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肝臟移植

眩暈的光影,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散碎的腳步和嘈雜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身體感覺很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拖著自己走,不停地拽著、拽著,從這邊拉到那邊,又換瞭地方。努力地想去掙紮,卻發現渾身沒有一絲力量,隻能任人擺佈。在這個分不清方向的黑暗裡,呼吸也開始急促,似乎有什麼在胸口上重壓。疼痛,腰部折斷般的疼痛,嗓子火辣辣的灼燒感,即使努力地張嘴,也呼不出聲音,似乎已經喪失所有的語言功能。然後還是黑暗,仿佛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叫。在叫什麼?是我的姓名嗎?還是要問我什麼……一片黑暗,墜落,無盡地墜落,很安靜、很平淡,毫無恐懼。也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在搶救室裡,醫生和護士在繁忙地工作著。老馬被扒光衣服,全身插滿瞭管子。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馬慶,而是一個沒有任何知覺的身體,如果不是仍在呼吸,與一具屍體並無兩樣。親友們在搶救室外焦急地等待,馬剛早哭成瞭淚人,坐在長椅上一言不發。林楠在原地踱步,不顧護士阻攔不停地吸煙。小呂和薑鴻也站在門前等待著,癌癥病房的病友們,往往可以成為摯交,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人們才能袒露心胸。

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被無限制地拉長,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在這裡,這群面對著強大死亡力量的人們,氣如遊絲地做著最後的抵抗,用所謂的化療和放療去拖延著不斷衰竭的生命,活著,到底是為瞭什麼?有的人來不及思考,有的人中途放棄,有的人灰頹低迷,而有的人,獲得瞭重生。

一個小時後,搶救室的燈熄滅瞭,老馬被醫護人員推瞭出來。

“醫生,醫生,我父親……怎麼樣……”馬剛第一個跑過來,顫抖地說。

“請讓開一下,病人還未脫離危險期。”醫院回答。老馬並沒有被推回病房,而是被推進瞭重癥監護室。

“高醫生,我父親的病情到底怎麼樣?”在醫生辦公室裡,馬剛焦急地問。

“是啊,高醫生,他有沒有生命危險?需不需要立即做手術?”林楠也問。

高醫生是主治醫生,早年在國外知名醫科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具有豐富的臨床經驗。高醫生說話不兜圈子,向來直來直去,這點對於傢屬來說是好事,但對於病人來說,卻顯得有些殘酷。

“這麼說吧,患者馬慶雖然做瞭多次介入治療,但他肝臟內部的腫瘤已經轉移,並出現瞭腹水積液,幾次短暫的昏迷也是由此引起。現在還說不好是不是肝昏迷,如果確定是肝昏迷的話,不會有太長的時間,你們傢屬要做好準備……”高醫生說。

“那……那……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啊?啊?高醫生。”馬剛帶著哭腔問。

高醫生停頓瞭一下,回答:“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做肝臟移植手術,就是換肝。”

“換肝?”馬剛重復著。“好啊,需要什麼程序?可以立即手術嗎?”馬剛問。

林楠看他完全不懂,就插話:“高醫生,現在患者已經是肝癌晚期瞭,做肝臟移植的成功概率還有多大?”

“這正是我要對你們說的。”高醫生停頓瞭一下說,“肝移植手術的風險很大,特別是對於馬慶這樣一個肝癌晚期的患者,他現在的身體情況能否經得住手術打擊也是一個問題。這個提議必須由你們傢屬做出判斷和決定,如果決定瞭就必須馬上尋找肝源。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做肝臟移植手術,是最後一條路瞭。”高醫生看著林楠說。

“最後一條路瞭。”林楠倒吸一口冷氣。

“大夫,我們做,換肝需要多少費用?”馬剛問。

“嗯,如果在我們醫院做肝臟移植手術,加上肝源、手術等相關的費用,大約五十萬左右。要好好考慮,這不是一個小數字。”高醫生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說。

五十萬……這個數字一直在腦海裡回響。

馬剛在醫院空曠的走廊裡默默地向外走。已經接近凌晨瞭,如果再不回去,最後的那班公交車也即將停駛。而父親呢,還被關在那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裡,渾身插滿管子,緊閉著雙眼無望地等待著判決。而自己這個兒子,卻不能解救自己的父親。他孤單無助,五十萬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現在雖然工作轉正瞭,但傢裡的存款加在一起也不過幾萬元。要不就賣瞭傢裡的那棟房子,馬剛想。但賣瞭房子以後的生活會怎樣,他沒瞭主意。

在復雜的現實生活面前,沒有哪個人可以單純地做出決定。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選擇。拋棄一半再獲取一半,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雙贏。馬剛木然地走在寒冬的街上,末班車從身邊駛過也不知道。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