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解元

宜寧雖然不認得那兩人究竟是誰。但是看羅慎遠的表情,她估計他是知道的。

她跟在羅慎遠身後,透過竹葉間的縫隙就能看到程瑯。

宜寧聽到程瑯輕柔和緩,意味深長的聲音:“四舅說過,必須得把那個人帶回去。你們卻告訴我他不見瞭?”

那護衛低聲道:“二公子,是屬下辦事不利。您說陪瞭那和尚下棋,就在胡同裡。但我們去那裡找的時候的確是已經人去樓空瞭……”

他還沒有說完,就突然被程瑯抬手打瞭一巴掌。

巴掌聲音十分響亮,打得護衛都偏過瞭頭去,臉迅速紅腫起來。

程瑯冷冰冰地說:“誰教你找借口的!人不見瞭不會去找嗎。”

宜寧也被這一巴掌嚇到瞭。

她看著那個長身玉立,風姿出眾的程瑯。又想起羅宜玉眼中的哀求,幾乎有種屏息的感覺。

其中一個護衛認錯下去瞭。程瑯才回過頭,臉上一片森冷。

宜寧看到他的表情,不知怎麼的就想到瞭荷苞字條上的那些字,想到瞭程瑯對羅宜玉的若即若離。

她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鈍痛,在心裡漸漸彌漫開。當年那個孩子……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個陌生的程瑯,和那個趴在她肩頭,抓蜻蜓給她看的孩子是同一個人嗎。

怎麼她一點都不認識瞭呢。

一陣微風拂過,地上竹影婆娑,宜寧腰間系的絳帶也隨之拂動。

那邊另一個護衛卻立刻警覺地抬起頭,看向瞭竹林叢:“是誰在那裡?”

宜寧聽到之後下意識地一看自己,這才看到地上有絳帶的影子在動。一眼就能看出這裡藏著人,她小聲說:“三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羅慎遠低頭看瞭宜寧的絳帶一眼,嘆瞭口氣。“無事,這裡是羅府,他們不敢造次。你站在這裡不要出去。”他說完之後自己走瞭出去,對程瑯微笑著道,“程二公子不是一向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竟然也有掌摑下人的時候。”

程瑯先看瞭一眼竹林。

那裡還有一個人,但是羅慎遠卻藏著她。

程瑯對羅慎遠有些好奇,他知道這個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是奇怪的是,羅府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奇特之處。甚至他的父親祖母等人也對他並不重視。他那兩個嫡兄提起他的時候,語氣也是毫無掩飾的不在意。

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原來羅三公子還有聽人墻角的習慣,羅三公子真要是想聽,大可跟我說,我一五一十地講給你聽就是瞭。”

“羅某是沒有這個習慣的。不過是看到程二公子在處置下人,所以沒有打擾罷瞭。”羅慎遠語氣和緩,嘴角帶著淡淡微笑,對答如流。“再者程二公子不也有跟蹤別人的嗜好,彼此而已。”

程瑯看著他,沒有說話。

“打擾程二公子瞭,還請繼續。”羅慎遠微一頷首,退瞭回去。

程瑯示意身邊的護衛悄悄跟上去:“不必靠近,看他帶著的是誰就行瞭。”

他站在樹蔭下背手等著,一會兒之後護衛回來瞭,跟他說:“羅慎遠帶著的是他的妹妹,羅府的七小姐。二公子,您是不是想……”

程瑯還記得這個七小姐,與她一樣同喚名‘宜寧’。

他看著湖面長的幾朵荷花,似乎是在想什麼,頓瞭頓道:“既然是個孩子,那便算瞭。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明日回程。”

他摩挲著掌心的玉佩,突然想起幼時在寧遠侯府時的夏天。槅扇開著,涼快的風從外面吹進來,屋子裡點瞭一爐鵝梨香,味道甜絲絲的。他坐在她的膝上,努力抬高小腦袋,看著宜寧細白的手指指著書上的字,一句句地教他念:“……餘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瑯哥兒,這幾句你記住瞭嗎?你日後要做一個如蓮的君子。”

幼時的他乖巧地說:“瑯哥兒知道,舅母說的話我都記得。”

她笑著摸瞭摸他的頭。

當年他是答應過她的。也許她死前就已經料到瞭陸傢和程傢日後的荒謬吧……但是他身在權勢中,如何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程瑯握緊瞭玉佩,半晌閉瞭閉眼睛。

羅慎遠送宜寧回羅老太太那裡,路上宜寧仍然在想程瑯的事。

宜寧知道自己不該和他再有接觸,就算她心痛自己養大的孩子,為他已經變成瞭這個樣子而驚心。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已經這麼大瞭,她也不再是原來那個寧遠侯府的羅宜寧瞭。

他就算再怎麼荒謬,那都是他的事瞭。

羅老太太見羅慎遠送她回來瞭,留羅慎遠吃瞭午飯。

老太太似乎對羅慎遠的學業並不著急,反倒說:“離秋闈隻有月餘瞭,你大哥二哥整日讀書,如臨大敵,我都怕他們憋壞瞭。今日你就留在這裡陪宜寧看書吧,清閑一些也好。”

羅慎遠並沒有什麼意見,應瞭羅老太太的話。當真拿瞭本書在旁側陪她看,也不說話。

宜寧也就陪羅慎遠看瞭一下午的書,直到羅慎遠看她面露苦色,盯著書頁簡直是苦大仇深。才收瞭書問她:“看夠瞭?”

宜寧點頭,羅慎遠才起身去向羅老太太告辭。

宜寧躺在書房的貴妃椅上,看到她三哥走出廡廊瞭,才輕吐瞭口氣。笑著跟羅慎遠說瞭聲再見。

雪枝拿著一套鬥彩的茶具走進來,笑盈盈地說:“您歇會兒吧,我讓翠枝做瞭玫瑰糕給您。”

松枝果然端著糕點上來,白玉盤子裡擱著幾塊半透明的玫瑰糕。這是小宜寧的點心丫頭翠枝特有的手藝,玫瑰汁子搗爛,用糯米粉、熟紅豆揉瞭,再用模子扣成小小的葉片形。蒸好之後再用井水鎮,擱在玉盤上,還要撒一層糖霜,十分的精致。

宜寧吃瞭兩塊,想起豬蹄湯的事,跟雪枝說:“以後讓小廚房給三哥送補湯當做夜宵。他讀書辛苦。”

雪枝笑著給她倒瞭杯茶:“您放心,奴婢省得。”

宜寧喝瞭口茶潤瞭潤嗓子。

她望著高幾上養著的一盆石斛,突然問道:“雪枝,我上次聽祖母說起伺候母親的鄭媽媽,聽說母親死之後她就離開瞭羅傢。”雪枝在給她打扇,宜寧趴在貴妃椅上,望著她繼續說,“她為什麼走呢?”

雪枝一愣,搖扇子的手僵瞭僵。她看著年幼的宜寧,嘆瞭口氣說:“那時候奴婢也還小,在大小姐那裡不過是個小丫頭。隻聽說是鄭媽媽提出要走的。”

“老太太挽留過她,鄭媽媽卻執意離開。您那個時候半歲多,在老太太懷裡直哭。老太太又傷心又怒,便對鄭媽媽說‘既然走瞭,以後就不要回來’。”

宜寧皺瞭皺眉。她記得當時祖母說過,鄭媽媽是對羅傢有怨所以才走的。

她又繼續問:“雪枝,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真的是因為生產我傷瞭身子嗎?”

雪枝也不知道,她望著乖乖靠在貴妃椅上的小宜寧,她稚嫩的臉,和當年的太太的確是有五分相似的。便柔和瞭聲音說:“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太太是非常舍不得姐兒的。她走的時候,囑托老太太一定要照顧好您,大小姐跪在床旁邊,哭得都喘不過氣來……”

宜寧心裡有種微妙的感覺。她點瞭點頭,又呷瞭一口茶水。

雪枝哄她午睡,宜寧看書也實在是看累瞭,便躺到瞭羅漢床上去。但還睜著眼,一會兒想著程瑯的小臉,一會兒想著那位素未謀面的長姐。才漸漸閉上瞭眼睛。

雪枝放下瞭帳子,囑咐剛來的小丫頭走路要輕輕的,不要吵著瞭宜寧午睡。

宜寧其實並沒有睡著,半夢半醒的,她還能聽到外面婆子輕聲呵斥做錯瞭事情的小丫頭。甚至還有烏龜在陶瓷缸裡翻動的聲音。一個翻身,又一個翻身。還有風吹動外頭樹的沙沙聲。

突然有個人急促地跑進屋子裡,聲音壓得很低:“小姐可睡瞭?”

宜寧聽出是松枝的聲音。

雪枝答道:“正睡著呢,你也輕聲些,她陪三少爺看瞭許久的書,難得睡一會兒。”

松枝的聲音有種壓制不住的緊張:“快叫姐兒起來吧,出事瞭。”

雪枝片刻沒有說話,再聽到時聲音也是一緊:“究竟是什麼事?你這麼著急忙慌的。左不過還有老太太在,叫姐兒有什麼用?”

“是四小姐……”松枝繼續說,“四小姐的事情敗露瞭!不知道是誰說到瞭老太太這裡,老太太已經把四小姐和大太太都叫過來瞭。姐兒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咱們得趕緊把姐兒叫起來!”

宜寧聽到這裡,心裡一個激靈。

她睜開瞭眼。

宜寧不等雪枝來叫她,就已經坐瞭起來。

雪枝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半蹲下身子跟宜寧說話:“姐兒,四小姐那事……”

宜寧搖瞭搖頭:“我剛才已經聽到你和松枝說話瞭,不用多說。給我換件衣服,我們去正堂。”

雪枝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姐兒,這事咱們雖然也發現瞭。但既不是咱們敗露出去的,也與咱們無幹……您不用擔心。”

宜寧卻不是這麼想的。

發現字條的時候,她知道這是個很棘手的事。若是告發瞭,以羅老太太的性子必然不會放過羅宜玉,羅宜玉與她關系本來就不好,撕破臉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若是不告發,讓別人發現瞭,她們都要被牽連。所以宜寧想瞭個折中的法子,她告誡瞭羅宜玉一番,希望她能收斂。

本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瞭。想必羅宜玉也不會蠢到再讓別人發現,但是她沒料到這事居然被發現瞭。

那麼究竟是被誰發現瞭?而且還直接說到瞭羅老太太這裡。

雪枝牽著宜寧起來,給她梳瞭丫髻,換瞭一件短褙子,陪著她一起去瞭正堂。

院子裡靜得可怕,簡直是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因為太過安靜,反而顯得越發壓抑。

宜寧的腳步放得更輕,她想起前世的時候。有個傢裡的小姐因為喜歡上瞭傢仆,與之私相授受,還叫那傢仆給宣揚瞭出去。那傢人的女兒們都是避嫌遠嫁,或者拖到很久都沒有人說親。最後那小姐實在忍受不住瞭,自盡瞭事。那傢人也恨極瞭這個傢仆,亂棍打死之後埋都不讓埋……

她越想著這些事就越心驚。

正堂的槅扇僅僅關著,半點聲音都聽不見。外面的廡廊下守著羅宜秀、羅宜憐兩人。一大群的丫頭婆子也被清退出來。

“宜寧,你快過來!”羅宜秀抬頭看到是宜寧,拉過她的手和自己同坐下。宜寧感覺到她的手心濡濕,似乎正在出汗。

羅宜秀神色不安地道:“宜玉剛才被祖母叫過來。我從來沒見過祖母臉色難看成這個樣子。屋子裡隻有我母親和四姐。就連我想進去……徐媽媽都請我出來瞭!”

此事事關重大,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宜寧聽到這裡反而松瞭口氣,連羅宜秀都還不知道,證明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她看向羅宜憐,發現她臉色雖然平靜,但是手中的紗巾緊緊攥著。

“四姐被母親叫去的時候……她正和四姐一起做針線,所以一起過來瞭。”羅宜秀壓低聲音說。

羅宜憐看著宜寧,就自內而外的覺得不舒服。她柔和地笑瞭笑,輕輕道:“七妹怎麼也過來瞭。這個時候七妹不是該在午睡嗎,難道七妹是聽到瞭什麼?”

羅宜憐不愧是喬姨娘的女兒,反應得很快。

宜寧笑道:“六姐想多瞭,我也是被屋子裡的小丫頭吵醒瞭而已。”

宜寧剛坐下,就聽到院子外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走進之後看到那人穿著茜紅的褙子,是林海如帶著丫頭婆子過來瞭。她向宜寧招招手讓宜寧到她身旁去問她:“……我才被喊過來,你可知道裡頭發生瞭什麼?”

宜寧也不知道。

林海如有些緊張,想到剛才來通傳的婆子的臉色不好。她緊緊地蹙眉。

正堂的槅扇卻吱呀一聲開瞭,徐媽媽從裡頭走出來,屈身說道:“老太太請二太太和七小姐進去。”

宜寧暗自皺瞭皺眉。這倒是奇怪瞭,叫林海如進去還是有原因的,但是叫她進去幹什麼?

林海如卻牽著她的小手,整瞭整鬢角走進正堂。

羅宜玉跪在正堂的地面上,哭得雙眼通紅。委屈地不停幽咽,她抬起頭時冰冷的目光卻看向宜寧,藏著掩飾不住的怨懟。

宜寧心裡嘆瞭一聲,果然和她猜的一樣,羅宜玉懷疑是她告密。

羅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臉色肅穆。陳氏根本不敢坐下,側立在她老人傢身邊。

“羅宜寧,你不是說過不說出去的嗎!”羅宜玉的身子顫抖,語氣低啞得帶出瞭一絲尖利,“你答應過我的!現在卻讓別人知道瞭,你就好過瞭是吧!你平時就看我不順眼,我卻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心腸竟然如此歹毒!讓別人知道瞭之後我身敗名裂,你就能得償所願瞭?”

陳氏聽到這裡,目光也看向瞭站在林海如旁邊的小小的羅宜寧。

羅宜玉的話說的的確不好聽,也的確是她犯瞭錯。但是這事宜寧怎麼會知道……要當真是她往外傳,教別人知道瞭去。陳氏自然不會輕易饒瞭宜寧。雖然她也想一巴掌把羅宜玉打死在這裡,但是女兒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在這種情況下,她必須得護著自己的孩子。

隻是這話叫羅老太太聽去瞭,難免會更加的厭惡羅宜玉。

陳氏冷下臉,低聲斥責女兒:“羅宜玉,如今該是你認錯的時候!怎麼能去指責旁人。宜寧年幼,她又能知道什麼,你可莫要糊塗!”

“宜寧就是知道。”羅宜玉倔強地說,“不是她還能有誰!總不可能是我那丫頭說出去的。”

“宜玉姐姐,凡事未下定論的時候,可不要隨意說話。”宜寧輕輕地道。

她提點羅宜玉,雖然也是為瞭自己考慮,但未嘗不是想救她。原來羅宜玉是半點不領情的,知道事情泄露之後毫不猶豫地反咬她,那她那點好心還不如拿去喂狗吃瞭。

宜玉現在表現得越激動,一會兒她吃得虧就越大。自己又沒有犯錯,宜寧自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羅宜玉臉頰邊帶淚,冷笑道:“還不承認嗎!這事不是你告訴那兩個丫頭的,那還能是誰!”

林海如又怎麼聽得宜寧被這麼說,當即就上前一步站在宜寧面前道:“我與宜寧剛過來,連發生瞭什麼事都不知道,就讓四小姐劈頭蓋臉的說瞭一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宜寧犯瞭什麼錯呢,跪著的明明就是你羅宜玉。怎麼句句都指著宜寧來瞭!”

宜寧看到瞭林海如頭上明晃晃的嵌寶石的金簪子。

她知道林海如是想護著自己的。她隻是怕林海如說話沒有輕重,反而跟陳氏有瞭沖突。

陳氏聽到林海如的話之後,果然臉色也不太好看。

陳氏的祖父是原來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嫁到羅傢的時候,自以為也是下嫁來的。幸好後來羅大爺官運亨通,也算是有瞭些安慰。

但是和出生商賈之傢的林氏做瞭妯娌,她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的。平日慣不和林氏來往。陳氏一向覺得她是識書的女子,自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看到林海如居然出來為宜寧說話,還言語之中對羅宜玉不客氣。她不禁的就冷笑道:“二弟妹這話說的。你來還不瞭解事情的經過,上來就說是宜玉犯瞭錯。我還不知道有這樣的長輩,竟然對小輩說如此苛刻的話。”

陳氏看不慣林海如,林海如又何嘗看得起陳氏瞭!

林海如一向覺得,難不成能念幾句酸詩就能吃飯瞭?沒有金銀元寶,她看那陳氏能囂張到哪裡去!視金錢如糞土?那沒有這糞土誰能過得下去。陳氏能有多少矜持氣派。

林海如根本就不認輸,反唇相譏:“要不是她犯瞭錯,能罰她跪嗎?我是沒聽說什麼,難不成我還沒有眼睛看瞭!”

陳氏也不服氣,張嘴就要繼續說。

羅老太太看自己還沒說上正事,這兩個人已經吵起來瞭。一拍金絲楠木的小幾,冷冷道:“都給我住嘴,究竟是嘴皮子重要還是事情重要,能不能分清楚瞭!”

兩人這才沒有說話瞭,雖然心裡還有怨氣,但也不敢再吵。

陳氏知道這事真正做錯的畢竟是羅宜玉,要是表現得太咄咄逼人,反倒遭瞭老太太的厭惡,那真是得不償失的事。而林海如也明白,周圍的丫頭都屏退瞭,還把一貫高傲的羅宜玉逼到這個份上,恐羅宜玉真的是犯瞭天大的錯事。

所以當羅老太太讓兩人坐下來的時候,林海如心裡還隱隱有些好奇。

羅老太太掃瞭兩人一眼,才長嘆瞭口氣,直視著羅宜玉問:“你可知道自己究竟犯瞭多大的錯?”

羅宜玉有些說不出話來,低喊:“祖母,我……”

從宜寧一進來開始,羅宜玉就指責宜寧,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錯大瞭去瞭。羅老太太看著本來就生氣瞭,現在看到她吞吞吐吐,更是怒極攻心,厲聲道:“難道你有臉做,還沒臉說嗎!”

陳氏面色不動,心裡卻是一驚。

羅宜玉畢竟是姑娘傢,羅老太太能用這話說她,看來是生瞭大氣瞭。

林海如卻更加好奇瞭,羅宜玉究竟做瞭什麼不得瞭的事,竟然讓羅老太太氣成這個樣子!

羅宜玉嚇得眼淚不停地流,不服氣地哽咽道:“祖母,是我錯瞭。可是……可是您就沒有錯瞭嗎!我自幼長在保定,誰不說我是一等一的好。為什麼您非要把我嫁給劉靜!他哪裡比得上程二公子,又如何配得上我!我與程二公子兩情相悅,您為何不成全我們!”

宜寧聽到這裡心中暗嘆。

羅宜玉果然還是沒有對程瑯死心,竟然敢當面頂撞羅老太太!

陳氏也被羅宜玉這話給嚇到瞭,立刻站起來:“羅宜玉,你怎麼跟祖母說話的!”

“難道不是嗎?”羅宜玉冷笑著說,“祖母心裡隻有羅宜寧,不過是想隨便把我找瞭人嫁瞭瞭事。母親您別說沒有。長姐在的時候,祖母疼愛長姐,也嚴格訓導長姐。長姐嫁出去瞭,最得祖母寵愛的除瞭羅宜寧還有其他人嗎?祖母就是偏心二房,心疼二嬸的孩子,我跟羅宜秀何嘗得她喜歡!我就是不想嫁給劉靜,我想嫁給程二公子,又如何瞭!”

宜寧哪裡還不明白,羅宜玉是不滿她多年瞭。今天她索性全部把話說清楚瞭,那些黑的白的,有的沒的,都別想逃過去。她不好過,那別人也休想好過!

她擔憂地看向羅老太太。“祖母,我……”

羅老太太氣極,指著羅宜玉道:“好好,我是偏心宜慧和宜寧。那又如何瞭?宜慧是喪婦長女,宜寧更是連她親生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你們一個個有母親疼愛,宜慧和宜寧怎麼跟你們比?宜玉,你若是沒有喪瞭心智,你再想想明瀾在世的時候是怎麼對你們的?你父親那時候調任去瞭雲南,還是明瀾求到瞭顧傢去,讓顧傢出人幫忙將你父親調回。不然羅成文如今能在朝中任三品大員?你母親生宜秀的時候身子不好,明瀾每日親自煎藥,送到你母親床前。她死之後你們就都不記得瞭?”

羅宜玉愣愣地看著羅老太太,被她說得回不過神來。

羅老太太捂著嘴咳嗽瞭兩聲。

陳氏聽到羅老太太提起顧明瀾,就站瞭起來:“母親,是宜玉不知道輕重胡亂說話。您隻管怪她,莫氣傷身子……”

老太太咳疾尚未痊愈,實在是動不得大氣。

宜寧連忙上前,為羅老太太倒瞭一杯茶。徐媽媽也為羅老太太拍著後背,想讓她順口氣。

羅老太太喝瞭口茶,把茶杯放回宜寧手裡,繼續冷聲說道:“你口口聲聲說你與程瑯兩情相悅,那你再說,他如何與你兩情相悅瞭?”

羅宜玉臉頰上淚水未幹,她也被嚇到瞭。

她第一次聽到羅老太太說這麼嚴厲的話,她似乎這才想起來瞭,羅老太太不僅是那個慈祥溫和的祖母,還是把兩個兒子都養成進士的保定徐氏!

“他……他稱贊我……我的……”羅宜玉說話磕磕絆絆,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

羅老太太冷笑瞭一聲:“他稱贊你什麼?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你真以為羅傢嫡出小姐的身份,配得上他陸都督外甥,程傢嫡出的少年舉人?人傢高高在上,隨口稱贊一句,你也要當真?日後若是被人說起,你是那個不要臉的小姐,難道他程瑯的名聲還能有半點損害嗎!我現在老實告訴你吧,別說我們一個小小的羅傢配不上他,就算是一般的縣主、二品大員的女兒,都要隨他程瑯挑揀!”

羅宜玉癱軟在地上,眼淚如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

“祖母,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不喜歡劉靜啊……”

羅老太太別過頭去,似乎看也不想看她。

徐媽媽上前一步,嘆道:“今日下午,程二公子已經離開瞭羅傢。奴婢敢問四小姐,若是程二公子真如您所說對您有情,那他會不會就這麼不告而別?”

“他……他已經走瞭麼?”羅宜玉的神情有些茫然無措,她看向羅老太太,再看向自己的母親。

陳氏卻深吸瞭一口氣,閉上嘴不說話。

羅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給羅宜玉顏色看看,她不能在這時候幫她說話。更何況羅宜玉實在是太糊塗瞭!這一句句的說下來,羅宜玉的確是荒唐。

林海如則已經完全被震撼瞭。

她可想不到羅宜玉能幹出這種事來!

外頭天已經黑瞭下來,幾顆星子在夜空若隱若現。

羅宜秀與羅宜憐已經在外面等瞭足足兩個時辰瞭,未見到有人出來,隻聽到裡頭隱約爭執的聲音傳出來。一開始還聽得出宜玉在指責宜寧,說她歹毒。後來又聽到羅宜玉說什麼偏心二房的話。

羅宜憐正襟危坐,手帕依舊攥在手心。

上次她犯瞭錯之後,便聽瞭喬姨娘的話,以後隻作乖巧就是瞭,不能再讓羅老太太或是宜寧抓著她的錯處。她心裡也謹記著這句話,羅宜玉與她一起做刺繡的時候被叫走,然後出瞭這麼大的事。不搞清楚究竟是怎麼瞭,她是不會回去的。

羅宜秀心裡是焦急。她很喜歡宜寧,但是羅宜玉畢竟是她嫡親的姐姐。裡頭要是沖突起來,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來回走瞭幾趟,直到伺候她的嬤嬤道:“五小姐,您還是坐下吧,您著急也沒有辦法。”

嬤嬤又看一眼旁邊的羅宜憐,心想果然是性子不同。瞧這個六小姐,年紀雖然小些,但是多麼沉得住氣。坐瞭半天的杌子竟然連姿勢都沒有換過。

她不由得感嘆,這要是個嫡女,恐怕日後還有得好瞧。

羅宜秀卻有些煩心,走瞭幾步似乎想起什麼。跟壁虎似的扒在槅扇上聽裡面講話。

嬤嬤看到瞭,忙去拉她下來:“五小姐,您可不能這樣!”

羅宜秀說:“嬤嬤,您別管我,我得知道我姐和宜寧究竟怎麼瞭!”

外院卻亮起一陣燭火的光。是有人打著燈籠過來瞭,等人走近瞭一看,居然是羅成章和喬姨娘。兩個小廝撐著紙燈籠,還跟瞭好些丫頭婆子。

羅成章回來之後聽說林海如被羅老太太叫去瞭,又到瞭天黑都不見回來,想必應該是出瞭什麼大事。如今大哥在京城中為官,傢中便隻有他一個頂梁柱,要真是出瞭什麼大事,肯定是要來看看的。

喬姨娘也想知道究竟怎麼瞭,憐姐兒竟然也這麼晚沒有回來。派婆子來打聽,說是什麼都不知道,她就陪著羅慎遠一起過來瞭。

嬤嬤看到二爺都過來瞭,拉羅宜秀都來不及:“五小姐,二爺來瞭!您快別聽瞭!”

羅宜秀才回過頭,看到二叔和那個喬姨娘果然正看著她。她才大大方方地站端正瞭,若無其事地喊瞭聲“二叔”。羅宜憐則站起來喊瞭父親和喬姨娘。

羅成章微微頷首,看瞭看四周。也就是伺候羅宜秀的嬤嬤資歷最老,也最能說得上話。便問她:“你可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嬤嬤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羅宜憐就站起來,微一屈身道:“我也沒聽得太周全,似乎……七妹妹與四姐姐微有爭執,祖母也在訓斥四姐姐,別的就不清楚瞭。”

羅成章下意識地皺眉,若是以前他聽說宜寧與別人有爭執,想都不想就知道肯定是宜寧闖禍在先。但是上次才冤枉瞭她,花瞭好些力氣才讓宜寧勉強願意與他說話。還是要先弄明白再說。

喬姨娘柔和地道:“二爺,既然商議瞭這麼久,想必也是要緊的事。您還是去瞧瞧為好。”

守在門口的婆子卻屈瞭身,回絕瞭:“老太太有令,若不是她老人傢請,決計是不能進去的。”

羅成章心裡更是狐疑,找瞭把椅子坐下來,也在外頭等著。

屋子裡點瞭燭火,羅老太太的臉在燭火下顯得模糊瞭許多。她低聲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真的傳出去瞭,會有什麼後果?”

羅宜玉低垂著頭,咬唇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真是敗露瞭。宜玉便一死瞭之瞭,決不拖累瞭羅傢。”

羅老太太的語氣輕輕地:“你以為死瞭就算完瞭,死瞭就不會拖累羅傢瞭。你還有這麼好幾個妹妹,你可有想過你的幾個妹妹怎麼辦?是要遠嫁外地去,還是留在傢裡一輩子被人指點!”她的聲音突然凌厲,“這就是你想的結果?一死瞭之?置你的姐妹母親於不顧!”

羅宜玉的肩膀顫抖著,泣不成聲。終於哭倒在陳氏懷中。

宜寧不得不佩服羅老太太,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對宜玉這樣的性格,單單勸是沒有用的,必須得要嚇一嚇她,才能真的把她嚇住。

徐媽媽又給羅老太太遞瞭茶水,羅老太太才接著說:“你知道這事是誰告訴我嗎?一進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指責你妹妹。那是程二公子走之後,伺候他的兩個丫頭說的。那兩個丫頭早就發現你這點端倪瞭,你以為你天衣無縫就沒有人知道瞭?”

陳氏聽到這裡,急急地抬起頭要問話,羅老太太一擺手:“那幾個丫頭已經賣出府去瞭,終身是不會進到北直隸瞭。不用再說瞭。”

陳氏忙道:“謝謝老太太。”抱著宜玉給羅老太太磕瞭個頭。

羅老太太這才深吸瞭口氣,指瞭指門外:“去把二爺、還有兩個姐兒叫進來。”徐媽媽應喏前去,不一會兒羅成章與羅宜秀、羅宜憐就走瞭進來。

羅老太太又指瞭指地面,淡淡地道:“宜寧,去跪著。”

宜寧抬起頭,看到羅老太太的神色非常的平靜。她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還是走到瞭羅宜玉身邊,跪下來。

羅成章一進來就看到宜寧跪下瞭,也有些覺得古怪。知道平日羅老太太最是護著羅宜寧的,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要罰她跪。難不成真是犯錯瞭?他立刻問道:“母親,宜寧可又犯瞭什麼錯?”

看到旁邊羅宜玉和大嫂哭得可憐,想到大哥在京中任職,府中隻有他在。羅成章就繼續說:“若要是宜寧真的有錯,您大可不必偏袒她……公正處理就是瞭。”

羅老太太很疲憊,她繼續說:“我今天就是要公正處理,才要宜寧一起罰跪。宜寧,我現在問你,你早發現瞭你四姐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宜寧心裡苦笑,其實這事說起來她處理得並沒有什麼錯。雖然她思慮的確不如羅老太太周全,但真要是追究她的責任,卻也是無妄之災。

宜寧稚嫩的聲音說:“我一則想著,若是告訴瞭祖母。四姐姐必然會怪罪我。”

——其實剛才也都看到瞭,明明不是宜寧說出去的,都讓羅宜玉這麼恨她。真要是知道是她說出去的,羅宜玉不活生生吃瞭她。陳氏想必也不會對她有好臉色。

聽到這裡,羅宜玉看向跪著的宜寧。

宜寧又繼續說:“再者,祖母的身子不好,宜寧想著不讓祖母煩心……”

聽到宜寧一字一頓的稚嫩的聲音,四周又這麼寂靜。羅老太太緊緊地閉上眼,幾乎是熱淚盈眶,捏緊瞭手中的念珠。

羅老太太過瞭半晌才說:“所以你告訴瞭你四姐,想阻止她是不是?”

宜寧點瞭點頭,有些猶豫地說:“那日……我怕別人聽去瞭,特地叫四姐姐到旁處去告訴她。我跟四姐說我不會說出去的,叫她不要再繼續下去瞭。四姐當時也答應我瞭……”

陳氏聽著宜寧的話,心裡卻一陣的後怕。

羅宜寧的確沒有做錯,她是為瞭羅宜玉好。而且她還這麼小,做的事是有道理的,剛才她剛進門的時候,羅宜玉卻劈頭蓋臉地指責她,當時甚至她都以為,羅宜寧是那個說出去的人。

其實她如此的無辜而委屈。

羅老太太在心裡嘆息瞭一聲。她就知道這個孩子的心腸好,她沒有看錯她,也沒有疼愛錯她。但是正是因為疼愛,今天她偏要罰宜寧。

今天的事看起來隻是因為羅宜玉寫給程瑯的字條。但要是深究起來,何嘗不是羅宜玉對她獨寵宜寧的不滿。這樣的不滿,難道別的人就不會有嗎?她今日非要做點事讓那些人好好看看!

羅老太太打定瞭主意,鎮定瞭情緒繼續對宜寧說:“那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瞭?”

宜寧看著羅老太太微紅的眼眶,她依舊有些茫然:“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海如再也聽不下去瞭,她看著那小小的孩子孤獨地跪在那裡,旁邊陳氏卻摟著羅宜玉,便也跟著跪下來:“老太太,咱們凡事得講道理啊。宜寧她究竟做錯什麼瞭您要讓她認錯!我就不信瞭,宜寧已經為羅宜玉做瞭這麼多打算,還是她錯瞭嗎?”

羅宜秀剛進來,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瞭什麼。但是聽剛才宜寧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她也連忙點頭:“是啊,宜寧有什麼錯!”

“她錯在知情不講,以為自己就能解決問題。為瞭不傷宜玉的面子,非要私下跟宜玉說。反倒讓羅宜玉冤枉瞭她,惹出這麼多事端來!”羅老太太看著宜寧臉上的茫然無措,她強忍著眼眶中的眼淚,語氣堅決,“罰宜寧去祠堂跪兩個時辰,現在就給我送她過去!”

聽到這裡,陳氏怎麼會不明白,羅老太太雖然罰的是宜寧,但是明明就是針對著羅宜玉說的那番話。這怨的哪裡是羅宜寧,明明就是羅宜玉!

老太太這是在發泄自己的怒氣!真要是讓宜寧被罰瞭,以後她們大房還不知道如何虧欠宜寧。

她嚇得趕緊跟著求情:“老太太,這事再怪誰也不能怪宜寧!她實在是不該罰的,我感激宜寧還來不及!這都是宜玉的錯啊,您罰宜玉便是瞭!”

羅成章聽宜寧那些話也是句句有道理的,便有些不忍:“母親,這次宜寧明明沒錯,為何要罰她……”

羅老太太緊緊閉上眼睛,突然道:“徐媽媽,還不快帶她去!”

徐媽媽嘆瞭口氣,上前去扶宜寧去祠堂。

宜寧回過頭,分明看到羅老太太臉上已經全是淚痕,她鼻尖一酸,眼淚也止不住地掉。

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瞭正堂的門口。

羅老太太看著她不見瞭,幾乎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她平息瞭一下情緒,才道:“羅宜玉以後不許再隨意走動,身邊必須有人看著。每日練兩個時辰的女紅,其餘的時候跟著教習嬤嬤學規矩。”

羅宜玉已經哭不出來瞭,雙眼腫得宛如桃核,她看著宜寧遠遠地不見瞭,站起身應是。

羅老太太一掃正堂裡站著的這些人,冷冷地說:“宜寧沒有母親,我多寵她些。你們也都有意見,我以後便對她嚴厲些。你們可滿意瞭!”

不等這些人說話,羅老太太就站起身,讓徐媽媽扶她下去。

宛如經歷瞭一場浩劫,她整個人都顯得疲憊而蒼老。

幾人連忙為宜寧求情,說孩子實在是沒錯,不要再懲罰,但是羅老太太已經走遠瞭。

林海如卻狠瞭狠心,倔強地出瞭正堂朝祠堂的方向去。身邊的丫頭瑞香連忙追上去拉住她:“太太,太太,您去不得啊!”

羅老太太看似罰瞭宜寧,實則是在為她考慮。跪便跪瞭,跪兩個時辰有什麼打緊的。

好在林海如最後還是被丫頭勸回去瞭。正好羅成章要找她問今天的事,兩人一並回去瞭。

羅宜玉被陳氏帶回去好生反省,一路上話都不說一句。

羅宜憐與喬姨娘並肩走在最後面,喬姨娘突然回頭看瞭正堂的方向一眼,長嘆瞭口氣:“老太太的身子……是越來越不好瞭。”

羅宜憐看瞭她母親柔和的側顏,有些疑惑。

喬姨娘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走到女兒身邊問她:“今日究竟出瞭什麼事。怎麼鬧出這麼大的陣仗?”

羅宜憐其實能把事情猜出個七七八八,她非常瞭解羅宜玉,也知道一些她和程瑯的事。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羅宜寧居然也會牽涉到其中。她說:“許是為瞭四姐和程二公子的事……被祖母發現瞭,宜寧知情不報,也被祖母罰跪。但是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喬姨娘摸瞭摸女兒的發心,淡淡道:“老太太殺雞儆猴,還不是想說。再冤枉羅宜寧也得悠著點。宜寧的確是受罰瞭,但你看場上諸人,哪個不是恨不得代宜寧去受這個罰。”她笑瞭一聲,“你那四姐是真的蠢,老太太給她找的親事挺好,劉傢這樣的傢族她才能駕馭。就算是你四姐走瞭大運,那位程二公子真的看瞭她貌美,把她娶回去,也是沒幾天就被別人生吞活剝瞭。”

羅宜憐跟在母親身後,細細地想著今日的事,聽到母親的話之後輕輕地點瞭點頭。

傍晚下起瞭大雨。

羅慎遠在書房裡讀書,宜寧的丫頭給他送瞭一盅清燉乳鴿湯來。

槅扇外淅淅瀝瀝的雨,羅慎遠看瞭片刻。他揭開瞭蓋子,氤氳的霧氣冒出來,乳白的濃湯上擱著幾根蔥,看得出倒還真的不是豬腳湯。羅慎遠想到宜寧的話,不由一笑,跟那丫頭說:“回頭替我謝瞭你們七小姐吧。”

那丫頭卻屈瞭身,眼眶微紅地道:“回稟三少爺,小姐在祠堂裡罰跪,奴婢替您謝不瞭。”

羅慎遠蹙起眉:“她在罰跪?”

丫頭被雪枝排出來送湯時已是萬分的不情願,雖說不知道事情的緣由,但七小姐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她們這些伺候七小姐的丫頭婆子們也是疼愛她的,小姐自出生之後便是嬌生慣養,又何受過這樣的委屈。她都還算好的,松枝、翠枝等人難受得飯都吃不下。她們是有些埋怨羅老太太的,明明平日裡這麼寵溺七小姐,為何這次就非要罰她不可瞭。

羅慎遠看著外面的大雨,輕聲說:“祠堂有一處屋脊漏雨。”

祠堂本就陰冷,到瞭晚上更是寒風陣陣。再加上大雨,她一個孩子跪在森冷的祠堂裡,周圍都是祖宗的排位,惶惑無依。

老太太平日把宜寧嬌慣得跟什麼似的,究竟出瞭什麼事要罰她?

丫頭愣愣地抬起頭,本想問羅慎遠如何知道祠堂是有一處漏水的。但是又想起上次因帶七小姐出門,三少爺足足被罰跪瞭半個月的祠堂,祠堂裡頭應該是什麼樣的他再清楚不過瞭。

羅慎遠微一出神,想到宜寧燦爛地笑著問他要不要喝豬腳湯。又想起上次她高燒時,渾渾噩噩地抓著他的衣袖,一直不肯放手,好像十分的依賴他一樣。心裡似乎被什麼揪瞭一下。

“祠堂裡可有人伺候她?”他繼續問。

丫頭搖瞭搖頭:“老太太說需得跪足兩個時辰。因裡頭是祠堂,奴婢們怕沖撞瞭,也隻能在外面守著。大太太也很急,送瞭四小姐回去之後便去跪著求老太太開恩,但是老太太一直沒有說話……”

丫頭話還沒有說完,羅慎遠已經拿起一把傘,走出書房進入雨夜中。

看到那把青桐油傘撐開,很快就走遠瞭。桌上放著的燉湯還飄著氤氳的白氣,應該是沒有人喝瞭。

宜寧很清楚羅老太太為什麼罰她跪,想到走時祖母臉上的淚痕,她心裡也很難受。這次回去之後,想必大伯母與羅宜玉就是對她再有不滿,也絕不會有微詞瞭。

宜寧定定地看著羅傢祖宗的排位,上頭掛瞭一塊‘祖德流芳’的匾額。

祠堂到瞭晚上極冷,白天的時候日頭大,宜寧隻穿瞭一件杭綢衫子。正好夜晚下起雨,更加冷得不得瞭。她看著燃燒的香燭,心想也不知道時辰過瞭多久瞭……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蓋都有些麻木瞭,有些錐刺般的疼痛。

鬧瞭這麼一通下來,晚飯都還沒有吃。

不知道祖母那裡怎麼樣瞭,她還生著病,今天卻動瞭這麼大的氣……

宜寧轉移自己的思緒,身子卻似乎有自個兒的想法,不停地打顫。四周寂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祠堂裡隱隱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宜寧覺得自己意識都有些恍惚瞭。

“宜寧。”

她突然聽到有人喊她。

宜寧回過頭看看羅慎遠站在門口。他肩頭微濕,收瞭傘大步走進來,一撩衣擺也在她旁邊跪下來。

“三哥……你怎麼來瞭……”宜寧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虛弱。

“還有半個時辰就到瞭。”羅慎遠的語氣平淡卻讓人安定,“你不要怕。”

宜寧的小臉蒼白,眉梢的小痣越發的殷紅。她卻努力揚起一個微笑:“我……不怕。”

宜寧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心想他原來也是這麼跪祠堂的嗎。一個人沉默地看著祖宗的排位,心裡想什麼都沒有人知道。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要到時辰瞭,羅慎遠的小廝跑著進來傳話。“三少爺,可以瞭。”

羅慎遠回過頭,分明看到宜寧已經閉著眼,幾乎已經沒有精神瞭。

他站起來走到宜寧身邊:“宜寧,你有沒有事?”

宜寧勉強睜開眼,語氣幾乎是氣若遊絲:“我……沒事。就是膝蓋疼……”

她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被羅慎遠打橫抱起。

看到她羸弱地躺在自己懷裡。羅慎遠話都沒說抱著她走出祠堂。到門口時守著的丫頭們都很驚訝,羅慎遠淡淡道:“打傘跟著。”

他走在前面,步子又穩又快。

好像是三哥抱著她,宜寧聞到瞭他身上的味道,溫熱熟悉。

她突然就放松瞭精神,抓住瞭羅慎遠的衣襟。隻要有三哥在,她應該不用擔心瞭。

她放心地閉上瞭眼。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