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非法入室

轉瞭幾趟車後,老馬又來到瞭那個小樓裡。午後的陽光酷烈,氣溫達到瞭一天的最高點。老馬用手扽瞭扽背心,覺得裡面濕膩無比。這是張鷹母親的住所,一棟老式的六層建築,沒有電梯。老馬扶著膝蓋費瞭半天勁兒,才爬到瞭位於三樓的房間門前。老馬喘瞭一口氣,面前是鐵將軍把門,防盜門上插著各種促銷的廣告、超市的宣傳單,顯然是好久沒人居住瞭。

老馬在門前點燃一顆煙,猶豫瞭良久。一個穿粉色睡裙的中年女人從樓梯間穿過,警惕地看著這個陌生人。

老馬知道自己無權進入這個住所,自己現在已不是警察,沒有任何辦案的權力。而且就算自己還是警察,面對這樣一個早已破獲的案件,也再無重新開具搜查手續的可能。可以說,這是個死局。老馬琢磨來琢磨去,看時間已經臨近中午一點,就果斷地出瞭手。他選擇的不是依法辦案,而是非法闖入。老馬從兜裡掏出瞭一串鑰匙,那並不是普通的鑰匙,而是一串專門開鎖的工具。

開鎖需要技巧、需要冷靜、需要控制,更需要時間,再好的開鎖高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老馬在樓道裡等瞭半天,等的就是人們午休的這段空白時間。他怎能不知這是違法?但他沒有辦法,也無路可走,像他這樣一個隻有退休證的警察,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搜查的理由的。他隻能這樣做。

上次幹這事該是在二十年前吧,那時為瞭學這個,他整天拿著自己微薄的工資請老傢夥們指點。而這一晃,自己也成瞭老傢夥。老馬琢磨著、摸索著、試探著,雙手笨拙地尋找著昔日靈活的回憶,汗水從額頭滑下,直至滿身大汗。還好,老人傢的防盜門是那種小區統一安裝的便宜貨,而且也是超齡服役。這種防盜門抵禦一般的沖撞還行,但隨便遇上一個會開鎖的,就是防不勝防。老馬幹瞭得有十多分鐘,當汗水淹進眼睛裡的時候,終於聽到瞭一個“咔”的響動。老馬慢慢地擰開防盜門,抹瞭一把汗,又拿兩根細鐵棍往防盜門後的木門鎖眼裡捅瞭幾下,門就開瞭。老馬左顧右盼瞭一會兒,輕輕地推開門,一股灰塵從門框上落下,嗆得他差點兒打出噴嚏。一進門,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是一間一居室,顯然久未有人居住。老馬輕輕地帶上身後的門,但還是發出瞭一聲金屬的碰撞。

一進門是個不到五米的狹小門廳,擺放著一個破舊的沙發,沙發的旁邊是一個掛衣桿,是八十年代的樣式。老馬走瞭幾步,地板由於幹燥多處都鼓瞭起來,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老馬隨手摸瞭一把沙發上的土,厚厚的一層。憑這層土,就能分析出這間房子空置的時間。老馬推開瞭臥室門,門角的蜘蛛網隨之脫落,灰塵撲面而來。老馬用手扇瞭扇塵土,再次忍住瞭打噴嚏的欲望。

一個疑團在他腦海中繼續膨脹、擴大。面對老人簡陋的傢,那個養老院實在顯得過於奢侈豪華瞭。他站在房間中試著想象老人居住時的樣子,那滿是油膩的灶臺,那狹小的門廳和背光的臥室,一個老人或是佝僂著背步履維艱,或是坐在門廳的破舊沙發上,無望地看著面前的21寸舊電視。同時,他又回想起夕陽漫山養老院裡的那間寬敞明亮的兩居室,陽光、植物、專人的照顧。老馬覺得這該是破獲此案的最關鍵線索,抓住瞭這點兒,就離揭開大幕不遠瞭。老馬沒有打開窗戶,那樣現場會留下更多的痕跡。老馬從臥室開始,逐一翻箱倒櫃,搜尋證據。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入室慣犯。

一個小時後,依然毫無所獲。但一塊手表卻引起瞭老馬的興趣,那是一塊高檔的歐米茄手表,與這間屋子的裝修毫不相稱。老馬把表從抽屜裡拿出來,用手掂量審視著這塊手表,覺得這該是個突破口。歐米茄手表在陽光下反射著瑰麗的金屬光澤,精鋼的表殼握在手裡堅硬冰涼,指針周圍環繞著12顆奪目閃爍的小鉆,特別是手表的表面,更是嶄新透徹。老馬停留在想象裡,思索著張鷹該是個怎樣的人呢?

而就在這時,窗外的一陣急剎車聲攪擾瞭老馬的思緒。他頓時警覺起來,這種停車的方式太熟悉瞭。他走到窗戶前,看到一個女人正急匆匆地跑到警車跟前,跟車裡的警察說話。壞瞭!老馬覺得不妙,直覺告訴他,這是奔著自己來的,行動即將敗露。

老馬沒有猶豫,他知道自己此時該怎麼辦。再聰明的賊也逃不過警察的手掌,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警察瞭解賊的作案手段,甚至有的時候要超過賊的作案手段。老馬把手表放在自己口袋裡,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瞭廚房的窗前。他用力拽開瞭窗戶,往外一看,窗外有一根排水管,一直通到樓的側面。老馬把鞋脫下來,用手拿著鞋弄出瞭幾個腳印,又探出身順著滿是灰塵的排水管往下拍瞭幾個手印,之後迅速地跑出屋門,輕聲地將兩扇門掩上,動作一氣呵成。

老馬沒有往樓下跑,那樣會直接碰到警察。他像個作案高手一樣反其道行之,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瞭六樓。老馬短暫歇瞭一下,之後便開始回憶剛才的細節。他知道自己不能讓警察抓到,因為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說自己是在辦案,一旦被抓到根本無法解釋。他想瞭想剛才走向警車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自己動手前那個穿粉色睡裙的女人,她當時警惕地看瞭自己一眼後上瞭樓,然後五步、十步……老馬琢磨著……嗯,關門的聲音出現在十多秒後,該是住在這個樓的四層。老馬一點點琢磨著,覺得該是關門的聲音引起瞭她的註意。這時,樓下響起瞭雜亂的腳步聲,老馬低頭看瞭看自己一身的塵土,便迅速脫下濕膩的上衣,之後用上衣擦凈臉上和身上的灰塵污跡,打開樓道的窗戶,將衣服團成一團,扔瞭下去。下落的地方,正好是樓門的反方向。

老馬定瞭定神,冷靜是這個時候最需要的素質。他緩緩邁動腳步,光著膀子走瞭下去,走到四樓時他停瞭下來,往下窺探。三個警察已經掏出瞭警棍,正圍在房門前,那個女人有點兒害怕,躲在後面。為首的警察三十多歲,看著挺幹練,他伸出三根手指,然後逐一減少,三、二、一,之後猛地拉開門,和一個警察一起沖瞭進去。後面粉衣服的女人也隨著進去,該是好奇的心理戰勝瞭恐懼。老馬知道時機到瞭,便三步並作兩步,迅速放輕腳步走瞭下來,迎面正碰上堵門的一個小警察。

兩人的眼神迅速交匯。那是個剛畢業的小警察,有一張年輕的臉和少得可憐的警銜,老馬從那雙眼睛裡看到瞭緊張、驚慌和激動,而那個小警察卻從老馬的眼神中看到瞭慵懶、坦然和疲倦。

“怎麼瞭這是?”老馬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快走!抓人呢!”小警察被老馬的眼神騙瞭,用力揮手,示意他走。

“哎喲,那得快走。”老馬就坡下驢,光著膀子就快步往樓下跑。耳聽著身後又一陣混亂。老馬知道他們該看到那個廚房敞開的窗戶和窗外排水管的手印瞭。下瞭樓,老馬幾步便要跑到樓後取回背心。

呵呵,小警察終究玩不過老警察,老馬暗自得意。

而就在這時,他卻突然感到身後的一陣重壓,右手隨即被一股力量反剪過去。

“警察!不許動!”身後傳來聲音。

老馬一驚,沒想到樓下還有伏兵。但他也不是吃素的,遇到突然的襲擊本能地爆發出應激的力量。老馬順勢向後靠去,將身體反壓在來人身上,之後猛地發力,用左肘向後猛擊。

“哎喲……”後面一聲慘叫,與老馬左肘碰撞的酥麻相應。這下撞得不輕。

老馬努力抽身,擺脫瞭身後的束縛,卻還是一下沒站穩,腿一軟跪在瞭地上。他向後望去,一個年輕民警正痛苦地捂住臉。

跑,這是此時唯一的主題。老馬扶著膝蓋從地上站起,用盡全力邁開雙腿,但眼前卻突然一陣眩暈,視線恍惚,眼前就像是盜版電影的畫面。他想飛速地跑,盡快地逃離,但腿軟得卻像是踩瞭棉花,做夢似的跑瞭幾步,怎麼也跑不快。沉重的呼吸聲占據瞭他耳邊的一切空間,老馬感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