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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千秋万岁名 (1)

  宣德五年清明,朱瞻基为表孝心奉慈娱,特意命礼部官员早早准备,与张太后同往京城北部天寿山赴长陵、献陵祭拜成祖朱棣与仁宗皇帝朱高炽。

  在成祖朱棣的陵前,张太后郑重下跪,她在心中默默祈祷,请求成祖原谅她没有将大明后宫整肃清平治理好,使得后妃不和,致使成祖钦定的胡善祥退居长安宫。

  这皇后之位易人,终是有累当今皇上和成祖、仁宗的圣德。

  张太后神色沉重,心事满满。

  行至献陵仁宗庙前再行礼下拜时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而心思乱成麻。

  “母后,过去种种皆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必再记在心上了!”朱瞻基亲手将张太后扶起,一面向外走去一面缓缓低诵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张太后看着面色越发清瘦的皇上,目光中满是忧虑之色:“皇上不必宽慰母后,道理母后都是懂的。

  只是今日来到你父皇和皇祖的陵前心中有些难过罢了。

  母后听说最近朝堂之上为了宝船出航和从安南撤军两件事纷争不断,皇上想是为此操劳忧虑,看上去越发的清瘦了!”朱瞻基点了点头。

  “皇上早早的把你两个弟弟瞻墉和瞻赶至封地去了,要不然自家兄弟在朝堂上自然会是同声共气,力挺到底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掣肘!”张太后一想起远赴襄阳就藩的小儿子瞻心中就隐隐地有些不快。

  朱瞻基不好接语,只得顾左右而言它,“朝堂上的事情,让百官们议一议、争一争也是好的,总不能一言堂,朕说什么底下的人就都去照办,长此以往官员们都成了应声虫,没有人敢直言献策也是不成的。

  ”张太后不再言语,由太监们扶着上了凤辇。

  回程途中,道路两边都是得到消息竞相争看想要一睹太后凤颜和皇上龙威的百姓,张太后命人打起车帘,不时地向窗外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们纷纷下拜叩首高呼万岁。

  张太后隔着窗子看到百姓们夹道欢呼,不论男女老少皆下跪行礼,感到十分欣慰,她对朱瞻基说道:“今日同往北陵祭祀,想不到别有一番收获。

  如今看到百姓们如此爱戴、敬仰皇上,母后也就放心了。

  想来是皇上这几年施行的仁政和惠民之举让百姓们得以安养生息,百姓们能吃得饱,穿得暖,才能如此真心称颂圣德。

  今日出来走一走,母后才知道皇上这些年的辛苦与劳碌。

  ”朱瞻基听张太后如此赞誉不由心头一热,母子二人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融洽地交谈过了,他原本骑马而行此时索性下了马走到太后凤辇旁手扶辕架缓缓而行。

  张太后看到朱瞻基此举不禁眼圈微红,心中感慨万千,长期以来盘踞在心底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皇上的后宫家事虽然让她不甚满意,但是两次亲征高奏凯歌,朝堂上下吏治清平,国家经济物阜民丰,民间百姓安居乐业,既承继了成祖的武略与大谋,又贯彻了仁宗的仁政与惠民之举,大明的兴盛正一步一步到来,作为皇上他终究是称职的。

  不禁又想起了从自己十五岁成为燕王世子妃到一步一步由太子妃至皇后再到太后,度过的几十年风雨,不免悲喜相织,默默垂下泪来。

  朱瞻基不经意间看到张太后神情有变,知道她是又想起了曾经的种种,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劝她开怀,只见道路两旁有农夫正在犁田耕土,立即对随侍的太监金英、王谨等人吩咐着要准备亲耕。

  当张太后拭去眼角边的泪水把目光再投向窗外时,竟然发现身穿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的皇上竟然赤着脚在田间扶犁。

  “太后,皇上要在此处扶犁,请太后娘娘至前边农庄休息。

  皇上说今儿咱们就在百姓家里用膳,尝些山野菜、玉米饼,与民同乐!”太监金英适时禀报。

  “好……皇上真是有心了!”张太后心中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礼部官员与随侍的锦衣卫、太监、宫女立即前去安排,皇上特意交代不要安置在殷实之家,就选一户家中祖孙三代俱全的普通农家用膳,这自然又引来围观农户与百姓的欢呼雀跃。

  在田间扶犁的朱瞻基三推之后已然微汗淋淋,随侍在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宗立即上前,“皇上,三推之后,恩泽天下,已经够了,该歇一歇了吧!”朱瞻基停了下来,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垄不由叹道:“继宗,朕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可是三推之后也觉得不胜劳累,这些以种田为生的百姓们常年复往以此为生又当如何呢?”孙继宗看着朱瞻基,钦佩的目光中夹杂着闪烁的笑意,只是仍暗自强忍着。

  朱瞻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别站在边上躲清闲,来,接下来你推!”“是!”孙继宗接过农具推了起来,他步子稳健垄得匀直,惹得田边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称赞:“这位官爷莫不是自小在家种地的?干农活真是一把好手!”朱瞻基大笑道:“这是皇后之兄,原出身书香世家,朕也大感意外他竟然精于此道!”孙继宗满面春风回道:“回皇上,微臣与皇后娘娘儿时在家乡也常去田间玩耍,不仅是微臣,就是皇后娘娘也曾经扶过犁、牵过牛、放过羊,还曾经帮果农摘过果子,帮渔夫捕过鱼!”朱瞻基连连点头,“朕想起来了,当年皇后进宫的时候还带着一盘小石磨,用它磨过豆子,给父皇和皇爷爷做过豆皮包的饺子呢!”围观的百姓听了自然又是一番称颂之词。

  朱瞻基兴致大起,又召来随侍在侧的吏部尚书骞义、大学士杨荣、儒臣李时勉、大理寺少卿许彬和武将颜青、李诚等人依次扶犁。

  朱瞻基与孙继宗走在田边小径上缓缓而行,朱瞻基面上颇有些向往之色,“继宗,皇后小时候是不是很顽劣任性?”“皇上怎会有此一问?”孙继宗颇有些意外。

  朱瞻基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里有些悠远而凝重,“其实这么些年,朕虽然刻意宠着她,也想尽办法让她如愿,可是朕却总觉得,现在宫中的若微不是真正的若微。

  她原本应该是盛开在田野上的雏菊,灿烂而明媚,是积极的、开朗的、无所顾忌的。

  可是现在身处深宫大内,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淡,淡得似乎让人无从察觉。

  朕常在想,若是当年她没有进宫,也许她会活得比现在快乐!”“皇上!”孙继宗讶然至极,他不知该如何接语,怔了半晌儿之后便将儿时与若微相处的点点滴滴尽量详尽生动地讲给朱瞻基听。

  在他的描述中,一个娇憨可爱的灵秀女孩仿佛就出现在朱瞻基的视线里,渐渐的天子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

  是的,那样可爱的若微终究还是被自己遇到了,若是她没有进宫,自己又怎会知道天地之间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的精灵存在呢?天色接近午时,百姓们纷纷献上鲜蔬果品和自家酿制的米酒,朱瞻基与大臣们就站在田间地头用百姓家的粗瓷瓦器品尝,随侍的御膳监太监刚刚掏出银针就被朱瞻基喝令退下,“有这样淳朴的百姓争相为朕献食是朕之福,又何须银针验毒?”于是田间围观的百姓立即欢声雷动,山呼万岁。

  许彬静静地立于文臣武将当中观看如此君民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幕,心中突然感觉更是萧瑟孤立。

  他转身走出人群,想去溪边净手,然而好像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从他眼前一晃儿就无端地消失了。

  那是一个用蓝色花布包头,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瓦罐,正步履蹒跚地向一排低矮的土屋走去。

  许彬眉头微皱刚想跟在后面追上去看看究竟,只听到金英在身后唤他:“许大人,皇上刚作了一首御制诗,想请许大人过去点评一二。

  ”“好!”许彬放下心中疑惑又重新走进人群当中。

  午后暖阳当空,坤宁宫外,穿着一件碧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下身着拖地翠羽云纹双蝶千水裙的皇后孙若微正在凭栏远望。

  如碧玉般清雅端庄,高贵华美的风姿中是缥缈如仙般的清逸出尘。

  四名宫女紧随其后,分作两边,手擎八宝华盖为若微撑起一片荫凉,恭敬异常不敢有丝毫怠慢。

  “母后,父皇怎么还不回来?”不远处坐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常德公主不耐烦地站起身跑到若微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要不是母后拦着,馨儿今天一定会跟父皇一起去,现在也不用在这儿等着如此心焦了!”若微凝视着远处的宫门,细声细气地安慰着:“馨儿如果饿了就去找湘汀姑姑,先用点儿茶点。

  ”“母后,馨儿不是饿了,是闷了!”常德公主嘟着嘴说道。

  “闷了?”若微笑了,“那就去找顺德去园子里看看花,或是回屋练练曲子!”“不嘛,馨儿不喜欢!”常德公主甩开若微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立于身后的宫女兰香立即捧着厚厚的垫子央求着,“公主殿下,先移一下芳驾,容奴婢垫好坐垫,这石阶上太凉!”“不用你管!”馨儿托着腮一脸不高兴。

  若微看了不由纳闷,索性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问道:“怎么了,馨儿一向是你父皇的开心果,如今怎么撅着小嘴不高兴了?”“哎!”馨儿苦着脸说道:“宫里待着好没意思,人人脸上都含笑如春,可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争名就是为了夺利;各宫的宫妃长得都像御花园里的花一样娇艳,可是心里想的呢,都是怎么去迷惑父皇求得龙宠。

  不过是些媚上欺下、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整日里做的就是泡茶听曲,调胭脂比珠钗,没意思透了!”一番话说完,若微哑然失笑,面前这个还未长成人的小小的身量里蕴藏着怎样的心思啊?那如玫瑰一般的小小的面庞上神色庄重而寂美,略带一丝稚气,长长的睫毛笼罩下的那双秋水一般的大眼睛,像清澈见底的山泉似的,还有那高高撅起的像是点了朱砂一般的娇唇,这个小丫头如今越来越难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