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黃興安意識到自己已經踏進職業軍人生涯裡險象環生、危機四伏的地段,一不留神,大半生心血就會付之東流。承認這一點,對黃興安來說非常痛苦。從戰士邁上團長這一臺階,黃興安都是靠紮實功夫結結實實走過的。他的將軍夢開始於當團長當得遊刃有餘的時候。二十世紀的中國,縣和團才真正算得上是革命傢和政治傢的搖籃,隻有站在這樣一個寬大的平臺上,人才能凝神靜氣考慮發展的大事。縣團以下的階段,隻能解決人生的生存和溫飽這些十分形而下的問題。拿破侖號召全體士兵都瞄著元帥的位置奮鬥,隻能理解為法蘭西皇帝的一種激發民眾鬥志的策略。一個隨時都可能復員的士兵,一個為傢屬隨軍問題終日小心翼翼、處心積慮的連長、指導員,甚至包括剛剛完成傢庭由村鎮向軍營遷徙的營長和教導員,即便是在夢裡當瞭一回將軍,清晨醒來多半都會搖搖頭說一聲“扯淡”。是的,在條令裡,班長和團長都可以喊:全班、全團註意瞭。但同樣的喊,內涵卻有雲泥之隔。一個團長在大操場上,一嗓子喊出“全團註意瞭”,聽這聲號令的不僅僅有三個營和幾個直屬隊的官兵,而且也有司政後三大機關的同僚和戰士。同時,他的謀略也隻能在團長的位置上才可以運用到實際操作中。黃興安的第一個謀略,就是在常少樂尚在國防大學學習時,讓陳皓若和方英達確信他更適合做A師的參謀長。那一次,他成功瞭。

然而,關於這次演習的謀略,黃興安一開始就出現瞭方向性的失誤。離將軍隻有一步之遙瞭,卻犯瞭急於求成的錯誤。在他看來,如果不是常少樂年齡過瞭線,關於演習的絕妙謀略,足以把常少樂推到將官的平臺上。在第二階段演習的準備階段,黃興安是這樣認識自己面臨的現實的:錯誤已經犯下,必須以行動消除錯誤的不利影響。因此,師黨委開會研究演習準備工作時,黃興安主動要求在演習區域負責指導各團的工事修建工作,拋頭露面的機會讓給劉東旭、范英明。

這一天中午,趙中榮奉陳皓若之命,來到紅軍防區察看準備情況。此時,趙中榮已經得知軍區不準范英明辭職的決定。這個決定大大出乎趙中榮的預料。拿到范英明措辭懇切、像用小手術刀割自己肉一樣的辭呈,趙中榮大喜過望。他很快就做出這樣一個判斷:這個愚蠢的舉動,用不瞭很久就會動搖范英明已經獲得的A師參謀長的位置。一個蘿卜松動瞭,它就不再生長,被拔掉的事情遲早會發生。然而,軍區卻做出瞭不準范英明辭職的選擇。趙中榮收獲的落寞實在太多,多得也需要向人傾訴瞭。黃興安的表現也出乎趙中榮的意料。已經在A師師長的位置上穩坐瞭三年零四個半月,養尊處優、頤指氣使慣瞭的黃興安竟出現在寒風瑟瑟的半山腰,赤腳挽袖子和戰士們一起幹著修工事的粗活。

趙中榮一腳深一腳淺跟著一個少尉爬上半山坡,用手扶扶眼鏡腿,說道:“黃師長親自督戰參戰,A師勝利已是指日可待瞭。”

焦守志放下鐵鍬,忙迎上來說道:“你讓通信員通知一聲就行,你看把鞋子搞的。”

趙中榮抬起一隻腳,笑道:“軍長命令我一定要察看仔細。我下午回去,一定把你們上下一起修工事的事告訴軍長,爭取請他來再給你們鼓鼓勁兒。”

唐龍在不遠處的戰壕裡,眼風淡淡地朝這邊一瞟一瞟,背靠在濕漉漉的紅土上,點支煙嘬瞭一口。

黃興安穿好解放鞋,吩咐說:“小焦,保持這種弧度,戰時可以減少傷亡。我下去給趙處長匯報,讓炊事班把各連的飯都送上山。中午氣溫高,出活兒。涼氣上來就收工吧。”

黃興安和趙中榮一起下瞭山。

焦守志感嘆道:“黃師長還真是個內行。他在一團當團長時,我在三營當副營長,接觸他少些,沒學到多少東西。”

唐龍冷不丁地評價說:“他是一個八十年代很稱職的步兵團團長,也隻能做好一個團長。”

焦守志看見不遠處都擠著成堆的戰士,大聲說:“都過去幹活吧,中午送飯上來。”跳到戰壕裡說:“唐龍呀唐龍,你吃這張嘴的虧吃少瞭?不該說的事情就不要議論。”

唐龍說:“我說錯瞭嗎?這是事實。一個人該在哪個位置隻能在哪個位置。事實已經證明他帶不瞭一個師。九十年代的團長他能不能當好,也難說。”

焦守志說:“你少說兩句。你心情不好,就太尖刻。軍人這一行,尖刻瞭不好。幹活吧。”

唐龍掄起大鎬用力挖瞭一下:“又不是實彈演習,硬逼著挖一米五,太教條瞭。”

起風瞭。黃興安從通信員手中接過大衣披上,和趙中榮肩並肩沿著小路朝河邊走著。

趙中榮說:“取消瞭你們的指導委員會,實際上是徹底剝奪瞭你對演習的指導權。看來,上邊對你前一段的工作已經有個說法瞭。”

黃興安很幹脆地回答:“這個結果也算符合實際。范英明以退為進,押對瞭,就該他贏。他搞一次辭職,支持者也多瞭。再說,A師這種狀況,也必須萬眾一心。”

趙中榮馬上換瞭一種口氣說:“上上下下都希望A師能盡早走出低谷。早上軍長還在擔心下一段你和范英明的配合問題。表面上看,你必須退到二線上去。”

黃興安道:“我想瞭好幾天,想通瞭。哪裡跌倒,還得在哪裡爬起來。趙老弟,我很清楚,如果我在下一段演習中沒有作為,我這一頁很快就要被翻過去瞭。”盯著碧綠的河水看看,嘆道:“形勢逼人呀。”

趙中榮不太明白黃興安說的是什麼,從鋁煙盒裡取出一支煙,靜靜地候著。

黃興安嘆一句:“我辜負瞭軍長的厚愛,再不幹出點成績,以後真無臉見他瞭。那天他罵人,還是給我黃興安留夠瞭面子的。”

趙中榮耐心地等待著。

黃興安道:“趙老弟,也用不著瞞你。讓你今天多跑瞭路,也是想能讓軍長來看看,看看我黃興安沒有趴下。這件事你一定要費心幫助促成瞭。”

趙中榮聽到這話的一瞬間,有點小瞧這個在集團軍一直威風八面的人物。如果這個人升任軍參謀長的可能在趙中榮的判斷中已不存在,他就懶得再和這種人周旋瞭。他笑笑說:“前些天軍長包括方副司令不來,是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心理。可這種恨,是老子對兒女的恨,根子裡還是愛。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黃興安道:“這個道理我懂。開拔前誓師大會,方副司令不是帶病飛去瞭嗎?可首長老不來,也就是個事兒瞭。”

趙中榮問:“黃師長,問句不該問的話,你是不是認為軍長看一眼你在和戰士一起修戰壕非常重要?”

黃興安流露出瞭頗有算計的眼神:“一個營長都不會用這種辦法瞭。我有個請求,需要在這種環境中和軍長說。”

趙中榮來瞭興趣,“能不能先給我透個底?”

黃興安不經意地嘆一聲:“唉,這也是不得已。我想來一團當團長。”

這種以退為進,比范英明搞辭職更徹底。黃興安到底是黃興安呀!趙中榮馬上由衷地贊嘆道:“高,實在是高。這一步棋太深奧瞭。自願降瞭兩職,誰還能再說什麼。”

黃興安連忙解釋說:“你想錯瞭。從班長到師長,正職我都幹過,仔細琢磨,還是當團長時最得心應手。”

趙中榮笑瞭,“我想多瞭,想多瞭。我會盡一切辦法,明天讓陳軍長在這裡聽到你這些話。我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瞭。”

黃興安哈哈大笑起來:“誰都需要學習,毛主席還說活到老學到老呢。走,吃飯去。戰地午餐分外香啊。”

兩人說笑著朝營地走去。

這天下午,紅、藍軍首腦同時到達協調委,幾個人從兩架直升機上下來,就開始鬥嘴。

常少樂看看沒有黃興安,笑著迎過去伸出手說:“范司令、劉政委、高副師長,趕緊握個手吧,請你們手下留情。”

劉東旭握住常少樂的手說:“留情不留情,過幾天就知道瞭。”

范英明看看藍軍的飛機上隻剩一個女的,說道:“朱海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躲到哪裡去瞭?”

朱海鵬正好乘車趕到,跳下車接道:“剛剛活過來,就敢出這種狂言!城墻有多厚你知道嗎?摸摸你的臉。”

范英明說:“看誰笑到最後吧。哎,你往哪裡看?”

朱海鵬發現還坐在飛機上的江月蓉,感到有些意外,轉過臉說:“你敢擊掌打賭嗎?”

范英明說:“賭什麼?”

朱海鵬道:“你們這回隻要能堅持一百二十小時,就算我們輸瞭。”

范英明不屑地說:“狂得沒邊瞭。用不著打賭,咱們走著瞧。”

正說著,方英達的飛機到瞭。大傢看見一個背著藥箱的女軍官跟著梁平下瞭飛機都安靜瞭下來,眼睛裡都充滿瞭肅穆和崇敬。

方英達朝人群掃掃,問出來迎接的陳皓若:“不是開兩軍聯席會吧?”

陳皓若道:“沒有這個安排。”

方英達威嚴地說道:“不知道明天降溫嗎?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一群人鴉雀無聲,各自尋各自的交通工具去瞭。

方英達回到作戰指揮室,往沙發上一坐,開口就問:“紅軍的地面防禦搞得怎麼樣?”

陳皓若說:“昨天我去看瞭,搞得不錯。”

方英達又問:“士兵的士氣如何?”

陳皓若道:“都憋著一股勁兒,前幾天的整頓,效果明顯,從黃興安開始,A師對嚴峻的形勢,都認識到瞭。黃興安還提瞭個要求……”

方英達說:“什麼要求?”

陳皓若道:“他認為他應為A師前一段失利負主要責任。為瞭讓全師將士都負起自己的責任,他想到一團代理團長職務,一方面算他對前一段所犯錯誤給全師的一個態度,另一方面也能加強一下一團的指揮力量。”

方英達說:“黃興安能走這一步不易,應該支持他,給他一個機會。一團打得不錯嘛,該加強指揮力量的,是二團。那個團政委軟弱無力,那個團長又精明過分。”

陳皓若頓瞭一會兒說:“一團團長是參謀長代理,政委是政治部主任代理。二團這一段的工作也不錯。”

方英達說:“這是他們師自己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陳皓若過瞭一會兒又說:“黃興安畢竟是一師之長,他向師裡提出到團裡代職,太傷威信。我想以軍部或是指委會名義發個文,這樣就委婉一些。”

方英達說:“周到是周到,可我覺得味道不對瞭。算瞭,依你,照顧一下大師長的薄面,發個文。但要把原因說清楚。這樣吧,既然黃興安提出這個要求,就再給他加點壓,把他任命成演習紅軍第一團團長。”

陳皓若覺得這麼一來味道又不對瞭,但也覺得這是考驗一個幹部的好辦法,轉身對趙中榮說:“你按方副司令的指示,寫個電文發給紅軍。”

這樣,就把黃興安的指揮位置定在瞭一團指揮所。黃興安的意願和這種安排有本質的差異,他說的代理是以師長的身份代理一團團長職務,師長才是他真正的指揮位置。一旦打起來他可以在紅軍指揮所,也可以在一團指揮所,進退自如。正式被任命為紅軍一團團長後,全局的勝敗得失就與黃興安無關瞭。

這一紙命令註定要影響到紅軍的方方面面。

這天傍晚,李鐵騎著摩托來到一團團部找唐龍。他是來傳遞邱潔如的最新消息的。唐龍從C市回到演習區後變成一隻瞌睡蟲,一隻沉默的羔羊,一頭充滿攻擊欲望的猛獸瞭。李鐵作為范英明的愛將,自然也參加瞭“紅玫瑰”的聯誼會,目睹瞭邱潔如和范英明在舞廳的全部表演。當他看到范英明和邱潔如雙雙出瞭歌舞廳的時候,已經替好友唐龍心疼瞭好一會兒。他當時能做的,隻是憤然離開瞭“紅玫瑰”。返回演習區後,他每天都要來陪唐龍坐一會兒,講一些葷的素的笑話以求博得一笑解千愁的奇效,讓唐龍離大悲苦遠一些。可效果並不明顯。

李鐵撩開帳篷,唐龍果然還在睡覺。他掀開被子推推唐龍:“起來起來。”

唐龍坐起來說:“明天零時一級戰備,你還跑什麼跑?”

李鐵奪下唐龍的軍服:“我有重要情況告訴你,一旦戰備就沒機會瞭。跟我走。”

兩個人同騎一輛摩托,從大路拐向一條小路,朝一個山口奔去。

唐龍在後面喊:“你要幹什麼?”

李鐵扭頭也喊:“找個地方喝兩杯,再告訴你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兩人從山谷躥出去,下邊就是一條公路,往遠處一看,一片燈光。

唐龍說:“你小子真能鉆,原來你是要冒一次險呀,怪不得不讓我穿軍裝。”

李鐵說:“這才有味道。從戰區突然進入正常生活,再連夜回戰區,想一想就讓我激動。這個縣城很有點異國情調,昨天我已經來偵察瞭一遍,滿城都是漂亮姑娘。”

說著話已經到瞭城外。李鐵把摩托車的軍牌取下來,放到一棵大樹下面,叮囑道:“聽說這個地方治安不太好,可別惹事,我的目的是帶你出來散心。”

唐龍早來瞭興致,說道:“走吧。這一帶近兩年毒品交易很多,已有團夥味道。你倒是該管好自己。”

兩個人騎著摩托大街小巷看瞭市容,一起走進一傢泰國風味餐廳。李鐵要瞭兩份套餐,兩人聽著節奏鮮明的音樂,看著四不像的所謂時裝表演,邊吃邊說。

李鐵說:“你我都誤會瞭范司令。”

唐龍愣瞭一下,“你小子什麼都知道,一直給我裝糊塗。物競天擇,弱肉強食,談不上什麼誤會不誤會的。”

李鐵說:“潔如畢竟年輕,又是讀港臺言情小說長大的一代人,感情上突然搖擺一下,你也應該允許嘛。”

唐龍苦笑道:“她走出這一步,我的責任很大,基本上是我把她激將成這樣的。我很後悔。事到如今,也隻有接受這個現實瞭。”

李鐵抬眼看看橫著進門的四個高矮胖瘦差異很大的男子,說道:“你還是放不下她,希望她隻是胡鬧一次,對吧?”

唐龍說:“放下?從她十八歲到現在,三年瞭。我沒愛過別人,想她在遇到我之前也沒愛過別人,能放得下?”

李鐵說:“你們緣分未盡。邱潔如比你我都早回來一天,這三四天,基本上沒吃糧食,也不和人說話……”

唐龍急忙問:“是不是病瞭?”

李鐵說:“這兩天緩過來瞭,隻是身體弱些,昨天還睡瞭一天。罵瞭三天偽君子、暴君,今天上午別人才知道罵的是范英明。”

唐龍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這麼有鼻子有眼的情報,你從哪裡弄來的?”

李鐵笑瞭:“你還記得通信站那個很惡的中士吧?去年和她吵瞭一架,竟忘不瞭她瞭。一回生,二回熟,也定下瞭。邱潔如又回瞭通信站,領導我那個小中士。”

唐龍嘆瞭一口氣:“我又能做什麼?恐怕得遇個機會……”

隻聽一個女人尖叫一聲,兩個人一扭頭,發現店裡已沒有其他顧客,四個男人把兩個像是模特又像是舞女的姑娘圍在中間。

一個禿頭說:“四哥看上你們倆也不是一天兩天瞭,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

一個老板模樣的中年人賠著笑臉說:“八爺,這倆確實隻賣藝不賣身,別把事鬧大瞭。”

禿頭一腳踢翻一張桌子,“爛貨四哥還看不上呢!不是四哥吩咐,我在……”

唐龍一膀子把禿子扛到一張桌子上:“你們也太沒王法瞭,放瞭她們。”

李鐵朝一個瘦高個面前一擋,伸手一拉,兩個姑娘叫喚一聲跑掉瞭。

禿頭一夥打量著唐龍和李鐵,把他們圍住瞭。禿頭說:“面很生啊,報個字號。”

李鐵抬起手說:“別急,我先把賬結瞭。”掏出一百元扔給老板,“也別在這兒動手,城北有個河灘,到那兒練練怎麼樣?”

禿子笑瞭起來:“像是一條道上的。不練練,你們不知道怎麼做人。請吧。”

李鐵拉住唐龍走出門,騎上摩托就走。

禿子帶著幾個人也騎著摩托追上去。

出城之後,李鐵松瞭一口氣:“治安果真不怎麼樣,逼良為娼都敢幹。”

唐龍說:“快一點,追上來瞭。”

李鐵放慢瞭速度:“奶奶的,又喊倆幫手,不知道他們帶著什麼傢夥。二比六,可得當心點。”停下來問:“是八哥的人嗎?”

一個矮子比畫著匕首說:“北河灘到瞭,八哥怕你們不認路。”

李鐵一提車把,從慢坡沖到河灘上,對唐龍說:“你控制住車。隻能智取。”

六輛摩托車跟著沖下河灘。

禿子拍拍巴掌道:“有種。沖著這一點,留你們兩條命。”

李鐵對唐龍說:“大哥,你先歇著,我和八哥他們先練練。是六個一起上啊,還是……”

禿子說:“你牛×得很,瘦子,你上。”

瘦子朝李鐵撲過去,沒等其他人看清怎麼回事,瘦子一下子栽倒在沙灘上,連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李鐵說:“八哥,還是一對二吧。”

禿子一揮手,兩個人拔瞭匕首從兩面夾擊李鐵。

李鐵跳躍幾下,三四個照面,又打趴下兩個,手握匕首,突然躥過來,隻用瞭一著就把禿子制住瞭,伸手從禿子腰裡摸出一把自制火槍,“老八,讓他們倆把傢夥都掏出來。”

兩個小嘍囉一看首領被制服,都把火槍和匕首掏出來扔到地上。

唐龍撿起兩把槍朝河水裡一扔說:“你們是倒騰白貨的吧?”

禿頭忙央求說:“都是一條道上的,今天是個誤會。”

唐龍說:“你們倆,把你們這幾輛摩托推到河裡。誰跟你們是一條道?人手一把火槍,下一步怕是要武裝真傢夥瞭,可怕。不把你們送進去可不行。看看他身上有沒有手機。”

李鐵說:“還是你仔細。”又摸摸禿子的口袋,摸出一部手機,“就報兩夥毒販在北河灘火並。老八,你們一人背一個。他們的下巴和胳膊都不好使喚瞭。”

唐龍撥通匪警臺,說:“282公裡碑北河灘有兩夥毒品販子正在交易,有火槍、匕首。”隨手把手機也扔到河裡。

兩人騎上摩托上瞭公路。

唐龍感慨道:“好險。出瞭一身冷汗。虧得你那兩下子還行。”

李鐵說:“僥幸。和第一個交手,我以為他們帶著真傢夥。出手沒敢留情。”

唐龍說:“別弄出人命瞭。”

李鐵說:“死不瞭,隻是疼昏瞭。至少半個月內害不成人瞭。”

兩個人路過後勤指揮所附近,遇上瞭後勤所流動哨。

這個時候,高軍誼又一次把王科長叫到自己的小屋。

高軍誼指著小桌上的五千塊錢說:“王胖子,這些錢你還拿回去。我再給你兩天時間,你把油給我弄回來。”

王科長擦著汗道:“我再催催,隻是今晚就要一級戰備,裡面已禁止民用車通行瞭。我寫瞭個報告,你簽個字,就好派軍車去拉瞭。”

高軍誼說:“什麼報告?”

王科長掏出一張紙說:“是這樣的。上次油庫不是著火瞭嗎?報告上說為瞭防止這類事故,把油存到附近兩個地方加油站。你日期可別簽錯瞭。”

高軍誼搖搖頭說:“我再給你包這最後一回。”簽上自己的名字道:“兩天後,油要運不回來,可要出大事。黃師長隻是無意識泄瞭密,就把他當團長用瞭。”

王科長收瞭報告說:“你放心,庫裡的油打上五七天不要緊。出高價買,我也得把油買回來。還是那句話,出瞭事,我一人兜著。”

高軍誼自言自語說:“日他媽,我怎麼就……你把錢帶上走吧。”

王科長說:“我可沒有送過錢。你肯定是記錯瞭。”拉開門出去瞭。

高軍誼盯著錢看一會兒,下意識地把軍用掛包從床頭邊拿起來,伸手一掏,手裡抓出一枚軍功章和一顆子彈。他嘆口氣直挺挺朝行軍床上一躺,眼睛瞪著,一眨也不眨。

第二天上午,王科長在282公裡碑北邊見瞭一個戴墨鏡、理板寸的中年人。

王科長說:“後天以前,你無論如何也要讓我拉回去十噸油。老四,我不是開玩笑的。”

老四說:“這兩天手頭緊,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十天內我一定付清。”

王科長急瞭:“我不要錢,我要油!要是因為油出瞭問題,你也跑不瞭。”

老四說:“我知道這是大事。油,我有的是。不過,你得幫我點小忙。”

王科長說:“什麼忙?你盡管說。”

老四說:“昨天晚上,我的六個人,竟被兩個人放翻瞭,三個人脫瞭臼掉瞭下巴。這兩個人毀瞭我六輛摩托,又報瞭警。如果不是我這塊地盤踩得熟,這回栽到傢瞭。我猜肯定是倆特種軍爺幹的。”

王科長說:“估計是一團特務連幹的。你找到他們準備幹什麼?”

老四說:“你們是鋼鐵長城,我能幹什麼?找到人,你們自己修理修理他們。我呢,敢和你們部隊叫板,下邊的辦事就更賣力瞭。你們不是很重視軍民魚水關系嗎?幫個忙。”

王科長猶猶豫豫說:“已經一級戰備瞭,你們不好進去。”

老四說:“這個忙你要不幫的話……”

王科長無奈,隻好說:“下午你把人拉來,人從青樹椏那邊進,我隻幫你們到一團,找不到人,可別怪我沒幫你。”

老四說:“錯不瞭。這方圓百裡,一個人能整翻我六個人,隻能是特種兵。”

這天上午,方英達在演習指揮部作戰室主持審核兩軍第二階段演習方案。顯示屏依次序顯示出兩軍佈防圖後,方英達說道:“你們看這一次會有什麼結果?”

童愛國打出兩軍佈防全圖道:“從戰場總的態勢來看,紅軍的佈防是成功的,基本上體現瞭我軍立足防禦的方針。炮團和坦克團兵力分散瞭,位置也靠後瞭,表面上看對第一道防線支持不力,但它很有彈性。如果藍軍采取中間突破,紅軍可以放敵進來,把戰線拉長。如果藍軍全面進攻,隻要形成接觸,紅軍便可展開反擊作戰。”

陳皓若問道:“如果藍軍采取閃擊作戰方針,紅軍的兵力是不是過於分散瞭?”

童愛國道:“我也這樣問過范英明。他認為,現代局部戰爭,作為防守的一方,不宜把兵力過於集中。理由是,防守一方很難在戰爭爆發第一時段取得制空權。這次又引入瞭地對地、空對地導彈,如兵力集中,主力極易在喪失制空權的時段遭受毀滅性打擊。演習第一階段,A師因為輕敵,留下一千五百多人留守。這次多投入瞭一千人。加上兩支偽裝部隊配屬,A師在兵力上已足夠。”

方英達道:“這種方案對部隊運動的機動性要求極高。如果把敵人放進來又不能及時組織局部戰役,戰場形勢更容易惡化。這種佈置,對A師的各個環節的配合,是個考驗。藍軍這一次上報的方案,新鮮東西不是很多。”

童愛國道:“他們還是搞瞭很新的東西,隻是朱海鵬對這二十個班在演習中有多大作為心裡沒底,才在作戰方案裡做瞭低調處理。新中國成立以後,我軍的編制體制的發展變化,基本上依據兩個參照進行:一是我軍的編制傳統,一是對外軍的借鑒。可是,這種體制到底適不適合現代局部戰爭的需要,隻能在理論上證明。在第一階段演習中,藍軍在利用高技術方面是成功的,這一點已引起總部高度重視。前些天,我在通信團看瞭這種數字化班的實戰演練,很受震動。說不定,它會成為第二階段演習的明星。”

方英達道:“縮小部隊規模,最大限度提高單兵作戰能力,是一個世界性大趨勢。海鵬這些年做這種摸索,方向是對的。至於它是明星還是流星,過兩天就知道瞭。”

趙中榮當然不會放過展示自己聲音的機會,清清嗓子說:“藍軍現在的做法,基本上是在走全盤西化的道路,已經完全脫離瞭軍隊的現實。朱海鵬不但徹底打亂瞭C師的建制,而且把摩步團這樣極有整體作戰能力的部隊也改造瞭。政策對他們放得也太寬瞭。”

陳皓若道:“小趙的看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方英達道:“軍隊也有個持續發展問題。朱海鵬的做法有點超前,軍區也註意到瞭。為什麼還要放手讓他們做呢?就是為瞭軍隊能夠健康有力地持續發展下去。他搞士兵武器平臺,很可能會失敗,但要允許他失敗。和平的環境,永遠是各方勢力取得均衡的結果。和平的背後是實力,這個本質,永遠不會改變。如果你們沒別的意見,可以下達演習預備令瞭。”

幾個人都同意下達命令。

兩軍接到預備令後,戰時氣氛陡然濃烈起來。

吃過中午飯,黃興安在劉東旭的陪同下,到一團上任瞭。車到一團防區,黃興安看到瞭歡迎他到一團指導工作的標語,臉上終於浮出瞭一抹笑意,嘴上卻說:“這個焦守志,也學會做表面文章瞭。”

劉東旭說:“形式有時候就是內容,也很重要。這是全師萬眾一心的表現嘛。”車到團指揮所,黃興安又發現一片草地上站著一個一兩百人組成的方陣。

焦守志跑步迎過來報告說:“政委同志,一團班長以上指揮人員列隊完畢,歡迎黃師長到一團指導演習,請你講話。”

劉東旭走到方陣前,舉手敬禮道:“根據黃師長的請求,演習指委會同意黃師長在演習第二階段親自指揮你們團作戰。第二階段演習,關系重大。我相信你們團會在黃師長的指揮下,成為這次演習的中堅力量。下面,請黃師長講話。”

劉東旭的周到和一團的尊敬,黃興安相當滿意。一團可以說是他的一塊福地。他選擇一團作為重新站立起來的地方,就有點討個吉利的意思。面對黑壓壓一片的方陣,黃興安的自信完全恢復瞭。他朝正中一站,眼光從右至左慢慢掃過,在每一列的排頭都做瞭必要的停留。眼神這種無聲的交流,黃興安向來十分重視,一個首長看沒看部下,對部下的心理影響甚大。坐機關坐瞭二十幾年的劉東旭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明白眼神交流的奧妙,朝中間一站,眼睛隻看看中間的三五排人,在稍息前面還加一個“請”字,威嚴從何講起?沒進入他視線的人,會覺得受瞭冷落,真被他註視的人,又生怕風紀扣、褲扣什麼的出現違規,被看得心猿意馬,整個隊伍在精神上實際已是松松垮垮瞭。黃興安眼光這麼一掃,仿佛給方陣註入瞭什麼藥劑,所有人都精神瞭幾分。看完瞭,黃興安朝後退瞭一小步,上半身微微朝後一仰,底氣十足地喊一嗓子:“全團都有瞭——”再把頭向後拗拗,“立正——”站在一旁的劉東旭也感受到瞭眼前的隊伍和剛才有瞭很大不同,身子不由得挺直瞭。

黃興安道:“在演習期間,我是在一團任職,而不是兼職,沒有黃師長,隻有黃團長,如果誰喊錯瞭,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再把隊伍用眼光仔細掃一遍,“第一階段演習,我們失敗瞭。眼前隻有一條路:走向勝利。解散後,你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各自的指揮崗位。解散。”

方陣迅速有秩序地散去瞭。

劉東旭和黃興安握瞭手,返回紅軍指揮所。黃興安看著劉東旭的車徹底在視野裡消失,才改變一下姿勢。剛剛轉過身子,黃興安就看見瞭簡凡。

黃興安明知故問道:“你來幹什麼?”

簡凡沒直接回答:“劉政委到底是大機關出來的,還知道個禮節。”

黃興安走瞭兩步,才說:“你要全力支持范英明的工作。沒把你降成營長使用,已經夠寬容瞭。”

簡凡說:“我全力支持瞭你的工作,也就是支持瞭師裡的工作。師長請放心,二團一千多號人,也不是吃幹飯的。”

黃興安看看遠處山上的工事,說道:“不管什麼戰爭,最終還是要控制地盤。海灣戰爭,伊拉克沒失一城一地,也不好評價勝敗。”

兩人正說著,焦守志慌慌張張跑過來說:“師長,有幾個老百姓,開一輛救護車和一輛卡車,哭鬧著要給他們安下巴安胳膊。”

黃興安說:“你慌什麼?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焦守志說:“他們有三個人叫人打瞭,他們硬說是一團特務連的人打的。”

黃興安道:“讓他們到特務連認人。是我們的人打的,一定要嚴肅處理。不是我們的責任,就把他們扣下來通知地方政府。你去處理。”

焦守志把人帶到特務連。過瞭一會兒,就把電話打到團指揮所。

焦守志在那邊喊道:“師長,情況有些復雜。人確實是李鐵打的,不過,李鐵說他們在一傢飯店調戲婦女,還有可能是個販毒團夥。”

黃興安說:“李鐵承認瞭嗎?”

焦守志說:“李鐵給他們安上瞭下巴和胳膊,提出要把他們扣下來,送交公安機關。那幾個人還有傢屬要讓部隊替他們做主。”

黃興安說:“你認為責任在誰?”

焦守志說:“李鐵說他們都帶有自制火槍。我看他們確實是惡人先告狀。”

簡凡說:“這個李鐵不就是那個狐貍部隊長嗎?怎麼會跑到演習區外打瞭人呢?”

黃興安對著話筒說:“你等著,我去處理。”

黃興安和簡凡趕到特務連,三四個老太太和小媳婦還在地上跪著哭喊。老四戴著墨鏡坐在救護車裡,冷冷地看著這個場面。

黃興安走過去問李鐵:“人是不是你打的?”

李鐵說:“是的。不過有原因。”

黃興安說:“我不聽原因。你在哪兒打的?”

李鐵說:“清江縣城北一個河灘。”

黃興安揮揮手道:“把李鐵的槍下瞭,扣起來。無組織無紀律,演習期間跑到縣城打人。”

李鐵大喊:“師長,他們確實在犯罪呀。我們,我怎麼能不管呢?師長,你可別放瞭他們。”

黃興安說:“焦參謀長,派個車把李鐵送到范司令那裡。他是狐貍部隊部隊長,一團無權處理他。”

李鐵被兩個戰士押走瞭。

黃興安走過去對幾個女人說:“這裡馬上要舉行演習,你們回去吧。”禿頭幾個人也要上車,黃興安攔住瞭他們,“你們留下兩個。我們的人犯瞭群眾紀律已經處理瞭。你們到底有沒有錯,也該查一查吧?”

禿頭苦笑著說:“首長,我們隻是要求安個下巴。我,我們也有錯誤,不該影響大軍演習,你就讓我們走吧。”

黃興安說:“好吧,就留下來你一個。有什麼話,你到我們演習地方工作處再說吧。”

禿頭看見老四已經把車開走,垂頭喪氣地說:“我說惹不得,偏偏不信,這下好瞭。”

兩個戰士推著他,朝一輛三輪摩托走去。

唐龍從陣地下來,看見李鐵正被一個戰士押向一輛吉普車,忙跑過去攔住說:“這是怎麼回事?”

李鐵說:“昨天那幾個王八蛋,惡人先告狀,黃師長要把我押到范司令那裡去。”

唐龍說:“黃興安怎麼能這樣呢?我們已經報過案,清江縣公安局怎麼不抓他們?”

簡凡恰好聽到瞭這話,拉開車門跳下來,“唐參謀,黃師長處理得不對嗎?李鐵在演習期間到外邊打瞭人,鬧出軍民糾紛,你說該怎麼處理?”

黃興安走過來說:“我已經扣瞭一個人,李鐵反映的情況,地方公安機關會查清的,用不著你們操心瞭。唐參謀,看來這件事也有你的份吧?”

唐龍昂著頭說:“是的。”

黃興安冷笑道:“你的身份是師參謀,一團也不好處理你。詳細情況你們倆去跟范司令和劉政委說吧,我懶得聽。”說罷,和簡凡一起進瞭指揮所。

唐龍默默取下自己的槍,遞給焦守志。

焦守志低著嗓子說:“看你們幹的什麼事!去跟范司令好好解釋解釋。馬上就要打起來瞭,你們,嗐!”

唐龍說:“老焦,很感謝你這一段的照顧。臨走前,想送你幾個字:多執行命令,少參與決策,當心當替罪羊。”

兩個患難兄弟被兩個戰士押著上路瞭。吉普車穿過一個壩子,唐龍聽到一陣飛機的轟鳴,探頭一看,有兩架轟炸機正在前面一個更大的壩子上空盤旋。

唐龍說:“小皮,把車開到前面那片灌木叢邊上隱蔽起來。”

李鐵指著前面,“飛機在空投什麼東西。”隻見兩個龐大的黑東西,各墜著四五個降落傘徐徐向山林與壩子交界的地方落下。

李鐵說:“我們看看去。”

唐龍說:“等一下。如果他們發現瞭我們,他們恐怕還要到別的地方再投。空中預警雷達,一個甲種師起碼要配備二十臺。這不,又讓朱海鵬鉆空子瞭。裝備不行,一個師根本守不住四千平方公裡。”

轟炸機超低空在這一帶盤旋很久,才飛走瞭。顯然,飛行員是在觀察空投是否被人察覺。

四個人到林子裡一看,發現空投下來的竟是幾十桶飛行用汽油。

唐龍嘆道:“朱海鵬真算把兵不厭詐學到傢瞭。這個地區是我們的通信中樞,方圓十四公裡,沒有戰鬥部隊。”

掏出一張自繪地圖一看,神色緊張起來:“他們空投航空汽油幹什麼?是不是又要使用單兵飛行器?”

一個中士拔出匕首說:“把他們這油都放掉,看他們怎麼飛。”

李鐵說:“說不定今晚就開戰瞭。唉,這回是參加不成瞭。”

唐龍說:“中士,耽擱你們一會兒行嗎?”

中士說:“唐參謀,不是師長下瞭命令,打死我也不會幹這個活。連長,唐參謀,你們想咋耽擱就咋耽擱。”

唐龍道:“通信站離這兒十五公裡,電子對抗營離這兒十六公裡。咱們先去通信站,組織女兵們來打一次埋伏。”

四個人到瞭通信站駐地,唐龍才想起來邱潔如已經從“師指”回來瞭,心裡一亂,腳步就慢瞭下來。

李鐵一拍腦門,“多好的機會。你就讓潔如帶女兵去設伏,打個勝仗,也就破鏡重圓瞭。我去幫你偵察一下。”

唐龍遲疑地說:“現在見面恐怕不合適。不如你去說說算瞭。”

李鐵說:“她的脾氣你還不清楚?誤會不解,說不定又幹出什麼傻事,後悔就來不及瞭。這事你聽我的吧。”

過瞭一會兒,李鐵帶著一個漂亮的女中士回來瞭。李鐵道:“正病倒在屋裡,你去看看她吧。”

唐龍淡淡問道:“什麼病?不要緊吧?”

女中士做著鬼臉笑道:“昨天又感冒瞭,身體弱,現在基本上快好瞭。”

幾個人走進邱潔如住的小簡易房,擠得房子要炸瞭。唐龍看著邱潔如憔悴蒼白的臉,沖動地伸手摸瞭一下。

邱潔如睜眼一看是唐龍,驚得坐瞭起來。

女中士說:“隊長,唐參謀知道你病瞭,專門來看你瞭。”

邱潔如羞愧地看看唐龍,眼淚無聲地流瞭下來。

唐龍眨著眼,愛憐地看著邱潔如,抖著手,輕輕地抹掉兩顆淚珠兒,“你瘦多瞭。”

女中士拽拽李鐵,兩人退出小屋。

邱潔如張張嘴:“我……”

唐龍伸出一根手指,壓住邱潔如的嘴唇,搖搖頭,“你什麼也別說,不要說。不就是風景不好看嘛,有什麼瞭不起的。”邱潔如猛地撲到唐龍肩上,抽咽起來。

唐龍捋捋邱潔如的頭發,“別哭瞭。我送你一件禮物,你一看準會喜歡。”

邱潔如仰著臉問道:“你真的能原諒我?”

唐龍站起來道:“別說傻話瞭,快起來帶著你的中隊去取禮物,要不就來不及瞭。”

兩人走出屋子,女站長跑過來道:“唐參謀,演習不是還沒開始嗎?哪裡來的藍軍?”

唐龍說:“朱海鵬詭計多端,不得不防。齊站長,這事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們去不去,你快點定下來。打瞭勝仗,功勞全歸你們通信站。”

齊站長問:“他們是什麼部隊呀?”

李鐵說:“就是上次抓瞭黃師長他們的單兵飛行部隊。”

齊站長驚叫一聲:“這種先進部隊,我的這些兵能行嗎?還是趕快報告吧。”

唐龍說:“齊站長,你別擔心。你們隻用派一個中隊就行。你得派一輛卡車把你的兵運過去。報告上去,一來不及,二可能走漏消息。”

齊站長說:“我聽你的。小邱,你帶二中隊跟唐參謀去執行任務,真立瞭功也給咱們女兵爭口氣。”

唐龍叮嚀道:“齊站長,事後上面問起來千萬別提我和李連長來過。”

邱潔如在那邊已吹響瞭集合哨子。二三十個女兵緊張地忙碌起來。

齊站長跟著唐龍和李鐵朝吉普車走著:“這要是真打瞭個大勝仗,不提你們太不好意思瞭。”

唐龍說:“解釋也解釋不清。這麼說吧,你要是說瞭,等於害瞭我們。”

已是傍晚時分,兩輛車沿著河邊的公路朝大壩子西南角開去。

找到空投汽油,唐龍指著林子外面一塊有三四百平方米大小的空地說:“潔如,你把主要兵力埋伏在那塊空地周圍,派幾個膽子大的守住這些油。記著,按規定,他們都是全副武裝,一定要等到他們打開飛行器的時候再喊話。我們該走瞭。”

邱潔如看看黑暗下來的山野,有些膽怯瞭,顫著聲音說:“你們也留下來吧。”

李鐵道:“實話說吧,我們倆如今已經沒資格參加演習瞭。我這兩個兵奉黃師長之命,押我們到司令部,聽候處理。”

女中士說:“你們犯瞭什麼錯?”

李鐵說:“昨天我帶唐龍到清江縣城喝酒解悶,打瞭幾個壞人。今天被人告瞭。”

唐龍說:“你們快佈置吧,不要怕。”

邱潔如看唐龍真的走瞭,又拽住唐龍問道:“他們什麼時候來?”

唐龍說:“可能前半夜,可能後半夜,也可能馬上就來瞭。祝你們好運。”

二十幾個女兵在樹林和灌木叢中埋伏起來,密切註視著空中和空地的動靜。天黑透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

“隊長,我有點緊張。”

“別怕,這隻是演習。”

“我知道,可就是有點怕。”一個女兵彎腰朝後面移動著。

邱潔如喝道:“那是誰,快趴下。”

“我,我要小便。”

“你就不能憋一會兒?”

“我,我憋不住瞭。”

邱潔如說:“都聽著,這是我們中隊第一次執行作戰任務。誰要是出瞭問題,處分誰。大小便都在原地解決。”

“邱少雲火燒著瞭,還一動不動,連泡尿都憋不住,真沒出息。”一個聲音接道。

邱潔如說:“小龍,你去告訴守油的人,想法把油都放瞭,一起來守這裡。沒有瞭油,看他們往哪兒飛。”

一個黑影貓腰穿過灌木叢,竄入林子。大半個月亮從雲層裡露瞭出來。

秦亞男背著牛仔包走進紅軍指揮所,看見劉東旭正蹲在一扇門前借助屋內的光亮喝稀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瞭:“不是還沒打起來嘛,就緊張成這個樣子。”

劉東旭因在亮處,辨認瞭好一會兒,才把秦亞男認出來:“是小秦呀,又來瞭?”

秦亞男走近瞭說道:“不歡迎嗎?”

劉東旭扔下飯碗,“歡迎歡迎。藍軍下午突然飛過來一架轟炸機,在防區內逗留瞭四十分鐘才離開。到現在還沒查清它飛過來的目的,范司令還在查呢。”

范英明罵罵咧咧從作戰室走出來:“朱海鵬這個混賬。還很有理,說這種戰前偵察司空見慣。哎,你真回來瞭!”

秦亞男道:“關於紅軍的命運,關於你這位倒黴的司令的命運,都是一個謎。不看看謎底可不得安寧。”

范英明問:“你吃飯瞭沒有?要是沒吃,就一起吃吧。饅頭、稀飯加大蔥。”

秦亞男說:“也蹲這裡吃吧,挺有味道的。”

劉東旭喊:“李班長,把范司令和秦記者的飯送過來。朱海鵬分明有意圖嘛。”

范英明道:“這肯定不是一次偵察。問題是到現在為止,這架飛機有十五分鐘在幹什麼沒有得到證明。”

秦亞男接瞭饅頭和大蔥說:“你們這次演習,在北京成瞭一個話題,把藍軍司令傳得神乎其神。你范英明的形象可不怎麼樣。”

范英明悶頭吃著,沒接腔。

兩個戰士把唐龍和李鐵押瞭進來。

中士向范英明行個持槍禮:“報告范司令,奉黃師長命令,把唐參謀和李連長帶到。”

范英明瞪著眼睛看著李鐵,“六十公裡路,走瞭四個多小時,是不是又去見義勇為瞭?”

李鐵嘻嘻笑道:“司令,車在路上拋錨瞭。”

范英明吼道:“還笑,你太讓我失望瞭。很能幹呢!兩個人對付六個帶火槍帶匕首的痞子,下人傢三個下巴,卸人傢三條胳膊!”

唐龍接道:“確切地說,是一個人。”

范英明瞪瞭唐龍一眼:“很英雄是吧?今天沒去替你們收屍,已經夠幸運瞭。違反戰場紀律,重傷三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唐龍辯解道:“違反紀律是實,下巴安上,胳膊對上,什麼傷也沒有瞭。如果我們不出……”

范英明冷冷說道:“你們救瞭兩個舞女,幫助公安局抓住瞭一個流氓犯罪團夥的狐貍尾巴,是不是還想記個功啊?”

唐龍說:“沒這個奢望。”

劉東旭嚴肅地呵斥道:“唐龍,你覺得你的錯誤還不夠嚴重?膽子也太大瞭。”

一個參謀到門口報告:“二號雷達站報告,十分鐘前有不明飛行物超低空飛過五號地區右側,很難辨別是什麼。”

范英明說:“命令部隊加強戒備,雷達站集中搜索五號地區上空。李鐵呀李鐵,你讓我怎麼說你呢!”

李鐵打個立正,“請允許我們參加演習,戴罪立功。”

范英明喊一聲:“白連長,把他們押下去,先關三天禁閉。”

一個中尉跑過來把唐龍和李鐵帶走瞭。

秦亞男咂著嘴說:“好厲害!他們打的是地痞,不說有功,你這麼處理是不是太重瞭?戰爭時期也允許戴罪立功呀!”

范英明說:“你不知道,情況很復雜。這件事不得不這樣處理。”

秦亞男說:“連黃師長都下去當瞭團長,A師變化很大嘛,還有什麼復雜?”

范英明道:“以後再解釋吧,可能是因為變化太大瞭吧。用瞭一間房做禁閉室,隻好委屈你和女兵們住一起瞭。我得去看看朱海鵬又搞瞭什麼鬼。”

劉東旭帶兩個戰士,把稀飯、饅頭送到禁閉室。唐龍和李鐵多少有點意外,都怔怔地看著劉東旭。

劉東旭說:“看什麼看?快吃吧。怎麼會是你們倆出事!這事又牽扯軍民關系。小唐,你們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去那種地方!”

李鐵咬一口大蔥道:“政委,你勸勸范司令,放我們出去吧,我們總是有些特長吧?”

劉東旭說:“待三天再說吧。”

李鐵央求說:“政委,關我可以,把唐龍放瞭吧。朱海鵬都很看重唐龍,說他能勝任參謀長,今天……”

唐龍咽口稀飯:“你胡說什麼!”

劉東旭認真看瞭唐龍一眼,“找個機會再說吧。你們的錯誤確實嚴重。”轉身往外走。

唐龍喊道:“政委,謝謝你的關心。朱海鵬是個志向高遠的人,常少樂是個超脫瞭得失的人,他們不會隻看重輸贏。這一回合,一定要註意他們行動的超常規性。”

劉東旭又看看唐龍,轉身走瞭。

秦亞男換瞭一個新環境,一時無法入睡,一個人到指揮所外面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輛吉普車從遠處駛來,停在一個大沙堆北面,從車裡走下來一個端沖鋒槍的女戰士,接著從裡面下來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女戰士喊道:“你先站住。”

男人很聽話地站住瞭,舉手敬個禮道:“長官,我並不想逃跑。”

邱潔如跳下車笑道:“任叔叔,真是委屈你瞭啊!”

任建國又敬個禮道:“長官,我不委屈,你們打得很漂亮。”

秦亞男好奇地迎瞭過來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任建國也給秦亞男敬個禮:“首長,本人被俘瞭。”

邱潔如帶點敵意地看看秦亞男:“大記者又千裡迢迢趕來瞭。”

秦亞男說:“你們別慌,我去取一下相機。”

特務連的中士跑過來哭喪著臉說:“我們連長和唐參謀都讓關瞭禁閉。”

邱潔如急忙問:“他們在哪裡?”

中士朝一排房子一指:“在那邊。”

邱潔如說:“任叔叔,先去見被關禁閉的兩個人。”

任建國說:“潔如,還是先見范英明吧,我得要油哇。”

邱潔如道:“你不想見見讓你這個特級飛行員栽瞭大跟頭的人?”

任建國問:“不是你們設的伏?”

邱潔如先走幾步:“我還不能從空投汽油推斷出你們會大駕光臨。”負責看管唐龍和李鐵的衛兵不同意開門。

邱潔如隻好喊:“唐龍,李鐵,全殲單兵飛行一中隊,生俘大隊長任建國。”

唐龍在裡面說:“幹得漂亮。你來這裡幹什麼?小心感冒復發。”

任建國道:“怪不得朱海鵬幾次提到紅軍有個坐冷板凳的唐龍,怎麼這回連冷板凳也坐不上瞭?每況愈下,每況愈下。”

唐龍說:“潔如,是不是你們把油倒瞭?”

邱潔如說:“我怕打不過他們,隻好先毀瞭他們的糧草。倒錯瞭嗎?”

唐龍說:“你快帶任大隊長去見范英明,盡快把油送過去。一個飛行器幾十萬呢!”

任建國說:“果然厲害。好在你連冷板凳也沒坐的瞭。”

秦亞男舉起相機照瞭一張。

邱潔如不客氣地說:“照什麼照,明知道這是假的,還照。”

秦亞男索性又照瞭一張。

任建國說:“等等,我做個投降姿勢,你們把槍端好,來讓這記者照一張。”

兩個女兵果真擺瞭姿勢,秦亞男笑著又照瞭一張。

衛兵蹭過來說:“秦記者,能不能把俺也照進去?這仗是撈不著打瞭,演習後俺就要退伍瞭,照個押俘虜的,回傢能看一輩子。”

邱潔如說:“去去去,隻會對自己人耍橫,你照什麼照。”

唐龍在裡面說:“潔如,他是執行命令嘛。你和這個老兵合個影。老兵,你還沒和女兵照過相吧?”

衛兵齜出一口白牙笑道:“嘻嘻,俺連話都沒跟女兵說過。俺們村出兵,老的少的出百八十號,俺還沒見過誰跟女兵照過相。”

邱潔如說:“好好好,照吧。”

幾個人重新擺好姿勢,又照瞭一張。

秦亞男說:“太有意思瞭。”

幾個人一起往指揮所走去。

衛兵追幾步喊道:“秦記者,照片洗出來別忘瞭給俺。俺叫王小柱,是警衛連一班班副。”

秦亞男扭頭答道:“忘不瞭,王班長。”

衛兵又補一句:“是班副,不是班長。”

幾個人進瞭作戰室,范英明和劉東旭還在查不明飛行物。

邱潔如白瞭范英明一眼,多走一步,給劉東旭敬瞭個禮說:“報告政委,通信站一中隊於今晚八點二十分,在石田壩全殲藍軍單兵飛行部隊一個中隊。”

范英明握住任建國的手說:“不明飛行物原來就是你們呀。這一下咱們扯平瞭。”

任建國笑道:“我們可沒有狐貍部隊。你趕快給我調點飛行汽油到石田壩。你們這些丫頭厲害得很,把我們空投的油都倒掉瞭。”

范英明吃瞭一驚,“朱海鵬是不是今晚要動手呀?”

任建國微笑道:“我不想當叛徒。”

邱潔如挖苦道:“可別再堅持不到四十八小時。政委,我們該回去瞭。”

劉東旭還個禮說:“路上小心。”

邱潔如帶著兩個女兵上瞭吉普車走瞭。

月光如夢。

《突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