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老順站在張江皮鞋一廠倉庫門口,看工人往汽車上裝皮鞋。朱滬生一臉愁容走過來。周老順問:“朱廠長,生意這麼好,訂單滿天飛,怎麼還頭縮眉低啊?”朱滬生說:“款式太多,我生產跟不上,有好幾款壓在那裡沒動,這也算是幸福的煩惱。”

周老順笑道:“要幸福,不要煩惱。”朱滬生揚眉:“怎麼,你有辦法瞭?”“你告訴我哪幾款鞋還沒生產,我有辦法。”“那行,走,我回去詳細跟你說。”

周老順是回溫州求援兵瞭,林四林熱情地招待他。周老順笑著說:“林老板,我是給你送錢來瞭。”“錢不著急,店開張瞭?順利吧?”“我爸給我取的這名字好,不順也不行。”“行啊老順,眼睛一眨草雞變鴨,你真變成周老板瞭。”“和你林老板比,我這是戴箬笠親嘴——差得遠。”

林四林笑:“那五雙是新樣品,給你準備的,拿走吧。”“五雙有點少。”周老順走到展架跟前,指著幾款上次拿的鞋,“這六款鞋,一樣給我五千雙。”林四林嚇一跳:“每樣五千雙?老順,你這是唱的哪一出?生意做得有點嚇人啊!還是少進一點,再要我隨時給你發。”

周老順說:“你隻曉得自己肚飽,不知道別人鑊漏,我是窮怕瞭,就想一口吃個胖子。你放心,就是賣不掉,我也不會給你拉回來。”林四林說:“自己當老板,賺多賺少都是賺,順勁最要緊。跟你說也是白說,你從不按常規出牌。”

周老順說:“林老板,你不用擔心,我這次都是現錢。”“你哪來那麼多錢?”“我把我們傢壓箱子底的錢都拿出來瞭。”“這就是你的不對瞭,老規矩,賣瞭再給錢,賣不瞭拿回來還算我的。”“林老板,我有錢瞭,這個規矩也要變瞭。”周老順把錢給瞭林四林。

林四林很高興:“有氣魄,老順,你一定能當大老板。”周老順說:“有林老板這句話,我得使出牛勁馬力跑!”“這麼下去,沒幾天你就能超過我。”“怎麼可能呢!林老板,這一批鞋,商標、燙底、包裝印刷都免瞭。”

林四林問:“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周老順詭笑:“老話說得好,吃不窮,用不窮,不會劃算一世窮。能省就省點嘛。過幾天我來提貨。”

周老順回到傢裡,發現趙銀花不在,嘟囔著:“這老嬣客,錢沒賺多少,倒賺瞭個忙。”說完放下東西走出去,兩口子卻在院子裡碰上瞭。周老順走到趙銀花跟前說:“銀花,你好好看看我。”趙銀花一臉焦急:“出大事瞭,出大事瞭!”周老順得意著:“就是出大事瞭,你看你老公我,現在是大上海的老板,當然是大事囉!”趙銀花不理茬:“哎呀,真出大事瞭!”

周老順問:“你這一驚一乍的,有什麼大不瞭的事?有我在,沒事兒。”趙銀花眼淚都急出來瞭:“我把裝欠條的袋子丟瞭。”周老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欠條?”“我賣紐扣,服裝廠給我打的欠條,三個月一結,我準備去結賬呢,發現裝欠條的袋子找不到瞭。”

周老順說:“那也不用急成這樣,幾個紐扣錢,掉瞭就掉瞭,破財免災嘛。”趙銀花說:“你講得輕巧,那是31246塊錢!”周老順嚇瞭一跳:“三萬多?你不會跟我開玩笑吧?”“開什麼玩笑?我跳甌江的心都有瞭。”

周老順神情凝重地問:“會不會在傢裡?”趙銀花說:“不可能落在傢裡,那個袋子我從來都帶在身上。”“那就出去找,找遍溫州也得找到,走!”周老順拉著趙銀花跑出去。

找瞭一夜沒找到,天亮時兩人疲憊地回來,趙銀花癱倒瞭。周老順趕緊把趙銀花抱進屋裡。剛起床的趙冠球和李阿香聽到動靜跑出來,趙冠球問:“嫂子怎麼瞭?”周老順說:“沒事,東西丟瞭,著急上火的。”“嫂子丟瞭什麼瞭?”“她把賣紐扣人傢廠裡欠錢的條子丟瞭。”

趙冠球有點犯琢磨:“嫂子心重,找不回來是個事。錢多嗎?”周老順猶豫著:“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吧。”趙冠球問:“有多少?要不我先給墊上……”周老順有點難堪:“這個數恐怕你墊不上。”趙冠球咬瞭咬牙:“那你說說看。”

李阿香出來吆喝:“周大哥!嫂子醒瞭。”趙冠球一愣:“周大哥,先去看看嫂子吧。”周老順也明白李阿香喊趙冠球的用意,裝糊塗進屋去瞭。

李阿香面帶埋怨拉著趙冠球往自己屋裡走:“你瞎說什麼!丟多少錢你知道嗎?”趙冠球有點鬥氣:“多少我補不上啊?”李阿香瞥一眼周老順傢的方向,趕緊拉著趙冠球回傢。

趙銀花醒過來,眼淚還在眼裡打轉:“你說,我這不是天底下一等的大呆頭嗎?那麼多條子,每一張都是真金白銀,我怎麼就放到身邊呢?”周老順把趙銀花摟著懷裡哄著:“銀花,錢是甌江潮,有來就有去,你丟瞭,我給你補上。”

趙銀花說:“我拼死搏活受的罪,你也給我補上嗎?頭一次去淮安,我連淮安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就想有個人幫我指指。女兒讓你送走瞭,兒子被你逼走瞭,連你也不知道死哪去瞭,無蹤無影。好不容易等你走歸瞭,你連見都不見我一面又陰悄悄閃瞭。你補給我,補得回來嗎?!”趙銀花又嗚嗚哭起來。

周老順無奈地看著趙銀花,忽然捂著臉像趙銀花一樣嗚嗚哭起來,聲音比趙銀花的還大。趙銀花用拳頭捶他:“我哭你也哭,你還是不是男人?這麼沒出息!”周老順哭著:“我見不得你難過,你難過,我就難受。”“好瞭,我不難過瞭!錢是水,掙來就要花去,就當自己花光瞭,明天再掙!”

周老順突然笑出瞭聲,他兩手從臉上移開,一滴眼淚也沒有。趙銀花哭笑不得:“死老順,你還有心思裝神弄鬼籠聳我!”周老順扯過毛巾給趙銀花擦眼淚:“不哭就好,今天我們不想這件事好嗎?”“說不想,總還是想。”

周老順問:“既然要想,就使勁想。你能記住誰欠瞭錢,欠多少嗎?”“一共二十一傢,幾角幾分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你能記住就好,我們試著去問問,人傢要是能記住,就會給我們,能記住多少就給多少。沒記住的,就算瞭。就當這錢我們花過瞭,花錢買教訓嘛。”

趙銀花擔心:“那些錢都沒賬,就是些條子,我們能記清,人傢會認嗎?”周老順說:“人傢能記清的也就能給,記不清的,我們也別強要。你去走一次,就是要不回來,我們也心安瞭不是?退一萬步說,就是要不回來也沒事,想想當初來溫州的時候,不就是賣瞭房子的那點錢嗎?錢哪來的?人掙的。隻要我們一傢人平平安安,再掙就是瞭。”

趙銀花想瞭想,決定去試試。周老順擔心妻子受欺負,提出陪她一起去。趙銀花是個要強的人,她說:“你去幹什麼?這沒憑沒據的事兒是我幹的,我領著個大男人去瞭,讓人傢覺得好像我是去逼債打架的。”周老順點點頭說:“道理沒錯,可你獨自去,我不放心。”趙銀花說:“你有什麼不放心?進貨,出貨,不都是我獨自去的嗎?我想去走個過場,也不抱多少希望,能找回多少算多少,找不回來瞭我再掙!”說走就走,趙銀花起身背著包就要出門。周老順一把拉住她:“別著急上火。”“放心,我半點都不著急上火。老順,我不上火,你千萬也別上火啊!”周老順高聲說:“得令!”

趙銀花第一站是去溫州吳服裝廠。她在走廊遇見吳廠長,把要結賬但條子丟瞭的事講瞭。吳廠長問:“你能記住多少錢嗎?”趙銀花說:“我能記住。”吳廠長說:“我們會計的賬上也記著,對一對就是瞭。”

趙銀花來到財會室,對會計說:“那條子上是5123塊。”會計查瞭一下賬:“趙姐,你記得分毫不差。”

吳廠長讓會計付現款,趙銀花好激動:“吳廠長,真謝謝你這麼相信我。”吳廠長笑道:“丟欠條的事我也有過,不奇怪。再說瞭,合作這麼久,你一直給我最低價,我要是賴賬,以後的生意還怎麼做!”

趙銀花一個廠接一個廠地去結賬,她向廠長們說著同樣的話,沒有一個不認賬的,都給她按數付瞭現款。趙銀花從最後一傢服裝廠出來,疲憊地走著。周老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銀花,銀花!”趙銀花笑著說:“你到底還是來瞭。”“我不想來,可我的兩隻腳堅決不聽我的,就把我拉來瞭。”

趙銀花心中一熱,忽然蹲到地上捂著臉嗚嗚哭起來。周老順急瞭:“銀花,不是說好瞭嘛,要不回來就當花瞭唄。”趙銀花隻是一個勁地哭,她哭著哭著,突然笑起來。周老順說:“銀花,你怎麼瞭?”趙銀花無語,隻是用拳頭不停地捶著周老順。

夜晚,趙銀花和周老順躺在床上。趙銀花感嘆說:“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周老順說:“那也得分對誰,你是好人,人傢才對你這麼好。”趙銀花抱住周老順溫柔地說:“今天可以睡個踏實覺瞭。”“我們倆是有好長時間沒睡一塊瞭。”

趙銀花看到窗簾有個縫:“老順,去把窗簾拉上。”“都老夫老妻瞭,不怕看。”“我讓你去你就去。”周老順起身,把窗簾拉嚴。

趙銀花從窗縫裡拿出個鐵盒子打開,裡面全是錢。周老順看傻瞭:“這都是你賺的?”趙銀花點頭:“欠條丟瞭,錢倒長著腿腳跑回來瞭。就憑這,我一定要把紐扣賣遍全中國。”“口氣比我還大。”“老順,你不是說你的一隻腳已經踏進大上海瞭嗎?這會兒,你可以把另一隻腳也邁進去。這些錢你拿去當本錢,好好幹,讓整個上海都是你的鞋。”

周老順說:“我不用你的錢。”趙銀花說:“什麼我的你的,這是我們傢的,就是你的。”“我不是說我不能用你的錢,我是說這些錢對我沒用。我周老順做生意要靠本錢,那算什麼本事!我靠的是腦子,靠的是發現商機的眼睛,有這兩樣,人傢就自覺自願出錢,我就心安理得掙錢。”

趙銀花把錢又放回窗縫:“錢就放在這,你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拿。”周老順摟住趙銀花:“我打死都沒想到你能掙這麼多錢。”“還有你想不到的,你兒子也掙錢瞭。”“麥狗有信瞭?”“來信瞭。在內蒙古一個新華書店租瞭櫃臺賣眼鏡,前些日子,還通過電話。”“麥狗都有櫃臺瞭,真是我的兒子!”

趙銀花擰男人一把:“不是你的兒子還能是誰的兒子?”周老順笑道:“過去,我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你這麼一說,肯定是我的兒子瞭。明天到郵局給麥狗掛個電話,我再給他上上課。”“還上課?要不是你上課,兒子也不會跑那麼遠!”

周老順問:“你說冠球能掙多少錢?”趙銀花說:“收的再多也是廢品,能掙多少啊?”周老順說:“昨天你條子丟瞭冠球說給你補上,你覺得他真能補你三萬多嗎?”趙銀花說:“人傢那是好心、客氣,你還當真瞭。明天我得去謝謝趙大哥,別讓人傢跟著著急瞭。”

周老順和趙銀花在郵電局排隊給麥狗打電話,電話打通,對方說麥狗前兩天把櫃臺退掉搬走瞭,搬哪兒去瞭不知道。

趙銀花急瞭:“好好的買賣不做,麥狗不會出什麼事吧?”周老順也擔憂:“我早就說過,他就是新砌的茅坑三日新,三日一過,又是臭烘烘,真不像是我周老順的兒子。”

趙銀花發愁:“兒子都不見瞭,你還有空說這些,怎麼辦啊?”周老順說:“我劃算著,沒幾天你就能見到他瞭。”趙銀花納悶地問:“什麼意思。”周老順解釋說:“這明擺著嘛,在內蒙古待不住,過幾天就回來瞭,就算讓他去瞭意大利,新鮮一過,也還會跑回來。沒有我,他什麼事也幹不成,你就等著吧。”“我倒是盼著他回來,兩個孩子都不在跟前,就算掙再多的錢,我這日子過得都不踏實。”“行瞭行瞭,林四林那批貨該備好瞭,大上海還等著我呢,走吧。”

周老順到上海幾傢大商場去瞭解,張江皮鞋一廠的鞋賣得最好。他發現有些款式不是他們廠生產的,推銷員是溫州人。周老順知道有人來搶市場,趕緊找到朱滬生說:“朱廠長,我覺得,我們的產量得減減瞭。”朱滬生奇怪:“減?你開什麼玩笑!”“你看我這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

朱滬生說:“你都不知道我們這鞋賣得有多火,你上次帶回來三萬雙鞋,幾天就銷售一空,現在天天都是要貨的電話。”周老順說:“我這麼說,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今天出去轉瞭轉,發現大上海一下子出現很多同樣打著上海標簽的溫州鞋。我們這段時間賣得好,是因為我們的款式多,可這些款式都是從溫州過來的,溫州的款式又是溫州華僑從國外帶進來的。如果溫州的皮鞋廠都盯上大上海的市場,越來越多的款式進來,那就麻煩瞭。”

朱滬生笑笑:“這有啥麻煩的?”周老順憂慮道:“價格大戰啊!原先是我們一傢的貨,價格我們說瞭算,現在這麼多的貨湧進上海,價格肯定是百貨大樓說瞭算。大傢都搶生意,肯定把價格壓到最低,如果我們不把產量降一降,到時候不但掙不到錢,還會壓下一大批貨,錢都掉進去瞭。”

朱滬生還是笑:“老順,這可不像你。你一向風風火火、敢想敢幹,啥辰光變得這麼提心吊膽、束手束腳瞭?這鞋多賣一雙,你可多賺一毛啊!”周老順說:“我多賺少賺點都沒事,工廠萬一出事,我就一分都沒瞭。”“這事我們先不說瞭,阿拉先把這個月的錢給你結瞭,你該放心瞭吧!”“這事才不急,也沒多少錢,你要不信我說的,我們就一起出去看看。”朱滬生岔開:“你猜這個月阿拉廠裡的銷售額是多少?已經突破六十萬!”

周老順從上海回到溫州,發現路邊拉著一條大橫幅,上寫:嚴厲打擊經濟領域中嚴重犯罪活動。周老順想起那次的“打擊不法商販”,覺得做生意的又要出什麼事,不免憂心忡忡。

他回到趙冠球的小院,已不見亂七八糟的廢品堆。周老順問趙銀花:“這院裡什麼時候空的?”趙銀花說:“有兩三天瞭。”“冠球不收廢品瞭?”“不收有個把星期瞭,前幾天才把院子裡的東西都賣幹凈,剛才把手扶也開出去賣廢鐵。”“手扶也賣廢鐵瞭?賣什麼也不能賣拖拉機啊!”“你還把老祖屋賣瞭呢!”周老順直搖頭:“不對,這個冠球,肯定碰到難題瞭。阿香在傢嗎?我問問她去。”

一輛警用吉普車開來,周老順夫妻莫名其妙地向門口張望。這當口,李阿香從屋裡抱著孩子,拿著簡單行李慌慌張張走出來。她看到吉普車停在院門口,想跑又不知道往哪兒跑。

車上下來兩個公安喊住她,她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公安問:“你是李阿香嗎?”李阿香怯怯地答:“是。”“趙冠球呢?”“出門瞭還沒回來。”“把包拿過來,我們要檢查。”

李阿香執拗瞭一下,包被拿瞭過去。公安打開包,從裡面翻出些衣物,掏出一個紙包打開,是厚厚的一沓人民幣。周老順和趙銀花驚得目瞪口呆。

公安問:“錢是哪裡來的?”李阿香說:“賣廢品掙的。”公安厲聲道:“賣廢品能掙這麼多錢我們都賣廢品瞭。不搞投機倒把,不搞歪門邪道你能掙這麼多錢?李傢岸73號,那棟小樓是趙冠球的嗎?”李阿香點著頭嚇得直掉眼淚。周老順和趙銀花驚得大眼瞪小眼。

公安問周老順:“你們是她鄰居嗎?”周老順不自覺地把手裡的包往身後藏瞭藏:“就是鄰居。”公安說:“別怕,我們隻是找趙冠球,要他說明這些收入的來歷。李阿香,把孩子先讓鄰居幫著照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講清楚問題就回來。”李阿香戰戰兢兢地把孩子交到趙銀花手裡,拿著行李跟公安走瞭。

趙銀花看著吉普車遠去說:“他足足補得上我那些條子啊!咱算投機倒把嗎?”周老順說:“算個屁啊!冠球去多久瞭?”“有一個鐘頭。”周老順從包裡揪出一些錢往外跑。

一輛汽車載著高音喇叭在市區緩緩行駛。廣播響著:“為堅決貫徹落實中共中央、國務院【1982】11號《關於打擊經濟領域中嚴重犯罪活動的決定》文件精神,我市公安、工商、稅務等部門聯合出擊,成功抓捕瞭樂清縣臭名昭著的‘電器大王’胡金林、‘礦燈大王’程步青、‘目錄大王’葉建華、‘翻砂大王’吳師濂、‘線圈大王’鄭祥青、‘膠木大王’陳銀松、‘舊貨大王’王邁仟。在此次行動中,‘螺絲大王’劉大源畏罪潛逃,我公安部門正組織力量全力追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對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不管是什麼人,不管他屬於哪個單位,不論他的職務高低,都要鐵面無私,執法如山,絕不允許任何人袒護、說情、包庇犯罪分子。如有違反,一律追究責任……”

溫州長途汽車站裡,等車的人排成隊,周老順匆匆跑來,到處張望著。一個公安手裡拿著一張照片對照排隊的人。周老順邊賠著笑臉,邊探頭看瞭看公安手裡的相片,是趙冠球,他趕緊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周老順跑到汽車站門口,焦急地四下望著,不時回頭望著遠處的公安。公安也發現瞭他的異常,有點警覺。周老順發現瞭什麼,突然往一個方向跑去。

汽車站裡的公安覺得他的行為反常,向大門跑來。周老順沖著走向汽車站的人流方向快步走著,突然迎面拉住一個壓低帽簷的男人,把他扭過身,拉著就往反方向走,低聲說:“別回頭,跟我走!”跑到門口的公安和跟出來的同事交流瞭一下,開始跟蹤周老順。

周老順從遠處跑到江邊來,趙冠球坐在一個偏僻的水邊藏著等他。周老順說:“船一會兒就來。放心,我拿錢把他嘴封上瞭,啥都不會問,隻管送到。”趙冠球說:“周大哥,大恩不言謝。”“什麼話,你幫我一傢,我隻幫你一個,還欠你呢。”趙冠球低頭笑笑沒說話。

周老順說:“想開點。房子還在,錢也沒說就沒收瞭。阿香進去說清楚錢是清清白白掙的,自然就放回來瞭。”趙冠球愁眉緊鎖:“但願嘍,那真是幾年的辛苦錢。”“一個院住這麼久,我都不知道你掙瞭這麼多錢,你藏得真牢。”“還不是老輩人教的,怕政策變,不露富。買瞭大房子不敢住,掙瞭這麼多錢不敢花。一堆鈔票放在傢裡跟一堆廢紙有什麼分別?藏來藏去還是沒藏住。早知道真該讓阿香和孩子吃好點喝好點,住住大房子,我欠她們太多瞭。”

周老順說:“放心,孩子我幫你照顧好。”趙冠球點頭:“這個我不擔心。周大哥,嫂子也掙瞭些錢,藏好,不要也跑來找我。”“我那點錢算什麼,點什麼將也點不到我頭上。船來瞭,快走吧。等等,手扶拖拉機你賣哪兒瞭?”“糊弄阿香的,我才不賣,藏在咱們院往南的廢窯廠裡瞭。”“好,不能事事都聽老婆的,向你學習。”

送別趙冠球,周老順剛剛走上公路,兩個公安向他走來。周老順先發現他們,扭頭朝相反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兩個公安也發現他瞭,遠遠地跟著。

夜晚,趙銀花清理條子,將條子裝到一個小包裡。外面突然傳來手扶拖拉機的聲響。趙銀花開門探頭,見周老順開一輛手扶在院子裡轉。

趙銀花立在門口喊:“老順,你又發什麼瘋癲?”周老順停下車說:“冠球的手扶叫我買回來瞭。我去的時候,正拆呢,我要再晚去一小會兒,這手扶就壯烈犧牲瞭!阿香有消息沒?”“晚飯那會兒就回來,抱著孩子回娘傢去瞭。人傢賣破爛的東西,你還買回來,你想和這破手扶過啊!”周老順騰身下車,拍拍手扶:“老婆說對瞭,我就是想和它過。你想想,你進貨回來,我開著它去接,多好!”“你就瘋癲吧!”

深夜,趙銀花拉上窗簾,和周老順搬開床,打開一個袋子,兩人都朝裡面放錢。趙銀花說:“快滿瞭。”周老順感嘆:“做夢都沒想到,才多久,我們就賺瞭這麼多錢。”“老順,我們也有點錢瞭,等過瞭這陣風頭,不抓大王瞭,我們先把阿雨接回,再把祖屋買回來吧。”“先生產,後生活,這句話你還記得嗎?”“下一世也忘不瞭,早幾年,抓革命,促生產,從天光叫到黃昏,耳朵都聽出繭瞭。”

周老順說:“現在不叫瞭,不等於這句話沒用。我們手頭是有點錢,不過是銅板,這銅板呢,我現在不想拿去買房子,我想讓我們的銅板長大,生出銀元,再讓銀元長大,生出金元寶。生到最後,一定能生出個大大的金屋、銀屋,比老祖屋好一百倍,你說呢?”趙銀花說:“你總是有理,那就先生產吧。咳,也不知道阿雨在意大利過得好不好,我們要是把生產搞好瞭,生出個大大的金屋、銀屋,一定先把她接回來。娘身邊的女兒骨頭邊的肉啊,我想她,天天都想……”

周老順也想,他把趙銀花摟在懷裡說:“阿雨走的那天,一句都不叫我,一眼都不看我,她這麼恨我我好受嗎?你想想,不管是在村裡一直窮下去,還是帶著她在這裡到處跑,哪樣比得上讓她去意大利上學強?吃幾年苦,學會瞭外語,當瞭意大利人,像她表舅那樣做個外國商人,多風光!說不定也能成個什麼大王呢。”趙銀花狠狠掐瞭他一把:“哼,怎麼說著說著又是你的道理瞭,你怎麼知道意大利不抓大王?”

周老順說:“正經的啊,這幾天不管有誰向你打聽趙冠球走哪瞭,你都說不知道……”正說著,突然聽見院子裡沖進人瞭。趙銀花說:“是冠球回來瞭嗎?這人真經不得念。”

剛說完,就有人敲門喊:“周老順在嗎?”周老順和趙銀花爬起來。周老順去開門,幾個公安站在門口。科長問:“你是周老順吧?”周老順說:“我是周老順,假瞭包換。”公安上前就抓人,把周老順押瞭起來。周老順的臉上掠過一絲懊惱,轉而又盯著科長看,好像要從對方的臉上讀出點什麼。

趙銀花拉扯著:“你們這是幹什麼?憑什麼抓人?”周老順說:“輕點輕點,要文鬥,不要武鬥。”科長說:“周老順,我們懷疑你窩藏趙冠球,把人交出來吧!”科長的話音一落,周老順如釋重負,故作膽怯地說:“公安同志,你真抬舉我瞭,你看看我這個破窩,藏隻老鼠都嫌擠,哪藏得住一個大活人?”

科長說:“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幹瞭什麼!黨的政策是……”周老順接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科長說:“那好,說吧。”“我說,說什麼啊?”“既然不打算說,那就跟我們到局裡走一趟吧。”說完,對隨行人員道,“把門口的手扶拖拉機一起帶走。”

趙銀花拉住科長:“要帶你們把我也帶走!”科長說:“大嫂,到現在為止沒你什麼事,請你松手。”趙銀花說:“那我們傢老順就有事?他又不是八大王!”科長說:“說得對,他連八百大王都排不上,他這叫沒事找事。帶走!”

周老順被公安押上吉普車。趙銀花追出來喊:“老順……老順……”周老順說:“沒事,這是好人抓好人——誤會。放心吧,明天我就回來瞭。”

吉普車開走瞭。一名公安開著手扶拖拉機跟著走瞭。趙銀花追車,一下子摔倒。她爬起來,望著遠去的吉普車,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科長坐在辦公桌前,周老順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兩盞軟桿臺燈直立著照在周老順臉上,亮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科長盯著周老順:“我說得夠明白瞭吧?”周老順點頭:“明白,太明白瞭,趙冠球就是溫州最大的廢品大王,罪大惡極。”科長說:“既然明白,又是今天發生的事,你還需要想這麼長時間嗎?說吧,早說清楚早回傢。”周老順一臉委屈:“警察同志,人情是鐵,國法是爐,他趙冠球對我再有恩,我也不敢拿鐵往火爐裡湊啊。我真的沒見過趙冠球,更沒膽把他藏起來。咳,冠球啊冠球,你連個照面都不打就逃瞭,這天羅地網網不到你,就把我網進來瞭,我可被你害死瞭!”

科長冷笑:“別演戲瞭,我知道你不但會玩煙火木偶,還會在大街上耍花被面。”周老順也笑:“這你都曉得,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天下。”“我還知道你今天一天都幹瞭什麼,需要我幫你梳理梳理嗎?”“需要,太需要瞭。”

“那好,我把醜話說在頭裡,從現在開始你就失去瞭坦白從寬的機會。”科長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照片,邊說邊把照片放在周老順面前,“這是今天下午我們註意到你的地方,趙冠球在溫州近郊的樓房。”照片上,周老順正在敲一座非常氣派的新樓房的院門。

科長說:“接著你先後去瞭墨池旅館、朔門旅館和望江旅館。”三張照片上,周老順或進或出旅館。

科長說:“從望江旅館出來後,你還去瞭長途汽車站,買瞭一張今晚7點30分溫州去上海的汽車票。”照片上,周老順手裡拿著一張票離開售票窗口。

科長說:“然後,你在汽車站門前等瞭一個鐘頭,把票退瞭,又跑到廢窯廠把手扶拖拉機開回傢。你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周老順說:“我坦白,我是在滿天下找趙冠球,可沒人跟我說他是八大王、九大王,我要知道他也是王,何必抓個虱子放自己頭上呢?”

科長問:“你為什麼買票又退瞭?”周老順說:“我買車票是自己想回上海,我在上海賣鞋賣得好風光,不回去怕丟瞭生意嘛。可是買瞭車票站在那裡想啊想,政府的政策不許投機倒把,不許倒買倒賣,我這樣做是不是犯政策呢?前思後想,把票退瞭,我要跟趙冠球這樣的人劃清界限,我回傢,不去上海!”

科長問:“手扶拖拉機怎麼回事?”周老順說:“你們肯定跟著我都看到瞭,它就停在回傢的路邊上,窯廠嘛!暈頭的趙冠球,好好的拖拉機不要瞭,他不要我要。不做生意瞭我開它回傢犁地種田嘛!你派瞭這麼多特務,不,間諜……是偵察兵,派瞭偵察兵跟蹤我,他們都應該看到瞭,我跟你們一色不是也沒找到趙冠球嘛?要不然,我幹嗎買瞭票又退票,放屁脫褲子,多此一舉呢!”

科長說:“看來今晚你是不想回傢瞭。”周老順說:“想,孫子才不想。再想也得你拍板啊!你覺著我講的是瞎話,就把我送牢監裡;你相信我講的是真話,就讓我走。我全聽你的。還有,這照片能不能給我?我出錢,好多年沒拍照,猛一看,我都不認識自己瞭。”科長聽瞭哭笑不得。

趙銀花來看守所和周老順隔著鐵柵欄對望。她淚光盈盈道:“老順……”周老順說:“銀花,沒事,我周老順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再說瞭,我在這裡其實挺好的,飯來張口,還不用自己動手做,比我在農村種地強多瞭。要早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地方,我周老順早不種地不做生意瞭,這白吃白喝的地方,上哪兒找?”

看守過來訓斥:“周老順,你說什麼呢!”周老順說:“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也知道,我在這睡覺、吃飯、拉屎,都有人給我站大崗。我尋思,怕是市委書記也沒有我這樣的待遇。我周老順一個農民,能混到這樣,真的知足瞭。”

看守說:“周老順,顯你高嗓門啊!”周老順賠笑:“對不起,我這人忘性強。銀花,我跟你說,早進來早好瞭,這個運動來得太遲瞭。”趙銀花問:“你這話怎麼說?”周老順說:“我進來才認識那麼多能人,一交流體會,才知道自己不行。聽人傢講是怎麼幹的,真長見識!我進來第一天是獄友老孫頭發言,講他怎麼得到第一桶金,完成瞭原始積累;第二天是王老板講的,第一桶金的背後是什麼;第三天開始是大傢輪著講,天天晚上開講座。你看人傢八大王,短短幾年就發瞭大財,咱們和人傢比差遠瞭,等我出去,咱們要甩開膀子狠幹。我的計劃是分三步,第一步……”

趙銀花慌忙打斷:“得瞭,老順,你就別叫化子娶親窮樂呵瞭……”周老順說:“我真的很高興,在裡面受瞭教育和啟發。你在外面做生意要繼續幹下去,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多聽廣播多看報紙。”

趙銀花說:“我都讓你愁死瞭,哪有那個窮心思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還聽什麼廣播看什麼報紙!”周老順說:“那就不對瞭。有句話叫出門先看天,無雨先備傘。聽廣播,看報紙,好比看天氣預報,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刮風。我住在這裡,天天聽廣播,聽著聽著,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刮風,不能說得全對,但應該知道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說,做生意,不隻是做,還要聽和看。”

看守聽著忍不住笑瞭。周老順說:“兄弟,笑我不會說話瞭啊?”看守說:“我是笑你太會說話瞭,我見瞭多少次探視室的會面,沒見到你這樣的,夫妻相見,隔著鐵柵欄,竟然說什麼生意。”“兄弟,多琢磨琢磨生意上的事,掙錢比幹什麼都好。”

趙銀花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周老順:“這信政府已經檢查過瞭,你看吧。”周老順逗樂:“你來看我就來吧,寫什麼信?都老夫老妻瞭,還玩這新鮮玩意兒!”趙銀花哭瞭:“不是我寫的,是阿雨寫的,終於有阿雨的消息瞭!”周老順趕緊打開信看起來。

趙銀花哭著:“這孩子聰明,能想到給他老五爺爺寫封信,要不,到現在咱都不知道孩子過得怎麼樣……”周老順看著:“你哭什麼!這上面不是寫瞭嘛,混得不錯。”“這孩子肯定是報喜不報憂。一個人在國外,連個親戚朋友都沒有,能過得好嗎?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就你會瞎操心,我覺得不錯,你看看,吃得好,穿得好,認識瞭新朋友,不光上瞭學,還賺瞭錢,哪哪都不差,這像我周老順的閨女幹的事,沒給他爹我丟人……”周老順雖然這麼說,但眼睛裡也濕乎乎的瞭。

客人都走瞭。巴爾、胡文躍、阿雨和大衛坐在餐桌前就餐。餐桌上放著一盤比薩,大傢分而食之。大衛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口吃掉一塊餅。盤裡還有兩塊比薩,阿雨剛要拿,大衛就搶瞭一塊。阿雨去拿另一塊,大衛又搶到自己盤子裡。巴爾看著兒子的樣子,搖瞭搖頭。

夜晚,阿雨站在窗前,看著遠處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隔壁隱約傳來大衛痛苦壓抑的聲音。阿雨來到大衛臥室,看到大衛從床上滾到地下,臉通紅,眼睛瞪得老大,一臉痛苦的表情,兩手使勁抓自己的喉嚨。

阿雨沖到樓梯口大叫:“巴爾先生!大衛出事兒瞭,快來啊!”樓上樓下沒有回應。阿雨又大叫:“胡叔叔,快來啊!”還是沒有回應。

阿雨轉身跑回來,見大衛已經不省人事。阿雨想背大衛,可他太胖太沉,她試幾次都背不動,扶又扶不起。阿雨隻好拉住他的兩隻胳膊拖著走。阿雨拖著大衛下樓梯,一腳踏空,兩人從樓梯上滾下來。這麼一摔,大衛嘔吐起來,開始痛苦地呻吟。阿雨連滾帶爬奔到酒櫃前,打電話叫救護車。

醫院病房裡,摔得鼻青臉腫的大衛已經脫離危險,躺在病床上睡著瞭。身上帶傷的阿雨也趴在大衛病床邊睡著瞭。

巴爾和胡文躍匆匆跑來,站在護士工作站前。巴爾氣喘籲籲地問:“護士小姐,請問大衛在哪兒?”護士問:“您是巴爾先生吧?”“我是大衛的父親。”“巴爾先生,請不要著急,大衛先生已經脫離危險,在病房裡睡著瞭。”

巴爾趕緊在胸前畫十字:“萬能的主啊,謝謝您保佑大衛平安無事。”護士說:“您應該感謝那個把大衛送到醫院的小姑娘,她是主派來救大衛的小天使。”

巴爾說:“是。請問護士小姐,大衛怎麼瞭?”護士說:“大衛飯後沒有活動就上床睡覺,由於他是趴著睡的,又太胖,腹部堆積的大量脂肪壓迫胃部,導致胃中還沒有來得及排到小腸的內容反流嘔吐,嗆到大衛先生的氣管裡,造成窒息。如果那個小天使沒有及時發現,稍微耽誤幾分鐘,大衛先生就要去見主瞭。”巴爾驚叫:“主啊,這太可怕瞭!”

護士小姐耐心解釋:“幸虧那小天使背不動大衛先生,在拖拽他下樓的過程中滾下樓梯,劇烈翻滾使得部分嗆進大衛先生氣管裡的東西吐瞭出來,減緩瞭他的窒息。否則,就是及時送進醫院,大衛先生也不會重回您的身邊。那位小天使連續兩次救瞭大衛先生的命。”

巴爾又趕緊在胸前畫十字:“萬能的主啊,謝謝您把這隻可愛的小鹿派到我的餐館,來保佑我的大衛。”胡文躍說:“阿雨救瞭您的命根子,以後您父子倆要好好對待阿雨啊!”巴爾說:“這還用說嗎?她和她表舅都是我們傢的救命恩人。”

巴爾輕手輕腳走進病房,來到病床前,先看瞭一眼大衛,然後跪下一條腿挨近阿雨,目光充滿感激和慈愛。巴爾用手輕輕拂順阿雨凌亂的頭發,吻瞭一下她的頭。阿雨醒過來,剛要說話,巴爾把阿雨抱在懷裡說:“阿雨,讓我如何感激你才好……”

阿雨從醫院回來,巴爾把一個大信封交給阿雨說:“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感謝你救瞭我寶貝兒子一命,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說著他哽咽瞭。

阿雨知道裡面是錢,拼力把大信封硬塞回巴爾手中說:“巴爾先生,您不用謝,我要出這種事情,您也會救我的。我雖然需要錢,但不能以這種方式要您的錢。”“這是獎勵,是你應該得的。”“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掙錢。”“我沒有看錯你,孩子,你是我最親最貼心的天使!”巴爾感慨地說著,把阿雨摟在懷裡,在她的頭上深情地一吻。

從這以後,巴爾對阿雨的態度明顯改變,對自己的兒子也不再放任。晚餐是香噴噴的比薩,巴爾給大衛餐盤上放瞭一小塊。大衛看眾人餐盤的比薩都比他多,不高興瞭:“爸爸,為什麼你們的多,我的少?我還要。”說著就把一大塊比薩放進自己的餐盤裡。巴爾著急瞭:“我的天才兒子,醫生讓你現在必須少吃,要不然你會胖得用肚皮走路,像足球一樣滿地滾,甚至還會到醫院裡。”大衛不聽,狼吞虎咽地吃著。

阿雨說:“大衛,巴爾先生說得對,你現在必須少吃,先把體重減下來。那樣你會更健康,到那時候,你想怎麼吃都可以。”大衛看瞭阿雨一眼,把那塊大比薩又放瞭回去。巴爾很滿意,對阿雨投去感激的微笑。

大衛問:“如果我能瘦下來,可以吃一整張比薩嗎?”阿雨很認真地說:“當然可以,隻要你能瘦下來。”大衛幾口就把餐盤裡的比薩吃光瞭,他看著別人吃,無奈地嘆瞭口氣,起身拍打著肚皮,表示沒有吃飽,但還是離開餐桌要上樓。

巴爾說:“我的天才兒子,你不能現在就去躺下。”大衛問:“那我幹什麼?”說著開始上樓梯。阿雨說:“從今天開始,吃瞭晚飯我陪你散步,早上起來還要跑步,這樣你的體重會減得更快一些。”大衛想瞭想,從樓梯上下來。阿雨問:“巴爾先生,我這樣做可以嗎?”巴爾高興極瞭:“當然可以,這最好不過瞭。”

阿雨吃完自己餐盤的比薩往外走,大衛猶豫一下,還是跟著走出去。巴爾看著兩人的背影,高興地說:“阿雨有一根細細的有著神奇魔法的繩子,把一頭沉沉的大象牽走瞭!”

阿雨走在前面,大衛吃力地跟在後面。阿雨說:“大衛,你速度太慢瞭,再快一點。”大衛突然停住:“我不走瞭,我要回去。”“那你就永遠當大胖子吧。”阿雨說完,又快步往前走去。大衛想瞭想,隻好加快腳步跟上。

早晨,大衛躺在床上睡覺,有敲門聲。大衛很不情願地坐起,阿雨走進來。大衛說:“我還沒搖鈴,你怎麼就來瞭?”阿雨說:“你答應要跟我去跑步的。”“不去,我要睡覺。”

阿雨不說話,瞪眼看著大衛。大衛說:“你幫我起床。”“從今天開始,你要自己起床。”大衛隻好自己起床穿衣服。

兩人來到教堂前,阿雨跑在前面,大衛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阿雨喊:“加油,你要堅持!”大衛實在跑不動瞭,蹲到地上不起來。阿雨跑回來,看著大衛笑。大衛沒辦法,站起來又跑。

翌日,大衛早已起床,在玩魔方。阿雨推門進來,有些吃驚。大衛說:“你怎麼才來?我已經起床穿好衣服瞭。”阿雨說:“出發。”大衛說:“等會兒,我要把魔方玩好,證明我是個天才。”

阿雨在一旁看著,大衛怎麼都玩不好,有些煩躁。阿雨說:“我能試試嗎?”大衛說:“你肯定不行,我這個天才都不行。”“你不讓我試試怎麼知道?”

大衛把魔方遞到阿雨手中,阿雨把魔方快速轉起來,很快對正色一面。大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接著阿雨又迅速對正瞭其他五面,然後遞給大衛。大衛看著阿雨,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雨笑道:“出發!”

《溫州一傢人》