真心回答我,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撞死了李大龙?”

  “当时附近出现了另一个女孩,李大龙要对她下手。那里是郊区,已经凌晨十二点,如果我袖手旁观,她就没活路了。”

  审判长心中有架天平,天平的两边是唐既白的杀人动机。一念向善,一念向恶。而东方廌要做的就是让审判长心中的天平倾倒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