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落的婚禮

“海洋號”正迎來此次航程的第一個夜晚,四處皆是歡樂的喧騰,餐廳燈火通明,高闊的空間垂掛著一層層水晶燈,閃爍著琉璃般的光澤。

MBA班的學員圍成一桌,三三兩兩地閑談,似乎在來的路上,都已經自行互相認識瞭不少。負責課程的林老師走到天悅身邊,低聲道:“天悅領隊,還有一位學員沒有到場吧?”

她尷尬地笑笑,“是的,賀彩姐還沒到。”

正說著,明顯精心裝扮過的賀彩隆重登場,一襲正紅長裙,耳邊墜著半個巴掌大的耳飾,光彩照人,一瞬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賀彩微微一笑,輕啟紅唇,道:“接瞭一個重要電話,來晚瞭,耽誤瞭大傢的晚餐,實在抱歉。我叫賀彩。謝謝大傢擔待我的失誤。”

她這才想起來,賀彩好像跟她說過,這叫什麼,第一印象,先聲奪人。這方面,她真的比較蠢。

她深深地記得自己助攻的身份,密切關註著賀彩的一舉一動。此時林老師已經講完開場白,賀彩正漫不經心地隨大傢鼓掌,目光像X線一般將身邊女性一一掃描,資料存檔,分顏值、層次、財力、競爭指數,打星,精密嚴格如高端電子設備。

在林老師的提倡下,按順序每個人需要自我介紹。接連幾位位男士,賀彩都隻是草草掃描,根本懶得存,其中包括一位做互聯網的白總,似乎頗受眾人推崇,財力、實力都不錯,隻是長得格外顯老,這樣的都被賀彩歸為“三星備胎”,她頓時猜測賀彩是想找個迪拜王子。

然而,迪拜王子居然真的出現瞭——

“大傢好,我是向慕德,從事中意貿易,這幾年也試水國際房產生意。”

即使天悅不甚留心,也被這個富有磁性的聲音瞬間吸引,賀彩的耳朵早就豎起來瞭,某幾個關鍵字已經成功引起瞭她的註意!

“我來自本次航程將要停靠的撒丁,如果大傢願意,我可以當一次導遊,帶大傢到我的項目地轉轉。謝謝大傢。”向慕德說完,向眾人微笑示意。

他著裝講究,不顯浮誇,五官更是好看,特別是一雙眼,明亮深邃,形狀如工筆勾勒般,溫柔流暢,比女子還美,纖長的睫毛在燈下投出一片陰影,舉手投足間,竟與電影裡的男明星有一般風致。

這與丁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丁凱立體的面部和肌肉的線條,都讓他顯得更“硬漢”,而向慕德是一種精致,似乎更符合大眾審美。

她瞧瞧看賀彩,隻怕這個人肉掃描儀已經被口水淹故障瞭。不僅是賀彩,向慕德方圓三米內的女性,都向他投去傾慕的目光,再轉向身邊的同性時,都隱隱帶著殺氣。

賀彩立刻醒過來,一邊盯著向慕德,一邊優雅地整理發型和……領口。她作為稱職的跟班,已然明白瞭她的用意。

“能在這個班碰見您這麼個奇人,還真是開瞭眼界。”

“之前聽說過一些您的事情,但是太過低調,很多場合都不太出席,沒什麼人見過真佛。本人這麼年輕,也是沒想到。”

聽到MBA班裡有人這麼捧向慕德的場,賀彩立刻打開Google,輸入“向慕德”三個字。

“意大利星皓集團總裁和CEO,未來論壇理事,被撒丁日報連續五年評出商業年度人物……”賀彩越念聲音越高,最後倒抽瞭口氣,難以置信地掩口,用甜美的聲音對向慕德說,“求合作啊向總!”

向慕德擺擺手,連連謙虛。繼贏得在座女性芳心之後,向慕德成功獲得在座男性的好感。大傢都自發鼓起掌來。

向慕德身側坐著一位端莊優雅的女士,她一襲黑裙,更襯得膚色極白,長長的黑發自然垂墜,十分有氣質。

“我叫熊凱琳,凱撒旅遊華東區市場副總監。非常榮幸能夠參加由我們同行寶華旅行社承辦的開班儀式。希望能和在座各位多多學習,多多交流。謝謝。”

連她那麼愚鈍的人,都能感受到熊凱琳散發出的威脅感,偷偷看賀彩,隻見賀彩眼裡都快噴出火瞭。

顏值:三星;層次:三星;財力:兩星;競爭指數:四星。賀彩不情願地給熊凱琳存檔,如果沒有意外,這將是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賀彩嘴角抽搐,扯出一個微笑,一口一個“凱琳姐”叫得咬牙切齒,“我雖然和凱琳姐是同行,但無論年齡還是經驗,都比不上凱琳姐,凱琳姐的東傢也是我們寶華的學習對象。凱撒是大公司,門店多業務廣,機制也健全。我們寶華隻是後起之秀,走的是靈活路線,不打廣告靠口碑。我們算得上是大酒樓和快餐店,各有優勢。是不是,凱琳姐?”

而熊凱琳隻是淡淡的,“賀小姐這個比喻很有意思,我很喜歡。”

“來來來,”賀彩主動站起來舉杯道,“咱們班真是人才濟濟。那現在請大傢賞臉一起舉個杯,給我們這次的開班活動開個好頭吧。”

賀彩是絕不可能讓出焦點位置的。這才不過第一次見面,天悅已經聞見瞭濃濃的硝煙味。

連續幾天,賀彩親身演繹瞭行走的表情包——“暗中觀察”。隻要是向慕德在的地方,她都偷偷跟去,找瞭無數種方法,在各種場所,創造無數次“偶遇”。健身房、餐廳、電梯、甲板……隻差向慕德的房間瞭。

這個下午,天悅正要找賀彩問些旅行社的事情,就看見一個穿著一字肩性感白色蕾絲連衣裙的女人,裙子貼身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正是賀彩。

賀彩鬼鬼祟祟地溜進酒吧,將墨鏡拉到鼻尖,四處張望,作為助攻,她自然跟瞭上去,順著賀彩的視線,看見向慕德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他喝咖啡的樣子十分紳士,她簡直怕賀彩突然暈倒。

賀彩掏出一面小化妝鏡,理好發型、調好笑容,正準備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再次與向慕德“偶遇”,卻憑空殺出一個人來,徑直在向慕德面前坐下,那高挑的身段,黑長直的緞發,不是熊凱琳又是誰?

她都能看見賀彩頭頂突突冒氣,估計板牙咬得跟磨刀似的。

賀彩飛速推上墨鏡,以正常的步伐走到他們附近一個隱蔽的位置坐下。

她趕緊跟上,那個位置剛好有一面綠植墻遮擋,賀彩微微側臉,餘光透過花葉偷看,耳朵開啟蝙蝠模式,儼然一個女特工。而女特工背後的她,就像個女特務。

“……以前一直郵件聯系,今天終於見到真佛瞭。向總比我想象的更年輕、更帥。”

“熊小姐也比我想象的更光彩照人。”

“叫我Linda吧。”熊凱琳拿出一個文件夾,“來之前我整理瞭之前做過的一些南歐路線開發的方案,向總可以先大致看看……”

她離得有些遠,後面聽不太清楚,見賀彩聚精會神,對她毫無察覺,隻好緩緩探出一個頭去。

“賀彩姐,他們說什麼?”

“媽呀!”賀彩撫胸,突然眼珠轉瞭轉,“你來得正好。沒忘上船前我交待你的事吧?”

“我……”

“去不去?”

看見賀彩能殺死牛的眼神,她身為跟班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然而她什麼時候做過這樣的事情?壯瞭半天膽子,也沖不出去,賀彩看不下去瞭,一把將她推出去。

她一個沒站穩,竟一屁股坐在熊凱琳腿上,這就尷尬瞭,她都不敢看另外兩個人的表情,今天她隻怕橫豎都是死瞭。她捂著臉心理建設瞭三秒鐘,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果然,向慕德和熊凱琳都被她奇特的出場弄懵瞭,向慕德可能隻見過想方設法往他身上靠的女孩,還沒見過這一出,憋笑都憋紅瞭臉。

熊凱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黑,問:“小領隊,你這是?”

“那個……對對不起,我是來……哦對,那個什麼……”她支支吾吾,哪有準備?還好手裡拿著一疊不知道什麼資料,忙道,“對!材料!熊小姐,你填的資料出瞭點問題,需要核對一下。”

向慕德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抱歉。那今天就到這裡,也到瞭我健身的時間。”

“行,向先生,回聊。”熊凱琳的興致所剩無幾,極力用休養克制怒火,“天悅領隊?”

“啊?哦!”她腦子一片混沌,竟一直坐在人傢腿上,還還還挺軟的……她一下子彈起來,將手裡的資料遞給熊凱琳。

雖然事情在她的計劃之外,但是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好啊。

“天悅領隊這資料來得真是時候。”

“那個,對不起哈……”天悅撓頭。

“行瞭別說瞭。以後長點眼力見,更得長點心眼,別亂摻和別人的事兒,不然……”熊凱琳冷冷一笑,精致的面容如同覆蓋瞭一層寒霜,“於人於己都不方便,你說是不是?”

她被那一瞬的神色所震懾,一時噤若寒蟬。果然,自己還是太嫩瞭。

陪同著上完今天的MBA課,天悅兩手按著太陽穴,想快點去甲板上吹吹風。就這麼一下午,她被吵得腦仁巨疼,她算看出來瞭,整個MBA班上,就因為向慕德,基本上沒有正經上課的女學員瞭。

她隻是個旁聽的,最後搞得像是最認真的一個,還跟那個白總探討學習瞭不少,賀彩看她的眼光都變瞭,估計認為她不是要轉行就是要對“三星備胎”下手。

剛上甲板,就看見一群海員圍在反光玻璃那兒,一個個貓腰的貓腰,蹲地的蹲地。被海風吹瞭吹,她清爽瞭一些,湊近去,發現丁凱、萊紳都在。居然還有那天聽證會上的主審官,叫什麼來著……王子洋?

玻璃上有一些奇怪的塗鴉,有像星雲的,還有像八爪魚的,或像一團不規則海藻的。據說清潔工每天擦瞭又擦,可塗鴉還是接連好幾天在原地方出現。

萊紳整個人都趴上玻璃,自言自語:“這絕對是外星人,地球人能畫成這樣的?”

“難道是誰惡作劇嗎?”

“看這塗鴉的形狀,也看不出什麼意義,是隨意塗抹的吧?”

看來沒有人相信萊紳的“外星人說”。她倒是有點相信有外星人這回事的,隻是看丁凱、王子洋那兩人,看向萊紳仿佛同情智障的眼神,覺得自己還是不多嘴比較好。

“決不是隨意塗抹的,你看這向上翹的角,像不像向外太空接收的天線?”萊紳仰視另外二個人,隻收到一臉冷漠,有些急瞭,“這一定是UFO留下的標記。他們走瞭,還會回來的!”

丁凱嘆瞭口氣,決定忽視他,舉起步話機道:“請派人過來繼續擦去這些老地方的塗鴉。能派個人來看著最好。”

王子洋也忽視,“我們去看看監控鏡頭,也許能發現點蛛絲馬跡。”

丁凱點點頭,忽然想起那個計劃,對她道:“對瞭,明天下午,別忘瞭。”

她比瞭個OK的手勢,“放心吧!”這麼重要的事,她早就默默在心裡開啟倒計時瞭,丁凱找她商量的時候,她可興奮瞭。

“你們倆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嗎?”萊紳開啟八卦雷達。

“哈哈哈,明天你就知道瞭。”她打瞭個馬虎眼,這可是絕對機密。

其實這件重要的事,丁凱在給薑爺爺和胡奶奶買船票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得差不多瞭,他隻夥同瞭身邊幾個人參與,簡直瞞得密不透風。

天悅就是其中之一。此時丁凱、陳安妮、她,三個人藏在大劇院側面的幕佈旁邊,等待著薑爺爺和胡奶奶的到來。

丁凱介紹她和陳安妮認識的時候,她格外熱情地上前打招呼,而陳安妮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微微一笑,點點頭,似乎刻意保持著疏離,轉身跟丁凱說些遊輪相關的東西去瞭,她也聽不太懂,不方便插話。

時間差不多瞭,不一會兒,大劇院的門緩緩打開,薑爺爺拉著胡奶奶的手,走進來。胡奶奶隻知道受丁凱邀約,今天要參加一個宴會,難得地穿瞭正紅色繡花旗袍,整個人優雅又精神。

裡面自然黑乎乎的,一個人也沒有。

“是不是來早瞭?咱找個位置坐下等等吧。”胡奶奶說著,往最後一排走去。

“來,咱們去前邊兒。”薑爺爺拉住胡奶奶的手,徑直往前走。

“去前面做什麼啊,老頭子,你要拉我去哪兒啊?”

薑爺爺拉著胡奶奶一直走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丁凱探出頭去,兩人打瞭一個眼色,音樂就響起來瞭——

舞臺大幕徐徐拉開,如同洶湧波濤,一位身著深藍老式佈褂女子在跳舞,旁若無人,她身姿曼妙,飽滿的臉頰上洋溢著快樂,兩條長長的辮子隨著她的動作跳躍,盡顯活力……

一曲終瞭,女子定格在最後一個美麗的姿態,遙望著遠方,殊不知舞臺上一道追光打下來,落在黑暗過道中一個小醜的身上。

小醜的臉上糊滿油彩,他就那樣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仿佛忘記瞭周圍的環境,甚至忘瞭自己是誰,眼裡、心裡隻有舞臺上旋轉的“仙子”……

這是薑爺爺第一次見到胡奶奶的情景。

胡奶奶望向薑爺爺,兩個人眼中都蓄滿瞭淚水。

胡奶奶笑瞭笑,眼淚卻掉落下來,“這……這是……”

“這是當年的我……和當年的你……”薑爺爺趕緊拿袖子擦眼角越流越多的眼淚,“哎,四十五年過去瞭……”

“四十六年啦!”胡奶奶輕輕拍瞭薑爺爺一下,假意嗔怪,“老頭兒,現在本事大瞭,心裡藏這麼大的事,瞞得一絲兒不漏啊。”

“還不就是想給你個驚喜。”薑爺爺湊近胡奶奶耳畔,一如年輕時戀愛的模樣。

胡奶奶“撲哧”笑瞭,“你說你,老都老瞭,還玩這種浪漫。”

“愛你的心,永遠不會老!”薑爺爺將胡奶奶的手緊緊握住,放在自己的心口。

“老沒正經瞭。”胡奶奶一臉受不瞭,卻笑得眼睛彎彎的。

“要說虧欠,我一直虧欠你太多,但我都記著,我脾氣不好又愛面子還嘴笨,常常惹你生氣,這麼多年,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包容你忍讓,都把我寵壞瞭。”

這一席話,讓胡奶奶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流下來。

薑爺爺繼續道:“四十六年前,我們稀裡糊塗就在一起,稀裡糊塗又分開,我不要再稀裡糊塗,我要給你承諾,從現在開始,換做我來寵你,好不好?”

胡奶奶泣不成聲,隻能不停地點頭,薑爺爺伸過另一隻手,替胡奶奶拭淚,眼底盡是溫柔,仿佛四十六年過去瞭,眼前人還是那個愛哭的小姑娘。

天悅將腦袋收回幕佈後面,仿佛跟著走瞭一趟這幾十年的苦戀,心裡悶悶的,又是難過又是感動,也跟著默默抹起眼淚來。

熟悉的手帕遞到眼前,丁凱正無奈地看著她。

“哎呀,謝謝,我愣是沒控制住。”她接過,大力擤鼻涕。

陳安妮嘆瞭口氣,道:“我要老瞭,也希望有一雙這樣的手挽著我,哪怕一輩子受窮受累,我也認瞭。”

她一邊贊同地點頭,一邊擦眼淚鼻涕,抬首就撞上丁凱的目光和微皺的眉頭。這個潔癖一定在舍不得他的手帕瞭,她沖他討好地笑笑。

“好瞭,我們要去準備下一場瞭。”他意外地沒有繼續嫌棄她,示意二人拿上後臺裡的東西。

場地早就在丁凱的授意下佈置好司儀臺,紮滿瞭氣球和鮮花,老兩口手挽著手,走到甲板門口,腳底的紅毯一直延伸,他們沿著紅毯向前走去,接著就被迫不及待的丁香和伍月扶上司儀臺。

《婚禮進行曲》恰時響起——

德雷克船長不時看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上面滿滿都是音標註釋的讀音,他用生硬的中文念道:“如果說,愛情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一種情感,那麼婚姻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個結合,兩個有緣人之間不輕易的一相遇,成就瞭一生的相守,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天悅遞給胡奶奶一束美麗的捧花,而薑爺爺,掏出準備許久的戒指盒,顫抖地打開,裡面赫然一隻鉆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真大,真漂亮!瞧著細細碎碎的光暈,天悅還沒近距離觀摩過這麼大的鉆戒,忍不住多看幾眼,在心裡瘋狂贊嘆。

丁凱來到胡奶奶的身側,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身後,她的視線也跟過去……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他臉上的神情卻不太自然。

胡奶奶登時驚喜交加,顫聲道:“孩子,你也來瞭?”

“我們船方費勁千辛萬苦,為兩位老人的婚禮請來瞭一位神秘嘉賓,這位嘉賓就是我們薑爺爺的兒子,為二老偉大的愛情做見證,大傢掌聲歡迎……”

紅毯兩旁滿滿都是祝福的人們,有遊輪上的海員們,也有剛剛在一旁日光浴的各國遊客們,他們發出雷動的掌聲和歡呼聲。

丁凱將胡奶奶的手交給薑爺爺的兒子小薑先生,希望由他親自將兩位老人的手放在一起。這一刻,幾乎是萬眾期待,可是小薑先生遲遲不肯上前,掌聲一次次地響起,卻絲毫沒有鼓動他半分,當音樂戛然而止,整個會場變得異常安靜,人們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掌聲變得稀稀落落,直至消失。

天悅的心,隻隨著那難言的寂靜,一點點揪起來。

氣球在空中輕微搖晃,顯得異常孤寂,胡奶奶臉上的激動一點點褪去,笑容也尷尬地消失殆盡,顯出無盡的哀傷,薑爺爺垂頭不語,仿佛做錯事瞭一般。

“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小薑先生低聲道,轉身穿過人群離開。

小薑先生從童年到成年,目睹瞭半輩子父母因為胡奶奶而爭吵,目睹瞭母親的鬱鬱而終,痛苦時時刻刻拉扯著他,胡奶奶就仿佛一直籠罩著他傢庭的烏雲,他怎麼可能輕易送上對父親和那個女人的祝福?這在他心裡,無疑是對母親的背叛。

胡奶奶手裡的捧花頹然垂下,她將捧花還給天悅,嘆瞭口氣,也走進人群離開瞭。薑爺爺匆匆合上手裡的戒指盒,急忙向胡奶奶的方向追去。

天悅望著自己手裡依舊艷麗的捧花,隻覺得心裡堵得慌,難受得緊。可是這事兒能怪誰呢,卻似乎誰也沒錯。

她看向丁凱,他在陽光下眉頭緊皺,眼睫在臉頰上投出一大塊陰影,他長長地嘆瞭一口氣,他可能……在自責吧,想到之前丁凱找到她述說計劃時神采飛揚的樣子,她也忍不住跟著長長地嘆瞭一口氣。

這塊石頭,就這樣一直堵在天悅的心裡,直到深夜都無法消散。她從房間悄悄出來,在甲板上吹風,時不時拿拳頭捶捶胸口,也沒有好一些。

她拿出手機,調出丁凱的電話,屏幕燈光熄滅,又按亮,這個電話卻始終沒有打出去,時間已經太晚瞭,可是她急需一個人可以聊聊。

“不睡覺,在這幹嘛?”

居然是丁凱,他穿著普通的船員T恤,頭發吹得亂亂的。她心虛一般趕緊將手機收起來,卻無意間碰到撥號鍵……

他手機的震動聲響起,在靜謐的夜裡,顯得尤為清晰。

尷尬,大寫的尷尬。她的臉“噌”一下全紅瞭,慌手慌腳地掛掉電話,手機差點兒拋到海裡去。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突然想到追冬冬那次,他說她像某種動物,現在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拋蘋果的猴子。

“想跟我打電話,在猶豫什麼?”

“……我既沒有遇到危險,也沒有遇到麻煩,好像不該給你打電話。”她猶豫著說,誰還願意承認自己是個麻煩精嗎?她故作鎮定地看向海面。

她此刻的樣子難過又小心,丁凱似乎有些於心不忍,伸手揉亂她的頭發,也看向海面,嘴角牽扯出些微的弧度:“可以打的。”

他的手掌很幹燥,帶著些許溫熱,她略微有些驚詫,轉頭看瞭看他倦怠的面容和凌亂的發,她知道,這次幫薑爺爺求婚,他費瞭不少心力,可是結果卻差強人意,他一定比她更不好受。

“你居然把薑爺爺的兒子請來瞭,說服他很不容易吧?”

“我可以理解他。我們隻一味地要求小薑先生要理解和支持薑爺爺,卻忽略瞭小薑先生內心的想法,尊重其實是相互的。”

他的眼裡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可小薑先生都願意上船、願意來參加婚禮啊,為什麼最終還是……要怎樣做他才能原諒薑爺爺?”

“有些事,要說原諒,很難。人這一輩子,若心裡有坎兒,是很難過去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功課要做,而且隻能自己去完成,旁人是幫不上忙的。

她哀嚎,“爺爺奶奶的婚禮就辦不成瞭嗎?你看奶奶今天的幸福樣,她肯定也想嫁給爺爺的!可最後隻能那樣,離開婚禮現場……”

“奶奶最終選擇退出,是不願爺爺因為這個事兒再為難吧。”

往往真愛一個人,就會忘瞭考慮自己。

“唉……”她長長地嘆氣,很長很長,足足有十秒,“好想再為爺爺奶奶做點兒什麼啊!”

丁凱垂眸,仿佛在思索,終於他輕輕道:“我會再找小薑先生談談的。I promise.”

I promise.雖然隻是一句簡短的“我保證”,她卻總能信任,她覺得隻要他保證,就一定會負責到底,這就足夠瞭。

《海洋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